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民國成立的那時候,舉國公認有四個重要的大人物,順序排下來是:孫中山、袁世凱、黃興、黎元洪。
孫中山首創革命,功成不居,萬民景仰。不過守舊派覺得孫中山的議論太遠太高,他們還無法接受。所以有人便冠以「孫大炮」的別稱。袁世凱有實力,有辦法,守舊的覺得他不太離譜,新派覺得他勉強還能合作。黃興被認為是革命的實行家,懂得組織和軍事。至於黎元洪,他既不新又不舊,可是他以做人樸實見重,當時的輿論都稱讚他是穩健派,是忠厚長者,他為人和藹可親,謙虛誠懇,沒有官架子。章炳麟見了什麼人都要罵兩句,卻對黎倍極稱讚,在他描繪下的黎是一個樸素而果毅的傑出人物:
「黎公年四十九,體干肥碩,言詞簡明。秘書、參議衣服不華,每日至黎公座次關白文件,一席之間八九人,皆執連柄蒲葵扇,黎公亦時握焉。其所著西裝制服,以粗夏布為之。自大都督以至州縣科員,皆月支薪廿元。」
民國成立後選舉正式大總統,黎有一封預辭大總統的電文。他說:「沉機默運,智勇深沉,洪不如袁項城;明測事機,襟懷恬曠,洪不如孫中山;堅苦卓絕,一意孤行,洪不如黃善化。」很多人對他的這個電文鼓掌,認為他謙虛得恰當。
當時黎是以北洋派和同盟會以外的第三者地位,據有武漢顧盼自雄,他的「文膽」饒漢祥時時替他撰寫許多駢體文的電報和文章。民國初年大家都有發通電的癮,動不動就來一個幾千字的通電,而黎的通電最酸最文,但黎能迎合一般人心。當時雖已民國成立,但各省軍閥還有爭城奪地的局部戰爭,有些省區還招兵買馬,殺氣騰騰,所以大眾對此甚為反感。而黎這時經常發出許多迎合人心厭亂的駢文長電,如「籲請息爭以蘇民困」之類,這些電文不問誰是誰非、也不提出具體的仲裁意見和解決糾紛的辦法,而只是堆砌些四六排偶的字句。每遇時局嚴重,他必有什麼「三危」、「四亡」、「五哭」、「十害」的長電,最後必是「垂涕而道」,「泥首以請」。當時的人們並不研究電文內容和具體主張,只覺得黎是個好人,不願流血和紛亂,文章又好,其實饒漢祥堆砌的大塊駢文,多數人根本就看不懂。
袁世凱發覺黎元洪歡喜沽名釣譽,因此凡是黎來電他必回,且用:「苦口婆心」、「仁人之言」、「實獲我心」、「永拜嘉言」之類的字眼來奉承黎。而過氣的君主立憲派正需要捧一個前台的領袖,他們認為黎最合條件,是開國元勳,卻不是革命黨,正好捧他出來,黎也半推半就地走上北洋派和同盟會以外的第三勢力。袁懂得運用,所以極力拉攏黎。革命黨方面卻不來這一套,多數革命黨領袖都瞧不起黎,使黎在兩大之間選擇時,逐漸地傾向袁世凱,張振武案發生後,黎便完全落入袁的手掌中。
張振武案是袁、黎兩人的首次交手,黎本意是「移禍江東」,請袁殺張,自己不必蒙殺張之名。可是出乎他的意外,袁並不替他保守秘密,在宣佈張、方兩人罪狀時,把黎的密電一字不漏地錄了進去。袁的意思很明白:「你想借刀殺人,我就把一切罪名都卸在你的頭上。」並且:「國人都以為我老袁是一代梟雄,現在請你們看看這份仁厚長者黎元洪吧!他的毒辣手段亦不在梟雄之下。」黎對這事無法抵賴,因為袁接了黎的密電後,還復電詢問是真是假,黎回電是真,袁才執行的。袁這麼做實在很高明,因為這樣一來,黎和同盟會的關係便更趨於惡化,因此便如此這般地把黎糊里糊塗地逼到北洋派來了。
黎發表張振武罪狀時,雖然深自引咎,但國人大多數是不諒解的,他那電文中解釋說:
