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金白利和坎特比女士呆在一起。離結婚議式只有十幾個小時了。這時一個僕人慌慌張張地跑來找金白利。
金白利當時正在試穿一套婚禮裙裝。這套裙裝早就設計出來了,只是為了能更適合婚禮莊重而喜慶的場合,坎特比女士又作了一些改進,增添了一點新裝飾。它花了坎特比女士整整一個星期的時間。無論是式樣、做工,金白利都覺得無可挑剔。它不僅洋氣、大方,而且非常雅致。金白利現在只是想穿上再最後感覺一下。
來人是管理樓上雜事的女傭,說要和金白利單獨說幾句話。
她們來到了大廳,女傭輕聲說:「夫人,我平時負責清掃你父親的房間,好幾次去他都不在。可是今天他呆在房裡,我敲門也不讓我進去。我敢肯定他在裡面,因為隔著門,我能聽到他在哭。」
「在哭?」
「是的,夫人。」
「他在哭?」
「沒錯,夫人,」女傭重複著,把頭昂了起來,彷彿想以此來增加她語氣的可信度,好讓金白利不再懷疑她。
他在哭?不會的!金白利說什麼也不能相信塞梭會哭!簡直是胡扯!恐怕是一隻叫春的貓誤入了屋裡,一個勁地想出來吧?她父親可能根本就不在屋裡。這個愚蠢的女傭居然會分不清貓叫和人哭!
金白利歎了一口氣,說:「那好,我換好衣服馬上就去。謝謝你來告訴我。」
金白利不緊不慢地比試完衣服。她暗地裡覺得好笑:她父親怎麼會哭呢?!簡直是荒唐之極!走出坎特比夫人的房間時,她本來決定不去理會這件事,因為她父親的房間在府邸的另外一側,離她的住處不算近,得走上好一陣子,要真去的話,豈不太浪費時間了?可是,要是那兒真的有貓可怎麼辦?它一定會拚命想鑽出來。
想到這兒,金白利朝塞梭的房間走去。在門口,她沒聽到屋裡有什麼動靜。她輕輕地敲了一下門,沒聲音。她把門推開了一條縫,希望會有一隻貓從她腳旁逃走。可連貓的影子也沒有。於是她把門又推開了一點,只見塞梭正一隻手蒙住雙眼,頹然地坐在椅子上,他身上還穿著睡袍,似乎早晨起床後還沒換過衣服。
金白利大吃一驚。一種憐憫之情油然而生。他剛才難道真的在哭?不可能,但是……
「你沒事吧?」她猶豫地問了一句。
她的聲音嚇了塞梭一跳,他把手挪了挪,露出了紅腫而充滿血絲的雙眼。那眼裡沒有淚花,也看不到淚痕。他剛剛可能是哭過,只是他把淚痕給擦掉了。
「能有什麼事?」他氣勢洶洶地說,「當然沒事。我他媽的怎麼會有什麼事?」
金白利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塞梭說話明顯地有點含混不清。
她注意到了桌子上空空如也的酒瓶。
他喝醉了?真是令人難以置信。塞梭-理查德是從來不貪杯的。晚飯時他要是想喝酒,從來只喝一杯,不會多喝。就算是在宴會上,他也是這個水平。
金白利從來沒見過他這副模樣。她想恐怕沒任何人見過他會這樣,這可是太讓人出乎預料了,金白利覺得非常好奇。
「這麼說,你下午去喝酒了?為什麼?」她不解地問。
「我嗎?是我喝酒了嗎?」
金白利皺起了眉頭。「我想是的。」
「那麼我就是喝了,」塞梭不滿地嘟噥著,「我為什麼就不能去喝酒?你要嫁的那個該死的混蛋,到現在還沒決定他到底要怎麼辦。」
原來如此。這麼說塞梭所受的煎熬比她想像的還要厲害?然而,在金白利記憶中,父親從來不是這個樣子的,似乎只有發火才是他一貫的風格。
「他讓我想起了伊安。」塞梭繼續咕噥著。
「什麼?」金白利以為他是在詛咒拉克倫的舉棋不定。
「伊安也喜歡……喝酒。他從來就管不住自己,是個……酒鬼。」
