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時,武烈帝大宴於榮慶殿,為九王趙玄鈺接風洗塵。趙玄哲與玄鈺去棲梧軒接了寧皇后一同前往。一路上難得地和睦。到了榮慶殿,其餘皇子皇妃均已到了,不免彼此間恭維一番。
九王這兩年均是在燕北長大,外公寧國公心性狂放,突然回到宮裡,對這些瑣碎的事情多少有些不習慣,便等在一邊。
忽聽得身後一句「九皇弟,好久不見。」一回頭卻是平王。
九王忙見禮道:「三皇兄近來安好?」
平王一笑:「再好也不比皇弟,一位皇后母親,一位太子兄長,又得父皇寵愛,剛回來,就這麼大的排場。」竟是語中帶刺。
九王一楞,正愁要如何應答,趙玄哲卻已走了過來,冷冷一笑:「玄鈺,還不謝過三皇兄,三皇兄是怕你年少浮躁,一得了寵,就忘了自己的身份,刻意出言試探。」
趙玄哲的話明裡說的是九王,然而明白人一聽便知道指的就是平王,平王當下臉色就變了。
趙玄哲卻微微淺笑,一句「三皇兄,少陪了。」也不等九王向平王道謝,便拉了九王往一邊走去。
剛走到一邊,九王就樂了:「五哥,原來你的毒舌不僅是針對我啊!」
趙玄哲就差沒給他氣得噴出一口血來:「不要你報恩也就罷了,你總不至於以怨報德吧!」
九王嘿嘿一笑:「五哥,你別氣,你剛剛幫我我挺高興的。」
趙玄哲苦笑一聲,臉上卻顯出擔憂之色來:「平王平日裡膽子雖大,卻也不敢如此露骨放肆,今晚,怕是有什麼計劃。他剛剛衝著你來,鈺兒,你今晚要事事小心了。」
九王有些疑惑地看著趙玄哲:「五哥,我不在這三年,宮裡出了什麼事嗎?我回來時,外公也讓我要特別小心平王……」
趙玄哲搖搖頭:「哪會有什麼事,都是一些舊恩舊怨。小心些,也就好了!」
九王卻突然認真起來:「五哥,昨天你被人放冷箭的事,你不讓我說,說要私下查。你懷疑平王對不對,你怕說出來讓父皇傷心?」
趙玄哲楞住了,父皇會傷心?為什麼玄鈺會以為自己不說是怕父皇傷心?他的整個計劃,如同一個佈局周密的棋局,他從來只會考慮棋子的動作,沒想過去涉及他們的心情。但是為什麼心思遠不及自己縝密的玄鈺會想到這點呢?趙玄哲有些落寂,因為自己心中只有責任,沒有感情?
「你怎麼會這麼想?」趙玄哲笑著勸慰九王說,「冷箭的事,已經遣人去查了,沒有定論前你不要插手,等哪一天有消息了就一定告訴你好不好?」
九王還要說些什麼,武烈帝卻已到了。眾人各自落座,九王為主賓,列在太子趙玄哲下手。
皇家盛宴,自然歌舞昇平。與往常不同的是,此宴原本為慶功而設,有一場平日難得一見的劍舞。
平日見多了女子綿軟的舞姿,這曲由男子手執木刃所舞的《獵歌》倒格外引人側目,待舞者登場,眾人皆興味十足。
樂聲揚起,舞者緩緩舉起木劍,伴著樂曲的節拍忽而騰身而起,劍姿雄渾,又或擁身而下,劍姿靈動。幾聲鼓點,樂曲突然雄渾起來,而舞者的舞姿亦瞬間加快,眼花繚亂,而此時舞者正是在九王面前不足三尺之處。
趙玄哲一直注視著九王,發現他的手警惕地撫在腰間佩劍上,趙玄哲明白,這三年九王居於燕北,常常是與寧國公在野外露宿,這讓他養成了時時警惕的習慣,面對近在咫尺的劍舞,有一種本能的戒心。趙玄哲於是略略放心,開始苦苦思索著平王今晚可能的舉動。突然裂錦一聲,弦斷,正在九王身後,趙玄哲瞬間大驚失色,卻是為時已晚。
