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爹爹,爹──噢!」華兒興高-烈、橫衝直撞的奔進書房,與正邁出書房的楚天橫撞個滿懷。
楚天橫推開撞進自己懷裡的女兒,橫著臉瞪了她一眼,溫柔的聲音中夾雜著責備-「你這丫頭就不能收收性子好好的走路嗎?非得這樣橫衝直撞、蹦蹦跳跳的不可嗎?」
華兒臉上的笑容瞬間隱去,嬌嗔的噘起一張櫻桃似的小嘴兒不悅的抱怨:「您又怪人家?這還不都是您跟娘沒好好的做好胎教,才把人家生得這性子!」言下之意是錯不在她。
楚天-一臉又好氣又好笑的表情,到底他還是拿他這個寶貝女兒沒轍的,反正她說什麼都有她的理,從小就這樣。
「爹爹今天不想跟你耍嘴皮子,暫時饒了你。」明明是說不過人家,還冠冕堂皇的找個為之正當的理由下台階,看來,這楚華兒的個性分明就是傳承自楚天橫。
他轉瞬間抹去所有表情,正經肅穆的問:「晉王爺帶回來的那位姑娘現在怎麼樣了?」
一談及朱芸,華兒的臉色自然的產生細微的變化,兩片唇抿了抿,活潑的臉上看不見一絲笑容,「她已經醒了。」
「哦?我去瞧瞧。」說著就要邁開步伐,卻被華兒給活生生的給拖住了手臂。
華兒扯著父親的手臂,一臉的不高興,嬌嗔地跺著小腳,「爹爹呀!您今兒個是怎麼了?我大老遠的從水仙苑跑來找您,您也不問問我找您有什麼事,心裡就只惦著柳大哥帶回來的那個美女,難不成那個美女在您心裡比女兒還重要?」滿是抱怨的扯了扯唇瓣,氣鼓了兩個腮幫子。
楚天橫愣了一下,乍見女兒「真的生氣了」的表情,連忙端出慈父的藹顏輕摟女兒的細肩,溫柔得過分的-:「爹爹的乖女兒,是爹爹錯了,你大人有大量就原諒爹爹這麼一次,好不好?」真是爹爹難為啊!沒法子,他楚天橫雖身為一方霸主天不怕地不怕,卻怕死了他這個寶貝女兒不理他,偏偏他這個寶貝女兒就吃定了他似的,只要一生起氣來就會乾脆在他面前消失,不小心碰上了還會堅決不跟他說半句話,讓他痛不欲生。
「你知道的,爹爹最疼你、愛你了,你在爹爹心目中的地位無人能及,爹爹會關心那位姑娘是因為來者是客,你也知道,晉王爺可是爹爹的知交,而他的朋友也就是爹爹的朋友,更何況她有病在身,爹爹自然得表示一下關心啊,是不是?」
華兒聳動小鼻子,低低哼了一聲,「好吧,這次就不跟你計較,不過……你必須發誓不會有下次。」真是得寸進尺,竟然要她爹發誓!