「誰是伊安?」
塞梭伸手企圖去拿酒瓶,沒拿到。為了回答她的問話,也就很快忘了酒瓶的事兒;「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一個十惡不赦的傢伙。丫頭,你是不認識他的,他也不值得你去認識。」
最好的朋友?就金白利所知,除了摩裡斯的父親湯姆斯之外,塞梭就沒有什麼親密的朋友,而且他們之間還主要是由於有生意往來。塞梭粗暴的性情很容易疏遠人,因此這個叫伊安的人也許是很久以前,當塞梭脾氣還稍微好些時的朋友。也許塞梭是心上人死後才變得這麼憤世嫉俗、尖酸刻薄的?可惜當塞梭性情比現在好時,金白利還沒有來到人世。
現在金白利明白了塞梭為什麼會喝醉酒了。不過,她對他的過去絲毫不感興趣,只是一門心思想著怎樣才能讓他上床去休息。扔下他一個人不管,這種事她還做不出來。
於是,金白利故意問:「那麼當伊安喝多了,他通常喜歡做什麼?是痛痛快快地睡一覺?」
塞梭沒能領會她的暗示。而且,她這麼問簡直是捅了馬蜂窩。塞梭一下子面紅耳赤,青筋暴跳起來,金白利完全想像得到他下一步將要做什麼。
金白利趕緊後退了一步。果然不出所料,接下來塞梭咆哮起來:「他做什麼?他會做什麼?他偷了我的埃莉!他殺了她!他不得好死!讓他在地獄裡永世不得翻身!」
上帝呀,金白利以前可從來沒聽說過這件事情!她只聽塞梭說是一個蘇格蘭人殺死了他的心上人,因此他痛恨所有的蘇格蘭人。
「這麼說伊安是個蘇格蘭人?你是說你曾經有個蘇格蘭朋友?」
塞梭怒目圓睜地瞪著她:「那是他媽的很久以前的事了!我那時真是愚蠢啊,竟會犯下那麼個大錯!我一輩子都追悔莫及!從此我再也不相信蘇格蘭人了。」
「可我不明白,既然你們是朋友,為什麼他還會把她……偷走呢?」
「因為他也在愛著她!那該死的傢伙一直保守著秘密,直到她死了才告訴我!我想殺了他!我真想砍了他!我那時真該要了那個畜牲的狗命!哦,我真後悔,當時我竟沒下手!」
金白利從來沒有完整地聽到過整個故事。她只是在父親沖母親發火時,從他那咆哮聲中支離破碎地聽到一點情節,知道母親並非是父親的摯愛,而只是第二選擇。金白利吃不準塞梭今天會不會把所有情況都告訴她。
「那她是怎麼死的?」她試探地問了一句。
「因為伊安喝醉了!就那麼回事!要是他腦子還清醒,是不會讓她從馬上摔下來的!深夜裡他霸佔了她,然後快馬加鞭企圖帶她越過邊境。她從馬上摔了下來,當時就斷了氣。直到今天我都認為一定是她故意從馬上跳下來的,因為她無法忍受那個惡棍的污辱!可那個無賴卻說這是一次事故,是她的馬遇上了坑窪地,馬腿斷了才把她給甩了出去。」塞梭哼了一聲,「該殺的騙子!他還想推卸責任!」
「如果伊安……也愛她,那他對她的死有什麼反應?是不是也和你一樣痛不欲生?」
「不,埃莉不愛他,他就反過來把氣撒在我身上,一心只想報復我。」
「報復?」
「是的,我當時需要再娶個妻子。我沒必要再等下去,因為對我來說,跟誰結婚都一樣,我已經不會再去愛別的女人了。我選擇了你母親,但伊安早有預謀,他等我們訂婚後,便開始勾引梅莉莎,讓她愛上他。他要讓我也嘗嘗愛一個心中另有所愛的女人的滋味。埃莉愛我,她並不愛伊安,伊安就想也以同樣的方式來報復我。他成功了,因為梅莉莎至死都在愛著他。」
這一切難道都是真的?在金白利看來,她父母之間根本就沒什麼愛情可言,更沒有什麼溫馨與和諧。他們只是同住在一個屋簷下,各自履行著自己角色該盡的職責。那麼多年了,他們就這樣過著,彼此幾乎都很少說話。這些難道都是因為她母親在愛著另一個男人?
