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元七一三年,時值唐朝開元元年夏末,留心吏治、關心民生疾苦的唐玄宗登基不久後,將協助他平反宮廷內亂的京畿諸軍有功將領,分封為相、採訪處置使及節度使。
聽說新上任的河南道採訪處置使,來自位於泰山南麓的泰安城,這對泰安縣民來說可是件了不起又光榮的事兒。
因為河南道採訪處置使可是相當大的官,負責掌管、監督全國十分之一大的土地,可以擁兵自重;如果新官要衣錦還鄉定居,這代表泰安縣這個小地方將會愈來愈愈富庶,男丁就業的機會也跟著多了。
只是大家都搞不清楚新上任的官是哪戶人家的子弟,只知道他姓張,約莫和子孫眾多的義門張宅多少牽扯到一丁點兒關係吧!
目前張宅輩分最高的張仲宇,反倒對這件事沒旁人那般熱絡,當縣令上門邀請他一塊兒出城迎接新官時,他甚至冷淡地回絕掉了;就算真是張家子孫,也是自己的晚輩,哪兒有長輩去迎接晚輩的道理?
可是礙於不好得罪官家,他只推拖自己身體不適,讓孫子張文翰去幫忙打點。
才剛過七十三歲壽辰的張仲宇,覺得自己似乎老了許多;他自認缺乏曾祖父張公藝的活力,他甚至懷疑自己是否能比自己父親長壽。
他的命就沒有曾祖父、祖父及父親來得好,他們活的時候不但有眾多子孫承歡膝下,走的時候也有許多晚輩送終。
而自己呢?兒子、孫子雖然都很孝順,可是心愛的曾孫季卿,卻下落不明,一失蹤,轉眼就快五年了。至於六歲的玄孫……唉,或許是早產的關係,笨拙得很、學習得慢,連個高祖父都叫不清楚,活像個傻子。他自認從沒有做過啥虧心事,老天爺為什麼這樣懲罰張家?
張家的前景他看不到,就算真的走了,死後也沒臉去見老祖宗們!沉溺於哀思的情緒中的張仲宇,並沒有注意到一旁的兒子和孫子在討論些什麼。
「爺爺,今兒個縣令派人送了封信來,說是新來的河南道採訪處置使過兩天會進城,要直接來張宅向您請安呢!」
見父親對兒子無翰說的話沒有反應,張伯勇於是加入自己的意思,再將話題重說一遍:「爹,採訪處置使張統領要親臨咱家向您請安,這好歹也是件大事,是咱們張家的榮耀,您心裡可有啥主意?」
「咱們家皇帝都來過,採訪處置使又如何?」張仲宇嘴巴上如此反駁,可見到子孫兩人焦虛的面容後,還是緩了緩口氣:「關於那張統領來拜訪的事兒,你們把詳細安排說來聽聽吧!」
「好。縣爺信裡的意思好像是張統領要住到咱們宅子裡來,他隨行部屬多達五百餘人,我想只有左側玉米田旁邊的那塊大空地可以讓他們紮營。」張文翰說出自己的建議:「至於張統領,我想就安排他住在咱們上好的客房,爺爺、爹,你們認為如何呢?」
「嗯,就暫時這樣吧。」張仲宇點頭同意,終究忍不住地問出心裡疑惑:「你們可知他是咱們張家哪個輩分的親戚啊?我怎麼不清楚咱們近親中,有誰是在朝為官的?」
「這……連縣令也不清楚。只聽說他從皇帝還只是個太子時候,就加入京城羽林軍部隊效忠他,陪伴太子出生入死、立下不少汗馬功勞,所以年紀輕輕就官升好幾級呢!」張文翰多希望自己的兒子就是這年輕統領,只是他知道那是癡人說夢,以狗妹那手無縛雞之力、一副娘娘腔的模樣,怎麼可能進得了部隊立下偉大的功勳?
「嗯,咱們在這猜測也沒用,只有等他來後,再問個明白了。你們父子倆,要記得將這件事兒告知宅了出售所有的人,讓大家將宅院內外稍加清掃,當天所有男丁夾道迎接,女子則負責張羅伙食。」張仲宇發佈完命令,揮手打發走兒孫:「我累了,想休息了,你們下去吧。」
☆ ☆ ☆
今兒個全張宅上下都在討論統領來到的事兒!
