北京政府於6年3月14日正式公告和德國斷絕外交關係,照會內容如下:
「關於德國施行潛水艇新計畫一事,本國政府,本注重世界和平,及尊重國際公法之宗旨,曾於二月九日,照達貴公使提出抗議,並經聲明萬一出於中國願望之外,抗議無效,迫於必不得已,將與貴國斷絕現有之外交關係等語在案,乃自一月以來,貴國潛艇行動,置中國政府之抗議於不顧,且因而致多喪中國人民之生命。至三月十日,始准貴公使照復,雖據稱貴政府仍願議商保護中國人民生命財產辦法,惟既聲明礙難取消封銷戰略,即與本國政府抗議之宗旨不符,本國政府視為抗議無效,深為可惜。茲不得已,與貴國政府斷絕現有之外交關係,因此備具貴公使並貴館館員暨各眷屬離去中國領土所需之護照一件,照送貴公使,請煩查收為荷。至貴國駐中國各領事,已由本部令知各交涉員一律發給出境護照矣。須至照會者。」
黎元洪同時佈告全國云:
「此次歐戰發生,我國嚴守中立,不意接本年二月二日德國政府照會,德國新定之封鎖計畫,使中立國商船從是日起,在限定禁線內行駛,諸多危險等語。當以德國前此所行攻擊商船之方法,損害我國人民生命財產,已屬不少,今茲潛艇作戰之計畫,危害必更劇烈。我國因尊崇公法,保護人民生命財產起見,遂向德國提出嚴重抗議,並聲明如德國不撤銷其政策,我國迫不得已,將與德國斷絕現有之外交關係。在我國深望德國或不至堅持其政策,仍保持向來之睦誼,不幸抗議已逾一月,德國之潛艇攻擊政策並未撤銷,各國商船多被擊沉,我國人民因此致死者,已有數起。昨十一日據德國正式答覆,礙難取銷其封銷戰略,實出我國願望之外。茲為尊崇公法保護人民財產計,自今日始,與德國斷絕現有之外交關係。特此佈告。」
中國政府宣佈與德國斷絕國交同時,宣佈收回天津和漢口的德國租界,解除中國境內的德軍武裝,停付德國賠款和欠款。對德國僑民則仍表示友好,在中國各部門服務的德國人一體留用,各地德國商人照常營業,傳教士照常進行宗教活動。德國公使辛慈下旗歸國時,黎元洪還贈給他許多珍貴的禮物。辛慈於3月27日過上海返國時,上海官方還派人到車站迎送,兵士舉槍致敬,軍隊奏國樂如儀,一切禮節就和未絕交以前一樣,正應了中國一句傳統的俗語:「君子絕交不出惡聲」。
中國和德國絕交之後,中國政府應該歸還德國的賠款,以及欠款就都停止交付,把這些錢提存中國銀行。荷蘭駐華公使公然送來了一個照會,聲稱他受德國政府的委託,代管德國在中國的利益,中德並未宣戰,中國政府不能適用對待敵國的辦法,沒收德國的利益和財產。英、法兩國的駐華公使則要求將上述款項提存外國銀行。
對德絕交令下後,黎元洪鬆了一口氣,他認為對德的一篇文章已經做完了,可是在段祺瑞而言卻認為這個問題只走一半的路,還有另一半宣戰問題沒有做。所以黎、段兩人的惡化關係,並未因對德絕交而緩和,反而因此更為惡化。因為段認為對德絕交案是第一步,第二步是對德宣戰案。梁啟超首先發表《絕交後之緊急問題》一文以鼓吹對德宣戰。可是,全國各地反對對德宣戰的空氣非常濃厚,3月13日康有為元電,3月14日張勳寒電,3月16日王占元諫電,都是一片反對之聲。康電激動地說:「請懸吾目於國門,以視德艦之入。」居然以伍子胥自居。上海商界聯合會通電反對參戰,全國各地商會紛紛響應。馮國璋於11日離京南返,也有電報來反對參戰。段質問他為什麼出京後與在京時的言論前後不符,他回答說,業經查明,反對參戰的電報是由新聘秘書伍憲子擬稿發出的,不能代表他本人的意見。這是一件荒唐可笑的事情。伍憲子是康有為的門徒,可能受了康的指使,慫恿馮反對參戰,但是電報已經用馮的名義發了出去,又怎樣能夠說不能代表他本人的意見呢?
段祺瑞的本意也是為國家利益打算的,他之所以堅持對德宣戰,是受了協約國必勝的影響,認為如果不參戰,戰後便分不到勝利的果實。各地軍閥們反對參戰,是因為怕一旦參戰後,勢必要拋棄了地盤、權位、財富和嬌妻美妾,還要率兵遠赴歐洲打仗,敵人又是最能打仗的德國陸軍,所以軍人們都和段唱了反調。黎元洪則是和段意氣之爭,他的左右告訴他的儘是不利於段的資料,這些資料也都是事實,所以黎對段的參戰案便持反對意見。
段的「親日」和「參戰」是怎樣形成的呢?
