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勒挑愛 第一章
    一群十五、六歲上下的妙齡少女,在溪水邊浣紗。她們一邊工作,一邊說笑嬉鬧,個個臉上洋溢著青春的笑靨。

    「小寒姊姊,能不能來幫我一下呀?」

    橋小寒抬頭,是柳家的小妹妹銀鉤兒,她獨自扛著一簍剛煮好的熟絲在土堤上卻下不來。

    「我這就上去幫你哦!」

    橋小寒吩咐妹妹橋小園抓緊還要泡一會兒清水的絲紗,然後光著腳跑到土堤上。

    「謝謝你,小寒姊姊。」柳銀鉤感激的說。

    「都是好姊妹,說這些客氣話幹什麼。」橋小寒嫣然一笑,然後又問:「怎麼只有你一個人,金釧兒呢?」

    「我姊姊到城裡去了。」不待追問,柳銀鉤便主動說明,「住在城裡的舅舅一聽說趙家要給他們的大小姐找一個新的丫頭,就馬上跑來跟爹娘說。今早天才庚噶粒姊姊就跟舅舅進城去了。」

    「那很好啊。」

    一般來說,鄉下女孩子最希望能到有錢人家當丫頭,因為不但可以吃的好、穿的好,工作又輕鬆。若是稍有姿色的,說不定還能飛上枝頭做鳳凰,讓老爺、少爺或舅爺等納了當偏房,那可就真的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了。

    而柳金釧確實姿色不俗,這是浣紗溪村的特色,這裡的少女個個都是麗質天生,丰姿綽約。

    橋小寒看出柳銀鉤顯得悶悶不樂,關心的問:「怎麼?那麼捨不得你姊姊呀?」

    柳銀鉤馬上答,「才不呢!她不在,我才落得耳根清靜,省得我一天到晚聽她喋喋不休。」

    橋小寒不由得會心一笑,又問:「那你幹麼一臉郁卒?」

    「因為我一個人哪洗得了這麼多羅紗!」

    一疋紗少說也有四丈長,就算絲紗又輕又薄,單靠一個小女生在流動的溪水間浣洗,一方面要小心收整,另一方面又要防止被石頭勾壞,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橋小寒又笑說:「以後我做完自己的,再過來做你的副手不就得了。」

