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為小人(上) 第一章
    白毅傑負手昂然立於庭階之上,俯視校場上正自操練的弟子們,神態從容閑雅。這位不到二十便已擠身一流高手之林、二十五歲便一手創立擎雲山莊,現已成為矗立東方的四大勢力之一的俊美男子,年方三十五歲,舉手投足間都自然流露出一種宗師級的大家風範。

    校場上的弟子數目逾千,分成八大門各自依式操演。程度雖有高下之別,但整體而言都相當不錯。這也是擎雲山莊得以在短時間崛起,立穩根基揚名江湖的另一個原因。擎雲山莊以保鑣事業起家,現在更掌控了始自洞庭湖的長江中下游水運。而能杜絕賊匪強搶貨品,靠的,便是擎雲山莊白毅傑的名頭,以及這些個子弟兵。

    創立擎雲山莊十年,白毅傑打從六年前開始就不再親自下場指導。如今能得他親自指點的,除一些特別有資質而能晉身一流高手的人外,就只有他與愛妻蘭少樺的四個兒子了。

    目光由數目眾多的弟子移向位於校場一角、正自對打過招的長子颯予及次子冽予身上。颯予今年十一,冽予則才八歲。兩個孩子雖有年齡之差,打起來卻是不分軒輊,招來招往,精采得令人目眩神迷。尤其他們所精不同,因而更能互相找出對方的弱點,指出對方之不足,得益更深。看著他們互相切磋參研,雖然不過是兩個未具火候的孩子,卻已有模有樣,隱然有種大家風範了。

    白毅傑看得興起,正待躍下指點指點兩個兒子,卻在此時,敏銳的耳力捕捉到了百丈外睽違數月的足音正飛快逼近。腦海中「劈山掌」萬志雲的模樣才浮現,下一刻熟悉的宏亮語音已然傳來:「他奶奶的!冽兒的功夫竟然這麼快就追上了颯兒,這小子可比你這作爹的可怕多了!」

    白毅傑聞言莞爾,回過身以一個擁抱迎接出外辦事而近三個月未見的拜把之交。

    「這趟有勞你了,萬大哥。」萬志雲年紀長於他,故有此稱呼,「流影谷方面有無說什麼?」

    「嘿!他們有什麼反應,你早就摸個一清二楚了不是?西門小子的人仗著流影谷成名多年,表面恭敬和氣,實際上卻不把咱們當一回事兒。若不是靠著朝廷,他們這種態度,遲早會給人聯手擊垮。」萬志雲語帶不屑,不滿之情溢於言表。

    白毅傑素來清楚他的性子,知他定然受了不少惡氣忍耐已久,才會一回來就馬上發難。

    北谷流影創始於本朝之初,與皇室牽連甚深,向來自詡為正道領袖、武林泰斗,對擎雲山莊這種一夕之間崛起於江湖上的「暴發戶」自然是存著鄙視不屑之情。而萬志雲正是為此而氣憤。

    於是伸手搭上他的肩,爽朗一笑:「幸好這次是老哥你過去,他們瞧不起小弟也得看著『劈山掌』的名氣放幾分尊敬。若是讓小弟親往,定要比老哥你多受一倍惡氣。」

    話說得跟真的似的,像是他白毅傑本人的威名根本不存在。

    聽他此言,萬志雲搔了搔頭,露出了一個古怪的表情,道:「這話由你小白來說,明明事實絕非如此,卻令人覺得好像真是那麼一回事。唉!」

    「哪裡,這便是小弟的厲害之處了。」

    白毅傑嘻嘻一笑,故作謙虛的一個長揖,哪裡瞧得出是個雄霸一方的武學大宗師?可方嘻笑罷,便旋而正色斂容道:「與你接觸的,怕是彎月四刀之首曹晃吧?」

    肯定的問句讓萬志雲面上神色因而更顯古怪,卻又帶上了幾分的欽佩之色。「就說你早就摸了個一清二楚,竟然連這個都給你預料到了。流影十勝合共五十五人,你怎麼猜到是他的?」

    「因為此人武排第七,地位卻只是普通,以此人來顯示對你萬劈山武功的讚賞與對擎雲山莊的鄙視自是再適合不過,就等同告訴別人堂堂擎雲山莊的八大護衛,只配和流影谷一個不上不下的角色共事。」