招弟也跟著好奇地豎起耳朵到處聆聽,認為這位來自京畿的親戚,也許知道些關於季卿的消息。
她永遠都不會忘記季卿承諾自己,最遲在五年之內會回到張家的事;轉眼五年就要到了,自己也快變成嫁不掉的老處女,可是季卿仍然音訊全無。
自從季卿遇劫失蹤後,大家總在私下討論時說出季卿凶多吉少等話語,可是招弟始終不信,因為她知道他若死了,自己一定會知道。她相信季卿仍然活著,這些年不聯絡,只是想躲避家裡的壓力,他一定在某個角落替未來打拼。
他會不會忙得忘記和自己的約定了?每每想到這點就讓招弟傷心。
自己在張宅,似乎愈來愈惹人嫌。前陣子四五娘和娘提議要把她嫁給鄰村的林老頭當偏房,要不是婉兒舅母和娘護著自己,她恐怕早就被隨便嫁掉了。
雖然張宅百餘口人,實在不多她這張嘴吃飯;可是招弟知道,百娟同她娘總是處心積慮地想把自己趕走。
這或許跟九四也有些關係吧!
因為九四有次在花園同自己示好,正巧被百娟撞見,百娟甚至不避嫌地跑來威脅她離九四遠些。
年少時的招弟,對於俊秀又有文采的九四或多或少有絲少女的傾慕;只可惜自小她就被灌輸保守的觀念,在心裡已經將季卿認定為唯一的對象,要不然她可能會對九四產生情愫。
在大宅子裡,閒話總是流傳最快,不少人在說百娟和九四暗通款曲的事兒;招弟甚至懷疑仲宇老爺子也對這事兒清楚得很,不然怎麼會要九四開始掌管張家的部分生意呢?
他八成是看出曾孫媳婦百娟似乎對九四有情,九四對她們母子也挺照顧、愛護。
因為季卿生死未卜,總不好礙著百娟的幸福不讓她改嫁吧?要是曾孫媳婦帶著玄孫改嫁外人,那豈不是張家的一大損失?不如就提拔九四,讓他替代季卿慢慢接手家務,照顧張家老小,大家皆大歡喜。
要不是招弟知道季卿壓根兒不在乎百娟,她恐怕會忍不住站出來替他叫屈!因為易地而處,招弟認為自己一定會守著孩子、等待丈夫回家的。
「喜妹、招弟,你們要不要去前院看熱鬧啊?」隔壁的王嬸跑過來呼喚喜妹母女同行,前去觀看迎接張統領的陣仗。
「我是未出閣的閨女,不適合拋頭露面,娘,你跟王嬸去就好了。」招弟雖然也想湊上一腳,可是謹守婦德的她還是盡力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
☆ ☆ ☆
知道大家都在前院,部隊等會要駐紮在左側宅第過去的空地,招弟特別挑了遠離大夥兒的後山,來遠眺這情景。
「我就知道你會來這兒。」
突然冒出的男人聲音讓招弟嚇了一跳!不是所有男丁都加入歡迎的行列了嗎?她循聲張望,當下愣住了!
眼前站著個身形魁梧、氣質灑脫,穿著綾羅紫色官袍、身繫金玉帶的年輕人,那方正的臉頰、輪廓分明的五官,看起來似乎有些眼熟……
「你是……你是季卿?」招弟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的季卿和五年前離家的模樣相差何止千里,要不是看出眸子裡那抹熟悉的光彩,她還真不敢相認呢!
