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點,夜靜得連半絲聲音都沒有。淡白的月光自窗口傾洩而入,灑了一地詭異又憂鬱的陰影。黑暗中,只見他陷於沙發中,獨自一人。
這種找尋的日子會持續多久?她何時才會回心轉意,對他坦誠相見?難道真如芷凡所說,根本是大海撈針?
他將雙手插入髮梢,無力地搖頭。纏在他指上的髮絲,就像他混亂的情緒,一縷緊繞一縷,絲毫沒有些許的清晰。
她的意志竟是如此堅定,完全不留給他任何機會,叫他滿腹苦悶卻莫可奈何。到底認識她多久了?一、兩個月吧?他從不相信一段感情可以來得這麼迅速,燃燒得這麼熾烈,但這回他卻是牢牢地被綁住了,連拒絕都來不及。她憤怒的模樣,似母獅般兇猛,可是她的眼裡有的不是報復的快感,而是自衛的戒備。好幾次,他想拆除她掩飾的偽裝,但都被她銳利的爪子抓傷,他倒不是在乎她對自己的傷害,只是她的防衛心這麼高,究竟原因何在?
除了這些,她和宋宇盛之間到底存在著什麼樣的關係?每次遇見宋宇盛,她總是淡漠得一反常態,滿臉的怨懟及責怪,彷彿他是不共戴天的仇人。沒有理由這樣啊!她母親的死根本和他無關,她為何要如此仇視他?
於紹倫猛地抬頭,緊揉眉心,想甩開一切他不能解釋的問題。因為他知道,如果再這樣想下去,他一定會發狂。他屈身自沙發裡站起來,往房裡走去。今天就到此為止,所有不見解答的問題,明天再說吧!
正當他要闔上房門那剎那,電話鈴聲突然大作,劃破了午夜的寂靜。
這個時候會有誰打電話來呢?他疑惑地問自己。
折回沙發旁,拿起話筒,他幽幽地開口:「喂!」
對方沉默不語,連呼吸都聽不太清楚。
他再問了一聲,還是沒有回應。這年頭半夜不睡覺的無聊分子還真多,專門做些無聊事來騷擾別人!他低聲咒罵一句,隨即準備掛電話。
「紹倫——」
一股激動的血液瞬間衝入他的腦門,叫他幾乎握不住話筒。是艾盟,電話線另一端就是艾盟,這個他魂牽夢縈的聲音,他怎會認不出來?
「你在哪兒?」他帶著輕顫的嗓音問道,不敢放肆讓情感宣洩,怕嚇跑了她。
「我要向你道歉。」艾盟答非所問。
「什麼意思?」他突煞變得緊張,不明白艾盟所言為何讓他惶恐不已。
「你能下樓來嗎?只需要幾分鐘,我在你家對面的騎樓等你。」
別說幾分鐘,就算花上一輩子的時間,他也甘心。於紹倫心中燃起希望的火花,燒得他興奮難耐。「好,好!我馬上下去,你不要離開喔!」
丟下話筒,他奔至窗口往下望,冀望先看看她。騎樓下淡淡的月光中,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身影映入他眼簾,喚醒他沉睡已久的感官神經。沒錯!她真的在樓下,他狂喜地想要大喊大叫,向全世界宣佈這個令人雀躍萬分的消息。
三步並做兩步跑,他飛也般地迅速來到樓下。打開大門,夜間特有的涼意襲上臉龐,此刻反而讓他覺得精神抖擻。
舉目望去,她就在僅隔一條街的對面,雖然背對著他,卻模糊不了他的記憶,因為她早像一幅舉世無雙的畫作,牢牢地烙印在他心版上了。
「艾盟!」他越過空曠的街道,低聲輕喚。
艾盟猶如被按了慢動作重播般緩緩回頭,月光下顯得驕傲又脆弱。
「你瘦了。」這是於紹倫看到她的第一個反應。他忍不住抬起手,輕撫她臉上分明的線條,那些本是圓潤如今卻削直的線條。這段日子,她一定沒有好好照顧自己,才會變成這模樣。他的心全揪在一起,痛苦她不在乎自己的身體。
這輕柔的撫摸不該如此令人心碎地好,不該如此撩人心思地誘人,但它確實亂了她的方寸,攪散了她清晰的理智。好一會兒,她只能站在那兒,任由於紹倫厚實的掌心刺激她敏感的末稍神經。
突然,她記起她應該做些什麼,儘管他的輕撫令她流連忘返,她還是硬生生地撥開他的手。
「我請你下來,只有一個理由,我要為我的不告而別向你道歉。」
「我不怪你,只要回來就好。」於紹倫用盡所有溫柔回應。
「不,我不回你家了!」
「什麼?」這是今晚他第二次感到緊張又疑惑。
「我很謝謝你和芷凡願意收留我,但現在我已經有地方可去了,我不想再繼續打擾你們。」
虧他和芷凡還把她當自己家的一分子看待,原來她一直都分得這麼清楚,完全沒有忘記其間隔闔的存在。憤怒漸漸取代先前的柔情,悄悄侵蝕著他的理智。
「是哪裡?」他半粗啞著嗓子。
「我父親那裡。」
笑話,簡直是笑話!她父親不早就死了嗎?
