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蒂決定相信母親。外婆來信說她和一個已婚男人鬧婚外情,但是凱蒂決定先存疑,直接詢問母親。她相信外婆看錯了,畢竟經過聖誕節的一席談話,她深信母親一定會拒絕再見她的舊情人。
她在艾格港停車拉下汽車的天篷。5月天氣漸熱,或許住在湖邊相當不錯,只是她不甚確定自己想當清潔工。但是她有選擇嗎?直到大學畢業以前,她的錢都在母親控制之下。母親邀她去打工,沒邀她去度假。
清潔工。見鬼!刷鍋子、換床單。凱蒂實在難以想象母親為什麼要經營旅館,畢竟她有一大筆存款。
她真的希望和母親融洽相處,可是爹地死後,她的改變實在太大。這麼的獨立,似乎她徑自決定許多事,而且不把凱蒂的感受納入考慮。萬一外婆說的全是真的,那該怎麼辦?
她將車子停在車庫前面,才走下台階,梅琪已經微笑地迎上來。「嗨,甜心!」
「嗨,媽」
「噢,真高興看見你回來!」
她們擁抱一番,梅琪接過皮箱,母女倆並肩走向車庫,一路上閒聊著學校和氣候。
「我有個驚喜給你!」她推開小屋的門。「我想你會喜歡有自己的房間。」
凱蒂睜大眼睛環顧四周。
「以前的家具,噢,媽!」凱蒂擁抱母親。「噢,謝謝你,我很喜歡。」
凱蒂熱愛她的小屋,但是一旦現實出現,她面對各式各樣的游客在屋裡進進出出,詢問各種瑣碎的問題時,她的興致勃勃立即化為不悅。黃昏時分,一對游客走進來,梅琪放下准備晚餐的工作帶他們上樓,辦理住房事宜。晚餐時刻,凱蒂已經完全失去了興致。
「媽,你確定這麼做正確嗎?」
「怎麼了?」
凱蒂指指大門。「人們進進出出,電話響個不停,隨時有人打擾。」
「做生意就是這樣的。」
「可是你錢多得不愁下半生的生活,何必做這種工作呢?」
「否則我下半生該做什麼呢?吃巧克力?逛街?凱蒂,我的生活必須有所寄托。」
「你難道不能開精品店或當雅芳小姐嗎?免得這麼多陌生人在屋裡進進出出的。」
「可以,但是我沒有那麼做。」
「外婆說過這麼做很愚蠢。」
梅琪怒從中來。「是嗎?外婆何時對你說的?」
「她寫信給我。」
梅琪不予置評,徑自吃沙拉。
「她還說了些別的事令我很困擾。」
梅琪雙肘撐著餐桌,靜靜地等待。
凱蒂直視著她。「媽,你還在和席瑞克來往嗎?」
梅琪喝一口水,考慮該如何回答。「偶爾。」
凱蒂放下刀叉揮揮手。「噢,媽,我簡直不敢相信。」
「凱蒂,我以前說過——-」
「我知道你叫我別管!但是你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他是有婦之夫!」
「他正在辦離婚。」
「呃,當然,他們向來這麼說。」
「凱蒂,別污蔑人!」
「好,我道歉,但是憂慮不減,這種處境實在很丟臉!」她跳起來,徑自清理碗盤。
梅琪食欲全無。怎麼她們母女會一再爭執?才休兵,緊接著又開火?其他的父母是在兒女青春期時經歷這種戰火,但是凱蒂的青春期似乎現在才開始。
「凱蒂,」她理性地開口。「如果我們常常爭執不休,這個暑假會很漫長,游客也會察覺屋裡的低氣壓。來度假要的是真誠的笑容,如果你做不來就直接告訴我。」
「我能處理!」凱蒂啐道,徑自離開。
梅琪長歎一聲,疲倦地用手按摩前額。她靜坐良久,愣愣地瞪著餐盤,眼前漸漸模糊起來,淚珠一顆顆滴下來。
該死,別又來了!為什麼最近我動不動就掉淚?
