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麼聲音,低沉、暗啞、粗重而又恐悸。
夜幕裡,一個個「小甲蟲」正沿著雪山女神垂在前胸的手臂顫顫的蠕動。她猜悟到了,這是坦克,當今塵世的殺人武器,它有鋼鐵的外衣,堅硬過鑄塑自己軀體的岩石;它能噴射致人死命的炸彈,將現世的萬靈之長送往另一個世界。
它後面跟著一列列的士兵,都是吸吮著自己乳汁長大的生靈。他們背著殺人的凶器,正興高采烈的走過來。好像不知道等待他們的是什麼?
崎嶇的山路,能變得再陡峭、再狹窄些嗎?讓他們走得慢些、再慢些。
天庭飄落的雪花,能灑得濃些、再濃些嗎?讓他們被熱血激昏的頭腦清涼下來。他們還在急急地行走。
知道嗎,你們是在去趕赴一場生死宴會,結局只有一個——殺人或被殺。
喜瑪拉雅女神睜開窮通千年的慧眼,看到了割斷的血管流淌著血的濃漿,洞穿的胸膛噴濺著血的雨滴,迸飛的彈片撕裂開血的肉體,……晶瑩的雪嶺被污血浸塌了,潔白的羽衣被濃煙炙黑了,無數的死之幽靈在空中飄蕩、浮游,苦痛的呻吟和怨毒的詛咒充斥宇宙。
死神在顛狂地舞蹈。
兩邊都是可愛的子民,該庇護哪一方呢?
女神的慧眼酸楚地合上了。
也許,在法輪上,這是一場無可避免的劫難。
「報告旅長,先遣支隊報告,因天黑路陡,加上降雪,部隊無法行進,可否就地宿營?報告完畢,上尉參謀尼蘭詹。」
達爾維准將走下吉普車,仰頭看看黑幽幽的天幕,又抬腕看看手錶,表盤上的綠色瑩光指針告訴他,已經凌晨一點了。
「通知部隊,安排好崗哨,就地宿營,何時開進,等待命令。」
「是。」尼蘭詹行了個軍禮,轉身向前跑去。
「走,跟我到前邊看看。」達爾維披上大衣,對兩個衛兵說。天寒、軍隊下發的羊皮大衣太重、太厚,達爾維不願穿,便跑了幾家皮毛店,買了塊貂皮,又連夜趕製出來。
如今拋下嬌妻愛子,露宿在這荒山僻野裡,心中自有無法傾訴的苦澀。
沿途,士兵已在架設帳篷,雖然忙碌,卻沒有聲響,顯見是一支訓練有素的部隊。
達爾維走到部隊最前面。飛雪中隱約可見一道險峻的山梁。路邊,兩個士兵在低聲痛苦的呻吟。
「怎麼回事?」達爾維關切地問。
「報告旅長,他們從山坡上摔下來,扭傷了腿。」旁邊一個軍上長身份的人報告。
一聽說是旅長,兩個傷兵堅持著要站起來。
達爾維按住他們的肩膀,蹲下身子,輕聲問:「傷得重嗎?」
一個士兵說:「報告旅長,我的腳踝扭了。」
達爾維從兜裡掏出微型手電筒,仔細看了看,腳踝腫得很粗,紫紅。單薄的膠鞋扔在一邊。
另一個士兵說:「我和他一塊滾下來了,腿扭傷了,不能動。」
達爾維櫓起士兵的褲腿,腿部有好幾塊擦傷的血漬。
這是兩個年青的士兵,柔軟的唇毛還不能叫做鬍鬚。因穿著單薄,軀體在寒風裡瑟瑟發抖。
達爾維站起來,對軍士長說:「帳篷搭好後,馬上把他們抬進去,天亮送旅部救護所。今夜取消燈火管制,可以燃火取暖。」
「是。」軍士長驚喜地喊。
「旅長,師部來電。」尼蘭詹又跑過來報告。
「念。」
「達爾維准將,你部是否按預定時間開進至指定位置,請速回電。」
「預定時間?指定位置?見他媽的鬼。」
回到旅部的帳篷,達爾維拿起話筒:「接師部,我直接和師長通話。」