「要說謊也得想想自己曾說過哪些話!」於紹倫恢復最原始的冷漠,不易親近。
「我沒有騙你。至於我說我父親已經死了,那才是謊言!」艾盟盡量說得不帶感情,怕他看出自己的無力招架。
「你究竟誆了我多少事?」他的理智失去了主宰,被怒火緊緊控制住。
「不會再有了。我們就到這裡結束吧!那天,我不小心撞入你的生命;現在,就讓我再次不小心地消失。我的存在,你只需把它當成一場惡夢,醒來一切就不見了。」她直接而殘忍地說。
「你父親是誰?」
艾盟還在考慮要不要說、此刻該不該說,答案卻自動脫口而出。
「宋——宇——盛,你的老師。」
於紹倫再也壓抑不住狂暴的怒氣,揚起手,狠狠地向艾盟臉上揮去。他隨即轉身跨過馬路,快步走進公寓,消失在鐵門之後。
艾盟在原地怔住了。
她失了魂好一會兒,才重新回到現實裡來,涼風徐徐吹來,終於逼出她隱藏已久的淚水。壓抑的情緒一得到了釋放,便不可收拾地氾濫開來,淹沒了她思考的能力。
我也不想這樣啊!我也希望能永遠停留在你的生活中,做你唯一的另一半,而非中途休息的過客,如候鳥般來去匆匆。但她呢?她怎麼辦?她是你同校的學妹,你妹妹的死黨好友,你和芷凡住的是她們名下的房子,更何況她母親有恩於你,這一切你都能視若無睹嗎?
自從下午和宋宇盛相認後,她不只一次問自己,她和於紹倫之間該怎麼辦?起初,她始終認為宋宇盛是他們最大的問題,若能解決它,他們糾纏的愛才能迎刃而解,擁有可期待的未來。但是,她現在終於明白,宋宇盛根本不是問題,孟芸才是癥結所在。
孟芸有太多的競爭優勢,不論是年齡、學歷、家庭背景,都不是她能比得過的。她毫不遲疑說出她對情感的追求,更不畏懼競爭者帶來的威脅,全心全意爭取她想得到的。要說她錯嗎?她何嘗有錯!一個滿心執著於自己目標的女孩,你怎麼能說她錯呢?
要怪就怪自己,一個小小五專畢業的普通女子,的確沒有值得別人珍愛的地方。若要說有,那個自己一直引以為做的誠實,現在也被自己踐踏得體無完膚了。
「我不能哭!」艾盟努力拭去眼角漫溢的淚水,眼淚卻還是爭先恐後地奪眶而出。雖然她早就知道一旦說出那些話,自己面對的將是於紹倫的鄙棄及不齒,然而這般強烈的憤恨她真的承受不起啊!