    精準的分析出了對方的用意,白毅傑俊容之上雙眸隱隱生輝。只瞧萬志雲聽得一聲怪叫,臉色脹紅顯然是又羞又氣,喝罵道:「他奶奶的!這些陰險的傢伙居然還打這種主意,真是不安好心。唉!早知道這次就不該是我去啦!若讓老於去,至少不會讓西門小子佔上這種便宜!」

    但見白毅傑微微一笑要他不必介意。「就是佔了上風又如何?咱們光明磊落,哪和他計較這些?不過若真要計較,我倒是想問問你那曹晃的功夫與莊裡的人相比是如何景況?」

    怎知萬志雲卻是聞言色變,緊張的四處張望一陣,神情卻只有越來越難看,顯然是不知如何啟口。白毅傑見他如此模樣,也不由得神色微變:「有什麼話但說無妨。」

    「……好,我說,只是你白大莊主絕不能拿我試刀──」萬志雲吞了吞口水,已然暗自運起內勁準備隨時開溜:「那個曹晃的功夫,嘿!搞不好比角落裡的那兩隻小小白還遜上一籌!」

    「好樣兒的!居然誆我!」

    有些懸起的一顆心這才放下,差點給他騙過去的白毅傑好氣又好笑,拳腳一動作勢便要往萬志雲身上招呼去。萬志雲早準備好了開溜,一聲長笑,道:「兩位小小白,萬伯伯陪你們練武去哩!」輕功運起便往校場一角正自對打的白颯予及白冽予飄去。

    萬志雲雖先起步,然而從後追去的白毅傑竟是與他同時到達。原正過招的兩個小孩因而停下了動作,一同朝二人行禮,喊道:「爹!萬伯伯!」

    面對愛子,白毅傑神情立時轉為柔和,慈愛的拍了拍兩個孩子的肩膀,笑道:「颯兒、冽兒,你們萬伯伯想看看這三個月來你們有無進益,所以儘管出手,讓萬伯伯好好指點指點你們!」

    兩個小孩聞言大喜,雖然有些懷疑是接續著兩老先前的打鬧,但既然作爹的都說了,自然無須顧忌,當下各自運起掌法舞起劍花,雙雙朝萬志雲疾攻而去。

    萬志雲知道反被白毅傑將了一軍,正待發難制止,兩個小子卻已攻至。萬志雲當下倒也認了,於是收斂心神,準備好好應付、指點這兩個天才橫溢的武學奇才。

    白毅傑悠閒的於一旁觀戰。冽予的劍飄逸瀟灑,不因為他仍嫌矮小的孩童身型而有窒礙。颯予年紀雖也不過十一,掌法卻已有沉穩雄闊,大開大闔的氣象。兩人年紀雖小,功夫卻已不俗,尤其是冽予。萬志雲所言不差,這孩子真的是不世出的武學奇才,連他這作爹的也要自歎不如。假以時日定能成為當代無敵於天下的絕頂高手。只是這孩子雖具奇才,又聰明絕頂,性子卻似淡泊。若言及繼承,則仍是以颯予為優。

    不過這樣也正好,幾個兄弟和和氣氣一同壯大山莊,總比兄弟鬩牆好。

    思及至此,白毅傑心情已是大好。看三人打得精采,又是一時興起打算下場,怎知此時忽聞一陣細微的喧鬧聲自內院的方向傳來。白毅傑劍眉因而微蹙,向萬志雲使了個眼色之後便提氣往內院行去。

    其實心裡已經有譜了,而更在進入聲音來源之處時肯定了猜測。入眼的是愛妻蘭少樺抱著才七個月大、正嚎啕大哭的塹予努力安撫,一旁還坐著頂著一張臭臉,眼角含著淚光憤憤瞪著ど弟的三子白熾予。

    白毅傑目光對上愛妻,想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卻見蘭少樺麗容之上一陣苦笑,道:「方纔我正哄著塹兒睡,熾兒突然過來……唉,我還來不及阻止,他就已……」