「銑電諒達。連日函電紛馳,詰難群起,前電倉卒,尚未詳盡報告,政府書復未繼到,誠恐遠道不察,真像愈湮,敢重述梗概,為諸公赧顏陳之。振武初充軍務司副長,漢陽失敗,托詞購槍,留函逕去,當命參議丁復追至上海,配定式樣,只限購銀二十萬,乃擅撥買銅元銀四十萬,僅購廢槍四千枝,子彈四百萬,機關鎗三十六枝,子彈二百萬。槍械腐窳,機件殘缺,有物可查,設有戰事,貽誤何堪設想。且除買槍二十六萬餘外,另濫用浮報三十二萬,無帳二萬,尚借譚君人風五萬。陳督復來電索款,均系不明用途,有帳可據,罪一。南北統一,戰爭告終,振武由滬返鄂,私立將校團,遣方維往各營勾串募集六百餘人,每名二十元。鄂軍屢次改編該團,始終不受編御。兵站總監兵六大隊已預備退伍,伊復私收為護衛隊,擁兵自衛,罪二。二月廿七日,串謀煽亂,軍務部全行推倒,伊復獨遣方維要挾留任,復謀殺新舉正長曾廣大。元洪訪查得實,始將三司長悉改顧問,罪三。冒充軍統私夜橫行,護衛隊常在百人以外,沿途放槍,居民惶恐,每至都督府,槍皆實彈,罪四。護衛隊屢遣解散,抗不遵令,復擅搶兵站槍枝糧米,藐無法紀,罪五。強佔鐵路並中小火輪,勾串軍隊,黑夜來往,罪六。暗煽義勇團長梅占螯,增加營數,誘令石龍川往聯領事團,許事成任為外交司長。該員等不為所動,謀遂無成,罪七。革命後廣納良女為姬妾、內嬖、如夫人者將及十人,葉某及魯又新皆女學生。復伙串《大江報》為鼓吹,顛倒黑白,破壞共和,罪八。民國公校開學,當眾演說革命非數次不成,流血非萬萬人不止,搖動國本,駭人聽聞,罪九。親率佩槍軍隊逼迫教育司,勒索學款,挾之以兵,復槍迫商會勒銀充餉,罪十。令逆黨方維勾串已革管帶李忠義,及軍界祝制六、滕亞綱、姜國光、謝玉山、劉啟沛、朱振鵬、江有貴暨漢口土匪頭目王金標等,分設機關,密謀起事,並另舉標統八人。伊為原動,大眾皆知,點名冊已焚,祝、滕正法,劉、朱尚寄監可質,罪十一。機關破露移恨孫武,復密遣四十人分途暗殺,罪十二。前次所購機關鎗彈除湖北實收外,近證以藍都督報告,接濟之帳,尚匿交機關鎗二枝,子彈三萬顆。私藏利械,圖謀不軌,罪十三。運動某國領事保護,如被查拿,當作國事犯干涉,損主權,辱國體,罪十四。此次電促赴京,實望革心向善,乃迭據偵探報告,伊以委命未下,復圖歸鄂,密遣黨羽預備佈置,複查悉函阻將校團不得退伍。武漢一隅,關係全局,三摘已稀,豈堪四摘,罪十五。此外索款巨萬,密濟黨援,-削公家,擾害商庶,種種不法,不勝枚舉。元洪薦充大總統高等軍事顧問,並有蒙古調查員之命。無非追承前功,冀挽將來,猶復要索巨款,議設專局,又在漢上私立屯墾事務所,月索款千餘元。凡此諸端,或檔案具在,或實地可查,揭其始末,罪狀實屬無可再原。諸公老成謀國,保衛治安,素為元洪所趨向,倘使元洪留此元憝,貽害地方,致翻全局,諸公縱不見責,如蒼生何?……伏念元洪素乏寸功,委竊高位,愛民心切,馭將才疏,武漢蠢動,全楚騷然,商民流離,市廛凋瘵,損失財府,動逾巨萬,養病貽患,責在藐躬,亡羊補牢,噬將何及,洪罪一也。洪與振威,相從患難,共守孤城,推食解衣,情同骨肉,乃恩深法馳,悖道寒盟,-口罔聞,剖心難諒,首義之士,忍為罪魁,同室彎弓,幾釀巨禍,洪實涼德,於武何尤。追念前功,能毋愴涕,洪罪二也。國基甫定,法權未張,凡屬國民,應同維護。乃險象環生,禍機密切,因養指失肩之懼,為枉尋直尺之謀;快一邦黎庶之心,解天下勳庸之體,反經行權,貽人口實,鼠思泣血,不敢告哀,洪罪三也。有此三罪,十死難辭,縱諸公揆諸事實,鑒其苦衷,曲予優容,不加譴責,猶當-天-地,愧悔難容,況區區寸心,不為諸公所見諒乎?溯自起義以來,戎馬倉皇,軍書旁午,忘餐輟寢,忽忽半年,南北爭議,親歷危機,濛濛凶頑,頻驚惡耗,重以驕兵四起,伏莽潛滋,內謹防閒,外圖排解,戒嚴之令,至再至三,朽索奔駒,幸逾絕險,積勞成疾,咯血盈升,俯仰世間,了無生趣,秋荼向甘,凍雀猶樂,顧瞻前路,如陷深淵。