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客人們陸陸續續離開了謝靈-克羅斯,有的是回家為即將到來的聖誕節作準備,另外一些是迪奇宣佈家庭聚會已經結束,而不得不離開的。
金白利和拉克倫沒包括在這群人中。他們要在謝靈-克羅斯的教堂舉行婚禮。婚禮場面不大,只有雙方親人和公爵夫婦參加。德夫林給他們發了特許證,不用等貼出結婚公告後三個星期再舉行婚禮*。現在萬事俱備,只等金白利父親的到來了。
德夫林已經寫信給亞勃羅夫伯爵,並把這事告訴了金白利。
金白利不好意思過問是否德夫林已將她的醜聞告訴了她父親。當然德夫林很可能不會,因為這事是不宜在信中談論的。他也許只會簡單地寫上一句「你女兒已經訂婚,只等你一到就舉行婚禮。」
塞梭-理查德會很快動身前來。如果德夫林更確切地寫上「你女兒很快就要與克蘭-麥格列高莊園主成婚,」那來得就更快了。
其實,只要提到拉克倫的名字,她父親就肯定不是為嫁新娘而來。他會弄得大家都很不愉快。金白利知道父親根本不會顧及有什麼人在場,他會大發雷霆。
塞梭到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時分了。那時大家剛吃完晚飯,正在客廳各得其樂。如今客人都走了,這裡已沒必要不停地開展各種娛樂沽動了。
拉克倫和瑪格麗特在客廳的一角下象棋。梅根正指揮著幾個僕人把新買的蠟燭放到早晨才拿來的聖誕樹上。金白利幫著迪奇把木雕的天使從一個個小絲絨口袋裡拿出來,用來裝飾聖誕樹。
至於德夫林嘛,也站在壁爐架旁看著整體佈局,不時地指點一下放東西的位置,還一口口啜著白蘭地。
突然從走道上傳來了金白利再熟悉不過的聲音,那聲音聽起來很有點光火:「那個該死的蘇格蘭人來謝靈-克羅斯幹什麼?居然敢打我女兒的主意!」
「塞梭,見到你很高興,」德夫林迎上前去,乾巴巴地說,「我想你已經收到我的信了吧?」
「什麼信?我來這兒是因為金白利的名字居然和一個蘇格蘭人糾集在了一起!我很震驚,對此我一點也不想瞞你。那個該千刀萬剮的蘇格蘭人在哪兒?他究竟來這兒幹什麼?」
「那個『該千刀萬剮』的蘇格蘭人是我的親戚,」德夫林毫不示弱地答了一句。
「上帝啊,親戚?」塞梭大聲叫嚷著,好像他想不出還有什麼比這更可怕的事,「我過去怎麼沒聽你說過?」
「也許是我以為這與你無關吧,」德夫林冷冷地說,「我想我們最好是到書房去談。我妻子祖上也有蘇格蘭人,我希望你的無禮別激怒了她。」
塞梭這時也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其實這麼大叫大嚷反而讓他顯得更加愚蠢。金白利倒一點也不為他難為情,因為她對他的尖刻刁鑽早已習以為常了。她只是感到抱歉,因為在坐的那些有教養的人現在不得不忍受他的這種暴虐。
塞梭環顧了一下客廳,看見了公爵夫人。只見她眉頭緊擰,正望著他。「哦,夫人,對不起,我心煩意亂時往往會忘乎所以。
這件事的確給我的打擊太大了。」
「可以理解,」梅根諒解地說,「這只是一個小插曲,我們早就忘了。我們還有許多事等著你來商量呢。」
「來吧,塞梭,」德夫林沒等他來得及問是什麼事情,就匆匆地帶他穿過客廳,逕直朝書房走去。
塞梭點點頭正想走,轉身瞥見了金白利。他眉頭一皺,用命令的口吻說:「女兒,你跟我們一起去。你得向我解釋清楚。」
他沒等金白利點頭贊同,就轉身走了。他認為金白利不會違抗父命。其實金白利心裡倒的確不想聽他的,因為聽塞梭說話簡直是一種受罪,而且他這次的長篇大論肯定比往常更糟。但迴避看來是沒用的,他畢竟已經出現了。他還不知道她要嫁給那個蘇格蘭人的實情。不過,不會太久的,而且——她最好是自己來面對這一切。