    「真的?」柳銀鉤鬆了口氣,「太好了,真是謝謝你,小寒姊姊,你的心地真好。」

    「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你也太客氣了。」

    柳銀鉤聞言,語重心長的又歎了口氣,「唉!你要是我的親姊姊就好了。」

    橋小寒忍不住失笑,「咱們天天都膩在一起,難道還不夠親?」

    「話不是這麼說……」

    她們才走到溪水邊,挽著褲腳站在溪水裡的姑娘們,突然起了陣騷動。

    「哎呀!小園,你的紗漂走了。」

    橋小園緊張的順流追過去,不慎讓水底的石頭絆了一跤,跌進水中。

    旁邊的姊妹淘們連忙將她扶起來,「小園,你沒事吧?」

    橋小園一身落湯雞似的,哭喪著臉望著那隨水漂去的輕紗,「怎麼辦?這可是要賠錢的!」

    這時橋小寒已經拔足身輕似燕的跳過一塊石頭,她知道下游不遠處有個水潭水流不急,在那裡她可以輕而易舉的撿回那疋紗。幸運的話,也許連絲毫都不會被勾壞。

    素色的絲紗在溪中輕快的流過,在要穿過溪石流往下方的水潭時,被橋小寒撈個正著。只見她左右手臂一搭,很快便把一疋長紗給捲到大石頭上去。

    橋小寒不禁露出笑容。幸好不用賠錢了,否則她姊妹兩人這個月不但做了白工,就連她家這個月的日常費用,都要賠進去了。

    她轉過頭,望著下面的水潭。

    這是一個被許多巨石和綠蔭環抱的深潭,由於清澈見底,常使路過的外人貪圖一時的涼快下水浸泡,但下了水之後才發現其實底下暗流漩渦翻騰滾湧,以至於幾乎慘遭滅頂。

    可是這卻是她最喜歡的地方,尤其近年不知從哪裡繪聲繪影的傳出一些鬼影幢幢的故事,所以人跡愈來愈罕至,使這裡益加超塵脫俗,彷彿仙境一般。

    橋小寒正要往回走,卻瞥見潭中有個男人全身赤裸的半沉半浮著,他一動也不動的身體頎長而健碩,讓她心思蕩漾的不禁羞紅了臉,差點忘了應該要提醒他這水潭有致命的暗流。

    她從地上撿了塊石頭,丟到水裡先引起他的注意。然後閉上眼,以免看到女孩子家不該看的,接著朝他大喊,「喂!小心有漩渦呀!」

    雲鶚被石子一驚,露出不悅的神情,不高興有人打擾他這份優閒。這一路追蹤向悲風,而愈到南方,愈是溽暑難耐。所以他一看見這潭水,便忍不住下來泡個清涼。

    他抬頭看見一個站在岩石上的女子,身上穿的薄棉衣裳被天光透過,顯出她玲瓏有致的身段。才想著她打擾他的用意,便覺得水底有股巨大的力量,好像有群人拉扯著他往更深的水底沉下去……

    ☆        ☆        ☆

    橋小寒有好一會兒聽不到任何動靜,於是慢慢的睜開一隻眼睛,想知道他到底上岸了沒有,但卻不見那人的蹤影。

    回想剛才他那悠然自得的模樣,莫非他並不是個人,而是偶然顯靈的水神?

    她才想著,忽然看見水面冒起水泡,她探頭一看,原來他到底只是個凡人,也被漩渦卷下去了。

    橋小寒看了一眼才搶救回來的素紗。現在為了救人,恐怕只得讓它再度下水了。

    她把素紗揉成一束,加強它的韌度,然後將一頭綁在離水邊最近的樹上,另一頭則綁在自己的腰間,然後跳下水潭。

    雲鶚拚命的掙扎,因他並不瞭解這暗流移動的特性,以至於愈陷愈深,在驚慌之際他看見一個女子帶著溫柔的笑意,像仙女般緩緩朝他而來,身後還曳著一條絲帶,他認出她便是剛剛站在水潭上方的女子。

    橋小寒小心的避開水流,然後將他拉出漩渦。

    雲鶚一脫離水流的拉力,馬上用力一蹬,飛箭似的浮出水面。

    堂堂大男人,而且還是大清皇室的子孫,居然要靠一名弱女子救出水面,對雲鶚來說,還真是沒面子。

    「你還好吧?」橋小寒浮出水面後,便關切的問。

    雲鶚只是睨著她,眼神底下那股透著冷冷的黑光,教人不寒而.  他會落水有一半是她害的,但是他又想,男子漢大丈夫,總不能連這點度量都沒有。於是說:「謝謝你救我,雖然是你朝我丟石頭,才害我不慎被漩渦捲入。」