    說著,視線移向了床邊的幾絲細柔短髮,以及懷中仍哭泣不止的ど子被捏得通紅的臉頰。

    白毅傑一聲歎息,知道定是熾予瞧著母親照顧弟弟,吃醋了,才會跑去欺負弟弟。這個三子的獨佔欲似乎特別的強,也特別會吃醋,所以只要妻子忙著照顧塹予,他就會跑去吵鬧一番。颯予和冽予都沒有這種情形,讓他這個作父親的根本不知該如何處理才是。

    心緒瞬間千百轉,終是放棄了厲聲責罵,想了個應該適當的方法,上前一把抱起熾予:「為什麼欺負弟弟?小時候娘也是這樣照顧你的,你兩個哥哥可都沒拔過你頭髮。」

    只四歲大的白熾予本來一臉委屈的臭著一張臉,卻因這番話而改變了神情。

    白毅傑知道自己的話奏效,心下暗自慶幸幾個兒子都聰明得緊,一點就通。於是緊接著又道:「假若當初你颯哥和冽哥兩人輪流那般欺負你,今日小熾兒就不會是這麼可愛的模樣啦!搞不好臉會變得如仇叔叔那般又大又扁,還像王伯伯那樣頂上無毛……」

    白熾予這下更是色變,驚懼不已的看著父親,還伸出小手不安的摸著頭髮。

    「熾兒,答應娘別再欺負弟弟好不好?」

    一旁的蘭少樺知丈夫的誇大嚇著了還分不出真假的熾予,忙匆匆打住了話題,抱著好不容易停止哭泣的ど子上前摸了摸他的頭:「你也只有這個弟弟能管教了……你如好好照顧他,就能像你颯哥冽哥照顧你那般威風呢!」

    對四歲孩子講大道理只是對牛彈琴,尚不如舉例以證。蘭少樺溫柔的眼神與語調令熾予的表情緩和了下來,而終於是笑了開,還伸手摸了摸母親懷中嬰孩紅紅的嫩頰。

    夫妻倆見到如此情況,心底均是同時鬆了口氣。

    「來,讓你弟弟好好睡覺,咱們去練功!」瞧時辰也差不多了,白毅傑放下了熾予讓他自己走路,牽著他出了屋子。「昨天爹教你的口訣你有沒有背熟?背給爹聽聽。」

    「有!」

    白熾予精神無比的應了聲,一點也瞧不出才剛吃完醋鬧完彆扭的模樣。他深深吸了口氣,開始張口背頌口訣心法。

    對大人而言也算是艱澀難念的口訣自他口中流暢的脫出,呼吸換氣的時間都掌握得準確。他開始學武是在四個月前,也很早就記熟了穴位。背頌口訣之時,全神貫注,神隨意至,已然產生的淺淺真氣順著運氣的法門開始運行。

    白毅傑握著兒子的手,因而能窺得他體內真氣運行的狀況。熾予資質雖略遜他二哥,卻也是上上之才。尤其他對武學的熱愛只怕是三個孩子之最,每天都花不少時間專注在練武上,將來的成就必定指日可待。

    只不過……

    目光落在這個同樣可愛的孩子身上,白毅傑低不可聞的一陣歎息。

    「來,熾兒,把爹教過你的基本步法演練一遍給爹看看。」

    終究是沒有洩漏心思的下達了指示。白熾予聞言立刻開始演練。不過是個四歲大的小孩,卻已能完全專注於每一個腳步的踏出。充滿力道的腳步穩妥實在,雖然方位尚無法抓到極準確,可節奏卻已能達到熟練。白毅傑一邊觀看一邊出言指正、調整他的動作。雖然感到無比欣慰,卻也有些無奈。

    這個孩子說好聽是完全專注於練武,可真要說起來就是除了練武其它事都不大用心。三四歲也差不多該是學學識字讀書的年紀了,可這個孩子卻總是坐不住,滿腦子只想著練武,還常常對那些請來教他的老師惡作劇。結果到現在只怕連大字都不識一個,更別說是經學書疏、詩文詞曲了。雖然他還只是個孩子,但白毅傑還是忍不住擔心起來。

    畢竟,這孩子可不是一般的習武者,他可是擎雲山莊的少莊主。雖不求要詩文書畫樣樣精通、援筆立成,可基本的識字常識還是一定得要會、要有的。否則擎雲山莊的少莊主卻連讀書識字也不會,豈不是笑掉人家大牙?