身後斷弦之聲,九王長期狩獵於山林之中,這一聲無異於驚雷。右手早已握住劍柄,恰在此時,一團黑影閃過九王緊繃的眼角。鏗鏘一聲,九王利箭出鞘,右腳踏下,半跪在自己的座位上。
趙玄哲怔在那裡,眾目睽睽之下,持劍的舞者跳過九皇子的坐席,九皇子拔劍在手。
大燕律,慶榮大殿,君主面前拔劍者視同謀逆。
舞者的手中不過是一個木塊,九王的劍卻鋒利地閃著寒光。
寧皇后驚呼一聲,九王的臉瞬間慘白。
「賀父皇龍威,謹王拔劍,請與伶人同舞。」太子拖長的嗓音,聲如利箭,射中在場每一個人的心裡。
為謀逆罪開脫,是宮中大忌,極易引火燒身。
趙玄哲在一瞬間脫口而出,連自己也覺得驚異,一個冷靜的人,不該在此刻開口,縱是要救九王,至少也當回去後,從長計議。然而先前九王一句「父皇會傷心」提醒了他,武烈帝是高高在上的君主,亦是他們的父親,趙玄哲賭得是武烈帝的不忍,賭這種不忍讓武烈帝站在自己這邊。
有一瞬間,慶榮大殿安靜得如同墳墓。
「你去吧!」半晌武烈帝看向九王,「讓寡人看看你的劍術。」
「兒臣遵旨!」九王將劍鞘丟開,走到場中。
樂聲再起,如同玉珠落盤,錚錚不止。舞者揮動著木劍撲向九王,他的動作早不及先前沉穩,充滿了瘋狂絕望,一出手就是疾風驟雨般的連砍亂刺。九王是夜身著白色錦袍,在黑影邊,游刃有餘。如一條白龍。
「當——」一聲巨響,九王的利刃削在舞者的木劍上,木劍卻未斷,一段木殼裂開,落在慶榮大殿的大理石地上。木殼裡,金屬的光澤刺痛了武烈帝的眼睛。
舞者是八皇子離王所獻。
一柄木劍,劍身輕浮,劍風過於無力,不足以引起九王的警覺。沒有人會去檢查一柄木劍裡是否隱藏著一把真正的利器。離王狡猾卻終不及邵陽太子縝密嚴謹,自以為萬無一失,卻是畫蛇添足。
若換了邵陽太子,必定寧願錯失,也絕不冒險。年輕的離王輸在這裡。
趙玄哲鬆了一口氣,背脊汗如雨下。
離王被押入天牢,自始至終咬著牙,一字未說。
宴會不歡而散。九王與趙玄哲同回景熙殿宮,都是若有所思,一路無語。
待到了東宮門口,九王突然拉住趙玄哲:「五哥,我不想回去,我們去騎馬好不好?在燕北的時候,我不開心的時候就去騎馬,在荒原上跑得飛快。」
趙玄哲抬頭看看天色,繁星滿天,這時候去騎馬?去哪騎?推脫道:「我這輩子,最不善的就是騎馬射箭,昨天已經折騰了一天,今天就免了吧!」
九王卻來了興致:「沒關係,我帶著你就好,我的馬術,連外公那個臭老頭都讚口不絕。」
「可是……」趙玄哲還想說些什麼,卻發現自己已經被九王拉著離東宮越來越遠。
是夜,玄武門的守衛們呆呆看著謹王與太子同駕一匹馬衝出了皇宮,而京城的商人抱怨不知道哪家的兩個紈褲子弟,乘著一匹馬跑遍了京城的每一條街道,差點砸了整個夜市。而年輕的女子們,則對馬上兩個俊美青年,議論不已。
趙玄哲當然不知道這些,他有些悶悶不樂地坐在九王身後,雙手扶著九王的腰,感覺涼涼的夜風從身邊呼嘯而過,卻想不明白自己究竟在做些什麼。