臉上殘留的掌印,傳來陣陣餘溫,熱辣辣的,像是忘了稀釋的硫酸,燒灼她來不及保護好的脆弱。她伸手輕輕滑上他撫摸過卻又打過的臉頰,近乎自殘地回憶他手上的熱度。原來愛一個人和恨一個人可以同時進行,又相同的猛烈。
黎明太陽未出現之前的空氣真是冷冽。
她就這麼閒晃了一夜。
天際漸漸露出淡青色的朝曦,昨夜已轉成今晨,但她的心除了苦澀,絲毫沒有其他的情緒。帶著疲倦的腳步,她提醒自己所有的行李都還在南投,必須回去一趟。
她像具機器般買了票、上了火車,回到住了有些日子的旅館。收拾少得可憐的行李之後,又上了火車,北上台北,待下車時,一天又過去了。原本清亮的晨曦,此刻只剩下少許餘暉,在天空掙扎著不肯散去。
她拿起父親給她的鑰匙,向鐵門上的鑰匙孔插入,「喀啦」一聲,門開了。旋動木門的把手,她推門進入這個真正的家。
「行李都拿回來了吧?」宋宇盛早在聽到開門聲時,就知道回來的是艾盟。「回來」,兩個多麼溫馨又美好的字,艾盟就真的像離家多年的遊子,回來這個本屬於她的避風港,看到她手上的行李,他感到一陣滿足的快樂。
「嗯!」她勉強擠出一個微笑。
「怎麼了?」心細如宋宇盛,怎看不出女兒的不對勁!
「沒有啊!」艾盟稍稍修改嘴角揚起的角度。
「坐下,我們談一談。」他示意艾盟與他面對而坐。「我知道要你突然對一個一直懷恨的人轉變態度是過度奢求,我也相信你必定有時候還是會不由自主地討厭我,這是人之常情,我可以接受。但我希望你能把你看不慣的、看不高興的對我說,不要放在心上,徒讓自己滿心鬱悶。任何事都有過渡期,過了,終有天晴的時候。所以,別把心事或不滿藏在心裡,好嗎?」
父親體貼的關懷,激起她無限的愧疚。
「對不起。」她低頭而語。
「發生了什麼事?」這回宋宇盛真的緊張了,艾盟不會無緣無故道歉的。
已被她小心控制的哀傷倏地一湧而上,叫她沒有時間阻止眼淚氾濫。她相信從昨夜到現在,她所流的淚早超過過去二十幾年淚水的總和。
「究竟怎麼回事?你不要哭啊!」宋宇盛慌了手腳。
「爸,你可不可以求他不要恨我,我不是真的想那麼說……但我有我的苦衷,有我不得已必須那麼說的原因。我這樣做,全是為了他好……他不值得為我犧牲他自己……他那麼好,我配不上他的……」除了那一聲「爸」,其他艾盟都說得語無倫次。
不過,宋宇盛也聽出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了。艾盟身上衝動的因子,一定是遺傳他的。
「你對他說了什麼?」
「我告訴他要他死心,就當我只是個不小心的插曲,毋須再繼續……」
這簡直是殺手鑭!他從未看過於紹倫這孩子為哪個女人動心,但他對艾盟的好,卻是大家有目共睹。如今,艾盟要他遠離她的生命,根本是在逼他承認他在感情上的無能,難怪他會生氣!
「更重要的是,我欺騙他,我騙他我的父親已經死了。」艾盟自言自語,臉上淚痕猶存。
宋宇盛沒想到她對自己的恨竟然這麼深,因為唯有在恨之入骨的時候,盼其死的念頭才會如此強烈。幸好現在誤會已經冰釋,否則這種恨意不知道會逼她做出什麼樣慘絕人寰的事!
「他的反應呢?」
艾盟突然猶豫起來,該告訴父親他賞了她一個耳光嗎?她不知要不要說,腦中一片混亂。
沒有追問,宋宇盛讓她擁有保留的權利。掏出手帕,他為她拭去未干的淚水。「他不是恨你,只是氣傻了,才說出那麼決裂的話。別想太多,船到橋頭自然直,一切問題都會迎刃而解的。」
「可是——」艾盟還想爭辯。
「相信我。」宋宇盛用眼神做保證。
於紹倫一夜無眠,連整個大白天都不知道怎麼過完了。芷凡更是不見人影,這幾天真不清楚她在忙些什麼。
昨夜艾盟堅持分手的記憶為何還那麼清晰?她殘忍的言語為何還在腦中縈繞不去?他不想相信她會這般絕情,卻找不到理由為她脫罪,難道真是自己自作多情,才惹來一身傷痛嗎?