金白利站起身來,看見拉克倫的臉上寫滿了好奇。「你想不想跟我一塊兒去?」她建議道。「不過我提醒過你,這不會很開心,關於……」金白利遲疑了一下,覺得自己當著外人的面說這話有些不妥。她希望拉克倫還記得她曾經說過她父親不開心的原因。「你很快就會知道一切的。」說完,金白利頭也不回地走了。
其實這種時候拉克倫沒必要在場,她過後會把整個過程告訴他的。
金白利到書房時,德夫林正坐在書桌後面。屋裡有許多椅子,她靠牆找了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坐下。不過她也不奢望能避開她父親的注意。塞梭正站在屋子中央。金白利知道他寧願站著,因為他習慣於坐在書桌後面那把象徵著權威的椅子,可現在不是在他的書房裡。
「你已經一個多月沒見過女兒了,」德夫林體諒地說,「如果你想和你女兒單獨呆幾分鐘……」
「沒這個必要!」
乾脆得簡直有點不近人情。這也說明塞梭對他這個唯一的女兒的感情到底怎麼樣。看見德夫林那詫異的表情,金白利差點沒笑出聲來。別人也許會認為塞梭在情感方面有點不對頭,而金白利對此早就習以為常了,這就是她父親的真實寫照。如果有哪一天父親對她不那麼怪戾、唐突,那才叫怪呢。在金白利記憶中,這種時候從來沒有過。對塞梭來說,溫和就意味著不正常。
「那好吧,」德夫林平靜地說。「你還沒收到我的信就來了,所以我把信中情況跟你說說。我們討論一下……」
「公爵先生,不用麻煩了,我已經都聽說了。我來這兒是想弄清楚,怎麼會發生這種可怕的事情?」
「我想你是說為了你女兒,那個蘇格蘭人打坎斯托子爵的事吧?」德夫林問道。
「不錯。」
「你只聽說了這件事?」
「是啊,」塞梭眉頭皺了起來,「怎麼啦?」
「我們說的是不同的兩件事,在信裡我可隻字沒提這件事。
那只是一個小插曲,一兩天後大家就覺得索然無味了。」
「那你給我寫信是為什麼?」
「我是告訴你,有人向金白利求婚了……」
「坎斯托子爵?」塞梭激動地打斷了德夫林的話頭。「太好了!我跟他父親可熟了,他……」
「現在已經證實了子爵是個賊,」德夫林冷冷地插了一句。
「別再提那個無賴了。」
塞梭詫異不已,愣了一會,說:「先生,對於坎斯托一家來說,這種指責未免太殘酷了吧?」
「但事實擺在那兒。而且已經被證實了。」
「那麼還有誰想要這個丫頭?」
塞梭這話的意思好像是壓根兒沒想到會有人願意娶金白利。
德夫林聽出了弦外之音,針鋒相對地說:「她很受客人們的歡迎。
我敢說還會有人來向她求婚的。不過她已經答應嫁給克蘭-麥格列高的莊園主麥格列高先生了。在信裡,我也說了我很贊成這件婚事。」
「放屁!」塞梭咆哮著,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德夫林不悅地皺了皺眉,譏諷地問:「怎麼,難道我沒說清楚嗎?」
「清楚,太清楚了!」塞梭就像當頭挨了一棒,腦子裡一片空白,「該死!她不是在開玩笑吧?」
「塞梭,你反應這樣激烈,我敢開玩笑嗎?」
塞梭稍微回過點神來,說:「她明明知道跟蘇格蘭人攪在一起後果會怎麼樣!這是百分之百的笑話!我他媽的可沒心思跟你們逗著玩!」
德夫林歎了口氣,望著金白利說:「對不起,我本來不打算跟他說明原因的,可你父親根本不願聽。」
「沒關係,公爵先生,」金白利強裝著笑臉,「謝謝你為我們倆做的一切。不過醜事終歸要抖落出來,我們要讓他明白現在已經沒退路了。」
「醜事?」塞梭惡狠狠地瞪著她,「告訴我,你都做了些什麼?」
「沒什麼,只不過出了點格,」金白利說,「拉克倫-麥格列高被發現躺在我的床上,很不幸,我碰巧當時也在那兒。」