「招弟,你比我想像、記憶中的都還要漂亮!」季卿往前踏進一步,眼神專注地看著他朝思暮想的可人兒。
招弟的身形比年少時豐腴許多,走起路來搖曳生姿,嬌弱優雅的氣質,教人愛憐;細緻完美的五官配上白裡透紅的肌膚,足以讓六宮粉黛全失了顏色。
「你回來了!我就知道你會活著回來,只是你好狠的心,都不跟咱們報平安……」招弟喜極而泣,捶打著季卿強壯的胸膛出氣,她知道他變得如此壯碩,絕對禁得住自己的這幾拳的。
「我有寫過幾封家書,難道都沒有人收到嗎?」聽到招弟的抱怨,讓季卿訝異地微揚眉毛:「莫非是有人把我的信給收了起來?」
難道大夥兒都還不知道季卿回來的事兒?招弟納悶地詢問:「你去向大家長請安了沒?見了你爺爺、爹娘了嗎?他們難道沒有對你失去音訊的事,說出心裡的埋怨?」
「還沒有。我想先見見你,想讓你第一個知道我回家的消息。」
「是真的嗎? 我在你心裡還是那麼重要嗎? 」招弟感動地望著眼前的漢子:「我知道你這些年一定閱歷不少事,你還會在意我嗎?只怕我還是同以前一般,配不上你……」
「你說這什麼話?你也知道,要不是百娟從中作梗,你早就是我的妻子了。這次我回來,就是要實踐當初我對你的承諾。」
「我不在乎名分。可是百娟還是你的妻子,她還沒有改嫁,你是否該尊重她的意見……」自己早就認定是季卿的人了,只是百娟的事兒比較礙手。
「我不會讓她再影響到我們的關係,相信我好嗎?我一定會給你個名分,讓你成為我唯一的妻子。」
「這……」招弟雖然很高興聽到這些話,卻還記得多年前張家毀婚後那失意的滋味:「你才剛回來,講這些或許太早了。你還是先去同長輩們請安吧,不過你可要有心理準備,你可能會被責罵,因為大夥兒都當你遇難了。」
「你也是這樣想的嗎?」季卿臉上沒有特別的表情,似乎別人當他是死是活都不重要,他在意的只是招弟的想法。
「不,我知道你會回來的,因為你答應過我……」招弟說著說著,頭不由自主地低下。她好怕季卿那灼熱的眼神,那模樣似乎想把自己一口吞下似的。
「我想先好好地親你……」話未說完,季卿厚實的嘴唇已猛力攫取住招弟那微啟的朱唇。
這個吻,不同於幼時純情的接觸,它含有掠奪、佔有的意味;招弟只覺天旋地轉,要不是季卿緊緊地抱住她,她早就跌坐在地上了。
「你……我快喘不過氣來,放開我!」氣喘噓噓的招弟,臉紅心跳地掙扎著想離開季卿的懷抱;現在的他,充滿陽剛氣息,讓招弟感到非常不自在。
「怎麼了?」季卿有些害怕地盯著佳人的面孔,為她的態度轉變感到焦慮。
「沒啥事,只是你突然變得高大,長相也變了許多,我需要花些時間告訴自己你已經成人的事實;就像以前你看我是個小女娃,現在的我是個大姑娘的感覺是一樣的。」
「我喜歡你變成大姑娘的模樣,也想要親近你,讓你習慣我的改變!」季卿說得坦白,一手又攬上了佳人的柳腰。
他目不轉睛地上下打量著招弟,欣賞那濃密如黑緞的烏絲,撫摸那紅如蜜桃的粉頰,忍不住又想親她一下。
「這……」招弟慌亂地撇過頭躲避季卿的親吻。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來緩和氣氛,她根本沒有和男人相處的經驗呀。
以前季卿是孩子,說話不同現在這般調情,直來直往,不需要花心思應對;可是現在他已經是道地的大男人,言行都帶著讓人悸動的挑逗,真讓單純的她不知如何是好……
「嗯,軍隊來了!」季卿往山下一看,匆促地在招弟臉上印下一吻:「我必須先去處理些事,然後同家人請安,可能要忙到晚上才得空再去看你,記得別太早睡,我會去找你的。」
「季卿,你也是部隊的一份子嗎?」
「是啊,你現在看到的士兵,全是我的手下,我就是新任的河南道採訪處置使。我先去忙了,記得晚上等我!」
季卿吹了個口哨,一匹黑色駿馬立即從樹林跑出來,一個翻身,他輕鬆地躍上馬背,再深情地望了招弟一眼,才策馬下山。
「天啊!季卿就是張統領……」她就知道季卿一定會有出息的,只是怎麼也沒辦法將以前略微秀氣的他,和充滿英雄形象的河南道採訪處置使張統領,聯想在一起。
隨著季卿戲劇化的出現,招弟知道自己的生活將會再度掀起重大的改變,因為他一直是自己生活中的陽光和重心,以前如此、以後也不會更改。
但是自個兒對季卿的情感,到底是姐妹之情、朋友之義,還是親情呢?忘著那漸行漸遠的背影,招弟心裡又補上句:莫非自個兒對他還多了點男女間的冀望?