「好好好,爹爹發誓絕不再犯,這樣總可以了吧?」見女兒露出笑容才安了下心,「說,你急急忙忙地來找爹爹是為了什麼事?」
華兒圈住父親的手臂,雙雙邁出書房往水仙苑方向走,「我來告訴您柳大哥答應讓我跟他一塊兒回南方。」她一臉的喜悅,笑得甜蜜極了。
楚天橫猛地停下步伐,臉色驟變,「我不答應。」
華兒隨即皺起小臉,嗔然的甩掉父親的手,嚷著:「為什麼?」
楚天橫微微的垮下結實的肩膀,「華兒,晉王爺被皇上通緝的事你不是不知道,你跟著他只會給他增添麻煩,最重要的是,爹爹不希望你發生什麼危險。」
「爹爹呀!您這是信不過我嗎?您瞧我如此機靈聰明又有一身的好武藝,我跟著他只會幫他,不會給他添麻煩的。」見父親一臉不能苟同的表情,隨即拉扯起父親的手臂一邊撒嬌著一邊說:「您看這回,若不是女兒機靈,柳大哥早落入官兵手中,說不定連人頭都落地了呢!所以,我跟著他是百益而無害,爹爹,您就成全女兒嘛!」
「這……」其實他最擔心的並非這一路是否會驚險連連,而是他看得出來晉王爺跟那位姓朱的姑娘之間的關係並不尋常,而華兒,她若要繼續堅持只怕將來痛苦的還是她自己,偏偏這丫頭是個道地的死心眼,一旦被她認定了便會死纏著不放,尤其這情感並非一朝一夕產生,而是從她小時候就已深植,如此根深柢固的情感要她一下子就放棄根本就是不可能,如今……他覺得他的一顆心著實的為他的寶貝女兒擔心。
楚華兒見父親還猶豫不決,乾脆放話威脅:「爹爹啊!您再這這這的我可不理你了。還有,您應該知道我的脾氣的,我決定的事就是天皇老子也改變不了,因此,就算您不答應讓我跟隨柳大哥回南方,我一樣會找機會偷溜的,到時候您想見我就真的難了。」
楚天橫靜默的注-愛女半晌,看出了她眼中那不容他懷疑的堅決,因此重重歎了口氣,無奈地道:「爹爹答應你就是了,不過你也要答應爹爹,要好好的照顧自己,知道嗎?」他留不住她的,他知道。這孩子的個性跟他年輕的時候簡直一個模子,說一是一,說二是二,別人的話都只是耳邊風而已,他相信倘若他真的堅持反對,她一定會如她所言的「偷溜」,屆時,只怕事情會更難以收拾。唉!算了吧!就隨她去吧!
那丫頭轉瞬間又笑得燦爛,「只要爹爹答應讓我與柳大哥一起走,您要怎麼樣我都沒意見。」以一貫撒嬌技兩偎進父親懷中,嗲聲地說:「我就知道爹爹最疼我了,謝謝爹爹。」
「你喔!」楚天橫露出一抹啼笑皆非的笑容,胸口的心一直忐忑地跳著。
※ ※ ※
朱芸的燒在黃昏時刻完全退去,此刻正疲累的睡著。柳冀曜總算得以放心的離開床畔走到院子透透氣,而剛邁進種滿水仙花的庭院,就見楚天橫一臉擔憂的朝他而來。
「天橫兄。」他先行拱手問候。
「柳賢弟。聽華兒說朱姑娘已經醒來了是嗎?不知道她現在的情況如何?」
「多謝天橫兄關心,她的燒已經完全退了。」柳冀曜斯文地微笑著。
「那就好,那就好。」加重了凝重的表情,頓了頓後徐徐地問:「華兒告訴我你答應要讓她跟你一起回南方,是嗎?」不等他做出反應,隨即甩袖歎了口氣,「唉!那丫頭從小就被我寵慣、溺慣,任性得連我都招架不住,我只怕這一路上她會給你添增不少麻煩。柳賢弟……」到了嘴邊的話吞了吞,似乎不怎麼好啟口。
「天橫兄有什麼話但說無妨。」
「我……我是想……想知道你跟那位朱姑娘的關係,當然,如果柳賢弟不方便說的話我不勉強。」不過依他的表情看來他真的很想知道。
柳冀曜的表情沉了沉,深邃的眼眸透露著些許為難,但見楚天橫一臉關切,實在不忍隱瞞。他緩緩地走進亭子坐下。
「她是我的末婚妻。」他淡然的說。
「未婚妻?」楚天橫剛剛碰著石椅的臀部因過分震驚而再度躍起,眸中閃過一抹深切的憂鬱,喃喃低語:「你已經有未婚妻了?」
他已經有未婚妻了!如果華兒知道這件事不知道會何等傷心?