    不過,強逼孩子唸書又絕非他白毅傑的作風……還是順其自然吧。

    「好了,熾兒,蹲馬步吧。今兒個你若是能通過爹的考較,爹就帶你上市集去玩!」

    「真的?那我要買冰糖葫蘆,還有畫糖兒!我還要喝杏花釀!還有……」

    白熾予一聽說可以上市集玩就忍不住興奮了起來。不過話還沒說完,便給一旁聽得好氣又好笑的父親打了斷:「才四歲就想學大人喝酒?小熾兒還太早了!酒是給大人喝的,不是給小孩喝的!」

    「可是,上回冽哥就連著喝了一壇杏花釀和一大碗陳年女兒紅啊!結果那個老闆沒有罵冽哥,還稱讚他耶!冽哥都可以喝,為什麼我不行?」

    他還記得之前和兄長上街時,白冽予以一個八歲孩童的身份連連灌酒還毫無醉意的豪氣模樣。小孩子最喜歡崇拜英雄,打從那日看到了之後,他就一直想學學兄長那樣灌酒。

    卻見白毅傑聽得眉頭一皺。這件事他可沒聽說過。雖然很想自豪自己的兒子小小年紀酒量就如此之好,可冽予才八歲大居然就跑去喝酒,未免也……「那是你冽哥不應該。當哥哥的就該以身做好榜樣,回頭爹再去訓訓你二哥。總之酒不可以喝,不過只要你通過,糖葫蘆和畫糖都能買給你。來,開始!」

    「可是,冽哥那樣灌酒真的好豪氣好英雄喔!我好想試試看……」

    白熾予終於是依言蹲了馬步,口中卻仍是不住的小聲抱怨。白毅傑此時更是哭笑不得,卻也只好笑笑算了,開始試試兒子的下盤功夫有否練得紮實。

    好不容易逛完了市集,白毅傑牽著精力依舊旺盛的小熾予回到了山莊。

    冰糖葫蘆買到了,畫糖也買到了。不過這孩子經過客棧酒鋪前時還是嚷著要喝酒,清亮稚嫩卻中氣十足的童音惹來了不少行人的側目,害他這個作爹的受到了不少的責怪的目光,好像在說「這麼小的孩子就知道喝酒,定是做爹的沒個好榜樣」一般。而且這個精力旺盛的小孩老是獨個兒東跑西跑,小小的身影常常一閃神就消失在人群中。幸好父親是他白毅傑,否則這孩子還不知會走失多少次?

    陪兒子逛市集,可比同一個高手過招三天三夜累得多了。這是白毅傑此刻的心聲。

    「唉,就是做爹的為老不尊老愛胡鬧,孩子才會這般無法無天。」

    一旁的妻子聽他抱怨了一堆,噗斥一笑的說了這麼一番話,不過清麗的容顏上倒是沒有分毫責怪的意思。「好了,晚上還有宴會哪!快帶孩子去洗澡,整身汗臭的東道主可是沒人喜歡的。」

    「我都差點忘了還有宴會……不和我一起洗嗎,少樺?」

    白毅傑敲了下腦袋暗罵自己糊塗,卻又隨即露出了個促狹的笑容。只瞧蘭少樺麗容微微一紅,輕斥道:「孩子都多大了,做爹的還這樣不知輕重!」

    「也不一定要和孩子洗啊。就咱們夫妻倆獨處也不錯不是?」

    一邊勸說著一邊輕擁住妻子,堂堂擎雲山莊莊主此刻只是個討「太座」歡心的丈夫。只可惜他的妻子非是一般女子,極為動人的瞟了他一眼之後,輕輕掙開他的懷抱,取了衣裳擱到他懷中:「快去洗吧,莫要耽擱到宴會的時辰。要洗鴛鴦浴也不差這一天兩天。」

