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洋軍閥史話 一○八、張勳的三次徐州會議
    袁垂危的時候,北洋系雖已四分五裂,可是段祺瑞和馮國璋卻都各有千秋,要取袁而代之,段祺瑞在北京成立責任內閣,把握了政治的主流,可是在北京有好處也有壞處,壞處是行動要受到許多牽制;馮國璋在南京行動就可以自由得多,但也有壞處,壞處是距離北京的政治中心遠了一點。

    袁死前,馮國璋正在南京召開「南京會議」,馮召集這個會議的目的,是想在袁和反袁派中間,造成第三力量,以便挾袁以對付西南的護國軍,又挾護國軍以對付袁。這時袁對馮已不放心,所以他採取以毒攻毒的手法,派張勳督理安徽軍務,仍然駐守徐州,袁的死黨倪嗣沖為安徽省長,袁並且暗示張勳如果能驅逐馮,就派張督蘇。這一來,張、倪聯合起來搗亂南京會議,使南京會議變成無結果而散的局面。

    袁死後,張勳把參加南京會議的各省軍閥代表邀往徐州開會,參加的有奉天、吉林、黑龍江、直隸、河南、山西、安徽七省代表,四川、湖南、湖北、江西、山東五省代表則因旨趣不同而沒有參加,福建代表則沒有及時趕到。

    這是5年6月7日,也就是袁死後的第二天,張勳發表了「保境衛民」的通電,並在招待各省代表洗塵的宴會上,向各省代表高談闊論地談到「大清朝的深仁厚澤」。6月9日,徐州會議正式開始,張勳派參謀長萬繩-宣佈《會議要綱》十條,以「固結團體,鞏衛中央」作為煙幕,骨子裡卻是想組織北洋軍閥的各省軍事攻守同盟,用以挾制北京政府對抗西南護國軍,保全他們的權力地位。不要看張勳是個老粗,他卻把握了一個最好的時機,讓自己成為當時的政治寵兒。原來袁死後,北洋軍閥們正感前路茫茫,後顧皇皇,不知道應該怎麼辦才是,他們在袁最後時期都是各為自己利益,四分五裂,怎知袁一死,他們卻感到如果不團結,北洋系便會解體,因此求生的要求就是要團結。恰好在這個時機張勳召集了徐州會議,正符合了當時的需要。

    張勳代表北洋系中最頑固和守舊的一派,他和他的部下都留了辮子,這便表示他仍嚮往清王朝,所以他駐節徐州時,清朝的復辟派人物紛紛投奔他,把他當做了希望。袁的帝制失敗後,洪憲帝制派的人物也求張庇佑,倚靠他的保護。因此,他竟際會風雲,成為北洋系各路諸侯的「大盟主」。

    段祺瑞得知張勳召集徐州會議,馬上派段芝貴秘密到徐州活動,段既然以北洋系正統自居,當然看不起北洋系中的雜牌如張勳之流,可是他既然繼承北洋系領袖,對北洋系所屬的各種雜牌軍也有拉攏的必要,所以他趕快對張勳暗送秋波。認為張勳在徐州的行動,可以牽制馮國璋,因為馮國璋才是段的對手,所以拉攏張勳便是打擊馮國璋。至於張勳呢?他本是一個妄自尊大的老粗,他對袁尚且不買帳,當然更不會把段祺瑞放在眼中了,可是張勳和馮國璋不和,為了利害,拉攏段可以抵制馮,所以也樂得和段祺瑞聯絡。

    徐州會議議決了十條,是:

