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起雲歸(上) 第六章
    絲絲細雨自天際飄落。月色為雲氣所蔽,令得四下一片幽暗。僅大廳四周燈火輝煌,人聲鼎沸熱鬧至極。

    今晚傲天堡開宴筵請已陸續到達的門派商家,武師、客卿等也都在受邀之列。其它的除部份護院仍輪班巡邏外,也都出堡到城裡溜躂去了。

    由於武師的席位較為偏遠,白冽予在被逼著喝了一小杯酒後便托辭不適,在不引起旁人注意的情況下先行離席了。

    堡中人人戒心鬆懈的此刻,無疑是潛入搜查的最好時機。

    換上一身夜行衣,取下面具改以黑布覆面。白冽予在房內布下獨門迷藥後悄聲離開房間,輕功運起,沿著牆沿陰影朝位於院落深處的帳房與書樓飛掠而去。

    經過月餘來的逐步探索,整個院落的分佈早已被他盡數記下,連護院巡邏的時間路線亦是如此。暢如流水的身形溶入夜色之中,不消半刻便已來至書樓。

    確認屋中沒有任何聲息後,白冽予閃身進入,並自懷中取出一顆徑一-的夜明珠以作照明之用。

    用夜明珠照明的「夜賊」怕是絕無僅有了。就著熒熒青光,光潤指尖極輕巧翻動各式文書信件,並在默記下必要情報後將之依原樣放回。

    他在離開山莊前曾學過這方面的手法,做起來自是駕輕就熟。加以記性極佳,沒多久便已將該知道的東西記了清楚。

    確定已將一切恢復原狀後,白冽予收起夜明珠轉而前往帳房。

    搜查的程序大同小異。而刻下的主要目標則是堡內用度的帳冊,及其和周邊商家門派來往的紀錄──若能覓得秘帳自是更好。

    有了這些,不但能找出有哪些商家門派可能為傲天堡拉攏,也能藉由異常的支出收入找出傲天堡與青衣眾的關聯。

    而一切恰如所料。

    藏於暗格中的秘帳雖未寫明,卻已能由一些異常的收入與青衣寇出沒的時間相符這點看出蹊蹺。堡內的支出更有幾處不明不白的,顯然是被某個不明的部門所用。

    這些證據多少證實了堡內有一秘密組織存在,但要想扳倒傲天堡,只有這些是不夠的。

    ──需要有更直接的人證才行。

    最好的方法,莫過於逮住青衣眾逼其招供了。

    此外,傲天堡一夥的身份也有待查證。只是目前他與核心人物還沒什麼接觸,更別提交手的機會……這方面,也是今後努力的目標。

    結束了查探,白冽予循原路掠回房內。

    屋中沒有他人進入的跡象。他解了迷香褪下一身黑衣並將之收起,而在望見案上被仔細包裝的小紙包時微微一怔。

    那是幾日前柳方宇贈他的茶。

    『與其留著受我糟蹋,還不如贈與真正知茶愛茶之人。』

    當時他是這麼說的。白冽予本不想受這份禮,卻在盛意難卻之下暫時收了下來。

    自那日答應與之一同用午膳之後,他就不太容易像先前那般拒絕柳方宇。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連著幾趟柳方宇邀請一同用膳,他都沒能拒絕。

    用膳的時候以外,兩人見面的機會不算多。可那每次半個時辰左右的相處,已足夠讓他對柳方宇此人多了幾分認識。

    柳方宇是個性子爽朗、正直溫厚,而沒什麼心機的人。總是直視自己的目光之中,瞧不出一絲的算計。

    但也正因為其個性溫厚又沒什麼心機,才智雖然不錯,有時卻顯得過於單純了──至少在防人之心這點上。

    不像他白冽予。

    打決意報仇的那天起,他學會了演戲。他開始完全隱藏自己的心思,而在週遭眾人面前,展現出他們所期望的模樣。因為有了青龍這個教訓,除了至親至愛的家人之外,他幾乎不曾再完全相信一個人。便是師尊聶曇,他在敬重之餘也存著幾分防備。