這時,塞梭露出了猙獰的笑容,面帶得意地說:「但真正可笑的是他!因為我一點也不愛你母親!我之所以娶她,是因為我需要有個妻子,至於是誰,我一點也不在乎。可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伊安這個混蛋他是在白費心機,他就滾回他媽的蘇格蘭去了。
最後勝利的還是我!哈哈,他這個蠢驢,居然還不知道他留下了你。」
金白利一下子僵住了,似乎連呼吸都停止了。「他留下了我?你這話什麼意思?」
塞梭眨眨眼,似乎一時也被她的這個問題給弄糊塗了。但他很快就清醒過來,聳聳肩說,「你這個愚蠢的東西,一意孤行,非要嫁給那個蘇格蘭人。好吧,現在再把真相瞞著你,也沒多少意思了。」
「什麼真相」?
「你不是我的親生女兒。你長得完全像他,眼睛,頭髮,甚至嘴巴處處都像。這一切都會讓我想起他來!你母親也承認了這事,而且是趾高氣揚地承認了。哦,上帝呀!我把你說成是我自己的女兒也是出於無奈。不過我也不在乎。我從來也不指望你母親能給我生一個繼承人,因為我從來都不碰她。知道伊安在愛她,我說什麼也不會同她離婚。況且離了婚我還得面對流言蜚語,何苦呢?因此我決不會放了她——還有你。」
金白利目瞪口呆地站著,無奈地慢慢搖著頭,不敢相信似地說:「不,不,這不是真的。媽媽可從來沒對我提起這事。」
塞梭輕蔑地哼了一聲:「傻瓜,是我讓她發誓保守秘密的!她照辦了,我才沒把你們一腳踢出去,才沒讓眾人恥笑她!」
他不是自己的親生父親。他不是她爸爸。他不是……這句話在金白利腦子裡翻來覆去地來回閃現著。她極力整理著自己的思緒,想弄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突然,一線亮光照亮了她渾沌的思維,她只覺心中一亮:這個冷酷無情的暴君原來跟自己沒一點兒血緣關係!她過去一直為自己不愛他,相反卻痛恨他而感到內疚,現在這種愧疚感一下子沒了,一種撥開雲霧、重見天日的感覺湧上心頭。金白利一下子感覺暢快極了,她差點笑出聲來,她簡直想高呼萬歲了。
塞梭原來不是她的父親!他跟她沒有一點血緣關係!金白利對此感到非常興奮。
在此之前,他從來沒對人說起過這事。但是金白利太瞭解他了,她不相信是她母親的誓言讓他保持沉默的。他只是不願意讓公眾都知道自己戴了一頂綠帽子罷了。金白利有點挖苦地這麼想看。
「那麼他還活著?」
「誰?」
塞梭把頭往後仰著,人靠在了椅背上,雙目緊閉。他酒勁上來了。但金白利不想半途而廢。
「伊安,他還活著嗎?」
塞梭掙扎著睜開眼睛,然後瞇著眼瞟了她一眼:「但願他已經死了,正在地獄裡受著煎熬!」
「這麼說你也不能肯定,是嗎?」
「你想去找他?」塞梭嘲諷地問。「他不會感謝你告訴他有一個私生女兒的。他不愛你母親,你這個笨蛋。他勾引她只是想借此來傷害我。他怎麼會想跟你有什麼爪葛呢?」
哦,是的,也許塞梭說得不錯。但如果那人還活著,還住在地球上的某個地方,那見上他一面也不是不可以。當然金白利不一定非要與他相認。她可以把它作為一個秘密深藏在心底。起碼她可以知道他長得什麼樣。如果他是一個在形象、氣質、風度各方面都比塞梭強的人,那她也可以幸災樂禍一番。難道不是嗎?說不定她還可以體味一下生平從未品嚐過的父愛的甜蜜呢。