塞梭惱羞成怒,臉漲成了豬肝色,血管就像要崩裂一般。
「你這個賤貨!」
他咆哮著來到金白利的面前。金白利抽搐了一下,閉上雙眼,等著她父親舉起的巴掌落下來。
這時一個低沉而充滿威脅的聲音傳來:「你敢動她一個指頭!」
金白利睜開眼睛朝門口望去,是拉克倫跟著來了。為了她,他跟來了。當塞梭抬手要打女兒時,德夫林也站了起來,他打算阻止塞梭。不過,要是等他趕到,金白利恐怕早被打昏了。
塞梭轉向了門口。拉克倫像座山一樣站在那兒,他那龐大的身軀讓矮小得多的塞梭不由得倉皇失措。特別是當他看到拉克倫那鐵青著的臉,更是變得不知所措。塞梭氣極了,但他嘴上不願閒著,只是語氣已經不那麼霸道,氣焰也不那麼囂張了。
他的確是有點膽怯了。包括金白利在內,在場的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鎮住了。
「這麼說你就是那個麥格列高?」塞梭輕蔑地問。
「不錯,確切地說我就是那個要娶這位小姐的人。因此不管你是她什麼人,我都有責任保護她。」
「她可是我女兒……」
「那就太遺憾了。」
「我是不會讓她嫁給一個蘇格蘭雜種的。莊園主也不例外。」
「別那麼惡語傷人好吧。」德夫林想打個岔,可兩個男人都沒理會他。
「喂,我說你沒聽到嗎?」拉克倫繼續對塞梭講著,「我和她已經上床了,這已經不是什麼秘密,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們已經別無選擇。她必須嫁給我,否則後果……」
「太對了,」塞梭反駁道,「她這是自作自受!她媽的,她將自食其果!如果我能為她找到一個不計較她名聲的窮光蛋,那算她走運!最好那窮光蛋帶著這個賤貨和嫁妝離我遠遠的!」
「我娶了她,就可以止住那些流言蜚語,難道你還要那麼對她?」拉克倫有點不解地問。
塞梭不屑地哼了一聲,「那是這賤人自找的!她明明知道我不會同意她嫁給一個該死的蘇格蘭人。要是她因為醜聞而抬不起頭來,那是她自作自受!」
「金白,你說呢?」拉克倫問金白利。
「我……」金白利剛開口,就被塞梭給打斷了,「她沒有說話的權力!她左右不了我!」他蠻橫地說著,「一旦她選擇了蘇格蘭人,就別想他媽的繼承財產了!她只會遭到世人的唾罵!」
「那麼,你也不會輕鬆,」拉克倫鄙夷地說著,「你不會那麼蠢吧?」
塞梭又一次氣得滿臉通紅,「你這個白癡!這兒的事與你無關!你快給我滾!」
「理查德,別在我的書房撒野!」德夫林滿臉不悅地說,「我還有這個權利。」
可是拉克倫已經轉過身去,低聲罵著大步走出了書房。金白利看著空空的門口,傷心欲絕。
一切都來得那麼快,去得又那麼急,太出乎金白利的預料了。她以前提醒過拉克倫,說他娶她是不會開心的。現在事實也是這樣。但是她想當然地以為拉克倫會不在乎,以為他仍然會同她結婚。
當然,他的表現已經算是不錯了。他顯然已經領教了她父親對她的那種讓人噁心的粗暴態度。但她現在不能忽略一個簡單的事實:拉克倫的窘境要求他去找一位富家小姐,而不是一個身無分文的窮姑娘。被剝奪了繼承權意味著她將沒有嫁妝,而他現在又很需要它。
☆☆☆
第二天早晨,金白利下樓來吃早餐時,仍然感到精疲力竭。
說來也是好笑,遇到拉克倫之前,她從來不知道失眠是什麼滋味,可現在……昨天夜裡,隔壁一點聲音也沒有,可金白利還是翻來覆去地睡不著,彷彿胸口堵了一塊大石頭,難受極了,讓她一夜都沒得安寧。
她完全可以感情用事,去告訴拉克倫她父親那點錢根本不算什麼。其實她自己就很富有,仍然可以幫他度過難關。那樣一來,他一定會跟她結婚。但是毫無疑問他就是衝著她的錢而來,而不是看中她本人。當然,她也知道,要是真的證明了這一切是真的,那對她將是個不小的打擊。她難道被傷得還不夠嗎?