    而防備之外的,便是心機──一如面對柳方宇時,他一方面猜測對方的身份,一方面也考量著利用對方的可能性。

    白冽予因想起什麼而微微苦笑。

    真要說「利用」,就該以李列的身份放大膽子與柳方宇甚至其它人相交,而非因過去的事情而再三猶豫……

    便在此時,熟悉的足音入耳,轉瞬間已來到了門前。

    是柳方宇。

    此時月色已現,縱使房內未燃燈火,也沒法隱藏自己沒歇息的事實。可此時面具未覆,匆忙帶上便怕會露出破綻……只聽柳方宇喊了聲「李兄」便要推門。

    白冽予心念電轉間已將桌上涼茶倒了一身,並自解落中衣──

    房門開啟的那一刻,映入柳方宇眸中的,是沾染上月色的光裸背脊。

    毫無一絲累贅的線條刻畫出優美的背脊,瑩潤的肌膚因月色帶上一分朦朧。

    襯上仍懸於腰際的雪白中衣,竟隱透出一分……

    柳方宇因而微怔,可隨即別開視線、匆忙關上了房門:「抱歉,一時情急失禮……」

    對於這個的道歉,白冽予沒有響應。

    他只是換了衣裳、覆上面具,並自燃了燭火,而後才出聲示意柳方宇進房。

    燭光搖曳間,兩人相對而坐。回想起方才僅只一瞥的情景,柳方宇望著那張該算是熟悉了的清俊臉孔,不自覺的便有些愣了。

    見他遲未開口,白冽予不解間已自啟口:「柳兄有何要事?」

    詢問的語氣淡漠,隱透著些許逐客之意。

    柳方宇這才回神。沒有忽略其逐客之意的他一陣苦笑,道:「方纔在廳內找不到人,聽說你被迫喝酒,身子不適先行回來歇息,這才匆匆趕來……一時疏忽冒犯李兄,希望沒造成李兄的不快才好。」

    他語氣之中歉意極深,神情之間亦顯得頗為自責。

    如此反應反倒讓白冽予覺得自己有些小題大作了。當下語調略緩:「看便看了,柳兄無須介意。」

    「唉!李兄不覺冒犯就好了……身子如何了?我帶瞭解酒藥,需要嗎?」

    「不必。我沒事。」

    「沒事就好。」

    看了看他臉色──其實根本就不可能有變化──確定他確實沒事之後,柳方宇這才鬆了口氣般的一陣長吁:「李兄可需要多休息一陣?若已無礙,就同我前往內廳見陸堡主吧。這是我最開始找你的原因哩!」

    此言令白冽予一個微怔,而隨即頷首。

    「……請。」

    他淡淡應過,當下便由柳方宇領著往見傲天堡堡主陸任倚。

    * * *

    受聘於傲天堡近兩個月,這還是他第一趟有機會見到那個掌控傲天堡的核心人物……流影谷的傀儡。

    內廳位於傲天堡內院,與堡內重要執事幹部的住所只有一牆之隔。白冽予為求謹慎,對此區域未敢過於深入。此時既是光明正大的進來,自免不了幾番張望了。

    這內廳裝潢得相當奢華氣派,可瞧在他眼裡卻有些過於俗氣了。估計柳方宇也有相同的看法──他不是頭一回來此,但還是因那佈置而眉頭一皺。

    不過兩人當然都不會將這看法說出來。見僕人已入內通報,柳方宇一個眼神示意白冽予稍待片刻。

    沒多久,便聽得兩道腳步聲由遠而近。白冽予心下估量:其中一個功力頗高,該與柳方宇在伯仲之間,應是陸任倚;另一個腳步聲卻有些耳熟……察覺到那是誰的腳步聲之時,當下便是一凜。

    另一個人,竟然便是那個意欲偷襲他的陸仁賈!

