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女郎之歌 第八章
    育溏坐在門廊邊的鞦韆上,咬著拇指,皺著眉頭地盯著攤在腿上的報紙。感覺有些落寞,已經習慣了有他在身邊的感覺,他一離開倒覺得少了些什麼似的。  

    「握星之家」仍靜靜地佇立在和煦的陽光中,她對這裡已經產生了歸屬的情感。原來人要陷溺竟是這麼的容易。那夜卸了心房後,一切都變得容易自然起來,他不再只是自己協議中的丈夫,他的存在對自己已然愈形重要,除了是伴,更是貼心的朋友,心靈的靠近讓她受創的心得到撫慰,禁錮的靈魂得到救贖。她跳下鞦韆往空闊的草地走去,立於風中回首望著灑滿金色陽光的「握星之家」,這個讓她獲得重生的神奇地方——  

    現在我明白了,何以那些曾經來過的住客們,會用金碧輝煌,或是人間仙境之類的形容詞來描繪「握星之家」了。  

    清晨,當第一線曙光穿透濃密的樹林,將燦爛的光芒,隨風曳動地投射在這棟位於山凹處的木屋時,如沐金粉漫天般亮眼,果真如飾以金箔般的金碧輝煌。  

    日落伊始,雲彩翩翩地堆砌在山谷林間,門前草地青翠可人,木屋則在霞光掩映中不停變幻色彩,置身其中,說是人間仙境可是一點也不為過!  

    夜深人靜之際,蟲聲蛙鳴協奏出曲曲動人的樂章,更有在平地少見的螢火蟲,像是失去了的星子般,和天邊繁星相映成趣。  

    但這一切都比不上知淼……雙手環抱著自己,育溏對自己扮了個鬼臉地走進林班地。該怎麼形容這些天來的兩情繾綣?知淼像個偉大的魔術師用他帶有魔法般的手指,激起自己體內所有的慾念,在他的珍惜呵護下,感覺自己的重生與蛻變,在情慾的催化中,讓自己羽化成真正的女人。  

    在他的帶領下,她才知道,原來她也會浪漫得過了頭。無論自己提出再怎麼天馬行空的點子,他都能完全配合,盡量滿足她那無法羈握的想像力。  

    於是他們在雨中的林班地散步;在繁星如畫的深夜漫遊後山,在光淨無波的溫泉水池中裸泳;或是就躺在門前廣闊的青草地上,等待著第一線晨光乍現時刻。  

    育溏忍不住地羞紅了臉,呻吟著摀住雙頰,腦海中浮現的全是那些浪漫情節的結束方式——瘋狂的男歡女愛。  

    當知淼在雨勢滂沱中,以極快的速度剝去彼此的衣物時,育溏根本來不及對他的舉動提出任何異議,知淼就以滿漲著的熱情,將她捲進慾望的熱潮內。即使在微燙的溫泉之內,知淼依然散發出一股難以忽視的性感魅力,仰浮水面上,育溏不只一次以充滿讚歎的眼神,看著偉岸如神祇石雕的知淼,絲毫不以赤身露體為忤,從高聳的巖間迅雷似地躍入溫泉,濺起漫天的水花,來不及睜眼,育溏已被他緊擁入懷。  

