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後
杜川推開杜綾羅的房門,自從那日祭墳之後,杜綾羅就一直臥病在床。見到雙親的墳墓,似乎給她很大的打擊——醫娘是這麼告訴他的。
今日,杜綾羅托人傳話給他,說想見他一面,所以杜川來了。
見到杜川進門,杜綾羅在醫娘的扶持下起身,蒼白的臉色和紅腫的雙眼,看得出她不僅是一夜無眠,更可能剛哭過不久。
「綾羅,你怎麼了嗎?有什麼難過的事,儘管告訴叔父,叔父一定會幫你解決的,畢竟現在就剩我們兩人相依為命了。」
杜川將長輩的慈祥模樣演得活靈活現,但杜綾羅卻更加悲傷了。
「叔父,我有一件事想問您。」
「什麼事?」
「您說……您是在一具女屍身上看到送我的髮簪,所以才會錯認是我?」杜綾羅輕顫著唇問道。
「是啊!」杜川有絲警戒,不懂為何杜綾羅會提起這件事,但他仍是故作鎮定地繼續說:「我那時也說過了,很可能是哪個手腳不乾淨的下人偷了你的髮簪,所以叔父才會誤認。叔父不是已經向你道過歉了嗎?」
「然後您說,那髮簪弄丟了,對不對?」
「可能是弄丟了,也可能是放在我京城的府裡,現在叔父一時也找不到那支髮簪。如果你真的那麼喜歡,叔父可以再幫你買,你不要老是惦著那支髮簪,以後叔父會送你更多、更漂亮的髮簪。」
杜川有點著急地想要改變話題,因為杜綾羅的表情很不對,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讓原本全然信賴他的侄女,變得有些疏遠?
杜綾羅沒有答話,只是慢慢把手伸到錦被之下,摸出一支閃著燦然金光的美麗髮簪。金製的簪上綴著流蘇似的銀製穗帶,簪上的花紋是鏤空的,如果放在光線之下,還可以透射出陽光。
這樣精巧的手工是獨一無二的,不是任何人仿造得出來,所以杜川一看到這支髮簪,立刻認出這是他送給杜綾羅的髮簪。
「叔父,你說的就是這支髮簪嗎?」杜綾羅哀傷地問道。
杜川瞪著躺在杜綾羅掌上的髮簪,張著口,卻說不出中句話。他根本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總覺得現在不管他說什麼,都是錯的。
「這支髮簪根本不在家中,也沒被人偷走,因為那天叔父把髮簪送我後,我就一直戴著,不曾摘下。」她輕輕撫著這美麗的禮物,沒想到美麗的事物背後竟隱藏著如此醜惡的陰謀。但……為什麼呢?
杜川啞口半晌,然後他像是想到什麼似的說:「就算我弄錯了又如何?那夜死了一堆人,我光是看屍體都來不及,或許是忙中有錯,但你為什麼一副叔父犯了天大錯事的模樣?!」
「那您何必騙我說,是靠著這支髮簪認出我呢?」杜綾羅泫然欲泣。
昨日在聽到黑嘯天的推測後,杜綾羅一直都不願意相信自己的親叔父是殺害她全家的兇手。但現在,杜綾羅也不得不懷疑了。她掩面,不願意接受殘酷的事實。
「就算髮簪的事是忙中有錯,但接下來這個人您應該會認得吧!」
一聽到杜綾羅這麼說,醫娘立刻打開房門,一個被繩子捆綁得有如粽子的男子滾了進來。他狼狽的模樣實在看不出過往逞兇鬥狠的性子。
「就、就是這個人,就是他僱用我放火燒掉杜府的!」
男子一看到杜川立刻嚷道。他就是小三子,那個擄走杜綾羅、放火的人。
杜川不敢置信地瞪著小三子,當他從黑鷹堡那兒得知杜綾羅沒死之後,曾經派人找過小三子,後來卻被小三子逃走了,在那之後,就再無小三子的下落。為什麼現在小三子又出現在他眼前?!