一想到父親要用錢給她買個丈夫,一個她從未見過的男人,金白利不禁心如刀絞。況且現在拉克倫也不一定就是看中了她的錢財,退一萬步說,就算他是衝著自己的錢來,那又怎麼樣?她可以把底交給拉克倫,等於買他作丈夫,至少自己還不至於太茫然。結婚意味著要和男人上床,和他做愛,現在她感覺與拉克倫做愛的滋味還真不錯,簡直可以說妙極了。可是要她跟其他男人……金白利不禁不寒而慄。
她可以把真相告訴拉克倫然後讓他來決定。當然,如果他正在為解除婚約而找借口,那她就不用自作主張地白費力氣了。拉克倫是會以她被剝奪了繼承權作借口,還是仍然願意娶她呢?
金白利思來想去,最後決定去跟拉克倫說。她很幸運,剛拿定主意,一抬頭就看到拉克倫站在餐廳外面的大廳裡。他徑直走過來把金白利拉進了客廳。這麼一大早裡面還不會有人。
一關上門,拉克倫便迫不及待地說:「金白,我突然想起來一件事情:你已經成年了,所以沒你父親的同意,照樣可以結婚。」
「不錯,」金白利小心地回答,「可是,拉克倫,他可不是說著玩的,如果我沒得到他的同意就嫁人,那他真的會剝奪我的繼承權的。他說得出,也就做得出。」
「這我相信。這也正是讓我百思不得其解韻地方,一個父親居然對自己的骨肉如此冷酷無情?」
金白利無奈地聳了聳肩:「如果你知道他為什麼那麼痛恨蘇格蘭人,也許你會容易理解些。」於是她把經過簡要地跟他講了一遍,但剛說完,她自己也不得不承認:「看來,也沒多少幫助是嗎?他的偏見從來都是毫無道理的。」
「他為什麼這樣根本不重要,」拉克倫說,「除非說他有改變的可能。看樣子要他改變對我的看法是不大可能了。不過我畢竟是外人,不如你瞭解他。」
金白利歎著氣搖了搖頭:「惡習雖難改,可還有改的可能,但要他革除這種偏見,簡直比登天還難。我母親去世後,他遇上了另外一個女人,一個他很想娶的女人,但即便這樣,也沒能改變他那個老頑固。這不僅僅是偏見那麼簡單,他骨子裡就是一個尖刻、專橫、固執己見的人。別指望他會變好。」
「我想也是。我問你,你會不會背叛他,不要他的祝福而跟我結婚呢?本來我昨晚就想對你說了,可當時又氣又急,恨不得立刻把他的腦袋給擰下來。」
他話還沒說完,金白利的心早已縮了起來,「你知道那將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你和父親永遠斷絕關係,很可能永遠不再見他。親愛的,你受得了嗎?你會不會後悔?」
「拉克倫,如果讓我永遠不見亞勃羅夫伯爵,我倒是無所謂。
他根本不像位父親,他從來沒給過我一點父愛。我一直生活在他的高壓政策下,他簡直就是個暴君。不過你要知道,如果我被剝奪了繼承權,對你將意味著什麼?你除了要面對流言蜚語,還……」
「麥格列高又不是沒經歷過這些。」拉克倫笑了。
「——而且我將沒有嫁妝了。」
「我想不會吧?」
金白利眨了眨眼睛,「你能沒有它而娶我嗎?」
「啊呀!那還用問嗎?當然會。」拉克倫堅定地回答。
當然,他還能怎麼說呢?金白利想。為了顯得不是個無賴,他只好這麼回答。
「不過就我所知,你需要那份錢,」金白利提醒他說,「你是忘了,還是情況有所變化?」
「沒有,我們仍然需要錢,我們現在還是債台高築,」拉克倫有點激動地說,「現在也該讓你知道了。幾年前我父親去世後,繼母捲走了所有錢財,包括麥格列高家的所有珠寶——這些她是動都沒權力動的。雖說我們還有一些地產,但因缺少現金,它們不能很好地運轉。」
原來他為錢結婚是這麼回事兒!那他不該為她作出這麼大的犧牲的,他完全可以不要她而另選他人。因為是她自己沒有阻止拉克倫跟他做愛的。當然,也不是說他一點錯沒有,只是金白利完全可能,而且也應該阻止他。可惜她沒有那麼做。他現在表示願意沒有嫁妝也要娶她,他甚至都不知道娶了她,其實仍然可以解決他目前的窘境——不過,金白利還沒把這件事告訴他,那現在,要不要把自己財產的事告訴他呢?