他抬頭,凝視那張曾在他首次個人展中大出風頭的照片,它懸掛在他房裡單調的牆上,反成一種裝飾主體。
其實,除了艾盟堅持分手令他失控之外,她說出她和宋宇盛的關係,才是徹徹底底引爆他怒氣的原因。他一直沒想到他們有可能是父女,而她知道卻始終瞞著他,這對他只有一個意義——不信任。
如果他和艾盟的感情基礎是建立在彼此的互相猜疑上,那麼分手或許是件好事,他突然悲觀地想了一下。
不,他不能就此放棄!他不相信艾盟對他絲毫不具感情!他一定會找出她真正的感受。因為,他在她冷漠的言語之下,好像看到了不很明顯的不確定。就算那不確定只有千分之一,他還是要追根究柢。
「孟芸,你到底要怎樣嘛!」芷凡的聲音打斷他的思緒,他無聲無息走出房間。
「很簡單啊!你只要多製造一些我和你哥獨處的機會就行了,其他的我可以自行處理。你忘了你說要幫我俘虜你哥的嗎?」
孟芸的話使他倏地停下腳步。她竟然還沒死心,還巴望能成為他的妻子,難道她不明白他對她只有類似兄妹的感情嗎?他激動得幾乎想衝出去抓住她,用力搖晃她的肩膀;告訴她不要再存有幻想,因為那是不可能實現的。
但理智制止了他,讓他稍微冷靜下來,他想再多聽一些孟芸的計劃。他倒是很驚訝這次自己在盛怒之下,居然沒有失去理智,原來要失去理智還得看對象。
「沒有!」芷凡記得一清二楚,但現在她可不再確定孟芸是否真的適合哥了。「我盡量。」
「盡量?拜託,於芷凡小姐,盡量是不足以成事的。請你盡心、盡力,拿出所有的看家本領來幫忙,行嗎?」孟芸像在教訓小孩般。
我自己都煩得快死了,怎麼全心管你呢?這是芷凡直覺的反應。她不能忘記韋康森痛苦而憤怒的眼神,更不能原諒自己的粗魯和殘忍。最近韋家兩老常打電話來要她過去玩,陪陪他們,韋媽媽更是催得緊,但為了避免碰見他,她都以身體不舒服的借口一一婉拒了。她不敢面對他,怕他犀利的目光不肯原諒、不願輕饒她,這樣她一定會發狂的。
「你有沒有聽進去啊?」孟芸瞧見她在發呆,狠狠吼了一句。
芷凡嚇得險些丟了魂。「別鬼喊鬼叫的!」
「虧你還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你不幫我,誰幫我?不過,最重要的還是讓宋艾盟永遠消失,如此一來,我就沒有情敵了。屆時不需要你,我也能把你哥制得服服貼貼的,這不是太好了嗎?」
什麼?
艾盟?情敵?消失?
原來孟芸把她當敵人,莫怪乎她會想退出他的生活了。她一定想得太多,自覺自己比不過孟芸,才出此下策!
艾盟啊艾盟,你這個沒有自信的小笨瓜,居然以為我會用世俗的標準來判定你是否配得上我?你實在太小看我了。於紹倫有如心頭大石落了地,幾乎想要放口大笑,沒想到這一切的根本總只為了一件事——比較,結果害他差點失去艾盟。然而現在,他終於明白艾盟的心意了,說什麼也要得到她。
「孟芸,你為什麼不喜歡艾盟姊?你知道嗎?我出車禍住院那段期間如果沒有她,今天的我可能就不是這個樣了。再說,她是哥的專屬模特兒,當初哥也是因為拍她,而在攝影界一炮而紅。你不能因為她似乎對哥有意思,就把她列在黑名單中啊!」芷凡委婉陳述。
「那你們就大錯特錯了!」孟芸不屑地說。「我真佩服你們兄妹倆的識人能力!你們竟然看不出她是有備而來的?你想想看,以她什麼身份、什麼背景,居然能當上紹倫哥的專屬模特兒,這是多少人夢寐以求卻無力實現的夢想,她怎麼會不好好把握機會呢?更何況現在紹倫哥在攝影界是炙手可熱的新星,她當然會想分杯羹嘍!否則她哪會對你和你哥百般照顧,冀求你們的信任?這種昭然若揭的事實,你們還看不出來嗎?」
於紹倫再也聽不下去了,他完全沒想到孟芸會有如此卑鄙的想法,什麼時候,孟芸竟學會把別人說得這樣不堪,還自以為是。他沒有警告,上前對著孟芸當頭一劈:「孟芸,我相信我和芷凡都沒欠你什麼,不需要你來批評我們的識人能力。況且,宋艾盟也沒有得罪你的地方,你更沒有權利這樣污她!雖然我們是住在你家屋簷下,但大可不必受你指揮。如果你看不慣,想請我們搬家,我不會反對的,你儘管開口。」
「紹倫哥——」孟芸怔住了,眼中的驚恐清晰無比,聲音也全哽在喉嚨裡。
「我一直都把你當親妹妹看待,跟芷凡沒兩樣。可是,你卻不能明白我對你的感覺只是單純的兄妹之情,不具一絲一毫的男女情愛,這對我來說,根本是困擾。」
她從來沒聽過這麼重的話,尤其是從於紹倫口中說出,更覺犀利,剌得她的心滿目瘡痍。
「我真的很愛你——」她泫然欲泣。
芷凡站在一旁,像只熱鍋上的螞蟻,不知該如何是好。一邊是她的哥哥,另一邊是她的死黨好友,幫了這邊便好像對不起那邊,救了那邊又好似害了這邊。她現在真是一個頭兩個大,苦惱得不得了。誰困擾?她才百分之百呢!