「既然你已經有未婚妻了,為什麼還要答應讓華兒隨你回南方?你知不知道華兒對你……」站在一個做父親的立場,他覺得他有義務保護自己的女兒。
「如果不讓她跟隨,只怕後果更不堪設想。」他不疾不徐,誠摯的道。「要怪只怪我當初沒察覺她幼小的心靈所隱藏的波動,對她開了那種難以收拾的玩笑話。」幽幽的歎了口氣,「我希望你能明白,我絕對無心傷害你的女兒,我也不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但是,請相信我會用最圓融的方式來處理這件事。」
有他這樣保證,楚天橫似乎放心多了,緩緩的坐了下來,深思垂下的眼突然又抬了起來,「對了,礙於你一直忙著照顧朱姑娘因此沒機會與你多聊,愚兄心裡有件納悶事想請教。」
「有什麼事請說。」他溫文儒雅的笑容是如此迷人,怪不得他的女兒會對他如此著迷。
「愚兄一直不解,皇上為何突然頒下通緝令通緝你?」當他看見滿街張帖的通緝行文時,就一直困惑至今。
柳冀曜俊秀出俗的臉龐沉凝下來,眸中閃過一絲痛心,「因為公主。」
「公主?」他擰緊眉看他。
他道出原委,「……所以皇上通緝我,因為我誘拐了公主。」
楚天橫難捺怒氣的拍案,「這個狗皇帝,虧你對他如此忠心耿耿,他竟然懷疑你?怪不得你會辭去官位……等等,如果照你這麼說,那……那朱姑娘豈不就是芸公主?」
提到朱芸,柳冀曜露出一抹柔情似水的淡笑,「是的。」
原來那個美得像仙子般的姑娘就是芸公主!那日柳冀曜抱著她進入傲氣堡,雖然只是匆匆一瞥,但她那張清靈典雅的臉龐卻深深的印在他的腦海裡,尤其她身上自然散發出的那抹高貴之氣,更教人深感迷惑,當時他就臆測她不凡的身份,只是千猜萬忖也料不到她的身份竟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而且還是個情深萬縷的癡心人兒,看來,他的寶貝女兒是真的沒希望了,唉!
「天橫兄為何突然歎氣?」柳冀曜低低的問。
「本來我會答應讓華兒與你一同南下,是因為我在想也許你與那位朱姑娘的關係並不如我所想,不過現在我已經明白,咱們華兒真的是一廂情願了。」他再度歎息,說真的,他也一直希望能擁有像柳冀曜如此出眾的女婿,不過,他知道這已經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這件事我深深的感到抱歉。」他歉疚地說。
「這什麼話?感情的事本來就勉強不得,沒什麼好說抱歉的,只怪咱們華兒沒這福分。」楚天橫以兄長的口吻說道。其實該抱歉的是他,華兒這樣纏著人家,才不知道會給人家惹出什麼麻煩呢!
「我相信以華兒的冰雪聰明一定可以找個如意郎君的。」
「但願如此。」楚天橫終於露出笑容。
兩人一下子離了話題,有說有笑,卻沒有人發現躺在亭子後頭那棵榕樹上的華兒,此刻正一臉的恚忿怨懟。該死的,原來朱姑娘是柳冀曜的未婚妻,而且還是堂堂大明公主!呸!她管他什麼未婚妻,管他什麼公主,反正她纏柳冀曜是纏定了,就算他現在已經有了三妻四妾,她想要他的心還是不會改變的。
※ ※ ※
在輕霧籠罩大地的晨曦時分,一輛插有傲氣堡標旗的馬車匆匆的駛出傲氣堡大門,那駕著馬車身著粗布衣褲做車伕打扮的男子正是柳冀曜,他會做這樣的打扮完全是為了要掩人耳目,以達到盡速回到南方的目的。而坐在車廂內的兩名女子分別是朱芸與傲氣堡的千金──楚華兒。
朱芸坐在車廂內右角,大病初癒的臉色仍顯蒼白,低垂的蛾眉顯得有些抑鬱,微皺的眉心更透露出她內心的惶然與不安;而她這種憂鬱沉凝的神態與坐落在車廂另一角,一臉盈然笑意、神-飛揚的楚華兒正好成反比。