    一、尊重清室優待條件;二、保全袁大總統家屬生命財產及其身後一切榮譽;三、要求政府依據正當選舉手續,速行組織國會,施行完全憲政;四、電勸獨立八省取消獨立,否則準備以武力對待;五、絕對抵制送次倡亂一般「暴烈分子」(指國民黨員)參預政權;六、嚴整兵衛,保全地方;七、抱定正當宗旨,維持國家秩序,設有用兵之處,所需軍械餉項,仍當通力合籌;八、擬俟國事稍定,聯名電請政府罷除苛佃雜捐,以蘇民困;九、嗣後中央設有弊政足為民害者,務當合力電爭,以盡忠告之義;十、中央實行減政,固結團體,遇事籌商,對於國家前途,務取同一態度。

    這十條決議案,其實都不是各省代表的意見,也未討論或引起爭論,完全根據張勳的《會議綱要》照寫下來的。

    徐州會議結束後,張勳以大盟主自居,公然發出哿電(6月20日),反對懲辦帝制禍首。電報說:

    「君主、民主主張各有不同,無非各抒己見,罪魁功首,豈能以成敗為衡。……近日南方各省堅執前言,操之彌急,如果相持不下,則南北勢成冰炭,仇釁相尋,責難無已,萬一戰端再起,外人從而干涉,竊恐瓜分之禍,不在帝制發生之日,而在共和再造之時,律以誤國之愆,必有屍其咎者,匪特公論自在人心,即勳一人斷不承認。而報紙訛傳,竟謂勳曾電政府亦以懲辦禍首為請,實系妄相揣測,不知勳素持公道,屢有宣言,定不隨聲附和,自相矛盾。且落井下石,既非大丈夫所為,而止沸揚湯,究與大局何益?」

    這真是千古絕唱,張勳把包庇帝制禍首說成是:「公論」、「公道」;把南方反對帝制說成是「南北之爭」,更且用瓜分和誤國等名詞來威脅人。

    在這次徐州會議召開時,外間盛傳是討論復辟,因此全國大嘩,張勳乃於6月10日給北京陸軍部次長田中玉、巡警總監吳炳湘公開否認是討論復辟,原電云:

    「勳在前清受恩深重,而袁大總統二十年知遇之感,尤非恆泛,故居常每對人言,君恩不可忘,知遇之感不可負,第此純係私感。至大勢所趨,則勳素以國家為重,萬不肯以一毫私見屬於其間,今者國家多故,變出無常,適勳邀集各省代表在徐集會,並有謠傳謂勳主張復辟,實無其事。勳蒸印。」

    參加徐州會議的原來只有奉、吉、黑、直、豫、晉、皖七省代表,會議後張勳繼續吸收各省北洋軍閥參加,因之九省同盟及十三省區大同盟的傳說盛行一時。加入同盟的軍閥,儘管抱有各種不同的目的,但有一個共同點,就是利用這個同盟來保障個人的權利和地位。除了參加的軍閥而外,還有帝制派和政治陰謀家在幕後興風作浪。他們也各有目的,有的企圖推翻共和制度,以便恢復個人自由,有的則是利用軍人作為政治鬥爭的武器。除徐州而外,天津也是一個策動政治陰謀的大本營,其中有推舉段祺瑞為副總統、以徐世昌為內閣總理以及驅逐黎元洪、擁戴溥儀復位的各種不同主張。天津、徐州之間經常有秘密人物往來,傳說徐世昌也曾秘密到過徐州。

    8月間,眾議院議員趙炳麟提出軍人不得干涉議會案,張勳就聯合多人通電予以痛斥。9月間,眾議員陳允中等質問督軍同盟的問題,張勳等又有第二次排斥國會的通電發表。

    8月5日,司法總長張耀曾由雲南到上海,下榻孟淵旅館。正當其時,上海海關在輪船中查獲大宗煙土,據說張的隨員孫世奇有重大嫌疑,可是張否認隨員中有孫世奇其人。張是屬於國民黨右翼的閣員之一,國民黨參加內閣本來是段所不喜的。8月13日,北京政府忽然發表一道重申煙禁的命令,命令指出:「不法之徒,巧假護符,暗中販賣」。這道命令顯然是影射西南人物而藉以打擊他們的。不久查明,上海煙土案牽涉到唐繼堯的兄弟唐繼禹,而與張耀曾無關。張於8月25日到達北京。上海煙土案發生後,張勳不管與張耀曾有關無關,就發表冬電(9月2日)說:

    「張耀曾販土營私,喪權辱國。國務院為一國最高行政機關,豈容有此敗類廁足其間。……勳敢代表大多數之國民曰,此等閣員,此等議院,我輩國民斷難承認。」

    這時國會已經通過了內閣總理同意案,並且通過了全體閣員名單,因此段不能不出面來替國會講幾句話。他勸告張勳勿再干涉國會。張勳回答說,他不是干涉國會而是「監督國會」。九月中旬,黎也派張勳的老朋友阮忠樞到徐州來疏通。不料通過勸告和疏通,張勳反而更加猖狂,公然聯合北洋軍閥多人發表元電(9月13日),用更大的火力攻擊張耀曾說:

    「……政府隱忍而不言,國會盲從而通過。……國會為立法之地,總長為執法之人。法若不行,何以服眾。自茲以後,勳等何能再以禁煙法律強令國民,惟有任其自種自運自吸,不過問而已。勳等料各省法庭引為奇恥,忍無可忍,必有與法部斷絕關係之一日。……張於此案為嫌犯之一,無論有罪無罪,均應停職付諸法庭。……如以勳等所言為是,請即日罷斥司法總長張耀曾,即交法庭公開審判,以謝天下。如以張耀曾所行為是,即請立罷勳等之職,以謝張耀曾。倘政府仍有為難,即請將勳等與張耀曾一律罷斥,以平其氣。……坐衣冠於塗炭,勳等所不屑為,甘緘默以終身,勳等所不忍出。敢援匹夫有責之義,不辭武人干政之嫌。期在必行,佇候明訓。」

    列名這個電報的有倪嗣沖、姜桂題、張作霖、馮德麟、孟恩遠、畢桂芳、許蘭洲、王占元、張懷芝、趙倜、田文烈、李厚基、田中玉、楊善德等。

    張耀曾忿忿不平地向北京政府辭職。在辭呈中說他「無罪可言,無責可負」。並建議:「張勳目無中央,威逼政府,請嚴加懲治以安國本,」他說張勳既為「原告」,應當到法庭來和他對質,如果是誣告,應當加以反坐。黎安慰他「不必計較」。段也只說了一句不負責任的話:「見怪不怪其怪自敗」。

    9月21日張勳公然召集第二次更大規模的徐州會議,並將七省攻守同盟擴大為「十三省區聯合會」。參加這次會議的有山東督軍張懷芝、第五師長張樹元、奉天督軍張作霖、吉林督軍孟恩遠、黑龍江督軍畢桂芳、江蘇督軍馮國璋、河南督軍趙倜、湖北督軍王占元、江西督軍李純、福建督軍李厚基、直隸督軍曹錕、直隸省長朱家寶、浙江督軍楊善德、淞滬護軍使盧永祥、第七師長張敬堯、袞州鎮守使施從濱、兩廣礦務督辦龍濟光、京師警察總監吳炳湘、北京步軍統領江朝宗等所派的代表。當這些軍閥代表到徐州時,張勳派綠呢大轎前往車站迎接,並包定徐州四大旅館為招待所。會議在巡閱使署大客廳舉行,門禁森嚴,代表入場亦須通過人身檢查。會議決定:推舉張勳為十三省區的大盟主,並制定《省區聯合會章程》十二項如下:

    一、本團體以聯絡國防、鞏固勢力、擁護中央為宗旨;二、本團體為防止暴動分子私攬政權而設。國會開幕後,如有藉故擾亂與各省區為難者,本團體得開會集議為一致之行動,聯合公討之;三、本團體為維護國家安寧起見,如不得已用兵時,關於聯合區域作戰事宜,得公推領袖一人總指揮之;四、本團體對於所公推之領袖,認為盟主,凡事經開會公決後,即由領袖通告遵行;五、本團體推張上將軍為領袖,遇有重要事體發生,應行主持爭執。其不及往返電商者,經由張上將軍代為列名,但事後應將原電事由電告;六、本團體如有必須集議之事,應由各省區各派代表到會與議,其集議地點臨時決定之;七、本團體聯合以後,各方面如有妨害國家統一之行為及對於政治有非理之要求,為公論所不容者,本團體即以公敵視之;八、本團體以外各省區如有反抗中央、破壞大局者,本團體即輔助中央以制服之;九、本團體為主持公道起見,凡有扶持私忿、假借它項名義傾陷報復者,本團體應仗義執言,加以保護;十、各方面對於本團體如有存心破壞及謀削弱本團體之勢力者,本團體當協力抵制之;十一、本團體應需經費,由各省區酌量擔任;十二、本節略僅具鋼要,所有一切未盡事宜,均由眾議隨時規定。

    這些條款說明:徐州會議的目的不僅在於組織一個對抗國會、國民黨和西南各省的軍事同盟,而且也在於防止北京政府的中央集權,為各省軍閥割據打下更有力的基礎。這也就是說,無論任何方面,包括北京政府在內,凡有損害他們的權力地位的,都認為是共同敵人而以武力對付。

    9月22日,安徽省長倪嗣沖由蚌埠趕到徐州來,親自參加會議。在倪的建議下,當天的會議改為緊急會議。他在會議上首先發言,認為僅僅制定章程而不採取行動是不夠的,因此建議解散國會,廢止舊《約法》,罷免西南派唐紹儀、孫洪伊、谷鍾秀、陳錦濤、張耀曾五總長,並將此項決議通告北京政府,限於三日內答覆。這些建議,實際上就是要把中華民國一腳踢翻,改為中華軍國,並向西南各省採取戰鬥姿態,因此引起了各省代表的顧慮,認為沒有取得本省督軍的授權,不能擅自同意。倪退一步地想把「解散國會」改為「除去國會中暴亂分子」,但是大家仍然作不得主,因此當天的會議沒有結果就散了。

    24日,國務院秘書曾毓雋從北京帶來一個電稿,因此會議以討論這個電稿為主題,張勳、倪嗣沖都竭力主張照原稿通過。25日,便用張勳、馮國璋、王占元、李純、倪嗣沖、張作霖,孟恩遠、郭宗熙、畢桂芳、許蘭洲、曹錕、張懷芝、趙倜、田文烈、李厚基、張廣建、田中玉、楊善德、盧永祥、陳光遠、李進才、李長泰、張敬堯、范國璋、蔡成勳、張永成、張樹元、王金鏡、鮑責卿、唐天喜、施從濱、徐占鳳、陸錦、楊以德等三十四人的名義,照北京帶來的原稿發出通電說:「唐紹儀學識凡庸,材智猥下,素行不檢,穢德彰聞。……唐紹儀曾借比款,以六百萬元之巨款,竟與少數人朋比分肥。及其任內閣總理,國會以比款用途相詰,唐恧顏結舌,無可為詞,竟至棄職潛逃。唐之此來,實將要結外援,陰圖不軌。……務請大總統勿令就職,倘竟不察,使長外交,必至僉壬誤國,華夏蒙兼。勳等於唐署名簽押之件,一律不敢預聞。除公舉代表與唐清算比款外,合詞電呈。」

