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矬子徐方為了請張三豐幫忙,故意地拿話激他。張道爺明知是假的,他也生氣呀:「徐方,這麼說我救你算救出毛病了?」「話也不能這麼說,不過你是好心沒有辦成好事呀。」張三豐氣得一晃腦袋:「你說我該怎麼辦呢?」「道爺您別生氣,咱這麼辦得了。您也別再躲躲閃閃,來無影去無蹤,那何苦呢。您哪,就一心一意地幫著我們辦事辦到底,一、幫著我把燕王請回來;二、幫著我們回到揚州;三、幫助我們把南京拿下來,就算完事了,您多心靜啊,往後也不找您的麻煩了。道爺您能答應嗎?」「好小子,我就知道你沒有好主意。你那後兩條我不敢說,要幫助你找燕王,這一條還能做到。」「那我先謝謝道爺。咱倆到哪兒去找呢?」「徐方你放心,我領你去個地方,保準能找到燕王。」徐方不信,眨巴眨巴眼睛就問:「道爺,您根據什麼說呢?」「這你甭問,你就跟我走吧!」「到哪兒去?」「竹林莊。我有個好朋友叫於庭玉,此人準能給我們解決這個難題。」
徐方一聽,這個名字好熟悉呀:「道爺,當年我們同殿稱臣,也有人叫這個名,官拜水軍大帥。」張三豐笑了:「徐方,我說的這個人,就是當年的水軍大帥於庭玉。」「果真是他?他怎麼到這裡了?」「他老家是這裡的呀,離此八十多里。走吧,咱們邊走邊談。」
這一老一少順著鳴鳳山的山坡,直奔竹林莊。徐方從張三豐的嘴裡,瞭解到了於庭玉回鄉的經過。於庭玉在朱元璋創業的時代,指揮水軍,屢立戰功,大明建國後,受封為侯爵。於庭玉以為這一下刀槍入庫、馬放南山,天下太平,可以享幾年清福了。沒料到朱元璋猜疑功臣,加上韓馬奸黨煽風點火,許多開國的元勳被殺害。於庭玉一想,我呀,別等著你來殺我,我退歸林下算了。因此他連上三道表章,說年老了,不能勝任要職,要求解甲歸田。朱元璋也就照準了。於庭玉還落個衣錦還鄉,回到了竹林莊,這些年一直沒動地方。張三豐闖蕩江湖往來竹林莊,經常跟於庭玉見面,知道這竹林莊周圍九個鎮子,大小四十八個村莊,都聽於庭玉的指揮,他斷定只要燕王離了鳴鳳山,就一定會落在竹林莊一帶,所以他們才奔竹林莊而來。
第二天巳牌時分,他們就到了地方。徐方進了村莊一看,這裡一面靠著鳴鳳山,一面臨近長江,綠柳成蔭,竹林成片,百鳥爭鳴,野花鬥艷,真好似世外桃園一般,徐方禁不住連聲讚歎。二人來到十字街路北,在一家高門樓前站住了。張三豐用手一指:「就是這家。」
徐方抬頭一看,只見朱漆的大門,照出人影,九登青石台階,門前有一對石鼓,還有上下馬石,八字粉壁,左右斜著。徐方往上一進,有一扇大門半開著,他探頭往院裡觀看,就見有不少小伙子,光著膀子,穿著短褲,腰裡繫著板帶,頭上勒著花巾,正在那幾練武。張道爺告訴徐方,於庭玉雖然退職在家,武術場子他沒扔,光徒弟教了好幾百。張三豐站在台階前,向院內喊了一聲:「無量天尊。哪位施主聽事?」
聲音一落,從裡面走出個人來,手裡端著個茶碗,看了看張道爺,瞅了瞅徐方:「老道,找誰呀?」「請問於莊主在家嗎?」「在家在家。您是——」「請你傳言,我姓張,叫張三豐。」
這人一聽,急忙把茶碗放下:「哎喲,張道爺,恕我眼拙,不認識您老。」說著話趴地下就磕頭。張三豐把他攙起來了:「起來起來,我要見你們莊主。」「太可以了,莊主正在裡面看練武呢!」他轉身朝院中喊道:「莊主爺,來客人了。」