    在水氣氤氳間,挽著他強健體魄,載浮載沉地在情慾的激盪中,隨著他一次次的攀爬上她所未曾經歷過的高峰。  

    無論是在雨中狂歡,或是水裡悠遊,甚至是翻滾在清新芳香的草地上,被頑皮的蚱蜢或蝴蝶吵醒時,都有知淼伴在身側,以他充滿佔有慾的手,任性且強硬地環抱著她。  

    「知淼,你這樣我快不能呼吸了啦!」盯著他頭上那只久停不去的蝴蝶,育溏打著呵欠地抗議著,但知淼很快地吻去她睡眼惺忪的睏意。  

    「我睡不著。」沿著她耳背吻下去,知淼低語道。  

    「咦,你睡不著就一定要把我吵起來啊?」育溏嘟起唇,佯裝不悅,在他懷裡磨蹭著大發嬌嗔。  

    「嗯哼,看到你在這裡像一個天使般的睡得那麼甜,我也不想吵醒你,只是我可不希望某些東闖西逛的登山客或是閒雜人等,有幸撞見我的女人在這裡海棠春睡。」  

    「你的女人……唔,我喜歡這個頭銜!」懶洋洋地回應他的吻,育溏突然發現他用很正經的眼光盯著自己。「有什麼不對嗎?」  

    「沒有。我只是,只是很害怕會失去你。」  

    「你不會失去我的。起碼,想想我老爸欠你的那一屁股債,我就是想跑也跑不掉啊!」現實又開始滲進在思緒之中,這使得育溏所有的好心情,全都立刻煙消雲散。  

    「我說過多少次了,那些債務跟你無關。」  

    「可是你不能否認,今天我之所以會在這裡,不全都是因為那些……」  

    「不許你這麼說,釘歸釘、鉚歸鉚,我要的是你,無論有沒有那些該死的債務,我都要定你了。只是,我很懷疑,沒有了這一層干係,你還會心甘情願地留在我身邊嗎?」以食指和無名指挑起育溏的髮絲,輕輕地拂在自己的鼻端上,知淼眼裡突然多了絲憂慮。  

    「知淼,沒什麼好擔心的,我不就在這兒,不但除了人連心也留下了,不是嗎?」  

    育溏感受到他的態度轉變,費力地撐起身子,迷惑地盯著眼前神情高深莫測的知淼。  

    「也許是我患得患失,想太多了……」知淼面色凝重地歎了口氣,將他帶出來的薄毯為育溏披上。  

    望著知淼的背影,她第一次覺得兩人之間終究是有距離的。即使得冒著激情過後遭他捐棄的風險,她仍願意待在他身邊,無怨無悔!見他憂慮,還不是怕自己不夠堅定,懷疑自己對他的真心,這太叫她難受了!  

    坐回前廊的鞦韆上,育溏心不在焉地咬著指頭發愣。對自己心底的痛楚感到不解,為何有種受傷害的感覺?早就知曉自己跟他的世界是難以有所交集的,不是嗎?想起他那豪華氣派的辦公大樓,還有代表成功跟財富的一長串頭銜,她越發地察覺到彼此距離的遙遠。  

    一抬起頭她的心猛然地快了幾拍,西裝筆挺的知淼正朝自己說些什麼,但她卻一句也聽不進去。心裡有股絕望的情緒,正無邊無際地向她迎面兜下。  

    「……育溏,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知淼皺著眉頭,臉上的線條緊緊地繃著。  

    「呃?你是說?」育溏慌亂地拉回注意力。  

    「我得去處理一些事,你單獨留在這裡可以嗎?」看到育溏刷地變得蒼白的臉色,他頓了頓。「當然,我不會讓你一個人在這裡過夜的,我明白你的感受,事情辦妥之後,我會盡快在天黑前回到山上的。」  

    雖然很想要求和他一起去;但看他全然是都市人冷漠又有效率的穿著打扮,跟自己所習慣的他是如此不同,育溏也只有硬生生地吞下那些梗在喉間的話了。  

    在短暫又纏綿的吻之後,知淼開著車很快地消失在蜿蜒山路的那一端。而在他的車駛出車庫的那一刻起,育溏就已經開始後悔了。  

    漱洗完畢,她端著知淼為她搾好的葡萄汁,坐在鞦韆上發呆。他說那些話究竟有何用意?心甘情願……我是真的心甘情願嗎?放下杯子,她笑吟吟地從郵差手裡接過報紙,在這僻遠的山區,沒有送報生會千里迢迢地送來報紙,所以山裡的住戶們所訂的報紙,大都是由郵差兼送。  