報務員抬頭望望滿面怒氣的旅長,遲疑地思忖著是否該提醒旅長,通話要用密語。
「普拉沙德少將嗎?我是達爾維准將,目前,我們被困在4300高地北側,夜暗路滑,無法前進,我已命令部隊宿營……」
「什麼,到達旺?見鬼,到達旺還有80公里,眼下這個山梁我就翻不過去,坡太陡,有65度……」
…………
「普拉沙德將軍,再提醒你一遍。我們不能聽參謀部那些渾蛋的話,尤其考爾,那是個蠢驢,傻瓜。什麼『前進政策』到前面建那麼多分散的據點幹什麼?」
…………
「把中國人趕出去?將軍,你還在做夢,光20個據點的後勤保障我就應付不了。吃、喝、穿、用,全要靠人背,這兒沒有空投場,我不能讓我們旅的官兵都就成挑夫。」……
…………
「克服困難?誰都會喊,你來試試。雪地裡,我的士兵穿著單衣,他們每人只有一床毛毯,馬上大雪封山了,皮鞋也沒有。即便把他們趕上山去,也會風凍成肉乾。」
…………
「什麼?讓考爾來,我拒不執行。」
達爾維憤怒地摔掉話筒。
尼蘭詹站在達爾維面前,鼓足勇氣說:「旅長,我不許你這樣辱罵考爾將軍。」
「噢!?」達爾維坐在折疊椅上,點著一支雪茄,上下打量了尼蘭詹幾眼。
「考爾將軍是我的救命恩人。」
「什麼時候?」
「4年前。」
「什麼地方?」
「東邊,埃爾佛爾峰。」
「怎麼回事?」
「4年前,我渡假時,和兩個朋友一塊去爬埃爾佛爾峰,恰巧碰上雪崩。我們掉進了峽谷,兩個朋友都摔死了。我背的帆布袋救了我,我被掛在一根突出的樹權上。當時雖沒死,可是絕望了。那時正是封山的季節,不會有人到山裡來的。可是出了奇跡,考爾將軍那時任第4師師長,封山後去視察高山哨所,恰巧路過那兒。我的呼救聲被他聽到了。他把尼龍繩固定在汽車上,墜下冰川,將我背了出來。」
達爾維站起來,抽出嘴裡的雪前,踱著步說:「嗯,很僥倖,很精彩,像小說裡的故事。不過,你要知道,一個優秀的登山運動員;不一定是個好將軍。」
「可他是為了國家啊!把中國人趕走不對嗎?」
「對,對極了,可願望是一回事,現實是另一回事,他的前進政策,制定的根據是中國不會反擊。憑這一點,他就不配做軍人。」
「可我覺得他很勇敢,很果斷……很英明,也很漂亮。」
「你被恩情蒙往了眼,你沒看透他。他從沒打過仗,卻在指揮一場戰爭。這是印度軍人的悲哀。」
達爾維脫下大衣,躺到行軍床上,望望神情苦痛的尼蘭詹,說:「好了,我的參謀,你盡可以膜拜他,可我不,他沒救過我……」
「砰,砰」兩聲銳利的槍聲,劃破了雪山的暗夜。
達爾維猛然坐起,驚問:「怎麼回事?」
一個軍官跑進來報告說:「廊爾喀營抓到了幾個藏民,我們懷疑是中國軍隊的偵察兵,藏民說是做毛皮生意的。雙方動了手。」
達爾維漫不經心地問:「解決了嗎?」
軍官說:「都綁起來了,正在審問。」
「唔,有什麼情況及時報告。」
「是,他們帶了不少毛皮,今夜是不是可以借用一下。」
「可以。」達爾維將大衣蓋在身上。
「我的參謀,我可要睡了。但願你的救命恩人這次別把你送給死神。祝你做個好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