自時厥後,定當退避賢路,佇待嚴譴,倘肯矜其微勞,保此遲暮,窮山絕海,尚可棲遲,漢水不淵,方城無缺,雖死之日,猶生之年,世有鬼神,或容依庇,下世之日,庶知此心。至張振武罪名雖得,勞-未彰,除優加撫恤,贍其母使終餘年,養其子使成立外,特派專員,迎柩歸籍,乞飭沿途妥為保護。俟靈柩到鄂,元洪當開會追悼,親往祭奠,以安哀魂。並擬將該員事略薈粹成書,請大總統宣示天下,俾昭然於功罪之不掩,賞罰之有公。斗室之內,稍免疚心,泉台之中,或當瞑目。臨風悲結,不暇擇言,瞻望公門,尚垂明教。」
黎除了自罪電而外,仍以一貫的「忠厚長者」的態度處理張振武身後事。他給張的兒子2000元作為晉京路費,並飭軍務司每月給張家屬恤金30元,至張子能自立時為止。張家擬拒不接受,張弟振亞怕因此抓破了黎的臉,乃代為接受。其後張振武的靈柩抵鄂時,黎果然派大員迎接,並在抱冰堂舉行追悼大會。黎挽張聯作得很好:
「為國家締造艱難,功首罪魁,後世自有定論;
幸天地監臨上下,私情公誼,此心毋負故人。」
在這一幕戲中,黎元洪在前半段扮演了「揮淚斬馬謖」,後半段扮演了「吊周公瑾」。不管他如何努力於做工和唱工,但他仁厚長者的令名卻因此大大地打了折扣。他知道是上了袁的當,卻又啞吧吃黃連,說不出苦來;他開始覺得自己不是袁的對手,第一回合便遭慘敗,而參議院對他又極不見諒,於是他只好引咎辭職,並舉黃興以自代。這當然是一個姿態,黃興自從漢陽一戰後,和武昌方面的人處得非常之壞,所以舉黃為湖北都督,黃既不會來,武漢方面也一定大為反對,這等於是「多此一舉」。
果然,黎的辭職電一發出,便有以湖北全體士民名義發出通電「痛責參議院並請堅留黎公」。原電略云:
「湖北自起義以來,無日不在驚濤駭浪之中,賴副總統鎮攝得宜,得以秩序晏安,市廛不擾。……張振武雖於光復之初,薄有戰績,而滬上購槍一役,吞款至廿餘萬之多,功罪相較,罪實過之。副總統曲予優容,未加譴責,怙惡不悛,乃敢私立機關,自募軍隊,假借名號,擅制徽章,任意橫行,道路側目,尤復廣置姬妾,需索金錢……顧振武雖釁積邱山,而副總統則量逾江海……奈何捲土重來,野心不死,膽敢勾串軍隊,聯合土匪,意圖大舉,欲取都督、民政長而代之,並揚言如事不成,即將焚掠租界,啟釁外人,使民國同歸於盡……幸天奪其魄,祝制六等以此破獲,始得轉危為安。……乃自京電傳來,元惡梟首,父老子弟方慶更生,蘇峻誅而晉室安,元浩禽而蔡人樂。蓋自民國成立以來,伸法權,快人心,度未有逾於此一舉者。端在大總統之英斷,副總統之沉毅,奠鄂境於苞桑,厝邦基於磐石,功在百世,夫復何疑。不圖參議院諸公自逞私臆,首發責言,提出質問之書,將成彈劾之案。側聞副總統並已電京辭職。連日鄂中大局岌岌,復有機隉不安之象,悲夫!何鄂人之多不幸也。竊謂振武罪狀,他省議員容有不知,習故守常,當無足怪,若鄂人則誰不知。在振武前此舉動,或關於公家款項,或涉於個人私德,或觀釁未發,或分謗有人,雖萬惡之已歸,猶千夫之未指。至近日三次革命風潮,群知為振武主謀,三尺童子孰不欲得而甘心。吾鄂同鄉諸議員,雖旅食京師,優遊自得,然豈無家室在鄂,豈無親友在鄂,豈無耳目共見,豈無函札往來,奈何於荼毒我之張振武則極力袒護之,而保護我之副總統則極力詆毀之。天道猶存,人心未死,諸公清夜捫心,堪自問耶?縱諸公自意非吾鄂人正式選舉,不必為全鄂人民幸福計,獨不為祖宗丘墓計乎?揣諸公之設辭,不過謂振武有功,宜事寬容,民國用刑,宜從審慎;殊不知推翻專制,非振武一人之功,破壞共和,實振武一人之罪。況乎功小罪大,功少罪多,在副總統已寬不一寬,在民國亦逭無可逭。至於逮捕審訊原有專責,而振武黨羽繁多,稍縱即逝,需為事賊,雖悔何追,眾證昭彰,即成信謝,南山比岸,安用游移,此又辯之無可辯,疑之無可疑者也……伏乞大總統一面切實慰留,一面廣為開導,乃望參議院諸公及湖北同鄉諸京官主持公論,勿惑浮言,以福鄂人,以安民國。臨風-望,不盡欲言。」