金白利在心裡歎了一口氣。不,也許還是不知道的好。到此為止吧,只要知道塞梭不是她父親,對她來說已經足夠了。
金白利轉身朝房門走去。到門口時她回頭望了塞梭一眼,搖著頭說,「你應該上床去好好睡上一覺,明天你可能就會有主意了……」她這時又想起了自己到這兒來的目的,便問:「你究竟為什麼哭?」
「哭?」塞梭一下子坐直了身子,滿臉通紅,嘴裡不住地嘟噥著:「哭?天大的笑話!我幹嘛要哭?我笑都來不及呢!想想你的那個蘇格蘭無賴結婚後才知道自己娶的居然是個私生子,會是副啥模樣?」
他在撒謊。他決不會承認自己哭過的。他懼怕真實情感的自然流露。金白利想這次算是例外,可能是酒勁讓他感傷起自己失去的愛吧。
她笑著說,「哦,這就用不著你擔心了。我想拉克倫要是知道我身上流著蘇格蘭人的血,說不定會有多高興呢。」
☆☆☆
「喏,她又來了一封信,」雷納德把信封扔在拉克倫面前的桌子上。
「還是和以前一樣的內容?」拉克倫問。
「沒錯。」
拉克倫無奈地歎了口氣。尼莎對他結婚一事一直耿耿於懷,她曾經哭喊著求他不要到英格蘭去找妻子。拉克倫曾試著跟她解釋,說他們結合是不可能的,他要是娶了她,就好比是娶了自己的妹妹一樣。可尼莎不吃這一套,她說她能弄到拉克倫需要的錢,她一定要讓拉克倫改變主意。
拉克倫來謝靈-克羅斯才兩個星期,尼莎的信就追來了。以後又接連不斷地收到了十來封,每封信都大同小異。信裡尼莎訴說了對拉克倫的思念,懇求他回家,說她已經弄到他們所需的所有錢財。但對錢的來源,她隻字不提。
不用說,她肯定是在撒謊!拉克倫想。她怎麼可能弄到那麼多錢呢!她是以為只有自己才最愛拉克倫,不想讓另外的女人把他搶走!而且,即便她真能弄到那些錢,拉克倫也不會娶她。他已經找到了自己的心上人,他太愛她了。即便那心上人一無所有,他也一定要娶她。
拉克倫只看了尼莎寄來的第一封信。他當時只覺得心煩意亂,因為尼莎太不切實際,太想入非非了,這簡直有些讓他……
肉麻。後來的信件他就讓兩個堂兄弟全權處理了。當然,對他倆來說,這也不是個輕鬆的活計,因為信太多了。
「這封信你也不準備回是嗎?」看著拉克倫連瞥都懶得瞥一眼那信的樣子,雷納德好奇地問。
「有這個必要嗎?我們明天就要回去了。但願她看到我的新婚妻子就會死了這條心。」拉克倫無奈地嘀咕著。
「她肯定不會高興的。」雷納德提醒他。
「那我就管不著了。不過慢慢她會習慣的。」
「你可別太樂觀了,尼莎可不是盞省油的燈。」雷納德笑著警告他。
「不,她會接受金白的,她會希望我們過得好的——否則的話,她只好去西部的赤布裡底群島,同她叔叔住在一起了。」
那天晚上,金白利悶悶不樂,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拉克倫不知道這是尼莎的信給她帶來的不快,還是她想到明天就要嫁到蘇格蘭高地去,而感到有些緊張和不安。拉克倫搖搖頭,不禁笑著感慨起女人的多愁善感來。他看著金白利,忍不住溫柔地問了-句:「怎麼了,親愛的?你是不是改變主意了?要是那樣,我先把你帶回克瑞格勒,讓你想清楚了再說?」
金白利抱歉地淡淡一笑: 「不,不是。我只是在想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她沒直接回答他,只是反問道:「你知道一個叫伊安-麥克菲爾森的人嗎?」