臉頰不由泛起紅暈,渾身也沒來由地燥熱起來。
☆ ☆ ☆
策馬接近張家大宅的季卿,因為即將和久違的家人碰面,不由得情緒翻騰,體會到近鄉情怯的滋味。
在白馬寺近郊發生的打鬥場面,雖然和季卿這些年經歷的陣戰相比不算什麼,卻總是會莫名縈迴在他的胸頭。要不是五年前那場意外,也許他今天還是一事無成的傻小子。
想起獲救的那段奇遇,總是讓他心存感激;如果當初沒有救命恩人魏湘的拔刀相助,也就沒有今日的自己了。
原來那時一心只想遠離家門的季卿,在樹林遇劫獲救後,對於魏湘蓋世的功夫,打從心底崇拜無比。他認定這是老天爺的安排,便拋棄富家子弟的驕氣和自尊,央求留在恩公的身邊當個打雜、跑腿的小嘍
當時唐玄宗李隆基還沒當上太子,只是授封為相王的皇儲,魏湘是其身邊羽林軍統領,正替主子四處召募天下忠貞才智之士。
見季卿模樣端正、反應敏捷,魏湘欣然接受他的要求,不但傳授他武藝,還教導他許多做人處世的道理,兩人以師徒相稱。
加入羽林軍隊沒多久,季卿就碰上一連串宮廷政變。先是隨師父和主子進京剷除韋後黨羽、協助睿宗復辟;李隆基被立為太子後,又發生太平公主排擠、毒殺太子等事件。
身為魏湘得力助手的季卿,不但得花比別人多的功夫研習武藝,還得花精神研究詭譎的宮廷情勢,自然沒有多餘的心思顧及到家人的感受。
只是自己逢年節都有差人送家書返家,怎麼剛才招弟會說自個心狠全無捎音訊呢?信差全是自己信得過的部屬,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莫非有人從中作梗,把他的家書全都擋了下來?
不用多想,季卿都可以猜得到八成和百娟有關,她這麼做難道是貪圖張家的財富?或是怕自己回來揭穿可權身世的秘密?只是她千算萬算,也想不到當初的傻小子,早已不可同日而語了吧?
對付那女人簡單,只是不知情的長輩,是否對自己這些年不聞不問的行為無法諒解?季卿不敢想像自己等會兒會遭遇到什麼樣的情況。
對家人心存愧疚的他,見到父親和祖父候在宅第門口的身影,不由愧疚地低下頭,迅速下馬,挽起長袍跪在長輩的跟前。
「張大人,您何必這般多禮,這不是折煞老身……」
張伯勇見狀差點傻眼,就算來者輩分比自己低,可終究是個了不起的大官啊!急忙趨前扶起採訪處置使張督統的身子,這湊近仔細一看對方的臉孔,竟是訝異地說不出話來……
「你這該死的逆子,你還有臉回來!」反倒是一旁的張文翰率先回過神來,怒不可遏地大斥:「你這些年來上哪兒去了?可知道『父母在,不遠遊』的道理?現在還大模大樣地出現在老子的面前……是想活活把我給氣死嗎?」
「爹、爺爺,請原諒我的不孝,我是有苦衷的……」季卿心急地解釋,希望能消弭父親心中不滿。
「苦衷?你有啥難言之隱?你這麼做就是不孝!」張文翰氣得只想找根棍子,狠狠地往兒子身上揮打一番。
愛孫心切的張伯勇,忙著扯住兒子,開心地勸解:「六三,你在做什麼?九六平安回來就好,難不成你想再把他趕走?」
父親的話,讓怒氣沖沖的張文翰冷靜不少,他納悶地看著兒子一身官服和身後浩浩蕩蕩的部隊,心中開始產生疑竇:「九六,你倒是說說這是怎麼回事?咱們是要來迎接河南道採訪處置使,莫非你跟他有啥關係?」
「爹、爺爺,我就是河南道採訪處置使,怎好讓你們來迎接?我這些年在外,一心一意只想替咱們張家爭取榮譽,好讓你們有面子……」
「好、好,你不愧是咱們張家的好子弟,我就知道你會有出息的!」張伯勇興奮得眼眶中已然閃爍淚光,忙拉起孫子的雙手疼愛地表示:「咱們快進大廳,你曾祖父還在聽上候著呢!他要是知道河南道採訪處置使是你,可不知道會有多高興!」
望著父親摟著兒子開心進入大堂的身影,讓張文翰心中漾滿複雜情緒,即使對兒子心裡有萬般埋怨,也抵不過見他衣錦還鄉的喜悅。
兒子終究沒讓自己失望,季卿不但沒有死,還成為人人欽佩的大英雄;思及此,張文翰先前的憤懣已經完全被狂喜的驕傲所取代。
他們張家又有希望了!他的兒子果真是有出息的男子漢!