雖然有柳冀曜的保證,但朱芸仍不免擔心,擔心楚華兒對柳冀曜的一片癡心會造成無可抹滅的傷害,尤其這一路到南方路途遙遠,誰又知道會發生什麼事,而以自己只能比比架式的三腳貓功夫,與楚華兒一身實實在在的絕妙功夫比起來,自己似乎變得毫無用處甚至可以說只是個累贅,她不知道自己在這一路上又會添上什麼麻煩,她擔心與楚華兒相較之下,自己會變成柳冀曜的一個負擔,而那,會讓她瞧不起自己。
楚華兒一臉的笑意盎然,滿心的興奮毫無遺漏的展現在她如沐春風的臉龐。她眼角餘光睨向一臉沉悶的朱芸,唇角微微揚起一抹得意。雖然她不否認朱芸的美貌及與生俱來的高貴氣質無與倫比,但她自信她堂堂雄霸一方的傲氣堡的千金也不差,雖然她天性活潑不是那種靜得下來的女子,但是,她深信自己與眾不同的活潑氣質一定可以戰勝朱芸的婉雅,只要她意志堅定。
「芸姐姐,咱們這一路行往廣州路途遙遠顛簸,你身子較差,不如就躺下來休息。」華兒笑容可掬,發出的關心有此言不由衷。
朱芸抿唇一笑,單純的她沒看出華兒眼中閃過的那絲敵意,由衷的說:「我無礙,謝謝楚姑娘關心。」
「那……你自己保重,我到廂前陪柳大哥。」說著,拋下朱芸一人獨留車廂內,身子輕巧的鑽出車廂。
朱去看著華兒的背影消失布簾幕之後,一顆心陡地痛了起來。華兒活潑大方的性子使得她輕易親近柳冀曜,而素有風流公子之稱的柳冀曜,朱芸實在無法完全的信賴他的感情,而這,讓她倍感痛苦。
「你出來幹什麼?」柳冀曜握著韁繩,瞥了一眼鑽出布簾的華兒,面無表情的問。
華兒大大方方的在他身邊坐定,容光煥發的笑著,「出來透透氣啊!車廂裡的空氣太悶了,我受不了。」
「芸兒還好吧?」他擔心她身子剛好會禁不起石路顛簸而暈車。
華兒迅速的垮下臉,滿嘴的酸味兒,「好,好得很。」他就只知道關心著他的芸兒,也不問問她身子是否安適?
聽見車廂內的人兒無恙,他露出一抹恬淡的笑容,而這笑容雖淡卻由衷的教華兒感到嫉妒,因為他此刻的柔情只為朱芸。
空氣靜默片刻,華兒按捺不住的問:「是不是我在你的心裡真的一點地位也沒有?要不然你就只關心她而不關心我?」這話說得有點沖,卻與她的大小姐脾氣十分相符。
柳冀曜揚起眉尖,斯文一笑,「我看你容光煥發的,哪兒需要我多問?」
「你假裝一下不行啊?」她活脫脫的橫了他一眼,卻惹得他輕笑出聲。
「我柳冀曜從不裝模做樣,更不會虛情假意的騙人感情。」他半真半假、含意頗深地說。
「是嗎?那你為什麼說你的那句承諾只是玩笑話?」她犀利的反唇,微翹著唇斜睨他。
柳冀曜瞬間沉下一張俊臉,以前所未有的嚴肅口吻低道:「那是玩笑話,不是承諾。」他希望她能搞清楚。
她的臉色白了白,消失的笑容卻很快的又回到臉上來,「承諾也好,玩笑也罷,總之,我很認真,絕不放棄。」
柳冀曜真不知道她怎麼會死心到這種程度?以她的容貌及身份,她要什麼比他更優秀的男人還怕沒有,而她竟然獨獨對他情有獨鍾,甚至不顧他目前是通緝犯的身份硬是要追隨他左右。對她,他覺得無奈,覺得感慨,他柳冀曜何德何能,在失去了一切後還有這兩個傻女人死心追隨,偏偏,他注定得辜負其中一個。
空氣再度靜默,華兒靜靜的瞧著柳冀曜滿是斯文氣質的臉龐,無法形容那份盤踞在心頭對他的崇拜與愛慕之感。她在很小的時候就常聽她爹爹說起柳冀曜的英雄事跡,而對他的崇拜就是從第一次聽她爹爹提起他開始;至於對他的愛慕之意,說真的,她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只記得十歲那年他來傲氣堡做客,他一身的儒雅氣質深深的吸引了她的目光,而從此,她便時常不知不覺的想起他,想起他那張總是帶著微笑的俊臉,想著他那句該死的「玩笑話」,盼望著自己快快長大。