孟芸的話一點一滴沒有逃過於紹倫的耳朵,他無奈地歎口氣,改以另一種方式勸誘孟芸。
「你明白嗎?你對我只是迷戀而已,而非真正的愛情。真愛不單是兩人愉快地在一起,更要彼此的情感扶持。再說,迷戀可以單向進行,愛情則非兩方都願意不可,光是一頭熱,根本是浪費情感,也造成自己的痛苦。我在你心目中也許是最好的,但卻不是最適合的,你需要的應該是一個可以滿足你所需的人,可以聽你談天說夢的人,和他在一起,你會擁有比目前更快樂的生活,也才能享受所謂真正的愛情。」
好個妙招!芷凡忍不住在心中鼓掌,哥說得對極了,完全切中主題。
孟芸半信半疑,不過淚已稍止。她回想起自己曾毫不知恥地自動抱住他,臉上禁不住泛起困窘的紅暈。當時,他也是嚴正地拒絕她,並警告她別再重犯那樣的錯誤,然而自己卻聽不下去,仍固執地以為他需要被救贖。如今那些不愉快的畫面湧上心頭,她終於明白自己錯得多離譜。但是,受傷的自尊不准她承認自己有錯,她還是需要找台階下。
「不管你是不是最適合我的人,但此刻,就在這時候,我堅持,我是愛你的。」
孟芸,拜託,你不要如此執迷不悟,好不好?芷凡在心中狂喊。
「沒關係,那就讓時間來考驗吧!」於紹倫倒已看出孟芸的讓步,卻也明白她正在為自己找台階下,因此配合她讓彼此的衝突化解。
芷凡簡直搞不清楚狀況,怎麼問題就這麼不知不覺地被解決掉了?
「芷凡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打了好多次電話去她家裡,要她來家裡玩玩,陪陪我們兩個老人家,她都推說生病不舒服,不能來。哪有人生病生這麼久的,莫非是車禍帶來的後遺症?」
晚上七點半,韋家一樓大廳內,難得韋康森、韋康磊都沒有出去。韋母叨叨絮絮念著。
「如果真的是車禍的後遺症,那可不得了,要趕快去醫院檢查檢查,看是什麼毛病,不能一直待在家裡啊!」
關於韋母所說,韋康森和韋康磊都心知肚明,尤其韋康森這個原凶,更是清楚於芷凡的病,並非肉體上,而是心理上的。
「老頭,你表示一下意見啊!」她朝韋父抱怨了一聲。
「或許人家真的只是不舒服,你這樣豈不大小題大作了嗎?」韋父並非不關心,而是怕打擾了於家。
「小題大作?你也不想想看,當初她出車禍,多少我們得負一些責任,你居然說這話!不管,我要去她家走一趟,看看她到底怎麼了!」韋母一旦心意已決,誰都無法勸她改變主意。「康磊,你載我去吧!你比較知道她家在哪裡!