拉克倫的眼睛因為吃驚而瞪大了:「天哪,你怎麼會知道這個名字?」
「這麼說你認識他?」
「不,不認識。不過,我知道他。」
「怎麼回事兒?」
「金白,我不認識他,但聽說過有關他的事情,其實,在蘇格蘭高地沒人會不知道伊安-麥克菲爾德的大名,有人甚至懷疑他的故事到底是真是假,因為那實在太離奇了。」
「怎麼個離奇法?」
「據說他是蘇格蘭最黑心、最狠毒的惡棍之一,他只要一不高興,就會拔出短劍給你放點血。還有人說他其實是個看破紅塵的隱士,二十年前他回到家鄉後就再沒離開過那兒。他們說他沒結過婚,可是卻有不少私生子,這些私生子單用手指還數不過來,得再加上腳趾。他們一個個和他一樣都是黑心腸的惡棍,他們經常相互殘殺用以取樂,而他們的老子還在一旁給兒子們加油打氣!」
「你在說笑話吧?」金白利懷疑地望著他。
「沒有。當然這只是傳聞。誰也不知道這裡面有多少是真的,又有多少是人們添油加醋來的。但是女人們喜歡用他的名字來嚇唬孩子,說要是孩子們不聽話,伊安-麥克菲爾森就會來把他們帶去,餵他那些靠吸血為生的私生子們。哈哈,我記得我十五歲那年,還和兩個堂兄弟去探過險,想弄清伊安到底住在哪兒,想親眼看看他到底是真有其人,還是空有傳聞呢。」
「那你們去了嗎?」
「去了,我們沒見到他,但我們找到了一幢房子,很可能就是他的。它在北邊的懸崖荒山上,周圍有一些枯樹環繞著,烏雲籠罩著它,整個房子看上去陰森而又邪惡,跟傳說倒很相符。」
「這麼說傳說是真的嘍?」金白利滿懷希望地問著。
「也許吧,不過我反正不關心它們是真是假。唉,對了,你是從哪兒聽說這個名字的呢?」
「從我父親——從塞梭那兒。現在麥克菲爾森又多了一個私生子,」金白利說著,做了一個鬼臉:「那就是我。」
拉克倫哈哈大笑起來,但看著金白利那滿臉的嚴肅,他不由得止住了笑:「你在開玩笑吧?」
「沒有。你不太高興,是嗎?」金白利有點不自然地說,「我是一個私生子,你感到丟臉了,是嗎?」
拉克倫抓住她的手遞到唇邊,一面吻著一面說:「哪兒啊哪兒啊,我怎麼會感到丟臉呢?如果你真是伊安-麥克菲爾森的女兒——我想我們慢慢都會習慣的。」
金白利多少得到了一點安慰。她又低聲說:「可我一時還真——難以習慣。」
「你是說塞梭今天才告訴你這事的?在你新婚的頭一天?這個可惡的……」
「他是喝醉了。我想他本來是不願意告訴我的:他只是說漏了嘴。不過——實際上我很高興。他從來就不像個父親,至少今天這件事讓我明白了他為什麼會這樣。哦,你也一定很開心吧?我有蘇格蘭血統。」
「親愛的,有蘇格蘭血統固然很好,但你血管裡流著什麼血對我來說並不重要。不過塞梭不是你父親,這倒是件好事。哈哈,現在我也用不著再瞞你了,說實在的,我原來一直還有點擔心,生怕你有一天會變得像他那樣——不可理喻。」
金白利抿嘴笑了,「沒那麼嚴重吧?」
拉克倫也笑了,「當然沒有。不過,你能肯定你是麥克菲爾森唯一的女兒嗎?」
「唯一的?噢,你不是說他有很多私生子嗎?」
「傳聞說他只有私生兒子,而且這些私生兒子的母親各不相同。」
金白利的臉紅了。「我想我應該是他的女兒,我有理由這麼認為。塞梭一開始並沒打算告訴我這件事,他說我長得像那個蘇格蘭人,連笑容都那麼相像。」