段親日是受曹汝霖的影響,曹汝霖被稱為新交通系領袖,他說服段的理由是:「英、美雖強而遠,遠水難救近火,袁項城外交失敗在此;日本近而強,中國內政問題未有不得日本支持而能成功者。袁捨近圖遠,忽視日本而親英,結果日本反對帝制,袁遂失敗。」他這套理論似是而非,可是卻打動了段。
後來,段聽了日本公使一席話更受影響,日使說:「世界上任何國家,未有不安內而能攘外者。中國政府倘欲實現統一,日本願借款和供給餉械,先成立模範軍(註:就是後來的參戰軍)為中央直接之武力,借可作統一中國的力量。」段聽了大為感動,他自認是袁世凱的繼承人,始終沒有放棄由北洋系統一中國的美夢。同時他也知道舊的北洋系已腐化到了極點,督軍團只是搖旗吶喊,相互利用的工具,如果想以武力統一中國,既無可用之兵,又無可用之財。如今日本人打中了他的要害,願意支持他武力建軍統一中國,豈不是正中下懷。這就是段祺瑞親日的原委。
至於對德問題,日本初是不贊成中國對德絕交的,因為中國這樣做是尾隨美國,日本頗有醋意,所以日本一再告訴中國如要和德國絕交,不必先談條件。到了中國和德國絕交後,美國深感滿意,認為中國這樣做已經很夠了,不必再進一步對德宣戰,日本人獲知美國意思,就反過來極力運動中國參戰。日、美在中國的相對態度,正好像黎、段對德問題的態度一樣,你贊成的我就反對,我贊成的你也反對。
黎認為對德問題只應做到絕交為止,反對採取進一步的宣戰步驟。有一天,段邀請徐世昌、梁啟超、王士珍等同到公府向黎討論對德宣戰的利害關係,並且請黎宣示其反對宣戰的理由,黎說:「我對這個問題是沒有成見的,但是我認為少數應服從多數,現在輿論界都反對宣戰,我們不能不予以重視。」平日素以輿論權威自命的梁啟超接著說:「輿論?什麼輿論?我就是輿論界之一人,但我就是堅決主張宣戰的。」黎把眼光望住了王士珍說:「軍界也不贊成。聘老就是一個。」王士珍被黎抵得毫無閃躲的餘地,只得含糊其詞地說:「德國陸軍世界第一,如果德國戰勝,事情就難辦了。」
事實上,此時黎、段兩人的對立已經發展到水火不能相容,黎的軍事幕僚們正在竭其所能地進行著倒段的陰謀。哈漢章利用前清末年與馮國璋在軍咨府共過事的關係,極力慫恿黎採取聯馮制段的策略。蔣作賓與張作霖有密電往來,極力誘惑張擁黎倒段,允許事成之後給以更大的權力地位作為報酬。蔣的密電被段查出來,曾怒不可遏地下了一道逮捕蔣的手令,由於有人勸他慎重考慮,這道手令才沒有發佈下來。段原是看不起張作霖的,從此也就不能不予以重視,因此派人到奉天進行聯絡工作。
3月27日,廣東督軍陸榮廷繼馮國璋之後到了北京,這是護國戰爭後西南派軍人親自到北京來的第一人。陸是由上海取道津浦路北來的,22日在南京會見了馮國璋,24日火車經過蚌埠時會見了倪嗣沖,倪陪同他到徐州會見了張勳。張勳和他早年曾在蘇元春營中同事,因此,把他當作親密的友人,親自到車站來迎接。張勳十分感慨地說:「咱們弟兄倆多年不見面,當年的老同事只剩下了咱們倆,而咱們倆也都是老頭子了。」他情意殷殷地邀請陸榮廷下車到巡閱使署盤桓幾天。當到達巡閱使署大花廳的時候,張勳就行著前清同寅見面的跪拜大禮,陸只得也跪了下去,在舉行宴會的時候,倪談到他反對對德宣戰的一大套理由,並且請陸表示意見。陸說:「軍人以服從為天職,對外交問題不應當表示意見。」倪聽了很掃興地說:「干帥(陸)打起官話來,我們就沒有什麼話好說了。」張看見局面尷尬,遂轉變空氣說:「今天老兄弟相聚,不談國事,只敘舊情。」
陸榮廷到了北京,於28日謁見黎、段,29日到清宮會見溥儀。因此復辟派散佈謠言,說他「獻女為妃」和「宣統皇帝賜以內帑三萬」。段對陸寄以很大的期望,想把他拉過來作為在西南各省中的得力爪牙,像以前拉攏龍濟光一樣,黎對陸也很重視。國會議員因為陸有「再造共和」的虛譽,特於4月5日在迎賓館公宴招待。陸在北京的時期,所受到的熱情招待還遠過於離開北京不久的副總統馮國璋。
陸逢人表示他不貪名、不貪利、不爭權位,不要地盤,願意「解甲歸田」。他推薦部下陳炳-、譚浩明繼任廣東、廣西兩省督軍;示意北京政府撤換與他不能合作的廣東省長朱慶瀾。黎、段都懂得他所需要的是更高的權位和更大的地盤,便於4月10日發表命令任陸為兩廣巡閱使,並根據他的請求以陳炳-為廣東省督軍,譚浩明為廣西省督軍。這是繼長江巡閱使張勳之後的第二個巡閱使。但是張勳不能節制長江各省,陸榮廷卻能節制廣東、廣西兩省。從此,巡閱使就成為駕乎督軍之上的一個大頭銜了。陸在巡閱使命令發表後,沒有和任何人告別,悄然回到南方去了。
4月18日,北京政府因財政總長陳錦濤有接受賄賂的嫌疑,下令免陳的職,並移送法院處理。這是內閣閣員因犯刑事案受到法院逮捕的第一人。黎堅決主張提出袁世凱「嵩山四友」之一的李經羲繼任財政總長,黎看中李不是沒有原因的。原來李是「合肥相國」李鴻章的侄兒,與淮軍系統有歷史關係,與張勳的關係更深。黎原來想借重北洋派元老徐世昌或王士珍代替段組織內閣,以免引起北洋派的反感,但是這兩個人都不敢接受,因此不得已而求其次,想把這個有實力背景的老官僚擺進內閣中去,以便在適當時期派他由代理總理轉為正式總理。這一財政總長提名案,在4月27日通過眾議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