沒片刻,關於河南道採訪處置使的真實身份,馬上傳遍張家大宅,自然四五娘和百娟很快地也被告知這個消息。
「娘,怎麼會發生這種事情呢?」百娟怎麼想都無法把神氣的河南道採訪處置使和自己窩囊的相公想在一塊兒:「那瘋子怎麼可能會當上大官?我知道他沒死,可是他信上可沒說自己在做官呀!」
「你說話小聲點兒,別讓人給聽到了!」四五娘趕忙地關上房門,接著女兒走到床邊說話:「他這下回來,只怕咱們母女倆要糟了!」
「娘,您看這可怎麼辦是好?看樣子這回他變回個正常人,如果按照咱們先前的計劃把他給殺了,只怕沒那麼容易……」
「噓!叫你別再說了!」四五娘嚴厲地瞪了女兒一眼:「你現在開始就安分地做你的張家媳婦,既然他變成個了不起的人物,終究是可以和你匹配,還想著殺他做啥?也許咱們母女倆可以跟著進京,過著帝王般的日子呢!」
京城繁華的生活面貌,誘惑地浮現百娟的心頭,虛榮的她就是等著那麼一天。她本來是想把張家錢財撈飽後和九四一塊兒遠走高飛,只是狗妹這突然返家的舉動怕會讓事情有所變化。
「可是……我怕他對我不利,再說……我從來也沒喜歡過他。」想起狗妹年少的模樣,就讓百娟皺眉。
「他憑啥對你不利?他失蹤這麼些年,你還替他照顧一家老小,謹守媳婦的本分,他能對你如何?」四五一副義正辭嚴的模樣:「有我這為娘的替你撐著,你怕什麼」
「這……娘,他會不會對大夥兒說可權不是他的兒子啊?畢竟他現在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傻小子了。」百娟不似母親那般樂觀。
「他沒辦法證明的。當年可是許多人都看到你們倆睡在一起的,你不說、我不說,誰會知道?」四五妗要女兒別多想,警告地對百娟說:「倒是我不准你再跟九四私下會面了!」
「嗯。」百娟雖然點頭,可心裡卻有別的想法,要是狗妹還是多年前那種表現,她才不想獨守空閨呢!
正當母女倆還想商討進一步計劃時,門外突然傳來僕役的叩門聲:「少奶奶,老爺子請你帶著小少爺到大廳去,大少爺回家了!」
百娟特別替自己和兒子打扮了一下,才前往大廳會見睽違多年的夫婿。她心裡難免好奇這些年季卿的變化,一進大廳便下意識地尋找他的身影。
當她見到那站立在仲宇老爺子身邊偉岸的身影時,不由膝蓋都要軟了!季卿的相貌其實和年少時改變不大,但是那渾身散發出來的逼人氣勢和強壯的體魄,比之從前不知道要強上百倍!
在季卿那炯炯有神的目光注視下,百娟竟然興起害羞的興奮,臉紅地低下頭。這一刻,她的內心才開始為相公光榮返鄉感到喜悅;她渴望夜晚躺在那強壯的臂彎,體驗當他妻子的幸福。
只是這頭的季卿,心裡卻鄙夷地想:你這婊子,身邊的兒子不知道是跟宅子哪個漢子生的,竟然敢賴到我頭上!我今天先不找你算帳,等我把那姦夫揪出來,就是你滾出張家大門的時候!」
「九六,你看看你兒子都這麼大了,恐怕你都不認得了吧?」不明就裡的張仲宇把玄孫喚到跟前,教導他跟著說:「權兒,你爹爹回家了,快叫爹!」
只見可權那娃兒怯生生地直往母親身後鑽,還口齒不清地猛搖頭說:「我沒有爹,我沒有爹!」
「誰讓你這樣子說話的?」百娟心急地推著兒子到相公的面前,命令他開口:「快叫爹!」
「我不要,我只要九四哥哥……他就是我爹……」孩子沒心眼地馬上表達出自己的忠誠度。在他生命裡,最重要的男性,就是在輩分上和他以堂兄弟相稱的九十四郎。
「啪!」百娟怒急攻心沒有多想,就往孩子臉頰上摑了一掌!