因為你想念瑞克,厭倦家人間不斷的爭執,更怕他永遠得不到自由。
她仍然暗暗垂淚,突然傳來叩門聲。走開,她想,我累了,而且想好好哭一場。最近她真的很累。當她起身時,頭甚至暈暈的。然後她以袖拭淚,扮起笑臉去應門。
凱蒂第一天工作,梅琪就發現身兼母職的雇主實在很難當。凱蒂經常輕忽她的命令,而且一再拖延才去做。但是梅琪並未因此而指責凱蒂懶散的態度,只希望借此降低母女之間的緊張。
到了第二天,情況驟然一變。平常拖到兩、三點才守成的清潔工作,凱蒂12點15分就做完,然後一直要求母親讓她休息一會兒,好讓她有機會認識正在屋外剪草坪的露露的兒子泰德。
那天下午,梅琪立刻發現凱蒂的改變。她的情緒緩和下來,時時哼哼唱唱,和顏悅色地和母親交談,6點和泰德一起離開時,她還高興地和母親說再見。
但到清晨兩點凱蒂都沒有回來,第二天她睡到10點才在威脅下起床。那之後她天天和泰德約會,起床的時間也越拖越晚,總是拖拖拉拉、喃喃抱怨地開始一天的工作。
那之後,凱蒂和泰德越是形影不離,梅琪越生氣。她不是氣女兒約會,而是氣她懶散的工作態度。梅琪不想一味叱責她。但恨晚上等門。她也討厭凱蒂一再率性地調整工作時間以配合她個人約會的需要。
還有另一件事也困擾著梅琪。她需要隱私。幾個月獨立的生活,她一直隨心所欲,而今凱蒂住進來,房子似乎不再歸她一人所有,許多時候她更因此而有罪惡的感覺。因為她明白這種反應不只是因為凱蒂的存在,而是她的到來迫使瑞克不能來。
梅琪希望找人談談這種復雜的感情,但她母親拒絕和她往來。而且一旦牽涉到泰德,她也不便找露露談。
然後,凱蒂抵達後的第八天晚上,瑞克來了。
梅琪驚醒過來,渾身僵直地聆聽,確定那是汽笛聲音。直覺告訴她那是瑞克的暗號,他正在瑪麗號上呼喚她。
她心跳狂猛地套上短褲和長襯衫,鍾敲11下。梅琪滿心期待地穿越黑暗的屋子,奔向湖邊,她奔向引擎聲的來處,赤腳躍上平台,感覺它隨著船身晃漾。
他一身白,縹緲、沉靜一如瑪麗號本身,靠著欄桿等她來。
「噢,親愛的,我好想你,抱我,求求你緊緊抱住我。」
「啊,梅琪……梅琪……」
他緊緊抱住她抵著他赤裸的胸膛和卷到膝蓋的長褲,柔情地吻她,仿佛要借此治療某些傷痛一樣。
宛如一陣熱帶陣雨,她突然流出眼淚。
「梅琪,怎麼了?」他退後一步試著抬起她的臉,但是她羞慚地埋在他胸前。
「我不知道,只是傻氣的反應。」
「你還好嗎?」
「我……我不知道……最近我動不動就哭,對不起,瑞克。」
「不,沒關系,你盡管哭吧!」他輕輕揉著她的背。
「可是我覺得好傻氣,你的胸膛都被我哭濕了。」她抽抽鼻子,伸手拭去眼淚。
「讓它濕吧,不會縮水的。」
「噢,瑞克,」她逐漸平靜下來,舒適地靠著他。「最近我不知道怎麼了。」
「諸事不順嗎?」
她點點頭,撞撞他的下巴,「我可以向你發洩一番嗎?」
「當然。」
靠著他傾吐胸中塊壘的感覺真好。她娓娓訴說這些日子以來,女兒造成的各種困擾。
「今晚我真需要你……」
「我也是。」
「這星期你也過得不順心嗎?」
他談及星期六全家為尼可辦一場畢業舞會,然後昨夜貝拉產下一女。
「一周內他們有個孩子入社會,又迎接了一個新生兒。」他傷感地說道。
「而你一個也沒有,這正是困擾你的原因,對嗎?」
他歎口氣,俯視她的眼睛。「還有一件事。上周末南茜來懇求復合,今天律師勸我至少試試她的要求,否則法庭不會輕易批准離婚。」
