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她驚疑的看看自己,又看看藍雋皓,卻忍不住舒服地低喟一聲,伸出凍得發紅的柔荑在火上烤著。
靠近這兒她才知道自己有多冷,忍不住貪戀溫暖的火源。
「別再動了!」一隻大手霍然捉住她,藍雋皓低沉的聲音在她頭頂上響起。「你想跟那隻雞一樣的命運是吧?」
聽著他譏嘲的話,她低下頭。
「對不起……」
懶得詢問她又為何事道歉,藍雋皓撕下一塊雞肉塞進她手裡。
「吃。」
「啊?」
惶然的抬起頭,她看藍雋皓一眼,慢慢地站起身。或許是坐太久了,也或許是凍僵了,她腿一麻,身子搖搖晃晃地往下倒。
眼明手快地捉住她,藍雋皓的心跳不自覺地加速。
如果他的動作慢一點兒,她就真的要像手上的烤雞一樣了,光是想像,他的心就忍不住揪了一下。
「你去哪裡?」
他壓低的聲音裡蘊含了毋庸置疑的怒氣。
該死的女人,非得一再挑戰他的話不可嗎?藍雋皓惡狠狠的瞪她。
「我……我到……到旁邊……」聶小舞也被剛剛的驚險嚇著,話結結巴巴地說不清楚。
「你該死的去旁邊幹嘛!?」藍雋皓粗魯的咒罵,不知是氣她的冥頑不靈,還是氣自己的失常。
「我……我……」
被他這一吼,聶小舞更是說不出話來,晶亮的眼眸蒙上懼意,在他鉗制下的身子也禁不住微微發抖。
這樣的臉孔她太熟悉了,不可預知的只是接下來究竟是一頓咒罵,亦或鐵拳威嚇。
該死!察覺到她的退縮,藍雋皓心一凜,忍不住低咒一聲。
他無意使她害怕,只是剛剛的情形真是嚇壞他了!鬆開手,他略一使勁,把她壓坐在他身旁。
一察覺到她離開他的鉗制又想退開,藍雋皓低喝一聲制止她的蠢動:
「坐好!」
盤腿坐下,藍雋皓撇過臉自顧自的張口咀嚼,以為這樣聶小舞就會動口,但是一會兒之後,他終於明白這小妮子不是普通的彆扭。
他轉過頭看著她,無法克制惡劣的口氣。「你以為手上拿的是裝飾品嗎?」
蠢蛋!奔波了一整天還不吃些東西補充體力,她以為她那身排骨是鐵做的呀?
「我……我等一下再吃……」聶小舞囁嚅著。
抬起眉,藍雋皓不發一語地等著她的解釋。
「你……我不習慣和人一起用餐……」生怕看到他眼中的嫌惡,聶小舞低下頭悄聲解釋。
又來了,昨兒個晚膳時才上演過的戲碼又一次呈現,他要怎樣才能讓她明白她不需要如此自輕?
藍雋皓突然丟下手中的食物站起身來,挺拔的身子在火光中猶如天神。
「爺?」春喜驚疑地叫道。
「看著她吃完所有的東西!」丟下話,他頭也不回的走開。
如果他的離開可以讓她舒坦些,他不介意。
「爺!」看著深濃的夜色,春喜一下子跳了起來,陡然地叫喚。
今晚連微薄的月光都沒有,爺一個人上哪兒去呀?
看著他離去的方向,聶小舞不知道心裡漲滿的情緒是什麼,有點酸、有點甜、還有滿滿的……
☆ ☆ ☆
好冷!
迷迷糊糊睜開眼睛,聶小舞下意識地縮了縮身體,拉緊身上的薄被。
夜更深沉了,厚重的烏雲掩蓋了所有光源,了無聲息的曠野讓空氣更形冰冷。
這是她第一次在野外過夜,以前再不濟總還有個破屋片瓦可以遮蔽,不像這回,原始的可以。
適應了冷寂的氣氛,她忍不住動了動身子。更深露重,這薄薄的被子根本無法御寒,加上她天生畏寒,只覺渾身難受,連呼吸都困難。
掙扎著坐起身,她微瞇著眼看了看。
火堆!