還是該告訴。畢竟他對她還是夠誠實的。但這會兒,金白利的好奇心給撩撥起來了,她想知道拉克倫到底是怎麼想的。
「聽起來,你仍然很需要那份豐厚的嫁妝。可一旦我得不到它,那你怎麼辦?」
「這你就不用費心了,親愛的,我會想其他辦法的。找個有錢的妻子固然是條捷徑,可其他路也不是走不通。」
聽上去他對此是充滿了信心。金白利再次決定不說出自己的財產來。她想保證他娶她不是為了金錢。她現在也不想一直追問下去了。知道拉克倫不是衝著錢才娶她的,那顆懸著的心總算放下了。
她說:「很好。既然你已經決定了,那我仍然答應嫁給你。」
拉克倫臉上露出了燦爛而迷人的微笑。金白利呼吸一下子變得急促起來,身體也不由得痙攣了一下。當拉克倫走上前來摟住她時,她的心彷彿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
「我今天就去告訴你爸爸。」
拉克倫靠得那麼近,幾乎與她緊緊貼著。她根本無法集中精力聽他在講什麼。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說:「還是我去對他講吧。
你一見到他又得發火了,不太瞭解他的人都很容易被他激怒。」
「可是一啊,也許你是對的。不過要是你需要我,我就在不遠處保護著你。」
一股暖流湧上心頭。他們還沒結婚,他就想到要保護她了。
啊,他的臉湊過來了,他要吻她了,金白利在等待著那銷魂的一刻。她的每一根神經都處在亢奮狀態。他用嘴罩住了她的唇。她只覺得靈魂出了竅,妙極了,這一切真讓人難以置信……
金白利似乎還沒聽到開門聲,寡婦馬斯特那抑揚頓挫的聲音就在門口響起來了,「塞梭,你在這兒嗎?」當她看到一對情人在接吻時,忙說,「噢!對不起。也許我該先敲門……」
在拉克倫往後退之前,金白利明顯感到他抖了一下。她還以為是由於被外人打擾的緣故,她怎麼也沒想到拉克倫居然認識這個寡婦。
拉克倫低低地喊了一聲:「喂,繼母?」那語調極為疹人。
尼費雷德-馬斯特倒退了一步,手一下子放到了喉嚨處,驚恐萬分。她給嚇壞了,聲音裡充滿了恐懼:「拉克倫?!……我的孩子,我會向你解釋……清楚的……」
「你能嗎?!」
只見金白利未來的繼母眼睛一翻,癱倒在地上昏死過去。金白利呆住了。溫尼弗雷德-馬斯特是拉克倫的繼母,是她聽錯了,還是……?不,沒錯。看來生活給他們開了個玩笑,同一個女人在他倆的生活中居然扮演了相同的角色。
拉克倫厭惡地瞪著那個癱在地上的女人,狠狠地「呸」了一聲。這聲音把金白利從思緒中拉了回來。
「拉克倫,把她扶到沙發上去,好嗎?」金白利建議。
「哦,不,讓我來幫她?沒那麼好的事!我要親手把她的脖子擰下來?」
金白利被他那怒不可遏的聲音給震住了。她急忙用命令的口吻說:「先把她放到沙發上。等她醒過來,你再擰也不遲!」
沒等拉克倫說話,金白利便跨過溫尼弗雷德衝到門口,吩咐一個僕人去拿嗅鹽。等她轉過身來,只見拉克倫已經將那個老婦人扛在肩上,重重地砸到鑲金邊的玫瑰色沙發上。
「看來,以後我無論如何也不能暈倒在你的面前。」金白利冷冷地說。
拉克倫在那兒拍了拍手,像是剛摸過一件很髒的東西一樣。
聽了她的話,他望著她說:「不,親愛的,我會像抱一個小嬰兒一樣地愛護你。而她,」他厭惡地看了沙發一眼,「沒權享受這份溫柔。」