所有人都為孩子說的話嚇一跳,愣了會兒紛紛表示:「童言無忌!童言無忌!」
小孩子說的話,似乎給予季卿一盞明燈,他邪氣地露出微笑說:「百娟,沒關係,不可勉強他。這兒沒你的事了,你先帶孩子下去吧!」
百娟吶吶地點頭,急忙帶著自己的笨兒子離開。
離去前季卿投注在自己身上詭譎的目光和笑容,讓百娟大致害怕無比。他到底在想什麼?他是否在懷疑可權的身份?她現在唯一能肯定的是,狗妹已經不是當年那啥事都不懂的傻小子了!
她該和九四商量,趕緊帶著孩子和珠寶離開嗎?
可是想到母親說的話,百娟的信心又來了!誰能證明孩子不是季卿的呢?她才不要在終於熬出頭時又狼狽離開,季卿這俊挺的男人是屬於自己的,她為什麼要逃?百娟自信滿滿地認為,總有天他會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
將兒子丟給奶娘,百娟快步地回到房間裡,翻出自己上好的褻衣,思索著夜晚該如何誘惑相公。
「百娟,你有沒有聽說狗妹那傻了回來的事兒?」九四突然慌張衝進百娟的閨房,把兀自編織著春夢的她嚇了一跳。
「是誰讓你進來的?你給我出去!」百娟惱怒對方沒有頭腦,心急地想把九四推到門外:「我家相公回來了!以後你可別再這樣子闖進來同我說話,會惹人閒話的!」
九四瞇眼仔細地看了百娟一眼,搶過她手中把玩的褻衣,生氣地質問:「你是看上那小子是嗎?現在想過河拆橋?」
「怎麼著,你威脅我?要是你敢把咱們的事說出去,大家都沒好日子過!」百娟早就相中九四的弱點,貪婪又膽小的他,才不敢到處放話滋事。
「我……我怎麼會那樣做呢?」九四忍住氣,放緩口氣表示:「我剛剛只是一時心急、又嫉妒,才會說出那些話的。」
「嫉妒?你不用在這表現出一副對我癡情的模樣,你在村了裡養女人的事兒我都知道!要不是看在孩子能繼承張家財產的分上,你早就不知道跟哪個娘兒們風流快活去了,哪兒還會守在我的身邊啊?」
「你別聽那些三姑六婆瞎說,我應付你都來不及,哪兒還有精神去養女人?」
「哼,我現在不同你計較這些。只要你記住,以後離我遠一點就行了!」
「百娟,你怎麼這麼狠心?畢竟可權是我的孩子,你該不會是想帶著我的孩子跟別的男人生活一輩子吧?」
「去!你少在這兒假情假意,咱們倆今兒個就把話兒給說穿了吧!你要的不過是張家的銀子吧?那你就趁著現在手中還握著張家幾筆生意的時候,好好地撈上一票,咱們將來就算要在一起,也有本可以花啊!」百娟雖然嘴巴硬,可是心裡對老情人多少還是有些感情:「總之咱們不適合在我房裡碰面,讓人撞見不好……」
「我知道, 只怕我自己會耐不住。 」九四握住情人的手,油腔滑調地表示:「咱們還是可以跟前些年一般,到柴房去幽會……」
「先別說這些!我可不想讓人說我行為不檢點,讓狗妹有借口休了我,跟招弟那死丫頭舊情復燃,那咱們倆才真的都沒好處!」
「那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你會不知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覬覦招弟好一陣子了,你就趕緊把她弄上手,並且要讓別人認為是她勾引你的!我想任何男人都不會想要別人穿過的破鞋子。」百娟壞心眼地說出計劃,可不忘加了句:「只是你別給我真愛上她,雖然咱們不能明著公開,但是骨子裡,你還是我的男人,知道嗎?」
九四終於知道季卿回家好處之一,那就是百娟不會再死盯著自己,而且又有正當理由可以接近招弟那讓人垂涎三尺的美色。
「我知道,那你跟你家相公相好時,可別忘記你是我的女人喲!」
「嗯。」百娟不置可否地點頭,鬼崇地開門張望,見四下無人忙將九四推出房門。
關上門後,百娟開始費盡心思地打扮自己,直到渾身充滿濃郁香味,猶不肯罷手。想起在大廳見到相公那英氣勃發的模樣,內心又不由自主地顫抖,殷殷期盼夜晚的來臨。
這是第一次,她衷心渴望成為季卿名副其實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