先前春喜起的營火非但沒滅,反倒燒得更烈;她抱著被子跌跌撞撞地站起身,待走近些才赫然發現一個高大的身影,兩雙眼眸霎時相對,眼神交融。
煞住身子,她結結巴巴地問:
「你……你還沒睡?」
夜都過了大半了,他不休息嗎?站在原地,她驚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雖然他的頭髮有些凌亂,下巴也冒出了一些青色的鬍渣,但是他的眼神晶亮,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瞧,教她忍不住臉紅心跳。
不安的氣流流竄在他倆之間,靜默的氣氛更是教人手足無措,不知是烈火的熱度亦或他直率的注視,她的身子不再因為寒冷發抖,而為這詭譎的氣氛發顫。
白天的他深不可測,黝黑的深眸讓人難以窺伺;夜晚的他更添危險,彷彿一隻伺機而動的猛獅般,讓人猜不著他何時會露出利牙!
猛然意識到自己衣衫不整的模樣,聶小舞腦際一轟,小臉熱辣辣地燒了起來。
下意識地將身上的被子拉緊些,聶小舞無措地呆愣著。莫名其妙失眠了一夜,藍雋皓整個腦袋亂轟轟地,快速閃過的影像模糊而難捉摸,搞得他心浮氣躁,全然沒了練武之人該有的冷靜,而現在冷不防看見她毫無預警的出現在眼前,更教他一時移不開視線。
火光中的聶小舞彷彿天仙般亭亭玉立,她怯生生地望著他,原本略帶惺忪的星眸在看見他的剎那大睜,閃爍著純真及未被開發的嫵媚,那風情竟該死的醉人。
藍雋皓可以感覺到自己驀然繃緊的肌肉,他不自覺地嚥了嚥口水,卻潤澤不了乾澀的喉嚨。
該死!他不會是太久沒近女色了吧,眼裡看著裹得緊緊的她,腦袋卻自動地幫她寬衣,玲瓏的身軀彷彿在他眼前盡現。
「我……」
藍雋皓深沉的注視讓她不安,她不自覺地舔了舔唇瓣,但這個極其普通的動作在此刻卻極具誘惑性。
一瞬也不瞬地看著她,藍雋皓等著她繼續說下去。
「我……我太冷了,睡……不著,所以……」她吶吶地解釋。
她並不是第一次看到這種眼神了,十五歲以後,不少男人用這種獵捕的眼神看她,彷彿隨時都會撲上來一般,雖然不是很明白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她還是刻意把自己搞得髒兮兮地,才杜絕了些男子貪婪的眼神。
藍雋皓的注視雖然不像其他人一樣讓她感覺不舒服,她還是直覺地微偏開頭躲避他熾熱的注視。
她怯弱微帶點沙啞的嗓音讓藍雋皓回過神來,看她防備的抱著自己,他低咒一聲,略顯狼狽的收回視線。
該死,他竟然一副慾求不滿的模樣,難怪她會這麼戒備。
「過來。」藍雋皓深吸一口氣壓下滿腹旖念,低聲道。看著他,聶小舞遲疑了一會兒,見他並無惡意,才緩緩地向前靠去。
「坐。」感覺到她身上特有的清香,藍雋皓看著前方的火堆說道。
怯怯地坐下,她伸出手烤火。
「明兒記得讓春喜帶你去添些衣裳,愈往北走會愈冷。」
「嗯。」
低應一聲,她看似專心地烤著火,心裡實則一片紊亂。沉默的氣氛讓她不安地扭來扭去,彆扭到了極點,在第三次偷偷轉頭瞄著他冷然的面孔之後,她終於忍不住開口:「藍府……是個什麼樣的地方?」
雖是沒話找話說,但是,問出口才發現自己好奇得緊。看她一眼,藍雋皓很快的又轉回頭,在聶小舞幾乎以為他不會回答之際,才聽到一個低沉的聲音:
「過幾天你自個兒評斷吧!」
撇撇嘴,藍雋皓譏誚地冷哼一聲,眼中迅速地閃過一抹複雜的情緒。
這個問題他何止問過自己千萬次,但是,再多的言語也不足以形容千萬分之一他對藍府的愛恨情愁,那兒是奪走他娘、傷害他最深的地方,諷刺的是,他永遠也離不開那兒,只因為他的身體裡流著藍家的血液!