    當時自己故作病弱,又是半坐榻上,陸仁賈應該無法瞧出他的身形才是。至於聲音……靠著語氣語音調的些微差異應該可以瞞過去。思及至此,白冽予定下心思,準備應付接下來的小考驗。

    也在此時,兩人先後步入內廳,而由那該是陸任倚之人坐上首位,陸仁賈隨侍在側。

    見陸任倚已然坐定,柳方宇簡單拱手:「陸堡主。」

    他是客卿,與陸任倚並無尊卑之差,故僅是打個招呼。但白冽予自不能這麼做。

    他極為恭敬的朝陸任倚一個行禮:「屬下次席武師李列見過堡主。」

    「你就是李列?」

    「是。」

    入耳的音調帶著幾分倨傲。白冽予應答之時雙眸略抬,映入眼簾的,是個眸光深沉的、瞧來約四十上下的男人。

    還算端正的臉孔上有著一個相當明顯的鷹勾鼻。他神色之間透著相當的野心,不像是會甘受流影谷利用的人。

    心下有了如此判斷,神色卻依舊是淡漠無波。這「李列」是出了名的性子冷淡,故陸任倚雖見他毫無表情,倒也沒怎麼不快,只道:「勞煩柳少俠了。」

    指的,便是由他這個客卿親自請一個小小的武師來此之事。

    柳方宇聞言一笑。

    「這份差使是我自動請纓的,陸堡主無須介懷──幾位該有要事相談,我這『客人』也不好打擾。告辭。」

    言罷,他朝廳內眾人一個行禮過,便即洒然轉身離去。

    這一別稍嫌突然,卻清楚表明了他不願真正涉入傲天堡內部的想法。陸任倚顯然相當清楚這一點。神情間隱閃過一抹不快,他轉而望向仍垂手靜立堂下的李列。

    這也是他頭一次正眼瞧這個逐漸開始嶄露頭角的少年。

    將之從頭到腳一個打量後,陸任倚以著和先前相同的口氣開了口:「聽說你數度擊退擎雲山莊的人,為咱們立下大功?」

    「屬下僅是完成分內之事,未敢言功。」

    「好一句分內之事。你今年幾歲?」

    「十八。」

    「喔!未及弱冠就有如此實力,日後定然不可限量……你說說,這幾趟與擎雲山莊交手,有些什麼感覺?」

    「擎雲山莊弟子仗著其勢力龐大,行事稍嫌霸道且不能容人。但屬下幾次交手的對象都還只是一般弟子,故其整體實力仍不容小看。」

    他雖由貶起頭,但對擎雲山莊的評價仍是相當不錯。

    陸任倚本是面露喜色,卻在聽到最後一句時神色微微一僵。

    只聽他一聲輕咳:「年紀輕輕就知勝而不驕,更懂得進退之道,實是不可多得的人才──百洇,你覺得如何?」

    後面的話是對著陸仁賈說的,可喚出的名字卻非如此。

    白冽予因而明白了些什麼。不過「李列」沒見過陸仁賈,自不可能發現有何不對勁,故仍是神色不變。

    陸仁賈聞言微微蹙眉,道:「堡主所言甚是。依屬下之見,不如便派李兄弟到仍未前來的商家門派處進行遊說如何?」

    「你的意思是……」

    「李兄弟屢敗擎雲山莊,名聲早已在四近門派傳了開來。有李兄弟出馬,自然是水到渠成了!」

    兩人皆不知白冽予的口才智計,雖未直言,可派他前往,為的自是展現「實力」。白冽予心下好笑,但也知自己沒有插口的身份,當下只是默默聽著,任由這主從二人你一言我一語的決定了「李列」的下一個任務。