    這個電報比起攻擊張耀曾的電報來,火力更加猛烈。列名者由15人增至34人,除山西、陝西、新疆三省督軍未列名外,幾乎是用北洋派的全體名義與一個手無寸鐵的北洋老官僚作戰。列名者有督軍、省長、師長、都統、護軍使、鎮守使、最後一名是直隸警務處處長,堪稱角色齊全。攻擊張耀曾的事實雖不正確,但還有些牽連,這個電報列舉的事實卻都是憑空捏造的,例如比款是用以解散南方的民軍,唐紹儀辭內閣總理是由於受到袁世凱的壓迫,而「要結外援,陰圖不軌」也都是莫須有的罪名。攻擊張耀曾的電報,僅僅假設到各省司法機關將與「私運煙土」的司法總長脫離關係,而這個電報卻明顯地指出列名各省都要與「凡庸猥下」的外交總長脫離關係。以前海軍獨立,宣言「不接受北京海軍部的命令」,這次列名各省準備與北京外交脫離關係,也就是對北京政府的變相獨立,他們還怕電報嚇不退唐紹儀,準備採取派人到天津查帳的實際行動,威脅他不敢到京就職。實際上,這個電報是由張勳、倪嗣沖兩個人包辦的,各省軍閥代表有些是隨聲附和,有些表示了不同意的態度。江蘇、江西、湖北三省代表表示要向本省長官請示後才能決定簽名與否,倪嗣沖就站起來大聲地說:「你們不能代表,就讓我來代表吧」,即提筆代為簽名。因此,馮國璋、李純、王占元都通電否認同意列名,並且撤回了他們的代表。馮國璋派代表到北京聲明此電未經本人同意。這是長江三督在北洋派中另樹一幟的一個開始。

    9月25日,唐紹儀通電辭去外交總長。他在電文中痛斥張勳說:

    「張勳盤踞徐州,形同割據,弁髦中央命令,官吏由其任免,賦稅由其徵收。近且搜集逋逃,號召徒黨,以悖謬不法之言論,干犯國會尊嚴,以無稽之談,肆詆司法總長,勒令解職。」

    電文附帶指責北京政府對廣東問題處理不公:

    「龍濟光督粵三年,縱兵殃民,姦淫搶掠,甚於盜賊,以為政府曾獎以有世界眼光,故雖奉明令解官,而延不交代,肆為無理之要求。近雖交印,而仍佔據孤山,勒索巨款,以各獨霸瓊島之需……。李烈鈞以肇造共和、矢忠民國之人,滇南起義,投袂而興,間關萬里,轉戰名城,乃其結果不及一殘暴冤酷之龍濟光,烈士灰心,端人解體。」

    唐紹儀的辭職電發表後,黎派府秘書長丁世嶧到天津加以挽留。唐本來無意於到北京參加段內閣,其外交總長一職,是由黎提名,他由上海動身到天津來,也是受黎的邀請。他一到天津,就知道北方的空氣對他十分不利。段認為:黎堅決邀請唐入閣,只是為了奪取內閣總理,因此不惜採取種種手段,阻止唐到北京來就職。

    段利用徐州會議打擊了政敵唐紹儀,但是這個武器反過來又傷了自己。在督軍團猛烈攻擊唐紹儀的同時,徐州會議還討論到內閣問題,張勳主張推舉徐世昌組織內閣,段應退為徐內閣中的陸軍總長。張勳排斥段內閣具有兩種用意,第一是與段爭奪北洋派領袖的地位,第二是要利用徐世昌為清室復辟開闢道路。因此,徐州會議在北洋派內部產生了一個尖銳的矛盾——張勳與段祺瑞之間的矛盾。

    徐州會議還存在張勳與馮國璋之間的矛盾,這兩個人的關係從來就是不好的。馮派代表參加徐州會議,並不是甘心充當張勳的助手,而是利用徐州會議醞釀政變,企圖奪取總統的地位。但張勳自為盟主而把他看作是一個搖旗吶喊的小卒,沒有取得他的同意,冒名簽發電報,這是他所不能容忍的,因此他與自己一系的李純、王占元等都撤回了代表,表示了長江三督和徐州之間的不合作的態度。