他這麼一喊,練武的人都不練了。就見在四名家人陪伴下,走出一位年邁蒼蒼的老者。這人身高九尺掛零,黑紅的臉膛,眼眉都白了,但是神采奕奕,精神挺飽滿。頭上戴著四稜員外巾,身披絳紫色對花員外氅。徐方一看,正是當年的水軍大帥於庭玉。於庭玉也看見徐方了:「你是徐將軍?」「你是於老元帥!」「哈哈哈!」於庭玉像抱小孩一樣把徐方抱起來了,徐方忙喊:「別別,快放下來。」鬧得張道爺在旁邊也樂了。徐方是高興得直蹦,不知道說什麼好了,這可真是久旱逢甘雨,他鄉遇故知啊!於庭玉非常激動,拉著徐方,帶著張道爺,到了會客廳。
三人在屋裡分賓主落座,於庭玉吩咐:「打水沏茶,然後擺酒。」僕人應聲而去。一會兒打來了淨面水,徐方洗了洗,接著獻上了香茶。於庭玉這才問道:「徐將軍,你這些年都幹什麼了,你這是從哪裡來呀?」
徐方一晃腦袋:「於大帥,這些話咱們以後再說吧,最要緊的我問你一件事。」「噢?什麼事?」「無事不登三寶殿哪。我跟張道爺登門打擾,就是要打探燕王的下落,你快告訴我,燕王來沒來?你見著他了沒有?」張三豐也以希望的目光看著於庭玉。
於庭玉聽徐方這麼一說,弄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燕王,不就是先皇的四兒子朱棣嗎?」「對呀,還有幾個燕王。」「這我可沒見著。」
於庭玉這一句話,就使徐方整個失望了,真好像萬丈高樓一腳蹬空,揚子江心翻了船,精神頭也沒有了。於庭玉忙問:「我聽說燕王兵發揚州府,他怎麼能跑到山村裡來呀,更走不到我這竹林莊啊,你們這話是從何說起呀?」「哎呀我的大帥,你聽我簡單地給你說說。」徐方就把經過簡明扼要地敘述一遍。
於庭玉聽徐方說罷也是大驚失色:「要這麼說還凶多吉少呢!這輛車我們沒有發現。他們能跑到哪呢?」「於大帥你得給幫幫忙,聽說你現在在地方上很有威望,認識的人也不少,能不能幫助我們打探打探?」「完全可以。道爺,咱倆不是外人,我跟徐方又是同殿稱臣,患難的弟兄一樣,更不見外,你們儘管住到我這,我手下人多,我相信只要燕王能落到我這個方向,指定能探聽出來。來人,把各路莊主找來。」
時間不大,十幾個莊主來到院中,於庭玉向他們佈置任務,告訴他們要馬上出發去尋找幾個人,坐的什麼樣的車,拉車的是什麼樣的牲口,車上三個人都什麼模樣,等等。幾個頭領答應一聲,騎快馬奔東西南北各個方向而去。
於庭玉擺了一桌酒宴,和張三豐、徐方邊吃邊談邊等消息。徐方也詳細介紹了這幾年朝中發生的事情以及燕王起兵的經過。中午過後,探信兒的人陸陸續續回來了,都是一句話:沒有,沒有。說這麼兩個字,徐方的心就是咯登一下。打探信兒的人就有一個沒回來了,這人叫李七,就等他的了。徐方也是失望,不用問也是空去白回。
又等了一會兒,李七騎馬回來了。只見他在府門外翻身下馬,手提馬鞭,快步流星進了裡屋,腳步沒有站穩,就喊開了:「莊主爺,我打探出消息了。」眾人一聽馬上就活躍了,徐方蹦過來就拉住了李七:「你快說呀,他們在哪裡?」「徐將軍您別急,聽我慢慢說。我負責奔西邊去了,一口氣走出有四十里地,結果一點消息也沒有問到,我就有點失望。到中午的時候我想著回來,又一琢磨,再往前邊溜躂溜躂吧,萬一要有個下落呢,故此又往前走了十里。嗨,我正好路過一座寶剎叫報恩寺,寺裡的小和尚告訴我,昨天他們在山澗裡頭碰著一輛車,可能是車跑得太快,跌落到山澗裡了,牲口都摔死了,人都沒死,但受了重傷。小和尚報告給方丈,老方丈命人抬著軟床,把這三個人全都抬到了報恩寺,老方丈親自給他們調治傷病,據說命都能保住。現在都還在報恩寺呢!」