    之所以要前往遊說,自然是為了逐步蠶食擎雲山莊的勢力。

    約經過小半刻的討論後,他的新任務正式定案。陸任倚簡單任命過後,便即示意他先行退下。

    先前說得好聽,可由陸任倚的態度便可知他完全不把「李列」當一回事。

    直至今日,真正看得清白冽予實力的,也只有柳方宇一人而已。那陸任倚功力雖高,可過於傲氣,完全不將他這個後生小輩放在眼裡──便是被聘為客卿的柳方宇,只怕陸任倚也沒真正放在心上。

    這陸任倚的真實身份該是哪個成名已久的高手……且還是手下徒眾不少的。走出內廳的同時有了如此認知。白冽予循著來路準備離開內院,可一陣腳步聲也在此時迎面而來。

    是個高手。

    心下方加以斷定,便在望見前方來人時微微一震。

    自見過柳方宇之後,白冽予還是第二次在各種方面感到震撼。

    那是一個相當俊美的青年,與柳方宇年歲相若,不論相貌實力都和柳方宇在伯仲之間,可神情氣質卻是迥異。

    與柳方宇的溫厚不同,此人神情冷沉,予人一種極為冷酷無情的感覺──而那雙凌厲冰冷的眼眸,更是白冽予離莊至今頭一個無法完全瞧清的人。

    這一切判斷僅在一瞬之間。

    神情之間沒有分毫變化,連呼吸心跳亦是如此。他就像是看到陌生人而有些好奇的瞧了那人一眼之後,便即與之錯身而過。

    這戲該算是演得極好了。可白冽予清楚,他不可能完全瞞過此人……

    也就在他離開內院的那一刻,青年在掠過些許訝異之後,唇角揚起了頗富興味的笑。

    * * *

    翌日。

    在陸任倚的任命下,白冽予一早便領人前往九江城外一個門派進行遊說。

    一如他所預期的,雖說是由「李列」領人,但這李列也只是拿來充場面壯大聲勢而已。真正遊說對方的人,還是由陸任倚另行派遣的。

    這樣的情形對白冽予而言還是有好處的。畢竟若真要交由他進行遊說,需要考量的事情可就多了。但現在他只需要站著當擺飾,這個任務不可謂不輕鬆。

    一番相談後,敲定合作方案回府時,也不過是寅時初刻。

    告別了「部下」,白冽予才剛準備去堡內餐廳用膳,便聽得一聲高喚:「他在這兒吶!」

    語音初落,緊接著便是數道腳步聲同時朝自個兒行來。白冽予微微一驚朝聲音來處望去,入眼的,竟是連同柳方宇在內共六人浩浩蕩蕩朝自己走來的情景。

    這六人無一例外都是受聘於傲天堡的客卿,同時朝一個人走來,聲勢之浩大自是不言而喻。白冽予微愕間就想往餐廳裡走,可才剛轉過身,就聽到柳方宇一聲喚:「李兄!」

    名字都喊了出來,他也不能裝做不知道了。因而有些尷尬的轉過了身──神情之間自然瞧不出分毫──便見到柳方宇一臉笑意上前:「李兄,今日咱們幾人約好了要去城內醉紅樓逛逛。要不要一道去見識見識?當然,我欠你的那一頓是分開算的。」

    語調之中沒有任何的強迫意味,只是單純的詢問。可一聽到「醉紅樓」三字,面具底下的容顏便難得的微微發紅。

    醉紅樓,九江最大青樓。

    青樓是什麼地方白冽予不會不知道,但滿腦子只有報仇及山莊大業的他自然不曾想過這些。雖說少年人血氣方剛,可同時修醫習武,還要學習情報分析判斷的他,根本沒有太多胡思亂想的時間。偶有空閒,縈繞於腦海之中的也只有報仇大計。尤其他所習內功本就是講求定靜的玄門正宗心法,那方面的需求相對較低。上青樓這回事,他根本想都沒想過──那日柳方宇只是順口一提就讓他有些無措,更何況是明著邀請?