「一個狼心狗肺的惡棍會有你這種天使般的笑容?」拉克倫疑惑地問。
「我不相信他就是一個無賴,現在只有麥克菲爾森才能證實我到底是不是他女兒——很久以前他和塞梭好像是最好的朋友。
當然,要是他根本不認識我母親和塞梭,那麼這一切就是謊言了,是嗎?」
「不錯。」
「這件事塞梭本來不想讓別人知道,這麼多年來,他一直把我說成是他的女兒。你知道,這事一旦敗露對他的自負是個致命的打擊。今天要不是他喝醉了,他是不會說漏嘴的。不過,」金白聳了聳肩,「誰知道呢。也許這一切都是他一手策劃的謊言。
他也許根本就沒喝醉,只是想編出這麼個故事,讓你別娶我。」
拉克倫搖著頭笑了。「哦,不,像他那樣喜怒無常的人,是沒有心思設計這種騙局的。」
「但願這是真的吧。起初我還不敢相信,因為這實在太突然了。但是他說得有鼻子有眼的,而且這也解開了我心中的一個結,我總算知道為什麼這些年來他對我們母女倆態度這麼惡劣了。說實話,我倒希望這一切是真的。至於那位麥克菲爾森是善是惡,我就不在乎了,只要塞梭不是我親生父親就行了。」
「我基本同意你的看法。」
「只是基本?」
「如果你生父真像傳說中那樣面目猙獰,你——你還想見他嗎?」
拉克倫狡黠的樣子把金白利給逗笑了,「哦,你剛才把他說得那麼可怕,我想我已經死了這條心了。」
拉克倫舒了口氣說:「我也不是說不讓你見那個人。要是你想見他,那儘管去見好了。我只是建議你,把這事看淡點,別太刻意去弄個明白。有些事情還是糊塗些的好。」
「也許吧,」金白利點了點頭。「噢,對了,有件事情你可能還不知道,我懷疑我父親——我懷疑塞梭可能不會參加明天早晨的結婚儀式。不過公爵真是個大好人,他答應到時候由他來把我交給你。」
拉克倫揚了揚眉,「他會嗎?」但很快他又笑了,「嗨,我不稀罕他送我什麼東西,不過我倒樂意接受你——我親愛的。」
☆☆☆
金白利現在完全沉浸在幸福之中。是的,她快要結婚了,這應該是件愉快的事情——雖說她要嫁的那個男人也許還在愛著別人,可她自己也說不清怎麼會這麼快樂——按理說她該為自己不是他的最愛而感到有點失落才是。
此時,她正站在聖壇上,幾分鐘後將成為她丈夫的拉克倫在她身旁,兩人肩並肩面對著神父。拉克倫今天穿著黑色的禮服。
臉上帶著蕩人心魄的微笑,愈發顯得帥氣逼人。
表面上看,他似乎是真的愛她,而不是出於平息事態的心情而被迫娶她,但金白利私下也曾仔細想過,要是她希望他們婚後的生活不起波瀾,那就得睜隻眼閉只眼,把他還在愛著別人的事置之腦後,權且只把他看作一個魅力十足的性感男人來接受。
金白利今天也顯得特別光彩照人。乳白色的婚妙裙配著一件白色的緊身馬甲,恰到好處地襯托出她苗條的身材。她的髮型今天也為她增色不少,那是她的新女傭,一個名叫簡的年輕女孩為她精心梳理的。
自從得知瑪麗被解雇的消息後,梅根便親自為金白利物色了這個簡。那是一個年輕,而且性情也很隨和的女孩,最重要的是她還願意跟著金白利一起到蘇格蘭高地去。「新到一個地方,一切都不熟悉,你最好能帶個自己的貼身僕人去。」梅根當時是這麼對金白利說的。「簡會對你忠心不二的,你儘管放心好啦。」
現在已被幸福溢滿的金白利強迫自己聽著神父的主持,跟著神父復誦誓詞:「我願嫁給拉克倫-麥格列高為妻,並以法律的名義宣誓,不論富貴還是貧窮,不論健康還是病患,都永不跟他分離。」