徐方一聽,心裡像開了兩扇門一樣,樣樣事都對上號了,證明這個消息可靠。他在兜裡一伸手,拿出十兩銀子:「你叫李七?」「是。」「妥了,這十兩全歸你了,給你點獎賞。」「不不,這是我應盡的職責。」「給你的你就拿著吧!」於庭玉也說:「徐將軍給你的賞,你就收起來吧!」李七千恩萬謝,說:「要上報恩寺,我給領道,我去找那小和尚去,我們熟悉。」於庭玉說:「不用你去了,我跟那裡的方丈不分彼此,到那塊兒就能把人接回來。」徐方就問:「報恩寺的方丈跟你挺熟?」「太熟了。不但跟我熟,跟你還特別熟呢!徐方,你知道這老和尚是誰嗎?」「誰呀?」「就是當年的穎州王劉福通。」
他不提劉福通便罷,一提劉福通,徐方當時就驚呆了。腦子裡頭一閃,數年前的事全想了起來。
元朝末年,各地紅巾軍大起義,劉福通是紅巾軍的首領,手下有幾十萬人馬。但是這支部隊主要是饑民和遊民,裝備不齊,缺乏訓練,戰鬥力極差,後來也成了一般的起義軍隊伍。劉福通和他哥哥劉福生,也都自立為王。徐方學藝期滿,闖蕩江湖,正遇上劉福生。彼此發生誤會,徐方發了一鏢,鏢打劉福生左眼,結果劉福生為此而喪命。劉福通悲憤填膺,發誓要為哥哥報仇雪恨。徐方從那以後就保了朱元璋。朱元璋的義軍和劉福通的紅巾軍發生衝突,劉福通設下十王興隆會,想捉拿朱元璋。朱元璋帶著劍俠吳貞和小矬子徐方赴興隆會,又是徐方識破了劉福通的陰謀,朱元璋的部下乘機進兵,劉福通被常遇春生擒活拿。你說這劉福通能會不恨徐方嗎?劉福通被捉以後,朱元璋念他是紅巾軍的大帥,親自把他的綁繩解開,百般安慰,不計前仇,劉福通深受感動,後來他脫離紅塵,身入空門,拿錢修了這座報恩寺,以報答朱元璋不殺之恩。
於庭玉辭官不做退歸林下,成了這一方的大財主,也是報恩寺裡的大施主,所以他和劉福通交情莫逆。今天李七一談這事,於庭玉很高興,大包大攬,認為我和劉福通不分彼此,只用到那兒一句話,一切都好辦。當時便要眾人起身,趕奔報恩寺。
徐方可不那麼想。他認為劉福通跟自己有殺兄之仇,能完得了嗎?他要計較往事,可就麻煩了。張道爺一聽,徐方想的也有道理,為了以防萬一,讓徐方扮作書僮,隨於庭玉前去,讓於庭玉出面套套劉福通的意思。張道爺呢?就先在這兒等著。眾人計議一定,便立即動身。
未末申初,眾人來到報恩寺山門前。徐方舉目一看,呵,好氣魄的一座廟宇。背後靠著一面小山坡,青山疊翠,風景如畫。廟門對著大道,來往的行人車輛都要由此路過。離這裡不遠有個小村莊,那兒有酒樓茶館,看來這地方可真不錯呀。再看這座大廟有三座山門,完全漆著紅色,黃綠琉璃瓦的頂子。山門緊閉,上頭都是獸面叨著金環。正中央大匾額,寫著「報恩寺」三個大字。
於庭玉告訴徐方:「你不要著急,也不要言語,看我的眼色行事。」徐方點頭。於庭玉上前叩打山門,時間不大,腳門開放,出來兩個小沙彌。這兩個小和尚腦瓜剃得珵明刷亮,雙掌合十:「阿彌陀佛。於施主,您怎麼高興上這兒來了?」「我想你師父了,到這兒看看。老方丈在家嗎?」「在,我們這兒來了三個病人,我家老方丈日夜守護在病房,給病人治傷呢!」
徐方一聽,心中高興。看來這消息更確切了,一點也錯不了。但願劉福通肚量大一點,這事就好辦了。
於庭玉說:「小師父,勞你的金身大駕給我送個信兒,我要見見你們方丈。」「哎呀你還是外人嗎?趕緊往裡請。」說著話把眾人讓進了山門。到了後院,小和尚先撩簾進屋了。時間不大,就見屋裡邊晃動身軀,走出一位胖大的僧人。