    尷尬間正待開口拒絕,肩膀卻已被人一把搭住:「小兄弟,你要是拒絕可就太不給咱們面子了……瞧你這模樣,該不會還是個雛兒吧?沒關係!今個兒就由我們幾個大哥作東,讓你嘗嘗女人的味道,成為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此人是在南方武林頗有名氣的擎天棍章南修,今年已有三十好幾,實力該與白冽予在伯仲之間,是個直爽豪氣的漢子。他如此個性,自然不會察覺到這性子淡漠的少年並不習慣這個動作。

    章南修毫無自覺,白冽予可就苦了。剛才那一搭他不是避不開,而是不方便避開。可結果就是刻下給人熱乎的搭著肩,直言要讓他去青樓脫離童男生涯的情形。

    便是他白冽予心計深沉才智高絕,碰上這種情況也給弄得不知所措了。面具下的容顏早已通紅,還沒能拒絕,就已在一群人的起哄下給架到了醉紅樓去。

    醉紅樓不愧是九江最大青樓,便是最普通的姑娘姿色也相當不錯,內裡裝潢亦頗為別緻。

    他們這一行七人中有六人都是名聲極大的好手,手頭又闊綽,一進樓就給分帶往兩間貴賓廳。其中,柳方宇、章南修及一位名安武宇的用刀好手與白冽予同廳。

    這安武宇也是個相當直爽的中年人。白冽予被架來青樓,就屬他和章南修起哄起得最凶。

    眼下已是勢成騎虎。白冽予雖非自願,卻也只能硬著頭皮在廳內坐了下來。

    姐兒愛俏,不待眾人要求便已因柳方宇出眾的相貌而爭相前來。一番挑選之後,九名女子被留在廳裡──用章南修的算法,一人兩位,李列特別優待,給他三位。

    這話一出,在白冽予身旁服侍的黃衣麗人立時一陣嬌笑:「喲!瞧小哥這般純情,一對三,行嗎?」

    「你可別小看這位小兄弟。他可是有以一敵七的輝煌紀錄吶!」見女子「懷疑」李列的能耐,安武宇半開玩笑的補充道。

    黃衣女子因而一聲嬌呼:「還以為小哥是羊,原來是只披著羊皮的狼呢!以一敵七的能耐,不曉得奴家受不受得住啊!」

    最後一句是說白了的,讓白冽予更是一陣尷尬。他臉早已紅透,可面具是不會有這些變化的。神色不變,自然給黃衣女子當成是青樓常客、以一敵七的「能手」了。

    倒是柳方宇看他有些僵硬,又知道方纔他是給硬拖來的,心下雖對他如此純情感到有趣,卻多少有些歉疚。於是微微一笑,道:「姑娘可別給安大哥騙了。李兄的以一敵七是孤身一人挑戰七名功夫不弱的擎雲山莊弟子,可不是什麼披著羊皮的狼。」