「嘔……嘔……」
一陣低沉的嘔吐聲自車廂內傳來,柳冀曜陡地拉緊韁繩,動作迅速的跳下馬車奔至車廂後,只見朱芸一臉慘白的趴在廂沿大吐特吐。
「芸兒!」他一臉慌張、臉色鐵青的拍撫她抽動的背部,眸中盛滿對她的關心。
朱芸用手絹拭著唇,勉強抬起渙散的眼眸看他,僵硬的輕扯唇角,「我沒事,真的沒事。」該死的!她好恨自己的沒用。
其實她的身子並沒有真的弱到這種程度,問題是她染上風寒方才病癒,身子骨自然難以承受如此顛簸疲累,才會坐不到半天的馬車便感到不適而嘔吐。
「你都吐成這樣了還說沒事!」他關切的眼神帶著責備。
「別管我,我真的沒事。」她跟自己嘔氣。
他不容她多說的伸出雙臂,一把將她抱下馬車,一邊朝馬車前面邁步一邊說:「華兒說車廂內的空氣悶,你一定是受不了才會暈車,從現在起你跟我坐前面。」
「那我呢?」華兒聞言立即大聲抗議。
「你是習過武的人,身子自然不像芸兒,所以暫時委屈你了。」將芸兒抱上座椅,用命令的口吻道:「去後面。」
華兒氣得直噴氣,嬌吼著:「我不坐後面,這馬車是我傲氣堡的,我為什麼要聽你的命令去坐後面?我說我要坐前面。」
柳冀曜冷冷的瞪她一眼,若不是念她只是個乳臭未乾的小女孩,他一定會將她抓來痛揍一頓屁股,「如果你不去坐後面,我馬上將你送回傲氣堡。」
「你……」華兒氣得直跳腳,「你威脅我?」
「信不信我說得到做得到?」他森冷的眸光直直的射向楚華兒,臉上的堅決神情全然不容置疑。
華兒深深的提了一口氣,心不甘情不願的鑽進車廂。有道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這囗怨氣她總有一天會從那姓朱的身上討回來的,哼!
柳冀曜一見那丫頭鑽進車廂,立即放柔臉上的表情,溫文儒雅的態度與方纔的冷酷真可謂南轅北轍。
「吹吹風就會沒事的。坐好了喔!」溫柔深情的看了皺著眉頭的朱芸一眼,「喝!」一聲,再度驅動馬兒朝前奔馳。
「楚姑娘好像生氣了。」朱芸緩緩的開口,眸中帶著抹擔憂。
「別管她,她的性子氣過就算了,不會有事的。」柳冀曜湊向她耳旁含笑低說,臉色突然一變,再度責備,「倒是你,身子不舒服也不說一聲,真教人提心吊膽。」
她攏起秀眉,含著濃濃的情意看他,「我不想變成你的負擔。」
「胡說。」他厲聲喝斥,嚇了她一跳。「你不是我的負擔,是我的精神支柱,是我的最愛,是我最疼惜的人,我愛你,朱芸。」
朱芸感動得紅了眼眶,嬌弱的身子悄悄的偎靠向他,喉頭梗塞的低語:「我也愛你。」
他低眸瞧了靠在自己肩側的可人兒一眼,眸中儘是滿足與幸福。
而此刻,車廂的布簾不知何時掀開了一角,一對露著嫉妒與忿怨的眸光正令人心悸的射在前面兩人的背上。
※※※
今夜星光燦亮迷人,朱芸一人獨坐在客棧後院的花園裡欣賞著皎潔的月色。
她好久沒這麼平靜的欣賞過夜色了,今日只因他們已順利進人廣州,而依柳冀曜所言,只要再一天的行程他們便可抵達晉王府,而等他將家中老小安排妥當後,他們便可儷影雙雙隱居山林,從此過著兩人與世無爭的生活。
但是……她帶笑的眉梢突然沾染一抹擔憂,因為她還不清楚柳冀曜究竟要如何安排楚華兒。將她送回傲氣堡?她肯嗎?她那麼的意志堅定,那麼的死心塌地,柳冀曜有何法子讓她改變心意?這恐怕很難吧!想著,輕啟的小嘴兒不覺的逸出一聲歎息。
「芸姐姐真是好興致,在這深更時刻竟一人獨坐於此欣賞夜色。」楚華兒帶著一抹譏諷笑意出現在朱芸面前。