湖北軍界亦像接力賽一樣替黎撐場,他們給參議院的文件更厲害。下面便是「鄂軍界詰責議員函」:
「梗電諒達,閱參議院十九日記事錄,劉議員成禺、張議員伯烈演說,淆亂是非,顛倒黑白,違反人民意思,褻瀆副總統威嚴,且近聞一擊不中,復行彈劾,同人目裂發指,悲憤填胸。張、方之誅,系是吾鄂軍界同人再三開軍法會議,依鄂軍暫行刑令第五十七條,全體議決宣告死刑,電請大總統正法。大總統復開軍法會議始予執行,證據昭彰,手續完備。同人為振武煽動,數月以來遣兵調將,晝夜防堵,指臂駢於槍刃,筋骨胝於兜鍪,幸天不亡鄂,機關悉破,餘孽就戮。再四籌商,欲砧元惡之胸,不得不圖萬全之計。詢謀僉同,謀定後動,所有責任悉在同人,於大總統、副總統、國務員皆無與也。伏法以後,廛市不驚,道路相慶,民心國法始得伸張。溯自起義以來,黨徒鴟張、生靈塗炭,從未有快心若是者。乃鄂議員朋造謠言,肆行狂吠,竟敢欲彈劾政府,推倒民邦,試問與振武何暱?與政府何仇?屍屬耶?亂黨耶?杯酒流連之誼耶?金錢結納之恩耶?抑喪心病狂,悍然不顧耶?貴議員就職逾數月,未聞為吾國立一法,為吾鄂議一事者,獨於罪惡昭彰情真法當之軍犯,一再袒護,號-不已,繼以質問,質問不已,繼以彈劾,且一則曰起義首領,再則曰卓著元勳。貴議員將誰欺?欺天乎?連日以來,訛言群興,大局搖動,他省議員當不足責,乃以爾呱呱出產之邦,殘害昆弟,玷辱祖宗,猶且以人民代表日號於眾,貴議員撫衷自問,果從人民選舉來耶?一旦神州陸沉,強鄰分割,吾與汝皆不知死所矣。同人隸屬軍界、嚴守法律,當不敢干預政治,自起義以來,無論貴議員若何昏聵,若何荒謬,非屬軍事概不發言。但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此次振武本以軍人判以軍法,為民除害,為同人職分應然,同人粗魯武夫,但知有國不知有其他。貴議員如必欲彈劾,請將梗電所駁各款,限於電到廿四點鐘內逐一答覆,同人如有一字之誣,刀鋸斧鉞悉加同人,貴議員如有一字之誣,刀鋸斧鉞亦必當有受之者。不然,貴議員無理取鬧,借端復仇,是欲因個人密切關係陷我國於危地,同人具有天良,不能容振武餘黨,-然為吾鄂代表,無怪同人嚴重對待也。相見不遠,尚其勖哉!」
這段文字,簡直是殺氣騰騰,拔刀行兇之狀躍然紙上,全文是想把殺張振武的罪擔承下來,而替黎元洪洗脫,可是黎的密電在袁手中。袁拿了這封電報就等於拿了黎的小辮子,用不著鄂人叫囂,他根本不會准黎辭職,他要的是拉黎倒向自己這一邊去對付同盟會。
張振武案在擴大時,黃興介入了。開始是黃主動地對張案向袁抗議,其後則是有人故意誣造說黃和張有勾結,在張行刑前搜到了黃、張勾結的證據。
在張案發生前,黃本擬隨孫中山一同應袁世凱之邀入京,正在籌備時,張案發生了,黃認為張是革命黨,袁竟任意誅戮首義之人,是可忍孰不可忍,於是致電袁嚴詞詰責。原電云:
「南中聞張振武槍斃,頗深駭怪。今得電傳步兵統領衙門宣佈之罪狀,系揭載黎副總統原電所稱怙惡結黨,桀驁日恣,飛揚跋扈等,似皆為言行不謹之罪,與破壞共和,圖謀不軌之說,詞意不能針對。全電歸結之語,注重於『愛既不能,忍又不可』八字,但張振武不能受愛與受忍之處,出於黎副總統一二人之意乎?仰於共和國法律上有不能愛之不可忍之判斷乎?未見司法裁判,頗難釋此疑問,乞更明白宣佈,以釋群惑。……」