如果可以選擇,他寧可不要外人眼中的權勢、財富,只可惜……身不由己。
即使他極端厭惡禁錮住他的華麗牢籠,但是,他不自覺地隱藏住心事,害怕她聽了這些灰色的故事後萌生怯意。
聽到他的話,聶小舞愕然地瞪大眼。
這……這是什麼答案呀?這樣的回答有沒有不是都一樣嗎?
「你……」
不解地張口欲繼續追問,冷不防看見他臉色陰沉,緊握的拳頭壓抑地貼在腿側,聶小舞的心不禁微微一揪。
他怎麼了?
雖然她從來不覺得藍雋皓是一個好相處的人,但是,她還是第一回看見他露出這麼可怕的臉色,禁不住抖了一下。她不認為他會傷害她,不過,她說錯了什麼嗎?
「爺,你有什麼心事嗎?」她偏頭看他,小聲地問道。
看人臉色過日子的她早練就了一身察言觀色的好本領,若還看不出他心頭正煩,她就太笨了。
聞言轉過頭,冷不防和她一雙盈盈大眼相對,藍雋皓心頭一震,迅速地掉轉過頭。
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彷彿會說話一般,瞅得他深覺狼狽,忍不住惱羞成怒。
他不喜歡有人試探他的心情,尤其是她!
說不上來為什麼,他的臉瞬間沉了下來。
「多事!」
輕揚的兩個字宛如冰鋒劃過溫暖的空氣,聶小舞一凜,雙頰好不容易添上的紅潤又褪下了。
「對……對不起,小舞只是看爺不開心……所……所以……」
短短幾個字在他築起的心牆外斷斷續續迴盪,聶小舞抱著被子絆手絆腳地站起來。
是她不小心逾矩了才惹他臉色不好吧,他是高高在上的主子,想什麼、做什麼還需要跟她說明嗎?她只是一個小小的、微不足道的丫頭,有什麼資格過問呢?該怪自己鹵莽呀!「我……對不起……」除了這三個字外,她不知道該怎麼解釋自己想安慰他的心。
「站住!」
聽到她移動時攖攖蘞蕕納音,藍雋皓驀然出聲。
她聽話地轉身,瘦弱的肩膀一離開溫暖的火堆旁又開始微微顫抖。
「爺有什麼吩咐?」她垂著頭喃喃問道。
誠如春喜所說,終究她只是個奴才,不該有太多無謂的心情呀!
看著她孤伶伶的身影,藍雋皓又忍不住要生氣。
該死,她擺這副小媳婦兒樣是在指控他嗎?低咒一聲,他刻意忽視心頭的酸澀。「坐下。」
沒有多餘的遲疑,她柔順地依言行動。他是她的主,他的話就是一切,她只要照做就行了。
藍雋皓偏頭看她一眼,「你怕冷?」
「嗯。」點點頭,聶小舞不明白他怎會突然轉變話題,卻礙於剛剛的自覺不敢開口問。
再過些時候,家鄉將被白皚皚的冰雪覆蓋,寒天凍地的,不趁這時候幫她調養調養,她這瘦弱身子恐怕捱不過嚴冬。
無言地在心底暗自想著,藍雋皓面無表情地看著她,視線所及,只有一把黑溜溜的髮絲。
他不明白自己幹嘛為她擔心,不過是個丫頭罷了!