    張勳與其他各省軍閥之間也不是沒有矛盾的,由於張勳妄自尊大和獨斷獨行,各省軍閥敢怒而不敢言。張勳每發表一次意見,各省軍閥只能隨聲附和。一次,福建督軍李厚基的同意電報來遲了一步,他就大罵李破壞北洋團體,影響盟主威信,嚇得李來電謝罪,並且委過於秘書辦稿太遲。後來北京選舉副總統,張勳命令各省盟員通電為徐世昌捧場。李很快地就有回電說:「與其推戴東海(徐),毋寧推戴我帥」。

    這時候各省北洋軍閥紛紛仿照前清督撫的成例。稱為「某帥」,只有張勳一個人稱為「大帥」。由於大盟主的威風越來越大,除了退盟的長江三督而外,各省盟員逐步地下降為他的應聲蟲。其中有些恬不知恥地建議以後不必召集會議徵求同意,一切問題經由盟主決定,大家無不樂於服從。但是,甘心做奴才的人畢竟只是少數,大多數盟員對盟主的反對是越來越深了。

    「大帥」駐節的徐州,有時成為政治避難所和各種各色政治野心家進行陰謀活動的「市場」。被北京政府明令通緝的帝制犯顧鰲、薛大可都被「大帥」聘為機要秘書。張勳還有電報邀請楊度、孫毓筠等全部被通緝的帝制犯都到徐州來,北洋派有關的下台軍人政客如陸建章、阮忠樞、龍覲光等都被「大帥」禮聘為高等顧問。暗殺宋教仁的主犯洪述祖也在徐州做了「大帥」的座上客。9月27日,號稱「文聖」的保皇黨魁康有為應「大帥」的邀請,也到徐州來進行活動。

    徐州由「中華軍國」向前更邁進了一步,成為復活「大清帝國」的半公開活動場所了。因此,全國人民對徐州會議一致表示憤慨,南方五省督軍也有通電加以斥責,黎一再促請段內閣制止督軍團目無法紀的行為。

    9月29日,北京政府才下了一道禁止軍人開會幹政的命令。命令說:

    「近有少數之人,每囿一隅之見,或組眾集議,凌軼範圍,或隱逋逃亡,託言自固。甚至排斥官吏,樹植黨援,假愛國之名,實召亡國之漸。……若仍不顧大局,一意孤行,國法具在,公論胥存,本大總統為捍衛國家計,亦不能不籌所以善後也!」

    這是北京政府敢於公開譴責各省軍閥的第一次,也是僅有的一次。但是同一天,北京政府下令解除了唐紹儀的外交總長,這就說明北京政府對制止軍人干政是外強中乾的。

    同一天,段以內閣名義發表艷電(29日)說:

    「近閱迭次通電,熱誠所激,間有過情,道路傳聞,並有約期集議之舉。嗣後國家大計,諸公有所獻替,幸其各抒所見,剴切直陳;其或關係重要,亦可專員來京申意。苟利於國,敢不拜嘉。至於逾軌之行,舉非國家統一所利,諸公躬膺重寄,務乞以身率屬,共濟艱虞。」

    這個電報把他們干涉國會、排斥閣員、威脅政府、圖謀不軌種種不法行為說成是「熱誠所激」,把公開舉行的徐州會議說成是「道路傳聞」,並且委婉其詞地教導他們,只要干政不表面化而採取較為隱蔽的形式,仍是可以容許的。這個電報發表,就使制止軍人干政的命令成為空文。

    第二天,段另有卅電(30日)分致各師、旅長說:

    「各師、旅長以治軍為專責,於國家用人行政,自不應越權參預。近閱上大總統有電,竟有該師長等聯名其中,殊背軍人之義。各該師、旅長於整頓軍隊計劃有所建言,盡可到部或派員陳述。至於私約會議,有淆聽聞,甚非國家之利,宜切戒之。」

    9月30日,段在國務會議上聲明他並未預聞徐州會議。他說:

    「當項城(袁)病情險惡的時候,張勳要帶五千兵到北京來,我打電報警告他說,你如果敢於帶兵到北京,我就派兵打你。同時我還電約華甫(馮),如果張勳敢於調兵北上,請他派兵和我的軍隊兩面夾攻。」

    北京政府對禁止軍人干政發表命令後,那些「唯大帥之馬首是瞻」的各省軍閥紛紛電呈不再參加會議,並且撤回了他們派往徐州的代表。冠蓋往來的徐州頓然呈現了人去樓空的冷落場面。張勳電問段,艷電是否出自總理本人的意志?回電說:「吾輩私交雖厚,公誼難容」。因此,張勳牢騷滿腹地通電有關各省說:「去河北賊易,去朝廷黨難!」儘管張勳的氣焰被壓低,徐州會議不能繼續召開,但是帝制派、政治陰謀家和投機政客仍然十分重視張勳的軍事實力,段的策士徐樹錚仍然與他密電往來,梁啟超也曾到過徐州。因此,張勳還敢於以個人名義繼續發出攻擊財政總長陳錦濤的電報。當國會提出關於徐州會議的質問案時,他還敢去電恫嚇國會說:「部下健兒閱報後,群情憤激,擬入京面較曲直,然後待罪闕廷。」

    民國6年1月4日,倪嗣沖和北方各省軍閥代表到南京來向馮國璋祝壽。這一時期,北洋軍閥常借各種酬應方法接觸,祝壽便是其一。到南京祝壽的名單中,有段祺瑞的親信:

    徐樹錚、靳雲鵬、吳光新、曾毓雋、丁士源等。

    此後王占元的五十二歲壽誕,倪嗣沖的50整壽,都是他們交換意見的機會。而北洋軍閥們自馮國璋領銜的規勸電發出後,紛紛大做文章,什麼「擁設論」、「國會不良論」、「責任內閣制論」。這一期間的中國,沒有民意,只有軍閥們的「高見」。

    6年1月7日倪嗣沖邀請到南京祝壽的代表們到徐州舉行會議,這就是第三次徐州會議。國務院聽說徐州又在開會,乃發出了三個電報,一致馮國璋,請他就近勸告各省代表取消這個會議;一致各省軍閥,請撤回他們所派的代表;一致靳雲鵬,勸其勿出席徐州會議並應迅速回京,其實,這次會議,段是暗中鼓勵的,因段系要人都參加這個會議,同時因為一般空氣都支持段,而段自己不願意蒙受驅黎或者壓迫國會的惡名,所以段希望借刀殺人,假手於一個老粗張勳。

    1月9日徐州會議開幕第三天,決定了五點:一、請總統罷斥「佞人」;二、取締國會;三、擁護總理;四、淘汰閣員;五、促成憲法。

    這次會議是段的勝利,因為所有的決定都有利於段。而在這個期間,研究系領袖梁啟超於1月5日抵北京,解散國會之說甚囂塵上。研究系是個溫和妥協派,現在他又和北洋實力派攜手,正如民國2年進步黨支持袁世凱一樣,梁這次入京,對府院問題主張調和,他且以調人自居。黎對梁說:「政治上總統立於高拱無為的地位,我是可以做得到的;《約法》上陸海軍大元帥之權,我是不能放棄的。」黎的意思是他可以不反對內閣制,而各省督軍在《約法》上應受大總統的管轄,不應受內閣總理的指揮而為攻擊總統的工具。

    梁啟超勸段在禮貌上對總統讓步,有話盡好商量。段說:「我生平就是不會說話,不會敷衍人,不會應酬人。前天公府召宴蒙古王公的時候,我進府向總統一鞠躬,退出時又一鞠躬,筵席中我實在無話可說,這是多年生性。」

    梁啟超做調人並沒有達到目的,因為段的個性既不肯敷衍,又在實權上一點不放鬆,面子也不給黎,黎、段之間如何能夠化戾氣為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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