「楚姑娘!」朱芸抬起一張憂心的臉龐看華兒,明顯的感受到她日漸浮現的敵意。「這麼晚了你還沒睡?」
華兒身子輕巧的在朱芸身邊坐下,唇邊閃著一抹譏誚,「你不也相同?怎麼,擔心嗎?」
「嗯?」朱芸不解的看著她。
華兒笑意深沉的托著下巴,「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你在擔心我會一直纏著柳大哥不放,對不對?」
朱芸因被讀出心思而霎時臉紅,為之語塞的注視著一臉機靈的楚華兒。
華兒看著她像做壞事被捉到的臉色,不禁輕笑出聲,「真如我所料,你這一路鬱鬱寡歡全因為我。」臉色陡地-凝,眸中的敵意更加深了幾分,「我告訴你,柳大哥是我的,你休想將他佔為己有。」
「楚姑娘?!」朱芸的震驚與惶然表露在她突然慘白的臉色上。
「我知道你的身份很高貴,也知道柳大哥今日會淪落至此全是因為你,我不明白的是,在你害他於一夜之間變成通緝犯後,你怎麼還有那個臉跟他在一起?難道你不知道,只要你留在他身邊一天,他的危險就一天不能解除?好,就算柳大哥不在乎自己的生命安危,難道深愛他如你,卻不能仔細為他想一想?你以為有一天他真的帶著你歸隱山林後,他就能快樂的過日子嗎?我告訴你,不能的,因為他的心有一半放在百姓身上,而只要他真的歸隱,南方的政局必定大亂,而以他愛民如子的個性,你以為他會袖手旁觀嗎?到時候的他會何等痛苦,你知道嗎?而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這一切全因你而起,你覺得你能心安嗎?」華兒一口氣說完她這些日子一直想說卻沒有機會說的話。
她說的是事實,也是朱芸從沒深思過的問題。
朱芸聞言如遭當頭棒喝,緊縮的心不由揪痛。她突然覺得自己真的好自私,就只知道為了自己,而全然沒好好的為他仔細思考過。就如楚姑娘所言,如果真有那麼一天,她將是整件事的始作俑者,屆時她如何面對自己的過錯,如何面對百姓,如何面對柳冀曜?她一陣恍然卻不知所措,沒想到她堂堂大明朝的公主,見解卻不及一平凡女子,她真的覺得很慚愧,而倍感慚愧之餘不免震驚她為何會知道這麼多事?包括自己的身份。難道……是柳冀曜告訴她的?可除了他還有誰這麼清楚他們之間的事?
「我想,聰明如你,你應該知道要怎麼做才最完美。」華兒尖銳的拋下這一句,神情倨傲的離開朱芸的視線。
怎麼做才最完美?當然是回宮去!只要她回宮去求皇上,皇上才有可能撤除通緝令,而柳冀曜也不必再東躲西藏,他可以如往常的安坐南方為百姓造-,讓南方百姓得以繼續過著安居樂業的生活,而她……皇上會怎麼處置她?
她淚眼婆娑起來。只要他能平安,只要百姓安樂,就是最大的功德了,她還有什麼好求的呢?
突來一陣喧鬧聲驚擾了她的思緒,什麼都還來不及反應,只見一大群官兵已紛亂的沖人客棧,並迅速的將所有客房包圍起來。
「發生什麼事了?」許許多多的客倌已經沖房而出,一探究竟。
「本官接獲密報前來捉拿通緝犯,從此刻起,所有人皆不准踏出房門一步,我要逐間搜查。」帶頭的官爺釋出通緝犯之畫像,臉色沉靜的說著。
通緝犯?這客棧裡有通緝犯?住店的客倌們聞言色變,個個驚惶難安。而朱芸,她的臉色更是一陣蒼白,心慌的目光投向柳冀曜的房門,只見他一臉肅穆、毫無表情的站在房門口。
官差開始搜捕行動,朱芸的眸光才一閃,柳冀曜的身形已掩投在房門之後,而在另一個房門口,楚華兒正以一種十分詭譎的目光十分悠哉的看著她。朱芸與華兒四目交接,慌張的心猛然一縮,難道……密報之人是楚姑娘?如果真的是她,她為什麼要這麼做?她不是很愛柳冀曜嗎?為什麼要這樣害他?