韋康磊丟給他大哥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期望他能和母親同去,並對那女孩表示歉意。
「媽,我載你去。」韋康森突然開口。
「你也知道她家在哪裡?」韋母疑惑地問。
你不知道的事何止這些,他想。「有了地址,還怕找不到!」
「也行,只要能到她家,誰載我去都行。」
「那我們走吧!」
「說走就走。」
今天晚上街道倒是異常的冷清,連塞車的機會都沒有,韋母和韋康森已到達芷。亢家公寓門口。很快停妥了車,韋母開口:「她家住幾樓?」
「右邊頂樓。」
「五樓是吧!」韋母準備按下電鈴。
「等一下,是六樓。」韋康森急忙喊停。
「六樓?這明明是五樓公寓,哪來的六樓?我也沒看見有其他的電鈴啊!」
「再右邊一些就是她家的電鈴。」他為母親指出電鈴之所在。
「喔,原來是在這裡。」韋母說完,隨即按下電鈴。
紅漆大門不出五秒就開了。
芷凡老是改不了不問來人是誰的壞習慣,她半拖著腳步,納悶有誰會來。經過剛剛哥和孟芸之間的一筆爛帳,她發覺自己的思考能力好像虛脫了。此刻,她一人獨自在家,若有重大的事要她決定,她必定會混亂得不知所措。
她緩緩推開大門,想看清楚何人,可是這一看,可真正把她的腦袋震得一乾二淨,什麼都忘了。
「韋媽媽——」她呆呆地打招呼。
「還有我們阿森呢!」韋母補充道。
這對她簡直是二度傷害,難道他還以為上次給她的懲罰還不夠嗎?芷凡不自覺地退縮腳步,眼中的恐懼明顯得異常。
「怎麼了?你真的不舒服啊?」韋母見她樣子不太對勁,急忙上前關心地問。「阿森,你扶她到沙發上休息。」
「這——」
「不用了。」
他倆異口同聲,這般好默契反而叫韋母嚇了一跳。
「你確定沒事?」
「真的沒事!」芷凡快快肯定。「韋媽媽,您請坐,我倒茶。」說完,她隨即倒水去了。
「坐下吧!」韋母拍拍身旁的位置,示意兒子坐下。
「請用茶!」芷凡端來一隻茶盤,雙手因緊張而禁不住些微顫抖。
「你也坐。」
「韋媽媽,您來我家有什麼事嗎?」她戰戰兢兢,不敢將眼光飄向韋康森,怕在他眸中看見鄙視。
「其實也沒事,只是我每次打電話來,你都說生病,所以我才想來看看你,確定你身體無恙。現在既然知道你沒病,那我就安心多了,否則一直掛念你是不是在車禍完有後遺症,那滋味可不好受。」
韋母的關愛感動芷凡心靈最深處的思母情懷,使得她幾乎哽咽,她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緒,向韋母感激地微笑。「謝謝您,我真的很好,您不必為我擔心。」
陪坐一旁的韋康森未曾開口說一字一句,他只是靜靜地看著母親和她,思考一些他過去沒有思考過的問題。他從來不曾看見尹淑和母親這般親密,親密得就像——就像一對母女,那樣自然,不需解釋。
進一步,他試著回想自己當初會娶尹淑的動機,不帶任何愧疚的情感去回想——
尹淑為他失去行動的能力,基於他弄不清楚的原因,他娶了她,因為他認為尹淑都能為他做這麼大的犧牲,他怎可辜負她的情愛!但是,他清清楚楚記得,婚禮當天,尹淑似乎沒有她應呈現的快樂,雖然他納悶,卻沒有說出,只當她因不忍離開娘家而難過。今天仔細一想,他發覺完全不是他想像中的一回事,可是,究竟為何她不快樂呢?
「好吧!我們也不打擾你了,好好休息吧!」母親突然提高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我會的,韋媽媽,您也要好好保重自己,多注意自己的身體,韋伯伯也是。」芷凡緊握韋母的雙手,誠摯無比地說。「喔!也順便替我問候康磊哥!」
「沒問題!」韋母不吝嗇地給她一個擁抱。「那我們走了。」隨即轉身下樓。
步行於後的韋康森輕輕點頭,表示辭意。就在他跨下階梯的同時,芷凡忍不住開口:「上次我不是故意那樣說你的,請你原諒。」
韋康森只是回頭,卻沒有開口。他定定地凝視她好一會兒,眼中訊息難懂,但芷凡明白他的意思絕不會單純到光是「我原諒你」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