    端回玻璃杯,一見到頭版斗大的標題,育溏的手震了一下,深紫的葡萄汁,將報紙打濕了一大半——  

    「高鐵案敗部復活,改回原設計路線,並且定為最速件的開發案。」  

    而在這個聳動的標題旁,常是號外新聞的欄位赫然是——  

    「邱玲翊控胥知淼案,法官做出不同判決,胥知淼可能被以謀殺起訴。」  

    育溏顫抖著手翻找報紙,卻因太激動而連連扯破那些已經被浸濕了的報紙,她懊惱得四處找著抹布或紙。  

    「紙巾呢?紙巾呢?」像無頭蒼蠅般的在屋內瞎撞,腦海中全是關於知淼可能被控以謀殺的字眼,過了不知道多久之後,她才啞然地盯著已經拿在手裡,不知多久的紙巾,撕了厚厚一大疊,拚命地想吸乾那些紫色汁液。  

    在雄踞了幾大版的官司始末報導中,高鐵案被擠到角落裡,寥寥數行配以爸爸和他那群立委朋友們欣喜若狂的照片,育溏匆匆地瞄了幾眼,立即衝進房裡換妥衣物,來到車庫將知淼買給她的小車駛出,一路狂飆地往山下疾駛而去。  

    「知淼,我不會任別人如此污蔑你的人格,如果有必要,我會動用所有的關係,給她好看!」育溏重重踩下油門,在那些山區居民的側目中絕塵而去。  

    ☆        ☆        ☆  

    知淼極度壓抑地以手握拳,憤怒地望著坐在對面神色凝重的死黨。「怎麼會?當初都已經判定不起訴的……事情過了這麼久,法官卻做出迥然不同的判決!」他懊惱地捧著自己的頭,就像頭受傷的困獸,在狹隘的看守所會客室裡來回踱步。  

    「老胥,你再仔細想想,當初邱玲翊出車禍前,你到底有沒有碰過那輛車?」焱震然,這位和知淼可說是共穿一條褲子長大的死黨,翻著面前的資料,再三地詢問著。  

    「焱子,難道你也懷疑我去動了手腳?」知淼聞言訝異地抬起頭,眼裡裝滿了受傷的神色。  

    「不,我太瞭解你了。老實說,我還巴不得你真的做了,因為依你的縝密心思和企劃能力,要認真去幹的話,邱玲翊早就報銷了。你自視甚高,根本做不出這種三腳貓的下流把戲。」  

    「聽到你這麼中肯的讚美,我真是受寵若驚。」  

    「好說,但光憑我對你的瞭解,並不能撤銷法官對你的控告。老哥,咱們需要的是證據。」  

    「事情都過了十年,要上哪兒找證據?」聽到焱子的話,知淼雙手一攤,重重地坐回椅子上。  

    「喂,老胥,別在我面前擺出那臉色,我焱震然最受不了就是像這種未鬥即先棄甲投降的行徑。雖然案子棘手了些,但這樣才更有趣味,咱們再重新開始吧!我相信這其中一定有什麼關鍵的地方,被我們忽略了。」攤開厚得驚人的卷宗,焱子一頁頁地研究著。  

    「焱子,你一定要把我弄出這裡。」  

    「我知道,你沒看到我正在想辦法嗎?我已經找人去弄錢了,真是很麻煩,邱玲翊申請庭上將你的財產先扣押,連銀行帳戶都被凍結了。所以我要石頭去籌錢,你老哥呢,就稍安勿躁,這兩天一定會把你弄出去的!」  