    「原來是這個以一敵七……這麼說來,小哥和柳公子一樣,都是年輕有為的少俠了?」

    黃衣女子說著,纖手已然按上白冽予胸膛,唇角勾起柔媚一笑:「小哥可要好好愛惜奴家喔!」

    此言一出,眾人都是一笑──除了白冽予本人。

    本來的原因是無措,但隨著黃衣女子的貼近,另一個原因隨之而生。

    淡淡的香氣縈鼻。明明是迥異的香味,可伴隨著透過衣裳所傳來的、女子柔軟軀體的熱度,以及眼前那鵝黃色的衣衫……多年來不曾遺忘的一幕,乍然浮上腦海。

    身子因而一僵。本有些混亂的腦子瞬間清醒。

    早已伴隨他多年的情緒湧升,足讓他費了好一番工夫才不讓恨意與殺氣流洩丁點。

    可先前那一僵相當明顯,旁人自然不會忽視。

    瞧他整個人忽然僵了,章南修只道他是難以消受美人恩,因而笑道:「你們可別嚇著他──我也不瞞了!這小子還是初哥兒,需得你們好好教導呢。」

    這話可說是揭了李列老底,讓眾女當下又是一陣嬌笑。

    見章南修都說白了,安武宇也不再客氣。他瞧白冽予仍有些緊繃,當即倒了杯酒:「李兄弟別害臊!來,喝杯酒壯壯膽!」

    一邊說著便要將酒遞予白冽予,卻在半途給柳方宇截了下,俊朗面容帶上瀟灑笑意。「兩位大哥,別光照顧後輩而冷落了幾位姑娘吶!」

    頓了頓,「不過我還是要說,三位姑娘,我這李兄弟還托幾位照顧了。」

    言罷,他將方纔截下的酒一氣飲盡。

    說是敬那三位姑娘,可白冽予卻清楚:柳方宇是在替自己解圍、擋酒。

    這一箸可說是相當高明。正因為他這番話,章安二人遂不再只關注李列,轉而和那些姑娘調笑玩鬧起來。

    也因為柳方宇的解圍,白冽予的心思這才稍微轉移,也因而得以放鬆了些。

    心緒既已恢復平常,雖說是有些無措,卻也有了應對的方法:儘管三女幾番調笑,他都以著一如平時的淡漠應對。行止間雖仍看得出幾分不知所措,但還勉強應付得來。

    只是章安二人雖給柳方宇轉移了注意力,還是偶爾會出言「關心」李列。這偶爾的一句關心後就是一杯酒──卻通通讓柳方宇給擋了下來。

    虧得他找得到那麼多理由替白冽予擋酒,章安二人酒酣耳熱之際,又是軟玉溫香在抱,自沒工夫計較為何該給李列喝的酒全給柳方宇擋了。只是幾次下來,柳方宇喝的酒足比二人多了一倍餘,而終於露出了醉態。

    知道他一直記著自己那日說「不喝酒」的事,白冽予心下微微一暖。見又是一杯酒遞來,他不想再麻煩對方,正打算接過,柳方宇的手卻又已先一步取了。

    眼前,帶著醉意的俊朗面容對他露出一個笑:「李兄,你不能喝就……別逞強……若是不舒服可就不、不好了……」

    他雖因醉了而有些口齒不清,可話中的關懷之意卻是清楚明白。只見他毫不猶豫便把剛截來的那杯酒一飲而盡,而終於不支倒下。

    「唉呀,柳公子醉了!」

    一旁女子因而一聲嬌呼;先前替柳方宇倒酒的女子則是一愣之後隨即笑了起來。

    「醉了正好。方才柳公子說要陪幾位朋友沒去找凝姊,刻下倒是個機會呢!妹子還不請人帶柳公子上凝姊那兒歇息!」

    「說得是。我這就去了。」

    女子領悟過來,當即一聲應過出了貴賓廳。

    凝是醉紅樓頭牌,出了名的賣藝不賣身,對柳方宇卻十分有意。先前服侍柳方宇的兩位都是凝特別照顧的妹子,故一見他醉了,立時想著讓柳方宇上凝處休息。

    章安二人聽她倆此言,都大呼柳方宇艷福不淺。

    那女子出去沒多久便已帶人回來,扶柳方宇往凝居處去了。

    白冽予先前見對方因自己而醉倒本有些愧疚,可刻下柳方宇既已有了個人人羨慕的去處,他也就不再擔心。

    一陣權衡後知道不該再留,他趁著眾人忙亂間溜了出去。

    這是他踏入江湖以來,第一件完全出乎意料而無法掌控的事──誰想得到,他白冽予頭一回上青樓是被硬架進去,然後趁亂逃出來的?

    在這方面過於純情是原因之一,而沒有應付兒女情長的多餘心力則是他最後趁亂溜走的主因……

    心下無奈間,白冽予踏出了醉紅樓的大門。孰知,更令人無措的事正等在眼前。

    他才離開醉紅樓沒幾步,便見到了稍遠處雙頰微紅朝他招手的桑淨。因而一陣暗歎,他硬著頭皮上了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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