杜川與黑嘯天最大的差異就在於,他沒派出足夠的人手去辦這件事——畢竟這可不是什麼光采的事,知情的人當然越少越好。
但黑嘯天則傾盡所有能派出去的人手,加上賞金的誘因,不出幾天工夫,就讓他逮到因為長期逃亡,而狼狽不堪的小三子。
幸好小三子並未逃得多遠,因為如果讓他出了江南地界,想要再找到他可就沒那麼容易了。當黑鷹堡的人找到小三子時,他正完全沉浸在溫柔鄉中不可自拔。
找到小三子後,也直接問出髮簪的下落。就如同杜綾羅當初所說的,她的髮簪還在那個鴇娘手上。
在這段期間,為了避免被杜川聽到任何流言蜚語,黑嘯天甚至親自出馬,每天纏著杜川不放。美其名是向他討教關於京城方面的事務,並給杜川留下好印象,好讓自個兒能求親成功;實則是監視杜川,以免搜查的事情曝光。
成果很快就看到了,這一點令黑嘯天相當滿意。
「叔父,您為什麼要做出這種事呢?」杜綾羅閉了閉眼,眼淚幾欲潰堤。記憶中總是疼愛她的叔父,為什麼會變成害死她全家的魔鬼呢?!
雖然杜綾羅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但小三子也沒有說謊的必要。因為小三子無論如何,都必須為自己放火的行為接受制裁,又何必去陷害一個無辜的人?
「我根本沒見過這個人!」杜川大叫,當然說什麼也不願承認。「你們以為隨便抓個人就可以誣陷我嗎?!我杜川不是這麼容易上當的人!」
「誣陷嗎?」不知何時,黑嘯天也進門了。「是不是誣陷,等進了官府,看看官老爺是怎麼判的才知道!」
「你不能夠這樣對我,我可是綾羅的叔父!」杜川轉而看向杜綾羅,勉強壓下扭曲的表情說:「綾羅,你相信叔父吧?別忘了,叔父一直都很疼你,什麼好東西都沒忘記給你一份。比起這種才認識沒多久的外人,你當然比較相信叔父吧?」
但杜綾羅只是痛苦地閉上眼、搗住耳,不願再聽到叔父的辯駁之詞。
「當你狠心找人放火燒了杜府時,你就沒資格說自己是綾羅的叔父了。」黑嘯天冷酷地說道。「現在光有小三子一個人證,或許還不太足夠,但我的手下還在找另外一個人,我相信等我們逮到那個人時,你就只能俯首認罪了。」
「你、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我什麼也聽不懂!」杜川幾乎要忍不住渾身戰慄的感覺。
黑嘯天果然是個可怕的敵人,杜川可悲地發現自己對黑嘯天的判斷無誤,光是他的氣勢就足以把自己壓得喘不過氣。
杜川悲慘地看著黑嘯天,想看看他還能變出什麼把戲?今天自己已經被嚇得夠徹底,再也禁不起更多的驚嚇了。
「錢老大。」
黑嘯天輕輕地吐出這三個字,然後滿意地看著杜川的臉色瞬間慘白。
「我想你或許還不知道,那個強盜頭子被我們抓到了。當然,他並不知道僱用他的人是誰,但那個負責聯繫僱主的中間人是誰他就很清楚了。就不知等我們抓到中間人時,從他嘴裡會吐出誰的名字?」
杜川不由自主地顫抖,他費盡心機換來的,竟是不滿一年的富貴?!
「都、都是那個人不好……」杜川緊閉著雙眼,雙手握拳,像是有什麼天大的怨恨般。
「誰?」黑嘯天微微一頓,他還以為得找出更多證據,才能讓杜川伏首認罪。
杜川像是沒聽到黑嘯天的話、神遊似的緩聲說:「只因為他是大哥、只因他虛長我兩歲,所以他就可以繼承大部分的家產……他是江南首富,而我……我只是江南首富家裡的二當家。二當家啊……這名號除了喊出來好聽之外,根本連半點實權也沒有!我為杜家的商行做牛做馬,還攬下了大半的工作,結果我換來了什麼?只有一聲『二當家』!」
「不是這樣的!」杜綾羅不敢相信叔父竟然會有這樣的誤解。「爹非常相信叔父的能力,才會把那些責任交付給您啊……為什麼叔父會有這樣的誤解呢?」
杜綾羅非常悲傷,她一直以為自己生長在一個幸福的家庭,不但爹娘疼愛她,叔父也把她當成親生女兒對待,如今天倫夢碎,讓她根本無法承受。
她總覺得自己的爹與叔父是兄友弟恭的典範,沒想到事實根本不是如此,如果爹在九泉之下得知叔父的偏激想法,是否也會和她一樣痛苦呢?
「你懂什麼?你不過是一個足不出戶的千金大小姐!」杜川朝著她大吼。「你也不好,我本來也不想做到這種地步,是你逼得我不得不這麼做!」
「我……我?」被吼罵的杜綾羅不由得縮了縮肩,她有做錯什麼事嗎?
「如果你肯乖乖聽我的話,早點出嫁,就不會惹來這些麻煩了!」他惡狠狠地瞪著她。沒錯,都是她不好!