袁復電云:「巧電悉,張振武一案,黎副總統原電有盅感軍士,勾結土匪,破壞共和,昌謀不軌,乞立予正法等語。黎副總統為鄂軍督帥,對其所部宣佈罪狀請正典刑,自應即予照辦。至原案始末已電黎副總統明白宣佈矣。中山先生北上無任歡躍,執事因事稍緩,望眼欲穿,仍祈即日啟行,得罄肝鬲,大局幸甚,鄙人幸甚。袁世凱。皓。」黃認為袁的復電是搪塞,因此再致電駁斥:「皓電敬悉。黎副總統原電述張、方罪狀,語極含混,凡有法律之國,無論何級長官均不能於法外擅為生殺。今不經裁判,竟將創造共和有功之人立予槍斃,人權國法,破壞俱盡。興前在留守任內辦理常州軍政分府趙樂群一案,輿論均謂可殺,興猶迭開軍法會審,由王師長芝祥率同會審各師長,法官調齊人證,悉心研判,業經取具確供,復匯案呈請大總統飭交陸軍部覆核。原期詳慎議定使成信讞,以示尊重法律,擁護人權,為各省都督開一先例,庶幾共和開幕,國民不至有死於非法之懼。而張、方案乃如此,兩事相距為期甚邇。張、方獨因一面告訐者擅定極刑,未訊供證而死。國民生命財產權專恃法律為保護,即共和國精神所托,且在前清專制時汪精衛謀炸攝政一案,訊供確鑿,尚能出以詳審,僅予監禁。縱使張、方對於都督個人有不軌之嫌疑,亦豈能不據法律上手續,率請立予正法,以快私心。現在外患日迫,政府信用未固,益以此事,致群情激動,外人輕視,民國基礎益形危險,顧瞻前途,良用滋惑,旁皇終夜,不知所措,灑涕陳言,伏維諒察。黃興。哿。」
由於黃一再為張案向袁抗議,袁很感不安,因此他便想出一條毒計打擊黃,偽造張振武被殺前寫給黃興的一封未發的信。信上有這樣一句話:「承囑殺元洪事,已佈置周密。」他用這個偽證打擊黃,使黃處於嫌疑地位,失去為張案發言的力量。北方的袁系報紙也推波助瀾,繪聲繪影地說黃曾在7月中去武漢,部署殺黎元洪。這時正值孫中山應袁邀北上經過天津,有一個任北京總統府秘書卻和孫中山認識的人去晉見,向孫中山洩露了袁如何陷害黃興的密謀,孫中山乃打電報把這個密謀通知了黃,黃興遂於8月27日去電質問袁:
「北京袁大總統鑒:興前因病赴西湖療養,今晚返滬始見孫中山先生自津來電謂:頃見一總統府秘書云:張振武被執時在張處搜得一書系與興者,內容有雲托殺黎元洪事已佈置周妥等語。今日又閱《滬報》譯載《文匯報》北京電雲,此間謠傳張振武之謀第二次革命,黃興實與同謀,故不來京云云。閱此兩電不勝駭異,張案鄂、京尚未盡情宣佈,讀漾電亦云案情重大,牽涉尤多,今京、滬忽擬議及興,若不將張案所牽涉者明白宣佈,則此案終屬暗昧,無以釋中外之疑。務請大總統勿循勿隱徹底查辦,如興果與張案有涉,甘受法庭裁判,如或由小人從中誣捏入罪,亦請按反坐律究辦,庶幾全國人民皆得受治於法律之下,鄙人幸甚,大局幸甚。立盼電復。黃興叩。」
袁否認有其事,亦否認總統府有這位秘書,且在復電對黃大加推崇:「克強先生奔走國事數十年,共和告成,亟謀統一,取消留守,功成身退,日夜望中央政府臻於鞏固,使中華民國不復動搖,其光明磊落,一片血誠,中外咸知,人天同感。」
同盟會會員於右任、姚雨平、胡瑛、陳陶怡等均憤憤不平,致電袁氏要求:「特派公正專員徹查嚴究。」詞意極為憤慨。
張振武案最後終於不了了之,張的言行雖有逾軌,但殺張不循法律,是民國成立後的第一冤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