金白利來到拉克倫身邊,「她就是你跟我說過的那個女人,那個捲走你們所有錢物的女人嗎?」
「就是她。可我弄不懂她來這兒幹嘛?不過這次,她可別想再溜走了。」
金白利眉頭緊蹙起來。她已經猜出溫尼弗雷德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在謝靈-克羅斯了。她一定是同塞梭一塊兒來的。昨天晚上之所以沒見到她,是因為當時他們在書房與塞梭爭吵,加上天色太晚,溫尼弗雷德見過梅根後便到屋裡休息去了。
但是,這一切也太——太讓人震驚了,金白利簡直有點不敢相信。她忍不住又問了一句:「她就是你的繼母?」
拉克倫無奈地「哼」了一聲,似乎覺得她提這個問題非常可笑。「她一見我就暈過去了,如果她心中沒鬼,那怎麼可能那麼害怕?」
真是令人難以置信!在金白利母親還在世,她父親還沒戀上溫尼弗雷德-馬斯特之前,金白利就見過這個女人。溫尼弗雷德看上去似乎是個還不錯的女人,儘管稍微有點自私。
這個寡婦年近五十,棕色的頭髮,淡棕色的眼睛,身材豐滿而勻稱。她個頭不算太高,比塞梭要矮些。總的說來,她可以說是個很有韻味兒的女人。
但金白利並不喜歡她。她知道這個溫尼弗雷德嫁給她父親的條件是讓金白利早點出嫁,搬出去住。不過想想這也是可以理解的。
金白利知道很多沒有血緣關係的女人一旦同住在一個屋簷下,麻煩可真不少。有些人即使有血緣關係,也愛吵個不停,因為她們都想掌管主家大權。但金白利不存在這個問題,因為她根本不想跟父親住在一起。
金白利知道這個寡婦很有錢。幾年前溫尼弗雷德搬到諾森伯蘭郡時,就買下了當地很大的一座別墅——老亨利府邸,還僱傭了幾十個僕人。她經常奢華地大宴賓客,難道這些都是在用偷來的錢?
真是不可思議。要是金白利的父親獲知此事——上帝呀,金白利簡直不敢再往下想。當然,如果是一個蘇格蘭人對溫尼弗雷德提出指控,塞梭是永遠不會相信的。
金白利搖搖頭,茫然地說:「我簡直想像不出溫尼會是個賊。
真的,我怎麼也想不到。」
「溫尼?」拉克倫驚訝地問,「金白,你認識這個女人?」
「你剛才沒注意到嗎?這個女人其實……」
「誰暈倒了?」梅根走進屋裡焦急地問道。顯然那個僕人去拿嗅鹽時,把這事告訴了梅根。梅根一眼看到了躺在沙發上的溫尼弗雷德,驚叫起來:「啊,是我們新來的客人,馬斯特女士,是嗎?她病了嗎?要不要請醫生?」
「我想醫生也無能為力,」金白利衝著梅根淡淡一笑,「她看到拉克倫就暈過去了。」
梅根疑惑地看著拉克倫,「麥格列高先生,你是不是會昏厥術?那你應該隨身帶著嗅鹽才是。」
拉克倫不屑地哼了一聲,「她是由於害怕才昏過去的,她活該如此。」
梅根眉頭擰得更緊了,「是嗎?嗯,那當時你的臉色一定夠嚇人的。是的,我可以想像得出。」
拉克倫氣惱地撇了撇嘴。梅根坐在沙發邊,將嗅鹽放到了溫尼弗雷德鼻子下面。這招挺靈,那寡婦很快舉起手來驅趕那股刺鼻的味道,眼睛也慢慢地睜開了。
她一開始還處於迷茫狀態,看到梅根遲疑地問了一句:「怎麼——發生了什麼事情?我怎麼躺在這兒?」
突然,她猛地停住了,雙目直瞪,看樣子是記起了剛才的事。她急忙抓住梅根的手,驚慌失措地問道:「他還在這兒嗎?」
「誰?」
「那人是麥格列高嗎?」
「是的,可我不明白……」