朱芸的心神在官兵即將搜索至柳冀曜的房間時收回,一個箭步,攔在欲破門而人的官兵面前,擺出她公主的架式,通:「誰敢搜索我的房間我就要誰的命。」
官爺乍見朱芸絕美麗顏以及身上的貴氣不禁一愣,但飄忽的神魂在下一秒便收了回來,「這位姑娘,本官是為了各位安全才不得不這麼做,如有得罪之處敬請見諒。」禮貌的躬身做揖,面色隨即一沉,揮了下手,「搜。」
「慢著。」朱芸側步擋住房門,「我說不准搜就不准搜。」
官爺揚起一抹邪笑,「這位姑娘如此堅持不讓本官搜房,莫非……那通緝犯就在你房裡?」
朱芸一怔,眸光心虛的閃爍著,「胡說,我的房裡怎麼可能藏有通緝犯?」
「既然如此,為何堅持不讓本官搜房?」
朱芸真想將眼前這對充滿邪氣的眼珠子挖出來,心虛卻理直地說:「我一個姑娘家的房間豈能隨便讓男人進人?」
官爺收起邪氣的笑容及不耐煩的眼神,「我是奉公行事,若有得罪之處敬請見諒。」
「你敢?」朱芸咬牙切齒,氣得頭上冒煙。
「搜!」官爺一個命令,朱芸的身子馬上被推離房門口,只見一群官兵就要蜂擁入房,朱芸急慌的再度衝向官爺,一邊嚷道:「我是當今的芸……啊!」身子瞬間癱軟昏厥,無法阻止官兵的搜捕行動。
華兒見朱芸突然昏厥,知道事有蹊蹺,機靈的眸光向四周掃射,只見在客棧西廂房的屋頂,柳冀曜正匍匐在那上頭,一對嵌在他斯文俊美的臉龐上的瞳眸正閃爍著銳利深沉的光芒。她悻悻地抿唇,氣柳冀曜破壞了她的好事。
她早就知道官兵沒有那麼容易抓到柳冀曜,因此故意密報讓官兵前來搜捕,而以朱芸對柳冀曜的感情,必定會為了救他而不惜出示身份,而只要她的身份一曝光,她的行動就將落入官兵手中而失去自由,那麼,就注定她得離開柳冀曜,將柳冀曜雙手奉送給她,奈何天不從人願,硬是叫柳冀曜給破壞了,真是氣煞人了!
搜捕行動失敗,官兵沮喪的離去,客棧再度恢復平靜。柳冀曜自屋頂上跳下,蹲下身子扶起被他以小石子打中昏穴的朱芸,伸手解開她的穴道。
朱芸緩緩睜開一對清靈的眼眸,眸中瞬間映入柳冀曜俊美絕倫的臉龐,百般困惑的問:「我怎麼了?我──」突然想起剛剛發生的事而跳起來,激動的抓著柳冀曜的臂膀,「他們要抓你,你趕快躲起來。」
柳冀曜露出一抹心痛卻動容的笑容,安撫道:「官兵已經走了,沒事了。」
朱芸環視平靜的客棧一周,乍見站在不遠處正以嗔怒的眸光瞪著她的楚華兒時,一顆心又猛然一抽,然後裝做什麼也沒看見的回視柳冀曜。
「真的沒事了。」放心的神情徒增一抹打自心底湧起的愁緒。柳冀曜突然激動的將她擁進懷中,低啞地在她耳邊輕道:「你這個傻丫頭,以後不准你再這麼做了。知不知道你的身份一旦曝光就注定咱們從此無緣?你怎麼忍心離開我?」
朱芸泛起層層淚光,「我也不想呀!可是除了這樣我不知道怎麼樣才能救你?你知不知道剛才我真的好害怕,害怕他們會把你抓走,害怕……」
「傻瓜,如果我這麼容易就落入官兵手中,我就不叫柳冀曜了。」口氣雖狂傲,卻是事實。
她緊緊的埋進他的胸口,緊緊的抓著他的臂膀,那種害怕會失去他的感覺深深的侵擾著她,原本在聽完楚華兒的那些話後,準備回宮去的決定,一下子從腦中全數排除,她離不開他,真的離不開啊!天啊!原諒我的自私吧!一串串晶瑩的淚珠兒如雨般的滾下她清麗的臉龐,沾濕柳冀曜胸前的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