    「我等不了那麼久!今天晚上,我一定得回山上去。」想到那些糾纏不去的夢魘又要折磨上育溏,知淼的心忍不住地直線往下沉。  

    「喲,老哥,你也知道法律是很死的,凡事都得照一定的步驟慢慢來,再說你又何必急著回那鳥不生蛋的山上,在人間多享受兩天再回去也不遲啊!」  

    「焱子,你不懂的。」抬頭看到這死黨仍是一副慢條斯理的模樣,知淼忍不住將他的卷宗全都合了起來,直瞪著大惑不解的焱子。「焱子,我跟你說正經的,天黑之前我非回到山上不可,你若不幫我的話,咱們哥兒們的交情就到今天為止。」  

    「喂喂喂,老哥,咱們這十幾二十年的革命感情可不是開玩笑的,你又何必這麼絕?我知道你心情不好,別淨想著躲到山上去,那裡又沒啥稀奇的,我跟石頭常在想,你是不是藏了個顏如玉在上頭?」一見知淼那肝火上升的德性,焱子叼著煙挪揄道。  

    「哼,是又如何?雖然我對邱玲翊倒足了胃口,但不表示我就不能跟別人有個良好的關係。」知淼沒好氣地抽出根煙,點燃後並不抽它,只是定定地盯著裊裊上升的煙霧。  

    「啊哈……」焱子才一開口,斜叼在唇上的煙應聲而落,他只好手忙腳亂地左躲右閃,半晌才狼狽地撿拾起落地的煙拈熄。接著道:「這下子我明白了,老哥,我再去跟法官交涉看看可不可以今天就辦交保。順便再問一句,你這回找的這個女人……」  

    「怎麼樣?」  

    「該不會跟邱玲翊是同樣的淘金惡客吧?」  

    「你以為這世上像她那種醜陋心腸的人多嗎?」  

    「那可難說哩,在你這種凱子頭的誘惑之下,像她那種逐銅臭而出賣自己的女人,只會多不會少。我上回聽鄔彬說,你跟那個王一成的女兒和上啦?」  

    「你說話放尊重點,我們是在交往,什麼上不上的!」  

    「小心噢,老哥,聽鄔彬說她是個超級大掃把,碰上她準沒好事,你老哥最好自求多福。」  

    「不需要,她大概是跟鄔彬八字犯沖。」想起育溏那慧黠的俏皮樣,唇角不禁泛著笑意!  

    焱子冷眼旁觀著笑意在知淼臉上越漾越開,挑了挑他濃黑如劍的粗眉:「唔,看得出來你歸心似箭的心情。好吧,咱們就快些開始,找找看有沒有足以說服法官的理由或證據,支持我們的立場。」  

    聞言和他一起埋首在那些因年代久遠,都巳熏黃了的檔案,重新翻看那一本本曾經記錄他們所有婚姻生活的自白和警方做的筆錄,令知淼恍惚間又跌進不堪的往事之中。  

    「咦,邱玲翊她曾經因為精神病而接受治療,你為什麼從沒提過?」從一個大大的牛皮紙信封內取出一大疊影印的病歷表,焱子詫異地抬起頭。「以前我怎麼都沒見過這些東西?」  

    「我拿起來了,畢竟她還想在演藝圈中討生活,如果傳出去,對她不好。」知淼輕描淡寫回答他的疑問。  

    「喂,老哥,她可是不擇手段地想啃你的肉,喝你的血,你還跟她講什麼仁義道德。我瞧瞧,偏執狂、被害妄想症、嗯……她還有過自殺的記錄,而且不只一次,這些你為什麼沒有提出來過?」焱子越講越激動地快速翻著那些病歷表,臉上難得地綻出笑意。  

    「這些都是她個人的隱私,我……」  

    「老哥,光憑這一些我們就可以翻案了,我得再去拜訪這些曾經為她診斷過的醫生們,老哥,你放心,我會把你弄出去的!」抱起那堆卷宗,焱子慷慨激昂地說道。  

    「我從來不懷疑你的能力,只是要快啊!」知淼苦笑地看著焱子踏出會客室的門,心裡放不下在「握星之家」的育溏,他只怕趕不及陪她驅走那擾人的噩夢,讓她獨自受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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