    「是,娘子。」

    擎雲山莊莊主交戰落敗,終於是只能垂頭喪氣的抱著衣服跑去找幾個兒子一起去洗澡。瞧著丈夫一臉喪氣,蘭少樺忍俊不住的輕輕笑起,凝視的目光卻是溫柔。

    蘭少樺並非出身江湖,也不會武功,但莊主夫人卻是當得稱職。總是一派溫柔的她其實極為堅強能幹,對於兒子的教導照顧也決不假手他人。莊裡上上下下都相當敬重這位美麗的夫人。

    成功的把三十好幾卻仍會任性的丈夫「請」去洗澡之後,蘭少樺轉往大廳開始指示僕人們上菜、佈置菜餚。今兒個的宴會其實也不是什麼交際應酬,只是八大護衛之一的於扇的遠房親戚來訪罷了。不過那位親戚和白家上下交情不錯,他們的獨子光磊又是熾予的義兄。四年未見,自然要為遠道而來的他們好好接風洗塵了。

    「這麼說來,熾予除了剛出生時見過他義兄外,好像就沒見過了……」

    如此認知浮現在腦中,讓蘭少樺微微一怔。

    他們夫婦倆好像也沒將熾兒有這麼一個義兄的事說與熾兒。這樣一來,依照熾兒的個性,只怕會……

    「妹子在想什麼?怎麼瞧來有些煩惱?」

    卻聽身後熟悉的嗓音入耳,蘭少樺回過身,入眼的是一身文秀卻又帶著些江湖氣息的「毒君」於扇。柳眉因而一蹙,歎道:「於大哥,你有沒有告訴熾兒他還有光磊這麼個義兄?」

    「咦?這不是你夫婦倆的事嗎?我和熾兒的性子比較合不來,自也不會和他說那麼多了。怎麼,你們沒說?」

    於扇對蘭少樺會有如此疑問感到訝異,瘦長的臉孔上也流露出了疑惑。

    聽了於扇的回答,蘭少樺一雙柳眉蹙得更緊了。「我沒說,毅傑好像也沒說……冽兒那時還小,颯兒只怕也不會主動去提。這下可糟了,等熾兒知道了一定會大鬧的!」

    「有如此嚴重?妹子莫要擔心太多,熾兒又不是不講理的孩子。」

    「可他是個任性的孩子啊……唉,都怪我這做娘的竟然忘了這回事。只希望待會熾兒鬧起脾氣來時可別太過分。光磊可是十分乖巧的。」

    所謂知子莫若母,蘭少樺向來熟悉三子的性子,雖然不是不講理,卻相當任性。當然對四歲的孩童是不能要求太多,不過熾予的任性有時確實是過分了些。

    而事實證明了蘭少樺的擔憂不是沒有道理的。

    宴會在半個時辰後開始。

    這場宴會真要說起來倒比較像是家宴。有參與的除了主客于氏夫婦外,就只有八大護衛及東道主白毅傑夫婦一家。但八大護衛之一的「玉笛公子」莫九音因公外出,未能列席,因而多了一個席位。而白毅傑便允諾將這位子留給負責照顧冽予起居的嚴青。

    「好久不見了,白莊主、白夫人。唉呀!冽予也長得這麼大了,聰明靈秀,比以前更討人喜歡了。」

    帶著獨子於光磊來到了睽違四年的擎雲山莊,于氏夫婦倆俱是流露出一派懷念之情。昔日他們一家曾在江南住過一陣,因為與於扇有些親戚關係,所以也間接識得了白毅傑夫婦。而他們的獨子光磊和颯予正好同年紀,從小便玩在一起,感情算是相當不錯。

    「於叔叔客氣了。光磊哥才是,文質彬彬,一派才子氣度。」

    白冽予雖才八歲,說起這些應酬交際的話卻是有模有樣,還同父親一般自然流露出一股真誠味兒。小孩講話如此老成本是好笑,但眾人瞧他漂亮的臉蛋上沒有一絲做作,倒也不覺得有何不適當了。

    反倒是跟在父母身後來的於光磊臉色一紅。這十一歲的小少年確實是一身文雅氣息,一張清秀的面容亦是帶著一種文人雅士的味兒。他和颯予同年,卻比颯予略矮了些。四年未見讓他有些生疏了,卻還是股起勇氣往白氏兄弟走去。