梅琪一臉錯愕,仔細搜索著他的表情。
「別擔心,」他迅速補充道。「你是我唯一的愛人,我保證永遠不回去找她。」他親吻她的嘴,一開始極其溫柔,然後激情漸增,舌尖濕滑地抵著她。
「噢,梅琪,我好愛你。」他的語氣充滿痛苦。「我渴望恢復自由之身,盡快和你結婚,你就不必忍受你母親和女兒的指責了。」
「我知道,」她也安慰他,手指輕觸他的臉和眉。「終有一天。」
「終有一天,」他微帶不耐。「究竟要到哪一天!」
「噓……」她安慰他,溫柔地親吻他的唇,強迫他暫時忘卻煩惱。「我也愛你,我們來創造嶄新的回憶……就在這裡……滿天星斗下。」
他們的身影被月光投射在甲板上。他張嘴吻住她,手掌滑下她的背脊,她踮起腳尖,指尖探過地的頭顱,然後下滑到裸露的肩膀。他將她舉向星空,使她雙腳懸空,張嘴覆住她的右胸。她微微瑟縮一下,他立即察覺,喃喃地說:「對不起,我太沒有耐心。」他溫柔一些,張開的嘴弄濕了她的T恤、肌膚,她仰起喉嚨,感覺兩人不住地震顫,不禁想道:噢,別讓我失去他,別讓她贏。
她滑下他的身軀,一手順勢掠過他的胸膛和小腹。
「來吧!」他急切地低語,牽著她的手向前走去。天上的月光和燈光模糊地照亮他們的臉龐。他啟動引擎坐在高凳上,讓她坐在雙腿之間,一手親密地愛撫她,然後面對綠灣的方向將船駛離岸邊。
離岸25英尺左右,他垂下船錨。他們在冰冷的甲板上火熱地纏綿,熱切的投入一如以往,但是在激情底下又隱含著一絲憂傷,因為他們不屬於對方,無奈這又是他們最大的渴望。
歡愛過後,他躺在上面,雙肘分置她頭部兩側,就著月光,她細細審視他的臉龐,心中再次感覺到強烈無比的愛。
「這種感覺有時真難表白,任何言語都不夠有力或有意義。」
他輕觸她的眉,苦心搜索表達的方法,但是他不是詩人,更不是哲學家。
「恐怕只有『我愛你』這三個字最能代表了。」
「我也愛你。」
他們帶著這個想法回岸,想到未來分別的日子,忍不住反復依依不捨地道別。在纏綿的親吻中,她說了再見,留下他獨立甲板望著她離去的背影。
她在山坡上轉身朝他揮揮手,然後毅然踏上前院的台階。
陰影下傳來一個冷硬而帶指責的聲音。「哈羅,母親。」
梅琪大吃一驚。「凱蒂!」
「還有我,施太太。」
「噢……泰德。」他們八成摸黑在陰影中親熱。「天色很晚了,不是嗎?你們還在外面?」
凱蒂魯莽的回答似乎在向母親挑釁。「似乎大家都一樣嘛!」
湖面傳來瑪麗號的引擎聲,她一回頭,發覺凱蒂所在處可以清楚看見碼頭四周。當她的眼睛適應陽台黯淡的光線時,看見了凱蒂正責難地瞪著她的睡衣和赤腳。梅琪紅了臉,心中有一股罪惡感。她想說:我比你年長,經驗比你豐富,而且我完全明白眼前行為的後果。
但是這一切只提醒梅琪,她有雙重標准,而她本該以身作則,立下好榜樣的。
那一夜過後,有個念頭一直令她困擾,只有少女被警告要擔心後果,成年以後,梅琪總認為戀愛是個人的抉擇和別人不相干。
或許事實不然。
有個清秀可人的18歲女兒和一位英俊而且精力十足的年輕人約會,或許那完全不是這麼回事。
凱蒂繼續遲歸。梅琪經常半夜醒來躺在床上擔心,納悶自己是不是該找露露談一談。但是該談什麼?
她開始睡不好,白天越懶散,偶爾有惡心感,整個人虛弱不堪。她向來不吃點心。但是最近突然嘴很饞,而且體重多了五磅,胸衣不能穿,然後有一天她竟然發現鞋子也不合腳了。
鞋子?
她站在床邊瞪著腳丫子,它們看起來像馬鈴薯。
我的腳踝骨甚至看不見了!