    「噢!」橋小寒歉然的笑說:「對不起,我只是想引起你的注意,好提醒你這下頭暗潮洶湧,沒想到卻弄巧成拙,幸好你沒事。」

    「倒是讓你將功折罪,功過相抵了。」

    橋小寒吐著舌頭,粲然而笑,「其實你自己也不好,山中的潭水大多深淺莫測,而你卻貿然下水,可知道有多少過路人因貪圖一時的清涼枉送了性命?」

    雲鶚想起剛剛在水底那股強大的水流,他知道如果連他都難以脫身,相信一般人更難倖免於難,可是她卻一點也不害怕。

    「而你對這潭水倒很瞭若指掌。」

    「當然嘍,我是浣紗溪邊長大的。」

    「所有的浣紗溪村的姑娘都像你一樣?」

    「唔——」橋小寒且笑著,不好意思吹噓自己的本事。

    「姊姊!」

    橋小寒一抬頭,是妹妹橋小園和柳銀鉤。

    「你看吧,我就說小寒姊姊一定又泡在水裡不肯起來了。」柳銀鉤開玩笑的說。

    「姊姊,爺爺嚴格禁止你再到潭中游泳,你怎麼……」橋小園擔心的說。

    「別跟爺爺說,他就不知道了。」

    橋小寒不慌不忙的爬上岸,並收起腰上的紗,卻發現有多處破裂。看來恐怕要賠錢了。

    「紗破了嗎?這下子還是得賠錢了?」橋小園擔心的說。

    「那也只好賠了。」橋小寒不以為意的笑了笑。

    她瞄了一下雲鶚,暗自希望他不會在這個時候爬上岸,要是被那兩個小丫頭看見了,她又得解釋一番。

    「都是我不好,要是我小心一點,就不會讓紗漂走。」橋小園自責的說。

    「要怪就怪我好了,小園,你別自責了。」橋小寒安慰她。

    「可是……」

    此時柳銀鉤眼尖的注意到潭中有人,而且還是個男人,他瞪大了眼,遲疑的說:「小寒姊姊,潭中有個男人……」

    「什麼!怎麼會有男人?」橋小園驚訝的轉身。

    「哎呀!而且還沒穿衣服!」柳銀鉤連忙掩面驚呼。

    「姊姊你……」

    橋小寒回頭一看,雲鶚一點也不避諱的起身穿衣,剛剛在水裡看不清楚的,現在全看清楚了。

    她們三人連忙回過頭,滿臉羞紅。

    「姊姊,你是不是……」橋小園擔心的望著姊姊。

    「你別胡思亂想了,不是你們想的那種事。」

    「要不然他怎麼會沒穿衣服?」

    「對呀,而且你剛剛還跟他一同在水中。」

    「我們又不是魚。」

    「唉,不是有人拿魚水之歡來形容那檔事。」柳銀鉤開玩笑的說。

    「銀鉤兒!」橋小寒啼笑皆非的瞪著她。

    「啊!」橋小園回頭瞄了一下,忽然大叫一聲,原來雲鶚已穿好衣服,並朝她們走來。

    橋小寒朝他眨眨眼,不明白他追來幹什麼。

    雲鶚仍面無表情的走到她面前,然後遞出一錠銀子。

    「這是……」橋小寒不解的問。

    他指著那疋紗說:「既然那疋紗是因為我才破的,當然由我賠償。」

    見橋小寒遲遲不伸手接過,柳銀鉤便代替她拿。

    「哇!小園,就算你再讓十疋紗漂走也夠賠了。」

    雲鶚撇了一下嘴角,一言不發的轉身離開。

    橋小寒怔愣的望著他的背影。

    「姊姊,這是怎麼回事?」

    橋小寒沒有回答,眼光緊盯著那頎長健碩的身影利落的在岩石上跳躍著。

    「小園,這還不簡單,八成是那個人被困在水中,幸虧小寒姊姊救了他,不過也因此把那疋紗給弄壞了,所以那個人才說要賠錢。」柳銀鉤把銀子交到橋小寒手上,「小寒姊姊,我有沒有說錯?」