徐方一看,劉福通老多了,相貌也大變樣了,只是鼻子、眼睛還有點像。就見劉福通身披袈裟,手捻素珠,鬢髮皆白,滿面紅光,健步來到於庭玉面前:「於施主,您怎麼來了?」「老方丈,我來看你哩!」「哈哈哈,咱們都是老弟老死了,你還常來看我,快往屋裡請!」「老方丈,我聽說你這裡收留了幾位病人?」「是啊,你也聽說了?」「聽說了。我打算看看可以嗎?」「幾個傷員,有什麼好看的。」「我還是想看上一眼。」「那好,你就隨我來吧!」
於庭玉和徐方在老方丈的引領下來到病房。徐方進屋一看,只嚇得目瞪口呆。只見這屋裡有三張病床,靠上邊這一張正是燕王朱棣。燕王沒啥變化,只是昏迷不醒,臉色跟死人差不多,仔細看看,胸口一起一伏;第二個是朱森,這朱森可變樣了,胳膊、腿都打著繃帶,腦袋好像柳鬥,又腫又大;第三個是杜昆,杜昆更慘,一隻胳膊一條腿沒了,截肢給截去了。這才剛剛分手多長時間,就發生了這麼大的變化,能不吃驚嗎?徐方真想蹦過去問問發現他們的經過,又一想,慢著,我是化裝而來,現在不是我說話的時候,哎呀,真急死我也。仗著他個頭小,又在於庭玉的身後,才沒引起劉福通的注意。於庭玉看罷也是直皺眉頭,一句話也沒說。
劉福通往外相讓,這才來到客室。分賓主落座後,徐方站在於庭玉的身後。劉福通就問:「於施主,今天突然駕到,不知有何事見教?」於庭玉一笑:「老方丈,對真人不說假話。我為什麼要先去病房看看?我就為這三人而來。」「這麼說你跟這三位熟悉?」「太熟悉了。請問老方丈,你知道他們是誰嗎?」「不清楚。我的徒兒發現的時候,他們都滾落在半山腰,自從把他們抬到這裡以來,誰也沒有甦醒,我上哪裡知道。」「我告訴你,那個比較年輕的,是先皇的四兒子,燕王朱棣,那個中年的是朱元璋沒出五伏的兄弟朱森,那位老者就是鳴鳳山的老寨主杜昆。」
於庭玉幾句話剛一出口,就見劉福通雙眉倒豎,站起身軀:「阿彌陀佛,善哉善哉。若非於施主提醒,老僧怎知這裡邊還有個燕王?」「老菩薩,您真是佛光普照,大慈大悲。要不是寶剎弟子發現,這三個人誰也活不了。您還派人把他們抬到這裡,精心治療、護理,真是大慈大悲呀。他們能保住性命,全是您的功勞。我相信,他們的家屬,文武群臣,三軍弟兄,都會感激您的。」「呵呵,這是我們出家人的本分,救人一命,勝造六級浮圖嗎,何須要報答。於施主,這個消息你是聽誰說的?」「老方丈,您怎麼忘了,當年我曾在大明朝做過官,能沒有幾個朋友嗎?別看我住在竹林莊,耳目可比較靈活,有人早晚把消息告訴我。」「請問於施主,你除了看看這幾個人之外,還有別的事嗎?」
於庭玉喝了一口茶,略一停頓,接著答道:「老菩薩,我想問問你,把這三個人治好之後,你打算怎麼處理呢?」「於施主,你要不提這三個人是誰,我給他們治好了,分文不取,問明住址,讓他們家屬前來接人,如果不用接,他們能走,我把山門一開,他們愛上哪去上哪去。經你剛才一提醒,我才知道這裡邊還有先皇的兒子,老僧就改變了主意,我打算給他們治好了之後,套一輛車送往南京,交給當今聖上,叫他發落。」
於庭玉一聽,可壞了。要把他們交到南京,那還好得了嗎?他急忙說:「老方丈,何必呢,為什麼要把他們送往南京呢?」「於施主,你怎麼明白人淨說糊塗話,朱棣是什麼人你不清楚?他是國家的叛臣哪!他起兵造反,把人民推入水火,這是十惡不赦的罪魁呀!再者說先皇對我不錯,我把朱棣送往南京,也表一表我對先皇的報恩之心嘛。」
小矬子徐方在旁邊一聽,壞了,這事出了麻煩了。可人家說話,還不到自己插嘴的時候啊,把他急得嗓子眼兒發癢,在後邊直咳嗽。