那個寡婦馬上坐起身來,由於速度太快,差點把梅根撞到地上,而她本人也因劇烈的頭疼而呻吟起來。但她眼睛卻一直在不停地搜尋著。看到拉克倫後,她呻吟得更厲害了,乞求似地向拉克倫伸出了一隻手:「拉克倫,你先聽我解釋——免得做出讓我們都會後悔的事情來……」
「後悔?」拉克倫冷冷地說,「我敢向你保證,女士,無論我現在做什麼,我都會感到開心——而你就不一樣了。」
「求求你,我們能不能單獨談談?」溫尼弗雷德一邊懇求著,一邊難為情地望著金白利和梅根,「沒必要因為我們之間的家務事而打擾這些女士。」
「你以為只是家務事那麼簡單嗎?」
此時的拉克倫已經怒不可遏了,他根本不想去考慮這個寡婦的請求。他也根本不去想她會陷入一種怎樣尷尬的境地。在他看來,金白利不會在這事上責備他。可恰恰相反,金白利此刻倒是有點同情那個寡婦了。
金白利清了清嗓子,望著梅根說:「啊,我還沒吃早餐呢,你願意陪我一起去嗎?」
梅根歎了一口氣,似乎有點不情願,但她還是跟著金白利走了。「我知道你這麼做是對的,可現在我很想瞭解這裡到底是怎麼回事。親愛的,你知道內幕,是嗎?」
「是的,很不幸,我知道,」金白利挽住了梅根的手,「我想拉克倫也不願將這事瞞著你們,他正想公之於眾。況且要是有人因此被捕,這事是瞞也瞞不住的。」
客廳裡,溫尼弗雷德正在一個勁地解釋:「拉克倫,我愛你父親,這你知道。他的去世對我來說簡直是晴天霹靂。我那時是昏了頭了,沒好好考慮就……」
「那時我們都昏了頭了。但如果這就是你能說出的唯一理由……」
「我……我當時害怕極了。」
「你害怕什麼?」拉克倫緊追不放。
「害怕孤獨。」
「你腦子是不是有毛病?」拉克倫驚詫地問,「整個城堡都住滿了人,你還孤獨什麼?」
「可他們都是麥格列高家的人。」
「那你不也是麥格列高家的人嗎?再說了,除了麥格列高家的人,誰還會住在那兒呢?」
「但我跟你們不一樣!」溫尼弗雷德固執己見。
「有什麼不一樣?你以為我們會把你趕出去?不,你心裡明明知道,麥格列高就是你的家。」
「你父親死了以後,那還是我的家?不,」溫尼弗雷德搖著頭說,「我在那兒沒有一個朋友……」
「哦,那又是誰的錯呢,女士?」
「我知道都是我自己不好。可事實畢竟是事實。你父親是我的遮陽傘,是我生活的全部。後來他撇下我走了,我就一無所有了。」
「所以你就有權利偷走我們的家產?!」拉克倫怒氣沖沖地說。
「不,不是,我知道我做錯了。當時我害怕孤獨,所以一時昏頭做下了錯事。拉克倫,相信我,這些年我經常在責備自己。」
「是嗎?」拉克倫嘲諷地問,「你有那麼多年的時間可以糾正你的錯誤,可是至今我沒見到你歸還一件首飾,一分錢。」
溫尼弗雷德的身子蜷得更厲害了。「我知道,我知道!我一直在說服自己,認為我比你更需要這筆錢。你畢竟還年輕,又是個男人,你可以通過其他辦法再去尋到錢,可我卻無能為力。」
「如果只涉及到我一個人,那問題可能不會太大。但是你知道嗎?自父親過世後,整個家族的重擔就落在了我一個人肩上,我得維持家族中所有人的生活,還得保證各方面的正常運轉。你說我該怎麼辦?我在大學的學業中止了,只好輟學回家。其實即使那時我學的是經濟貿易,我也無法養活那麼多張嘴,更不用說面對修理破舊的城堡那筆天文數字?」