「出嫁?」杜綾羅一愣。她完全聽不懂!
「我哥那個瘋子,居然打算在你出嫁後,把商行的生意全交給你的夫婿。這到底算什麼?我多年來辛苦賣命,居然還比不上一個把你娶回家的男人?
哥哥他真的瘋了!自從那個算命師說你這輩子將有一個攸關生死的大劫後,就寵你寵得不像話,最後竟然連整個商行都想當成你的嫁妝。難道我半輩子為兄長做牛做馬,下半輩子還得為一個毛頭小子做牛做馬嗎?!」
杜川怨恨地看著杜綾羅,怨毒的眼光讓她幾乎崩潰。
杜綾羅覺得好痛苦,一直寵愛她、疼愛她的長輩,如今竟用這種毒辣的眼光看著她,所有的一切都是因為金錢作祟嗎?
「不過,我很快就想到了,就算商行是你的嫁妝又如何?如果你是嫁給我選擇的人,那我就可以控制你的夫婿,到時候商行不就等於是我的囊中之物?所以我花了好多工夫幫你挑選夫婿,但你卻完全不領情,這逼得我不得不採取行動。」
隨著杜川的話,杜綾羅的思緒飄到了火災那天的下午。
她想起了那時候,她再次拒絕叔父介紹的男子,最後叔父失望地離開,對她這麼說了——
好吧,以後叔父不會再拿這件事來煩你了。
這就是叔父不再煩她的方式嗎?!
杜綾羅必須用手搗住口,才能不尖叫出聲,如果她知道拒絕的下場竟是天人永隔的悲劇,就算叔父要她嫁十個人,她也肯啊……
「算了吧!就算你有再多的借口,也不能夠改變你害死杜府上下數十口性命的罪過。還是你以為把責任推到綾羅身上,你就沒有罪了嗎?」黑嘯天冷聲說道。
如果繼續放任杜川胡言亂語,天知道杜綾羅還會有多痛苦?
自己的親叔父竟是害死全家人的兇手,光是這件事,就已經夠讓杜綾羅痛苦難熬了,難為她還得聽杜川胡說八道。
黑嘯天輕輕彈指,馬上有幾個人進門把杜川和小三子帶走。接下來,就是官府的工作了。醫娘也跟著退出門外,將杜綾羅交給黑嘯天安撫。
待所有人都離開之後,黑嘯天才走近她。
「綾羅……」黑嘯天站在她的床畔,柔聲喊道。
她的臉上有淚,那是心碎的淚水。黑嘯天伸手為她拭淚,卻怎麼也擦不完。
「為什麼呢?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杜綾羅再也忍不住哭喊出聲,即使叔父說了再多理由,她還是不能夠理解。
為什麼叔父會為了錢,而害死自己的同胞兄弟呢?!
或許叔父是不如爹爹有錢,但也絕對能夠富裕過日子,為何他還是不滿足呢?難道就非得得到整個商行不可嗎?
「是不是如果我當初聽叔父的話,乖乖嫁給他選擇的男人,我的爹娘就不會死了?是不是這樣呢?!」杜綾羅沒有辦法原諒叔父,同時也無法原諒自己。如果當初她不曾拒絕,或許爹娘都還活著!
「綾羅,你不要聽他胡說。」黑嘯天輕輕將她擁入懷中,不要她的心為了杜川的渾話而動搖。「他只是想把自己的罪過推到別人身上,今天就算不是你,他也會用其他方式奪取杜家商行,因為他已經被利慾蒙蔽良心了。」
「可是、可是……如果我能夠……」
黑嘯天以指點住她的唇,不讓她再說出更多傷害自己的話語。
「噓,你根本沒有做錯任何事,不要因為他的話而責怪自己。當一個人為了私慾而殺人時,他的話就再也沒有必要聽信,因為那都是他試圖推諉自己的罪,而想要去傷害另一個無辜者。
就算你真的聽他的話嫁人,又能夠保證你嫁的人會完全聽從杜川的話嗎?如果杜川突然覺得那個人不能夠再信任,他是不是也會連同那個人殺掉?所以說……就算你再聽話也沒用,因為誰也不知道杜川何時會再痛下殺機啊!」
「可是我忘不掉啊……」杜綾羅痛苦地閉上眼,淚水依舊滴滴答答地滑落。
「我沒有要你忘記。」他包容地說著。「沒有人能夠忘記這種事,我只要你答應我一件事——永遠不要責怪自己,因為你根本沒有錯。」
「堡主……」杜綾羅感動地看著他,他為她做了這麼多事,她該如何報答?