不對勁。她—一回想各種現象:水腫、疲倦、易怒、乳房酸痛、體重增加。一定是更年期,她心想,所有的症狀完全符合。她決定去看醫生。
柯醫生輕松地靠著椅背。「呃,施太太,」他說。「恐怕這不是你所謂的更年期,事實上正好相反,我估計你大約懷孕四個半月了。」
即使柯醫生用一根十磅重的木槌敲她的頭,梅琪也不會比現在更驚訝。
好半晌她只是目瞪口呆,良久之後才開口,語氣仍是難以置信。「不可能!」
「你的意思是過去五個月沒有性行為嗎?」
「不,我有,但是……但是……」
「有沒有避孕措施?」
「沒有,因為我認為沒必要,我是說……」她短促地笑了幾聲,冀望對方了解。「我將滿41歲,幾乎兩年前就開始更年期,而且……而且……呃,我以為不必再擔心這個問題。」
「你或許會很驚訝,但是我的病人中有十分之一是40歲以上的孕婦,而她們一開始也將懷孕認為是更年期。事實上,更年期起因於體內的女性荷爾蒙分泌減少,但是生育系統不是一夜之間就停止運作,卵巢偶爾還是會分泌足夠的荷爾蒙刺激排卵——你的懷孕正是這樣。」
「但是……但是我曾經有更年期的紅潮現象,當時我還以為是心髒病。」
「施太太,你必須明白皮膚紅熱不是更年期獨有的症狀。巨大的生活壓力,例如丈夫驟死、生活面臨劇烈變化等等都可能引發。當時你年近40,自然而然歸因於更年期。」
梅琪點點頭,沮喪得說不出話來,只覺得淚水開始湧進眼眶。
「可是我……」她困難地吞咽。「你確定嗎?有沒有誤診的可能?」
「恐怕不會。所有的症狀都符合,乳房腫大疼痛、血管脹紅、水腫、疲倦、頻尿、體重增加、腳抽筋,甚至動不動就流淚,對嗎?」
梅琪一回想,只能怏怏不樂地頷首,然後垂下眼瞼羞愧地發覺自己開始嗚咽起來。
柯醫生同情地看著她。「從你不悅的反應來判斷,你還是單身吧?」
「是……是的。」
「呃,如此一來,事情就復雜了。」
「而且我正開始經營家庭式旅館,」她可憐兮兮地攤開雙手。「有個半夜吵著喝奶的嬰兒,我如何經營事業呢?」
她垂頭用手背擦眼睛。柯醫生遞給她三張面紙,等她平靜下來。「你當明白,你的懷孕期已經超過合法或安全墮胎的時期。」
她抬起愁苦的眼睛。「我明白,而且我絕不考慮墮胎。」
他頷首。「孩子的父親呢?」
她擦干眼睛。「還有其他復雜的問題。」
「我懂。但是我建議你盡快告訴他,畢竟今天重視人權,父親也有權利知道孩子的存在。」
「我當然會告訴他。」
「你還有個女兒,她幾歲了?」
「18。」想到凱蒂,梅琪不禁垂下頭來。「真諷刺,我還擔心她不會避孕。噢,天哪,凱蒂一定會氣死了。」
柯醫生起身一手放在她肩上。「先給自己適應的時間,再告訴你女兒。畢竟這是你的孩子、你的生活,目前你要考慮的是終生的幸福,最不需要的就是一連串的指責。」
「不……是……我……」梅琪心中悲傷和恐慌交雜。無數的憂慮閃過她心頭,一個接一個,雜亂無章地。
等這孩子高中畢業,我都57歲了。
大家都會知道這是瑞克的小孩,而他還是有婦之夫。
母親會怎麼說呢?
我必須關閉旅館。
我不要這個重擔!
她懷著錯綜復雜的感覺離開診所。仿佛自己已置身事外,像守護天使一樣地注視著一位懷著私生子,憂郁地面對復雜處境的女人一般。
有一剎那她幾乎興奮起來,但是當她坐進車裡,啟動引擎時,一股惡心伴著暈眩而來,帶來了殘酷的事實:你正是懷孕的那個人!大家會對你指指點點!你應該避孕卻沒有注意防范!是你選擇上有婦之夫的,未來好幾年,全鎮的婦女都會輕視你的行徑。
她的前額頂著熱燙的方向盤,任由熱淚汩汩而下。
四個半月。
已經四個半月,而我卻毫不懷疑,一個教授家政、提示學生避孕方法的老師,自己卻忽視了這個問題。多愚蠢哪!
你打算怎麼辦,梅琪?
我要告訴瑞克。
你想孩子出生前,他能以自由之身和你結婚嗎?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她懷著突生的希望開車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