黎明十分,二人回到東宮,都累個半死,不顧禮儀,七仰八叉地倒在東宮太子寢室柔軟的大床上。
「五哥,為什麼一切都不是原來的樣子,以前我從未想過,離王他會想要殺我。」
趙玄哲搖搖頭,歎了一口氣:「他不是衝著你去的。」玄鈺與自己過於親密,又得父皇寵愛,如果換成自己是站在平王那邊的離王,也會趕在他得到相當勢力之前下手。
「可是……」
九王還想說,卻被趙玄哲打斷了:「鈺兒,你好像很喜歡燕北?這麼喜歡,為什麼要回來呢?」
「五哥在這裡,母后也在這裡。」九王回答,「何況,我不是說過,等我長大了,會回來保護五哥。」
趙玄哲苦笑:「你並不適合這裡。」
「難道你就適合嗎?」九王反問。
趙玄哲沒有回答。
你比任何人都更適合成為大燕朝的君主,太傅譚翊這樣告訴他,你的心裡只有責任,沒有感情。
九王的問題,趙玄哲後來想了很久,還是不知道答案。然而,他在這個皇宮生存了十八年,日後也依然是要在這個皇宮生存下去。而眼下首要的事,便是武烈帝會如何處置押在天牢的離王。
待宴會風波稍歇,趙玄哲被武烈帝宣入干華殿單獨召見。此刻他立在大燕朝歷代天子居住的地方,猶記得第一次來此,自己還是個小得不能再小的孩子,當時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只覺得那些樑柱上雕刻描畫的蟠龍太過猙獰,而現在趙玄哲卻連這些感覺也沒有了,干華殿對他而言並不是什麼特別的地方。
「離王的事,你怎麼看?」武烈帝單刀直入。
「八皇弟的事,兒臣不便置喙。」邵陽太子處事嚴謹,情況未明,絕不會讓人觸及自己的心思。
武烈帝歎了一口氣:「同是兄弟,你救了你玄鈺,卻不願幫離王。」
趙玄哲有些驚訝於武烈帝無奈的語氣:「九弟心思單純,是為人陷害,離王卻……未必如此。」
「你原本是想說離王是咎由自取?」武烈帝道。
「兒臣不敢!」
武烈帝卻又歎一聲,「咎由自取也罷,離王母親死得早,他從小一個人熬過來著實不易,你明日朝堂上,為他開脫開脫,流放出去,永不回京,也就罷了。」
趙玄哲有一刻的動搖,然而譚翊先前的話終於說服了他「離王是一個楔機,當趁此將平王等人一網打盡,絕不可放過,否則後患無窮。」
「可是父皇,兒臣擔心,此舉不能服眾。」趙玄哲靜靜答道。
「不能服眾?」武烈帝有一刻的失望,冷哼一聲,「寡人開了口,你也開了口,還有誰會不服?別忘了,寡人也是在這皇宮裡長大,景熙殿也曾是寡人的東宮。離王一次失手,同樣的事你難道沒有做過?不過比他高明,不曾露過馬腳罷了。」
「兒臣惶恐,父皇明鑒。」趙玄哲慌忙跪下。
武烈帝搖搖頭:「罷了,罷了。你的事我不想管,也管不了,只是盼你多少顧念兄弟之情,不要非趕盡殺絕不可。」
趙玄哲低下頭,正猶豫間,忽聽得殿外疾呼傳來:「皇上,皇上——」
武烈帝皺起眉頭:「什麼事?」
「平王兵臨玄武門,請皇上示下。」
趙玄哲楞住了,兵臨玄武門?這不是一個理智的人,會在這種時候做出的事,平王的這種瘋狂,簡直就像絕望的飛蛾正撲向熊熊的火焰一樣。
他有些疑惑地看向武烈帝。
武烈帝站在那裡,沉默而悲愴,臉色鐵青,每一根神經都繃的緊緊的,雙眼怔怔地看著前方。