「還這麼生疏地喊我堡主嗎?」黑嘯天憐愛地敲了她的小腦袋一記。
杜綾羅一愣,淚水也跟著止住了。
不能喊黑嘯天為「堡主」,那該怎麼喚他呢?打從與他初次見面起,她就一直喊他堡主,現在突然不准她喊,杜綾羅反倒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看到她呆愣的模樣,黑嘯天輕輕笑了。「我以為,我求親的動作已經非常的明顯了。我連你爹娘都拜見過,還親口說了要娶你過門……但現在看來,你似乎還沒注意到吶!」
聞言,杜綾羅小臉一紅,回憶全數回籠。
「那、那個是……我以為你是為了絆住我叔父,才故意講的……」雖然初次聽到時,她真的很開心,但後來隨著叔父的秘密陰謀逐一公開,杜綾羅就沒再想起這件事了。她真的以為那只是權宜之計。
「我不會隨便說要娶妻的。除了你之外,我從沒考慮過讓其他人當我的堡主夫人。」黑嘯天握住她的手,非常認真地說道。
「我、我嗎?」杜綾羅紅著小臉,結結巴巴地問道。
「我的三弟曾對我建議——如果真的那麼喜歡那位姑娘,就先放她回家,然後再上門求親,但我拒絕了他的提議……」
杜綾羅愣住了,她竟然能得到黑嘯天的垂青。
「我拒絕的理由是,我連一天都不願意讓那個姑娘離開我,更何況還要讓她回到遠在江南的家?我只要一想到讓那個姑娘回去,不知道要到何時才能再見到她,所以我就決定把她留在大漠。
結果,我怎麼也沒想到那個姑娘的性子恁烈,不但一心只想著要返鄉,還拒絕了我所送的禮物,更以為把自己當成下人,就可以讓我忘掉她……綾羅啊,你說我該拿這個姑娘怎麼辦?」
黑嘯天眼眸含笑地瞅著她,這下子就算杜綾羅再怎麼遲鈍,也知道黑嘯天口中的姑娘就是她。
杜綾羅的小臉更紅了,幾乎無法招架。
「還有啊,這個姑娘老是嚷著要返鄉,結果我三弟就說了風涼話,說那姑娘在家鄉肯定有了情郎,所以才會急著想要返鄉。綾羅,你覺得呢?那個姑娘是不是真的有一個情郎?」
「才、才沒有什麼情郎呢!」杜綾羅嘟著嘴,辯駁道:「從那個姑娘第一眼見到你,她就被你狂放的英勇姿態吸引,雖然你一開始對她真的很壞,可是那個姑娘一直沒有忘記是你把她從強盜頭子手裡救出來的。
再說,我想這個姑娘現在心裡就只有你,除了你之外,她的心大概也裝不下其他人。」她感到非常害羞,卻還是努力說出自己的心意。
「家,她也回過了,現在這裡已經沒有讓她留戀的東西。我相信她一定會很樂意跟你回黑鷹堡的。因為她知道你待她真的很好,你會在她生病的時候看顧她、你會在她被壞人抓走的時候救回她、你會在她哭泣的時候安慰她……所以說,除了愛上你之外,那個姑娘好像也沒別的選擇了。」
黑嘯天被她動聽的情話哄得陶陶然,就像她現在所說的一樣。他若不愛上這樣的姑娘,似乎也別無選擇了。
「那麼,你想那個姑娘願意喊我一聲嘯天嗎?」黑嘯天與她額碰額,臉對臉地問道,笑看著她驚訝的臉龐。「如果我的堡主夫人只會喊我堡主,那我一定會很傷心,因為我總是喊她綾羅啊!」
杜綾羅眨了眨眼,吃驚得幾乎說不出話來了。
但他卻只是繼續笑著,彷彿在等待她喊出他的名。
這個男人……繞了這麼大一個圈子,就只為了想聽她喊他的名字嗎?杜綾羅不由得甜蜜地笑了。
「嘯、天。」杜綾羅有些緊張,因為她不曾直呼男子的名諱。
像是等待了一輩子的時間,但在她喊出口的同時,黑嘯天的笑容也舒展開來。
「你願意成為我的堡主夫人嗎?」
「好。」
「願意一輩子跟我一起看大漢的風景嗎?」
「好。」她還是只能答好。
「那麼……請跟我回到大漠,成為我的堡主夫人吧!」
他牽起她的手,彷彿再也不想放開。
【全書完】
◎編註:敬請期待溫妮花裙子最新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