於庭玉也上了火了。略微思索片刻:「老方丈,話不能這麼說。你有你的看法,我有我的認識。我認為朱棣還不錯。當然了,從表面說,以下反上,大逆不道,屬於亂臣賊子,但是這事情總有個原因吧,他為什麼要這麼做?據我所知,朱棣是被逼無奈呀。老方丈,你比我聰明得多,您當初也是一家反王,經得多見得廣,人情道理比我透,朝廷中的事情難道你還不明白?」於庭玉說到這也動了肝火了,就一五一十把韓馬奸黨殘害忠良的罪過和燕王這次起兵的原因說了一遍。末了他又說:「我說這麼半天,就是說朱棣是個有道的明君,他的所做所為是正確的,望求老方丈不要聽信一面之詞,給他們治好之後,交給我,我負責把他們送回揚州府,我相信燕王早晚必報大恩。」
於庭玉的話還沒有說完呢,劉福通把眼睛一瞪就站起來了:「於施主,別往下說了,你有你的看法,我有我的主見,我意已決,不能更改。於莊主,得罪了。」這幾句話把於庭玉弄了個燒雞大窩脖,張口結舌,噎得沒詞了。
徐方在旁邊一聽,鼻子都氣歪了,這不能不說話了。小矬子把帽子往後一推,轉身蹦過來了:「我說兩句。穎州王你好啊,在下禮過去了。」
「彌陀佛。」劉福通仔細一看,認出來了,是小矬子徐方。不見徐方還則罷了,一見徐方,數年前的仇恨全都湧上了心頭。劉福通一回手,從牆上摘下戒刀,大拇指一摁繃簧,鏘啷啷拽過刀來直奔徐方:「好哇矬鬼,想不到你還活著,竟敢進我的報恩寺,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自來投,今天我要開殺戒報仇雪恨,著刀!」舉刀奔徐方就剁。
於庭玉一下子怔在那兒了,不知道說啥好。
徐方可真有兩下子,他算把劉福通的性格摸透了,一不躲二不閃,衝著劉福通嘿嘿一笑:「我說大王啊,我就知道你恨我,這才主動送到門上來了。來來來,你要哪塊兒,說吧,脖子,肚子,屁股,你隨便砍,皺皺眉頭不算英雄好漢。你下刀吧!」徐方把胸脯一腆,往前一進身:「來吧!」
如果徐方要拽兵刃,劉福通還真會下手,可他這麼一來,弄得劉福通進退兩難,手舉戒刀落不下去了:「彌陀佛!」
「得了,別念佛了,佛就叫你在這佛門淨地幹這個?你怎麼不下手啊?我就知道你捨不得。像你這種人外表粗野,心裡可善良了。過去咱誰為誰呀?那都是一點誤會。我知道師父您額前跑下馬,肚裡能撐船,還能老計較那些往事嗎?我徐方賠禮認罪了。」說著話他一躬到地,弄得劉福通啼笑皆非。
「徐方,你說我不生氣?」「生氣也沒事。一會兒肚子裡咕嚕嚕,順著後門一放,這氣也就沒了。」「你放屁。徐方,你要幹什麼?」「哎呀劉王爺,你別怪天也別恨地,聽我把以往的經過給你說說。」
徐方多能說呀,他拉把椅子坐下了,小腿一擰,兩手往磕膝蓋上一放,小腦瓜一晃,上嘴唇碰著下嘴唇,真是伶牙俐齒,口似懸河,從過去說到現在,就像說書似地講了有半個時辰,道理還非常透,劉福通聽得都入了神了。徐方最後說:「劉王爺,現在你是出家人了,你要恨我徐方可以,但是別跟燕王混為一談。即使是燕王得罪你了,那朱森得罪你了沒有?老頭兒杜昆得罪你了沒有?他們也是出於伸張正義,如今落了個終身殘廢,你能說把這二人也送到南京嗎?咱這麼說吧,你把他們治好了,送到揚州府;要恨我徐方,我徐方回來,往您面前一跪,您說開膛,您說摘心,還是要腦袋,大卸八塊,都可以。但是君子成人之美不乘人之危呀,我們正在困難,你不但不幫忙,還捨得往火坑裡推我們一把嗎?您幹不出那個事來,那都是小人所為,都是混帳王八羔子才幹的呀。」