這是一個莊嚴的盟誓,與金白利心中那湧動的幸福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她怎麼也無法讓自己嚴肅起來,她嘴邊總是難以抑制地掛著一絲甜蜜的微笑。
神父宣佈交換戒指時,拉克倫拉起她的手,把一隻結婚戒指戴到了她的手上。他還拿著另外一隻華貴的鑽石訂婚戒指,戒指中間鑲著一顆金白利從沒見過的巨大鑽石,四周還嵌著一顆顆粉紅色的名貴珍珠。這是麥格列高家的一件家傳首飾,是昨天才從馬斯特那兒拿回來的。金白利被這件寶物驚呆了,她見拉克倫想從她手上取下原先那個翡翠石的戒指,戴上這隻大鑽戒,先是一愣,反應過來後趕忙阻止了他。拉克倫抬起頭疑惑地望著她。金白利低著頭柔聲說:「我喜歡你給我的第一個戒指。我想一直戴著它——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拉克倫的表情變得有點癡醉了。按婚禮儀式他還不到吻她的時候,但他已經控制不住自己了。站在一旁的神父一個勁地清著嗓子,想讓新郎恢復理智。等神父總算念完誓約,這對新人早就抱在了一起,深情地吻著了。
他們結婚了,真正地成了合法夫妻了。金白利太興奮了,甚至連親朋好友的祝賀都幾乎沒聽到。他們準備婚禮一完就馬上驅車離開謝靈-克羅斯。
德夫林為他們準備了一輛專用的馬車——他家裡有好幾輛這種公爵專用馬車,甚至連趕車人和騎馬侍從都為他們準備好了。
拉克倫臨行前,德夫林對他說:「謝靈-克羅斯的大門永遠向你們敞開著。歡迎你們再來做客。」這一舉動讓所有在場的人,包括梅根在內都大吃一驚。接著,德夫林又開玩笑似地補充了一句:「當然,也別他媽的來得太頻繁了。」
分別的場面真是感人,金白利跟梅根告別時,差點兒流淚了。在謝靈-克羅斯的這些日子裡,她有過痛苦,也有過歡欣,而梅根卻一直是那麼善解人意,那麼暖人心懷。事實上,梅根已成為她生平結交的最親密的朋友,她們已經結下了不解之緣。今後的日子裡,金白利會一直思念梅根,梅根也答應有機會一定要到蘇格蘭高地去看望他們。
因為他們婚禮一結束就要啟程,所以那天一大早金白利就來到塞梭的房間——她想最後再看他一眼。這時的塞梭神智已經清醒了,但是還睡眼朦朧,一副乖戾老頭的模樣。金白利本來就沒指望老頭會說什麼好話,事後回想起當時的情景,不覺感歎那次「拜訪」居然沒有破壞她一天的心情,也算是一種奇跡。也可能是想到以後可以不再看他那副乖戾樣子吧,金白利當時簡直有點心花怒放。
「我想我是沒那個福氣,指望你去參加婚禮了,」金白利平靜地說,「否則就太難為你了。況且你也不會去的。」
塞梭「哼」了一聲,「當然,我是不會去的。我沒那麼蠢。
只有像你這種天底下頭號蠢貨,才想得著要去嫁給……」
「我們別談論這件事,好嗎?我嫁不嫁給他與你無關。對不起,我來這兒不是和你爭論的。」
「忘恩負義的小兔崽子!」塞梭憤憤不平地咕噥著。
「你錯了,我可不會忘恩負義。我今天就是來感謝你的,感謝你這麼多年來一直讓我住在你的家裡,給我飯吃,給我衣穿,如果你能再給我一點關愛,那就更好了。遺憾的是你雖然養著我,卻又那麼討厭我。不過現在我對你的無奈深表理解。」
塞梭被她說中了要害,不由得面紅耳赤起來:「我本來並不討厭你,我只是厭惡你父親。而你卻隨時讓我想起他。」