半晌大吼一聲:「把我的定影弓拿過來!」
即使很多年後,親生經歷那次倉促兵變的人,還是不曾有一點淡忘玄武門前慘烈的驚心動魄。
高高的城樓上,武烈帝的箭貫穿了兩層盾牌,直直刺進了平王的喉嚨。在平王睜著眼睛,難以致信地從馬上直挺挺地摔下的同時,城樓上哀慟的君主一口鮮血噴出,也往後倒了下去。
富於戲劇色彩的是,兒子沾滿血絲的嘴微微動了幾下,笑著去了,而父親緊繃的眼角卻落下了一滴渾濁的淚水。
「你會是一個好皇帝,只是不要連自己的心也丟了。」武烈帝失去意識前,緊緊抓著太子趙玄哲的手臂,有力的食指,幾乎要掐進肉裡,待鬆了手,口中卻喃喃念起一首歌謠,「種瓜黃台下,瓜熟子離離,一摘使瓜好,二摘使瓜稀,三摘猶尚可,四摘抱蔓歸……」
未久,武烈帝駕崩,十日後,邵陽太子趙玄哲即位,世稱英桓帝。
登基前,趙玄哲去天牢看離王。一見面,彼此心中都是沉重。
「你這種人怎麼會把自己捲進來?」趙玄哲歎道。
離王卻是笑了:「殿下心思精明,應當知道多年前司皇后與昭明太子的事與殿下的母后不無關係。」
趙玄哲沒有說話,算是默認。
離王又道:「我不比太子,庶出又沒見過母親,司皇后在世時卻時時來看我,昭明太子與平王待我也是如兄弟一般,後來司皇后與昭明殿下被人陷害,平王執意報仇,我卻又怎能袖手旁觀?」
「平王倉促起兵,你可知原因?」趙玄哲問出心中的疑惑。
離王看了趙玄哲一眼,反問道:「宴會上,九殿下拔劍,殿下出言相救,難道沒有想過自己也可能被牽連?」
趙玄哲沒有回答。
「平王是個好人,卻也是個傻瓜。」離王又道,「明知道鬥不過殿下與寧皇后卻還是要鬥;明知道救不了我,也還是要救。」
趙玄哲苦笑:「我與你們鬥了這些年,現在才發現跟我鬥的不是平王,卻原來是你。」
離王亦笑:「太子過獎了。」
「罷了,罷了!」趙玄哲看向離王,「我來是告訴你,父皇生前本就有意放你一條生路,現下平王兵變,朝中的人都看著那件事,你在慶榮殿上武刀弄劍倒是小巫見大巫,沒什麼人記著了,平王也算是救了你一命。」
天牢中離王神色卻黯淡下來,喃喃歎道:「本來也只是想著送了這條命算是報了他們的恩,只是沒想到,如今父皇平王都死了,我卻還要繼續苟活著嗎……」
趙玄哲沒有說話,默默走了出去,迎面一個人影卻是四皇子博王——昭明太子與平王的胞弟,司皇后最後留存的皇子。
四目相對,趙玄哲心中不免觸動,只能勉強禮貌性地笑了笑:「怎麼四皇兄也在這裡?」
博王一派坦然:「自然在等太子殿下。」
「卻不知四皇兄找本宮,所謂何事?」趙玄哲心中詫異,博王一直極力避免將自己捲入紛爭,雖未參與平王對抗自己,平素往來也是極少,此時出現在這裡著實不知是何緣故。
「玄縉此番前來,是替平王謝過太子對離王及跟隨他的十萬兵馬網開一面。」博王答道,「此事皆因平王而起,平王泉下有知,必當感激太子殿下。」
「這倒奇了。」趙玄哲笑道,「放過離王是父皇遺命;至於如何處置那十萬兵馬還尚在議中,本宮何曾說過放了他們,您卻謝什麼?」
「殿下不忍心殺離王,難道卻忍心看十萬兵士無辜蒙難?」博王搖搖頭,「許多事太子並不願做,卻為何偏偏違心為之?」