雖是這麼想,但是,看她一徑低著頭、一副自卑的模樣,藍雋皓不自覺地開口:
「我娘也怕冷,以前府裡有個院落栽滿了大大小小的梅樹,卻不曾見梅樹開花,因為『他』讓人在每個角落沒日沒夜的燃著火盆兒,明明是寒冬卻暖得不得了。我娘總是笑瞇瞇的告訴我:如果哪一天梅樹開了花,要我不要難過,勇敢的活下去,但我不懂娘說這些話是什麼意思。五歲那年,梅樹開花了,整個冬天,娘總是站在梅樹下,任白花花的花瓣兒灑了一身,然後,花謝了、娘走了,春梅收成後,『青梅居』也成了廢墟……」
彷彿說著別人的故事一般,藍雋皓面無表情地低聲喃語,唯有渾厚的嗓音添了絲暗啞,讓人察覺出他的情緒。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輕易地開口跟她說這些,藏在心底二十幾年的痛連最親近的小廝都不知曉,他怎會……
也許是她孤苦無依的身世,讓他憤世嫉俗的心平衡了些吧?
隨意找了個蹩腳的借口搪塞自己,藍雋皓不願深究原因。
事情的真相往往駭人,他無意讓自己陷入那樣的窘境中。
聶小舞泛著盈盈水光的明眸一瞬也不瞬地看著他線條深刻的側臉,眼前彷彿出現了一個好小好小的男孩跑在滿地殘花中喊娘的畫面,珠淚不自覺地沿著粉頰滑落。
從沒享受過親人的呵護,她頂多只是偶爾羨慕一下別的小孩,但是,從小受人呵護的天之驕子一下子失去了娘親,那是多大的傷痛呀!看著藍雋皓,她的心揪了起來。
無視她淚眼婆娑的模樣,藍雋皓彷彿要將埋在心底的話一次說盡般,面無表情地繼續說道:
「他們說娘只是個狐媚的煙花女,不曉得耍了什麼手段勾引『他』,死不足惜,而我,只是一個妓女生的雜種!」
親手將第一把泥土堆放到娘的靈柩上,藍雋皓就決定和所有人畫清界線了,一個是害死他娘親的兇手、一個是沒有能力保護娘的窩囊種,這樣的人有什麼值得他尊敬?
天生傲骨的他一旦下了決心,任何人、事、物都動搖不了他,可恨的是自己永遠無法抹煞的血緣關係,如果可以,他寧可抽乾每一滴血,還自己自由。
遙遠的記憶漸漸清晰,藍雋皓好似又看到自己倔強地挺直身子忍受不合理的鞭打謾罵,因周春娘那瘋婆病態的恨著他,甚至想弄瞎他酷似娘親的瞳眸,直到師父出現,他的苦難才稍稍平息。
是「恨」支撐他練習困難的武功招式,只求自己快快強壯,不再受他們擺佈,但這樣的成長歷程讓他的心逐漸冷卻、冰寒。
看著他稜角分明的側臉,聶小舞再也忍不住低喊了起來:
「不是、不是,爺,別這麼說你自己,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好、有多善良,你有一顆全世界最高貴的心,沒有人比得上……」
她從沒聽過這麼悲慘的故事,霎時哭得梨花帶雨;就這樣,一整夜他說、她哭,嗓子啞了、眼睛腫了,猶不干休……
不知過了多久,聶小舞眨著腫痛的雙眼悠悠轉醒之際,才發現自己靠在一個溫暖而安全的懷抱裡,小手緊緊捉著他的。
無言地凝睇著他佈滿血絲的鷹眸,兩雙眼眸糾纏,在那一瞬間,她突然明白了,早在不知不覺中,她已給了他要的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