    橋小寒笑了笑,「太厲害了,簡直就像你親眼見到一般。」

    「原來如此。」

    「對了,小園,回去後你不能讓爺爺知道,我又跳進水潭裡了。」

    「可是你是為了救人。」

    「不管怎樣爺爺還是會擔心生氣的。」

    「好吧。」

    ☆        ☆        ☆

    但是回到家後,橋爺爺問起那一錠銀子的來源,她們只得把救人的事說出來。

    「小寒,你要爺爺說幾次才明白?」

    「爺爺,你總不能教我見死不救吧?」

    「頂多丟一條繩子給他,何必自己下去呢?」

    「爺爺,潭底那漩渦神奇的很,只會把人捲到下面去,讓繩子飄在上面,這樣怎麼救人?」「你可以在繩子上綁塊石頭,不就可以沉下去了。」

    「可是萬一砸破了人家的頭,那不就更壞事?」

    「唉!」橋爺爺歎氣的說:「總之你就不肯聽勸,非往那一潭深水跳不可。」

    「爺爺!」

    「外公,您就別再訓她了。」向悲風不忍表妹救人還被罵,於是出口聲援。

    橋小寒感激的望著表哥。

    「風兒,怎麼你也開始替她說話了。」

    他看著她笑說:「救人是刻不容緩的事,我相信小寒會懂得量力而為。」

    「對嘛!爺爺,我很清楚水中的情況,所以我從不貿然下水。」

    「是呀,外公,這也就是為什麼小寒會把那疋紗弄壞的原因。」

    「唉!既然風兒為你求情,這次就算了。」

    橋小寒鬆了口氣的對向悲風笑了笑。

    橋小園看到表哥和姊姊他們相視而笑的樣子,不知怎地覺得滿心不舒服,於是找個借口離開。「我去看表哥的藥熬好了沒有。」

    「小園,你吃飯,我去就好。」橋小寒體貼的說。

    「我吃飽了,還是我去吧。」橋小園說完,逕自往後頭走去。

    橋小寒偷瞄了表哥一眼。她很清楚的感覺到,自從表哥來家裡養傷後,小園就愈來愈奇怪。

    「小寒,你妹妹怎麼了?」橋爺爺關心的問。

    「沒什麼呀。」

    「要不然怎麼吃的這麼少?」

    「喔,可能是下午在溪邊跟姊妹們摘果子吃,現在不餓吧。」

    橋小寒隨便掰個理由,她知道妹妹可能是情竇初開了。想到這裡,她又覷了表哥一眼,希望他這回不會很快就離開,好讓妹妹有時間對他表明心意。

    她記得很小的時候,表哥曾跟他們住一起,但後來被人帶走,聽說是去拜師學藝。之後偶有回來,但總是來去匆匆。

    「野外的果子怎麼可以隨便吃呢,萬一有毒怎麼辦?小園從小就比較嬌弱,你這個當姊姊的,怎麼不多花點精神照顧妹妹呢?你也老大不小了,又不是小孩子,卻一天到晚玩水,成何體統!」

    橋小寒低下頭去。

    「外公,小寒確實有些膽大妄為,但其實她事事用心,尤其對妹妹更是照顧有加。」向悲風安慰的看了眼橋小寒,然後又說:「而且我覺得小園也夠大了,應該學著照顧自己,不能老依賴別人。」

    橋爺爺遲疑的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孫女。風兒總是為小寒說話,是不是對她有特別的意思呢?當然,他們都是他的子孫,他本不該有所分別,但是如果他能和小園共結連理,那麼不但小園的將來不用擔心,而且為了照顧小園,風兒勢必會無法再為天地會賣命。

    可是如果他娶的是小寒,那麼以小寒的個性,恐怕只會更鼓勵他去完成反清復明的理想……

    「外公,你在想什麼?」

    「這……」

    橋小寒一看爺爺的神情,便機靈的說:「爺爺,表哥,你們慢慢吃,我去幫小園。」

    向悲風望著她窈窕的身影離去。他一直覺得自己不該沾惹情愛,可是這些日子以來,在小寒細心的照顧之下,他竟不由自主的貪戀她開朗的笑容,和悠然自在的生活態度。他想,將來如果有一天能順利反清復明,屆時希望能和小寒繼續留在這個山明水秀的小村子,過著男耕女織,與世無爭的生活……「

    「風兒,你……」

    「外公,你想說什麼,就儘管說吧。」

    「既然如此,我就不拐彎抹角。你想你是不是該成家了?」

    向悲風望著外公,心裡想著小寒,但是創造一番轟轟烈烈的大事業的理想猶在耳畔呼喚。

    「外公,我……」

    橋爺爺一看他的表情,不由得歎了口氣,「唉!我活了這把歲數也夠多了,有些事能不能看著它發生,已經很難肯定。我唯一的心願,就是希望她們姊妹能夠繼續過著平安幸福的日子。至於你,我也同樣希望你在從事大業之外,能夠為向家留下一脈香火。」

    向悲風明白外公的意思,但是革命尚未成功,他怎能放棄再謀起義?因此他又怎麼忍心讓小寒承受可能失去他的痛苦。

    「風兒……」

    向悲風笑了笑,搶先說:「外公,您老當益壯,一定可以看到玄孫繞滿堂。」頓了頓又說:「至於我,可惜不能多留些時候幫她們辦嫁妝。」

    「風兒你……」

    「我不得不走。」向悲風表情嚴肅。

    「你是在擔心清廷的爪牙?」

    向悲風點點頭,「我瞭解雲鶚貝勒,他不會輕易放過我的。我待在這裡已經太久,我怕他已經追來了。」

    橋爺爺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倒不能不顧慮到這點,唉!我們全家老小不怕犧牲,就怕連累村裡其他無辜的百姓。」

    「我……」他欲再開口卻被打斷。

    「不過我想他應該不會那麼快找到這裡來,你先把傷養好最要緊。」

    向悲風點了點頭,決定暫時多待些時日,想到能夠與小寒再相聚久一點也是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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