「大燕國法,忤逆兵亂著,縱是不忍,若放過了豈不是未來的隱患。」趙玄哲擰起眉頭。
「為了這十萬兵士,有何不可?」博王爭辯,「他們不過是聽命行事,如今平王已死,若苦苦追究,太子你於心何忍?」
「四皇兄,你我往來不多,你也從來不顯鋒芒,我卻素聞你仁智過人。」趙玄哲直視著博王的眼睛堅定而愴然,「然本宮既身為儲君,怎能讓大燕朝擔當風險?」
博王良久無語,待開口時,語氣分外慘淡起來:「太子,你又何苦,如此殘忍,對他們殘忍,對自已又何嘗不殘忍。」
趙玄哲聞言,只得苦笑:「他日皇兄若處於我的立場,自當明白。」
博王知道自己勸不住趙玄哲,便也不再多說此事,略略沉寂,卻忽然抬起頭來:「他日太子登基,可否讓玄縉前往南疆?」
趙玄哲難免吃驚:「南疆紛亂,貧瘠荒蠻,你卻要去那裡?」
博王卻似已經過了深思熟慮:「我去南疆,多少還可以有些作為,留在京城,於你於我,都是尷尬。」
是夜,趙玄哲大醉,被九王硬是架回了東宮。趙玄哲躺在床上卻一把拉住了九王不肯放:「鈺兒,以後會是什麼樣呢?」
九王未聽過趙玄哲說胡話,聽得一陣詫異:「以後的事五哥你都不知道我又怎麼會知道?」
「父皇說我會是個好皇帝。」趙玄哲喃喃地說。
九王毫不猶豫地點點頭:「你當然會是個好皇帝。」
趙玄哲看向九王:「為什麼?」
「五哥,你又聰明,又仁和,當然會是個好皇帝。」九王笑道。
「你希望我做皇帝嗎?」趙玄哲突然問。
九王楞住了,沉默了好一會,撇過頭:「五哥你是太子,注定是要當皇帝,怎麼問我呢?」
「你不希望我做皇帝,為什麼?」趙玄哲看出了九王的表情。
九王勉強笑了笑:「其實也沒什麼希望不希望的,五哥你當了皇帝,我自然為你高興,但是,等五哥住到干華殿去,就離我更遠了。」
趙玄哲沒有再說話,心中卻突然一陣的酸楚——「作為大燕朝將來的主君,背負萬里江山的責任,如果有必要為了天下大局,而變得冷酷無情,即使受人譴責,都是不應該退縮的。」昭明太子與司皇后是受了陷害,平王是為了報仇,離王是為了報恩,那麼我是為了什麼?趙玄哲從來沒有如此厭惡自己體內,那個只有責任,沒有感情的人。
「那我就不做皇帝了。」他突然搖搖晃晃爬起來,九王慌忙去扶,卻被趙玄哲一把拉住了手,「我們一起衝出玄武門,以後都不要回來了好不好?」
九王做夢也沒想過趙玄哲會說出這種話,頓時哭笑不得:「五哥,好是好,但是我明天就成了拐帶未來天子人人得而誅之的叛臣了。」
「你怕了,我自己走。」趙玄哲突然固執起來,一把推開九王,自己往門口走去,只是沒走兩步就往一邊倒去。
九王大駭,連忙趕上去,一把接住趙玄哲,雙臂一用力,打橫抱在懷裡,小心翼翼送回床上:「五哥,算我求你,您快些歇息吧。」
趙玄哲嘿嘿一笑:「鈺兒啊鈺兒,你長高了。」
九王差點暈過去:「謝謝啊,五哥,你總算發現了。」
「但你還是那個鈺兒。」趙玄哲很認真地說。
「你也還是那個五哥嘛!」九王終於體驗到了趙玄哲多年前所體驗的痛苦。
趙玄哲突然露出困惑地表情:「你說我是誰?」
「你是我五哥趙玄哲,邵陽太子,未來的皇帝。」九王忍不住大吼。
「趙玄哲和邵陽太子是兩個人。」