溫尼弗雷德開始惶恐起來,「拉克倫,你要理解我!我從小生活在窮人家,父親是個賭棍、敗家子。我還在襁袍中時,母親就離開了人間。我跟父親經常過著饑一頓飽一頓的日子。哦,上帝,我想起來就害怕!後來是你的父親幫我擺脫了那種生活!可是他撤下我一個人走了,我就又一次陷入了痛苦的絕望中。這些你都明白嗎,我的孩子?」
「我一點也不明白,溫尼弗雷德。不管你有多少理由,事實就是你當了小偷,偷走了我的,不,應該說是整個家族的家產。
現在我要索回全部財物,包括每一塊英磅,每一根項鏈,每一個戒指……」
「可是……錢都沒了。」
拉克倫僵住了。他的眼睛裡噴射出灼人的怒火。想到那原本屬於自己的一大筆錢,想起那些苦苦煎熬的日日夜夜……不,他不相信!沒人會在短短三年內就把這麼多錢花光——除非他過著一種該死的國王般的奢靡生活。
現在,面對溫尼弗雷德如此厚顏無恥的說辭,拉克倫已經不想再說過多的話了。他只是惡狠狠地冒出兩個字:「沒了?!」他幾乎是咆哮著說出來的。
那寡婦退縮了一下。「真的,我並不想把它們都揮霍掉。我曾經把它們藏在巴士鎮的一間小草屋裡,整整一年時間,我無所事事,哪兒都不敢去。可那樣我又感覺無聊透頂,我需要熱鬧,需要有人陪我,於是我決定以一個風韻猶存的寡婦的身份出現在社交場合中。我換了名字,搬到了諾森伯蘭郡,在那兒買了一幢別墅。我經常宴請賓客。我還賭過,雖說數額不大,可是運氣不佳,結果也不比我父親好……」
「夠了!」拉克倫雷霆般地吼叫起來,「你這個賤婦,你可是偷走了十萬英磅!你再怎麼也不可能花掉所有……」
「我還有些珠寶首飾,」溫尼弗雷德趕忙插話,「它們大多數還在,我只是最近才當了幾件。還有那幢房子,我很快就要結婚了,之後我馬上把它們給你。」
「接受用我的錢買的房子?哈哈,我可真夠榮幸的!」拉克倫用嘲弄的眼光望著她。
拉克倫簡直是哭笑不得。這女人居然不認為她的饋贈簡直是荒唐之極,也根本沒意識到她的每一樣東西原本都是屬於他的。
她是一個輕浮的女人!一個白癡!-個自私自利的糊塗蟲!過去在克瑞格勒時,拉克倫從沒跟她接近過,所以還沒認識到她會是這樣一個貨色。
「我未婚夫肯定不會介意我的房子的,」寡婦繼續說著,「他可能還會補償我欠你的一些錢。他是一個極可愛的人,而且很有錢。他一定會拿出幾百英磅……」
「女士,你不要搞錯,是十萬英磅啊!」
「哦,這個,當然了。會給你十萬……英磅。」
門突然開了,金白利探進頭來,「拉克倫,你知道整個樓下都聽得到你的聲音嗎?」
「就算是另外一個郡的人都聽到,我也不在乎!」拉克倫怒氣衝天地說,「金白,你知道嗎?這個女人偷走了我大半的財產。她居然厚顏無恥地說她的未婚夫會補給我十萬英磅!」
「噢,這個我也說不準,」金白利冷靜地回答,「不過她的確已經跟我父親訂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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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般新人結婚,舉行婚禮前連續三個星期天要在所屬教區教堂等處預先發佈公告,給人提出異議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