    白家四兄弟除塹予還在母親懷中外,颯予、冽予、熾予都排成一列來歡迎這位貴客。颯予和光磊從小是玩伴,神態之間自是相當親暱。冽予也是識得光磊的,自然樂於與他相見。只有熾予,對眼前這個一臉「窮酸秀才味兒」的少年完全陌生。

    「光磊,你這次來要在山莊裡多留一會兒啊!我們好久沒見了!我告訴你,這四年我的武功又進步不少,到時我和冽予就一同表演一番給你看,你說好不好?」

    白颯予一見於光磊上前,立即親熱的拉住他的手同他道。一旁的白冽予也迎上了前道:「待會我便請爹爹讓我和颯哥對戰一番。這些日子我看了些書,有些地方不甚明白,還想請光磊哥指教哩!」

    「嗯,這回爹娘有事必須上京一趟,所以要我來擎雲山莊暫住。能住多久我也不曉得,不過十天半個月總是有的。到時我們再好好玩玩吧!」

    於光磊本來還覺得有些生疏,但一見二人如此親暱,神態倒也舒緩了不少。接著目光移向一旁臭著一張小臉的四歲男童,凝視著那張雖然一臉不高興,卻仍然好看的小臉。

    「窮酸秀才,看什麼看啊!」

    白熾予被冷落在一旁,早就老大不高興。此時見於光磊突然直盯著他瞧,更是生氣,學著外頭聽來的話便罵起於光磊來了。一旁的白颯予及白冽予聽得很是不妥當,待要出言警告弟弟,卻瞧於光磊一個眼神要他們別那麼做,繼而微微一笑,上前輕輕牽起熾予的小手。

    「你是熾予,對吧?」柔和的笑容,柔和的語調,「你好,我是於光磊,是你義兄。我們四年前見過的,不過你可能不記得了便是。」

    「誰是你弟弟了?我、我才沒這種軟骨頭的義兄!」

    那麼樣溫和的態度反而讓白熾予不知所措,更是臭著一張臉,硬是甩開了於光磊的手。「臭書生!討厭……哎喲!好痛!哥你們打我!」

    卻聽他一聲痛呼,過分的態度讓兩位親兄長終於是各敲了弟弟一記。一旁早就在注意幾個孩子的蘭少樺也蹙起了眉頭,把塹予交給丈夫,一個欠身來到了孩子們旁邊。

    「對不起,光磊。熾予他從小任性,之前我和你白伯伯又忘了告訴他這回事,所以他一時可能還無法接受。不過熾予他雖然有些任性,卻非是不講理的孩子,只希望你別生他的氣,好嗎?」

    「伯母別介意。我從那天起就一直把熾予當成自己的弟弟,怎麼會生氣?不過熾予比我想像中還有活力,真是太好了!」

    面對蘭少樺的道歉,於光磊又是一陣臉紅微笑著請這位美麗的夫人別介懷。

    可一旁的白熾予見母親對這個「陌生的窮酸臭書生」那麼好,醋意登時一發不可收拾。一把插入二人中間,抱住母親:「你走開!不准和我娘說話!誰像你一樣臉色蒼白腳步虛浮啊!」

    「熾,光磊對你好聲好氣,你怎麼可以這麼說人家?」

    白颯予眉頭一皺立刻出言責罵。雖然知道弟弟還小難免不懂事,可是這回實在太過分了!而蘭少樺也是神色微微一變,沒有抱起熾予,反而是伸手輕捏了一下熾予的臉蛋。

    「臭著一張臉可一點都不可愛了,熾兒。你身為主人,就應該有禮貌啊!這麼說你光磊哥哥怎麼行?來,和光磊哥哥說對不起!」

    「……對不起。」

    白熾予雖小,卻也知道母親有些生氣了,這才心不甘情不願的道了歉,然後調頭就走。蘭少樺雖是尷尬,但見於光磊卻仍是一臉的不介懷,還極有禮貌的向她行了個禮後才同白颯予、白冽予玩耍去了,心下不禁暗暗讚許。

    大人們客套過了,接著便是入座開宴。蘭少樺特意讓於光磊坐在白熾予的旁邊,打算讓他們培養培養感情。

    宴席上仍舊是大人一團,小孩一團的情況。雖然偶爾會有大人探問起小孩子的情況,不過大多數都是在聊他們自個兒的。冽予因為和嚴青同坐,飲食起居都由嚴青照顧的他,自然也是同嚴青聊了起來。