劉福通一聽,這小子多缺德呀,拐著彎兒把我給罵了。於庭玉想笑也不敢笑。劉福通把禿頭腦瓜一晃:「徐方,別往下說了。不錯,剛才我發了幾句牢騷,說了幾句錯話。要說我打算把這三人送到南京,起初是有這種想法,但這不是決定。聽你這麼一說,我完全可以改變,我現在跳出三界外,不在五倫中,何苦躺那渾水呢?誰是誰非,都與貧僧無關。惟獨是你徐方,我這口氣出不來。」
「好哇,出不來我沒說嗎?等辦完大事,我自個兒主動上門,聽憑你的發落。」「不行,你這小子從來說話不算數,我到哪去找你呀?你要不來我找誰呢?」「你找於庭玉呀,他是我最要好的朋友,要不然能領我上這來嗎?」於庭玉一聽,你這個滑鬼,叫他找我,我到哪找你!
劉福通說:「那也不行。你是欠了我一筆債,非還不可。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這條件你要辦到了,我就滿足你的要求。」「你說吧,什麼條件?」「你這小子太缺德了,當年把我大哥用棗核鏢打死,到現在我還揪心呢!今天我要都依了你,這個事傳出去,別人就得說:劉福通那麼大的本領,是個賤骨頭,欺侮他的人,他還百依百順。如果傳出這個臭名聲,我活著還不如死了。你得叫我出出氣,我呀,得耍弄耍弄你。」「那你說吧,怎麼出氣?」「這麼辦,我也不叫你為難,盡你的能力。方纔那病房你看見沒?」「看見了。」「我呢,把房門給鎖上,就在門前放把椅子,放個桌,我往那一坐。就在這一晚上的工夫,能讓我離開那個座,我就聽你的,你叫我幹什麼我幹什麼,要有用我之處,我還盡力而為。你要搬不動我,沒有辦法叫我走開,徐方,那就得聽我的,我非把這三人送到南京不可。怎麼樣,你敢打這個賭嗎?」「哎呀,你這閒心還不小哩。那好吧,這事咱就一言為定,於莊主是證人,從晚上開始,到日頭露出地面以前,我不但能把你搬走,還能把你支跑。」「我還得說清楚,一不興放火,二不興剜門撬窗戶,三不興傷人。除此之外,你有招隨便想去。我看你這小子有什麼道,只要你能騙得我那屁股一離開椅子,就算我輸了。」「妥了。老莊主你可聽著,紅嘴白牙,這可是他說的呀,我也答應了,你是中證人。從今天晚上掌燈開始,我就利用法術把你支開,到時候叫你知道我徐方是何許人也。只要你一離開椅子就得算輸,就得聽我們的。你要說話不算數,到時候可別怪我徐方不講情面。」「徐方你放心,老僧跟你不一樣,說話向來是算數的。」「那好吧,咱就這麼辦。」
這件事定下了,劉福通設宴招待於庭玉和徐方。徐方在宴前邊吃邊談,跟劉福通套親近。他又偷偷地告訴李七,讓他騎快馬回去給張三豐送信兒,免得他著急。
徐方和於庭玉吃喝完了,天也黑了,劉福通給他們找了一間房子休息。到了屋裡,干庭玉看看沒有旁人,用手一捅徐方,低聲說:「矬子,你真是破車愛攬載,那陣你還不如多說幾句好話,何必打這個賭呢?這玩意兒說真了還就是真的,你真要是失敗了,人家抓住把柄,真要把這三個人送往南京,你怎麼辦?」徐方嘿嘿一笑:「於老莊主你就放心吧,沒有金剛鑽就不敢攬那瓷器活,我徐方要辦這事那是易如反掌!」
此正是:
成竹在胸,豈在乎打賭擊掌;
隨機應變,定能夠應付自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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