一句話讓九王楞住了:「有什麼區別?」
「邵陽太子沒有心,趙玄哲的心是什麼,我不知道。」趙玄哲似是自言自語。
「五哥,你究竟在說些什麼?」九王聽得如墜五層霧中。
「鈺兒,如果有一天你發現自己不再認識我,你會離開嗎?」
「說什麼傻話,我以前不是說個過,等我長大了,能保護你的時候,我們就再也不分開了嗎……」
九王話未落音,就楞住了。在趙玄哲的臉上突然出現了一種近乎悲楚的笑容,那是九王從未見過的。
「如果有一天,你發現你不再認識我,一定不要離開,如果連你也走了的話,趙玄哲就真的死了。」
「……」
趙玄哲的話,九王不懂,卻仍一直陪在他身邊。
待到趙玄哲沉沉睡去,九王趴在床邊定定望著趙玄哲的睡顏,略顯蒼白的臉上難得泛著緋紅的酒暈,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著,薄薄的嘴尚帶著清酒的醇香。終於忍不住低下頭,將唇輕輕觸在趙玄哲的唇上,那樣的小心翼翼,卻幾乎包含了他所有信念與勇氣,就彷彿年幼的孩子護著從天上落下的星光。
睡夢中的趙玄哲似是覺得唇上有些癢,突然皺了皺眉頭,翻了個身。惹得九王兀自怔在那裡。
早已不記得從何時開始就一直深愛著,只是知道他心中有了家國天下,再也沒有自己的位置。這段感情沒有開始,卻早已死亡。九王不知道那顆靈修果敢的心是否明白自己心中笨拙而怯懦的愛情。
第二日,趙玄哲仍是早早醒來,腦袋有些刺痛。迷迷糊糊下床,卻絆著什麼東西,撲通一下摔在地上。
「啊喲喂呀!」九王被他壓著慘叫一聲。
「鈺兒,你睡在地上做什麼?」趙玄哲連忙爬起來。
「你還問我?」九王一臉憔悴,帶著兩個大大的黑眼圈,「你昨天醉得一塌糊塗,我不放心,在這裡給你守夜」。
「那你不會睡床?」玄哲好笑又好氣地說,「你小時候都把這景熙殿當成自己家一樣,怎麼突然客氣起來。」
「當然是昨夜被你嚇的。」九王大聲抗議,「那種樣子,誰敢睡你旁邊啊。」
「我?昨夜怎麼了?我好像不太記得了。」趙玄哲拍拍頭。
「哈?」九王一下沮喪之極,「你昨晚說了一堆貌似深奧的醉話,我想了一夜都沒想明白,你現在居然說你不記得了。」
趙玄哲笑道:「既然都知道是醉話,誰讓你去想了?」
九王頓時洩了氣,啞口無言,反倒開始懷疑自己昨夜是不是在做夢。
然而自此以後,趙玄哲飲酒極為節制,也再沒有人見過那晚的趙玄哲。
幾日後,趙玄哲即皇帝位,登基大典上,這位年輕的君主朝堂上居高臨下,接受群臣朝拜,一襲龍服華冠早是盡顯無上尊榮,如沐春風的笑容溫雅而不失威儀,瞬間傾倒人心無數。大燕朝君主的絕代風華自此遍傳天南海北。
當日,新帝頒下聖旨。博王遠任南疆;離王貶為庶人流放山越,永世不得回京;參與平王兵變的十萬兵士,自僕夜以上,處斬刑,自校尉以上,均淪為苦力,發配邊疆。
據說,其時大燕藩屬國一位王子恰在京城,亦受邀參加了英桓帝的登基大典,待得回國,旁人問起,他只冷笑一聲:一個笑容溫和的人卻有著厲鬼般冰冷的眼神,大燕朝還真是出了冷漠無情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