    而夾在一臉不高興的熾予和興高采烈的颯予中間,於光磊雖然想和白颯予多聊聊,可瞧著一旁一個人默默猛吃的熾予,說什麼都放心不下。

    打從他瞧見還是嬰兒的熾予,而且成了他的義兄開始,他就是真心把熾予當成親弟弟一般看待。這次來擎雲山莊前他還著實緊張了好一會兒不知該怎麼面對熾予呢!雖然見面後熾予彆扭的態度讓他有些傷心,不過他的個性向來豁達,倒也不甚介懷了。

    「熾予,這個炸蝦很好吃,你吃一點吧!」

    瞧著一旁的熾予因為賭氣猛扒飯,光磊特別夾了快炸蝦要放到他碗裡。怎料熾予小手一揮,竟然一把打掉了他特別夾的炸蝦。

    「誰要你假好心!我自己會夾!」

    一邊說著,一邊又賭氣的開始不停夾炸蝦,讓一旁默默注意的眾人是好氣又好笑。

    光磊瞧他的模樣可愛,雖然好意被拒,心情卻還是舒緩不少。卻在此時,白熾予似乎是因猛吃炸蝦而噎著了,可愛的小臉因而脹得通紅,好像相當難受。一直在注意他的光磊首先發覺到了這一點,心下一慌,趕忙取了杯茶水便送到他嘴邊。

    「來,喝口水。」一邊柔聲說著一邊拍了拍他的背助他順順氣。

    白熾予難受的緊,一時哪顧得了是誰遞來的茶水?張口便喝。而身後那只輕拍背部的手也讓他舒服了不少。正待道謝,才發現居然是那個討人厭的臭書生!

    「別、別以為這樣我就會承認你是我義兄了!」

    「謝」字說不出口,反而變成了賭氣的言語。白熾予別過了小臉不看於光磊,臉色卻是相當難看,似是自知理虧。於光磊瞧他雖然彆扭,但其實還是相當懂事的,忍不住高興的笑了起來。

    卻聽此時,一聲輕咳入耳,眾人的目光立刻集中到了此刻忽然起身,似乎打算宣佈什麼的白毅傑身上。只見他目光環視眾人,最後停在氣氛尷尬的於光磊和白熾予身上。

    「光磊啊,伯伯有一件事想請你幫忙,不知成不成?」

    「伯父有何要求儘管說。只要是光磊能做到的,必定全力以赴。」

    於光磊雖然不知道他的要求是什麼,但還是很有禮貌的應了答。而一旁的白熾予則是連頭都不抬,自顧自的吃著白飯。

    只見白毅傑微微一笑,道:「光磊這些年又多讀了不少書,碰巧我們家熾予連大字都不識一個,伯伯想請你幫忙,做熾予的啟蒙師父好不好?」

    於光磊沒想到竟然是這樣的要求,心下卻也歡喜,道:「我很樂……」

    「不要!」

    可於光磊答應的話語未完,便給熾予的反對打了斷。「我才不要師父!我才不要唸書!」

    這個時候的熾予終於抬起了頭,可對上的卻是父親的目光如炬。

    「光磊肯答應,自然是最好了。不過咱們家熾予可調皮了,你是他師父又是他義兄,若他有什麼舉動不妥當,你儘管打他罵他都沒有關係。不過呢,熾予若是欺負你光磊哥哥,欺負一次就罰你三天不准練武。」

    後頭的話是對著三子說的。白毅傑畢竟是大家,此刻雖是神態輕鬆,但炯亮的眼神卻讓他自有一股迫人的氣勢。白熾予本想抗議,可是瞧見父親的模樣便知道抗議也沒用。心下更是一陣惡氣,嘟著嘴巴低下頭又是埋頭猛吃。

    一旁的於光磊雖然有些擔心,但終究還是只能繼續用餐了。不過,擔憂的目光還是不時落在熾予的身上。

    白毅傑瞧見二人如此模樣,滿意的微微一笑,再度坐下繼續用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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