「好了,關於這一點你儘管放心。從今以後,你就不用再受罪見到我了。我們就此道別。我衷心希望你和溫尼弗雷德幸福。」
「這麼說,你那個蘇格蘭人不準備告她啦?他想私了?」
「他已經拿回了珠寶首飾及房子的地契。如果你能在今早我們離開前把支票開給他,那所有的事都一筆勾銷。」
「那真謝謝他了。」
金白利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想不到這樣的話居然會從塞梭的嘴中說出。她真是驚訝極了。她本來已轉身想離開,卻又在門口停住了腳步,她轉過身來默默地盯著眼前這個男人,足足有一分多鐘。二十一年來,她一直以為他就是自己的父親。但是他對「女兒」卻沒付出一點關愛,對妻子也沒盡到一個做丈夫的責任。她想知道,為什麼母親會默默地忍受這一切。
金白利終於忍不住開口了:「為什麼我母親從來沒想過要離開你呢?她完全可以離開,為什麼她要留下來,過這種鬱鬱寡歡的日子?」
塞梭的臉一下子沉了下來,不過他還是回答了她的問題:「她受過的教育告訴她哪些事情該做,哪些事情不該做!她不像你,她說什麼也不會違抗父母之命。她父母要她嫁給我,她就嫁給我,而且她也能夠隨遇而安。這樣也才合乎體統嘛。」
「隨遇而安?」金白利感到大惑不解。「這麼多年來她一直那麼痛苦,這還叫隨遇而安?」
塞梭又一次脹紅了臉。他實在不想再多說了——可忍不住還是又補充了一句:「她留下來大概還是為了你。她不想讓你從小就蒙上『私生子』的陰影。要知道,一旦她離開我,我就會毫不客氣地把這秘密捅出去的。」
金白利痛苦地搖著頭:「你在捉弄她,是嗎?」
「你他媽的在說些什麼?!」塞梭惱羞成怒地瞪著眼睛。
「你自己痛苦,也不讓別人好過,是嗎?」
「我……」
「就像現在,你不會對任何人說我不是你女兒一樣,這事你也只能在心裡掙扎。你知道這類事情一旦張揚出去,人們通常會嘲笑誰?他們是會嘲笑一個已死去的妻子呢,還是讓這種事情發生的愚蠢的丈夫?你從來就不願承認自己是個笨蛋。這一點你我心裡都明白。哦,上帝!我倒希望你剛發現這事就把她趕出門去,那樣她也會比跟著你快樂得多。不過,我跟她可不一樣。我知道自己的幸福在哪兒,我會過得很快樂的。」
「臭丫頭,你要是這麼想的話,那可是蠢透了,」塞梭嘲諷地說。「一個獨身女人,帶著一個私生子,那會被人們的唾沫淹死!你母親是一個自尊心很強的人,她是不願走到這一步的。流言蜚語會徹底毀了她。跟我在一起,她至少可以在別人面前抬著頭,享有她在上層社會應有的地位。告訴你吧,她其實是很感激我的。上帝可以作證,她跟著我並沒有痛苦不堪。哦,可是又有誰關心過我呢?這麼些年來我得到了什麼呢?到頭來,我成了一無所有的孤家寡人!」
「你本來完全可以贏得我的心!你如果稍微對我好點,我會愛你,親近你的,哦,不過我忘了,我的存在似乎總讓你想起他?」
「你以為我就沒有遺憾了嗎?」塞梭忽然有些傷感地說,「不,我有。」
「那麼,現在我只有深表遺憾了。為我們三個人,尤其為我母親感到遺憾。她永遠不可能再找到幸福了,而你我卻還有機會。」
「如果你堅持嫁給那個蘇格蘭人,就不可能幸福。」塞梭刻毒地說。
「那我倒要證明給你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