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米如願以償地住進了她表姐的小屋。馬兒就自覺地退避三舍了。張貓和他在老楊那兒佔了間多餘的房間,不時地幽會。因著時間上的間隔和地點上的隱秘,幽會倒是更具有了一種吸引力。
小米是個聰明的女孩,住到張貓那兒後沒多久,就明白了張貓所處的境況並不比她好多少,更談不上能從她那裡借到光了。於是,兩人共同翻起了大大小小的報紙。
一日,她們看到晚報上有個化妝品直銷小姐的招聘啟事。小米說她在高三時幹過這差事,曾有化妝品生產商直接找到她們學校,給了校方一筆費用後,招了幾十個女孩挨家挨戶地分送資料,並帶著試妝樣品向那些主婦和女兒推銷。
那時就白白當了一星期的廉價童工,不過比坐在課堂裡有意思多了。小米挑挑眉,對退學這事依舊是一副無怨無悔的灑脫樣。
這時候,張貓倒是喜歡上了她這種初生牛犢般的無所畏懼和隨遇而安的性格。她感覺到似乎有個生力軍和她一起並肩作戰了。
也許灰色的日子不會太長久了。
張貓,你的缺點就是面子觀拋棄得不夠徹底,並且猶豫遲疑。
想得多做得少,這可不行。小米往嘴巴裡丟了顆果仁巧克力。
玻璃櫃中的巧克力罐子已日趨空虛,看來是得捲起袖子幹起來了。張貓鼓勵著自己,丟掉名牌大學畢業生的顧影自憐,就從底層做起。
她們約好明日去應聘化妝品直銷小姐。
按圖索驥地找到了那幢大樓,從旋轉門進去,光可鑒人的花崗石地面上印出兩個女孩四處張望的身影。
高的是小米,穿著磨藍牛仔褲,熨貼的線條勾勒出頎長而優美的腿部形狀。她上身是件低領黑色針織衫,外罩張貓的鏤空白色線麻衫,這衣服張貓嫌大,她卻正好。張貓的頭髮就是小米盤出來的那種所謂的新潮款式,一終捲曲的劉海時不時地掩住她的一隻眼睛,頗覺不習慣。
她們並排走在過道上,終於到了8O3室。推門進去,裡面是個大房間,陳列著各式原木貨架,架上是林林總總眼花繚亂的護膚品和彩妝系列。四壁張貼著風華絕代的洋美人照,個個唇紅齒白,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但這份美艷不全是化妝品的功勞,本身構造不行再塗多少粉也沒什麼用。整個屋子內各種香氣混合著,氣氛有些怪怪的。
已經有十來個女孩坐在兩邊,按秩序從一個戴無框眼鏡的時髦女士手裡接過一張表,填了,並回答有關問題。張貓和小米也通過了問答,得到一個賬號。戴眼鏡的SM(SALEMANAGER),這位李小姐說,以後她們的直銷成績將從這個賬號名下的款額總數體現出來。苦連續三個月銷售額保持在前十位,將會有額外獎金。
這位李小姐最後強調說,她會全力支持她名下的每一位FD小姐,希望各位加油,云云。
離開大樓後,她們已各自背上了一隻淺褐斜格仿皮包。包裡是幾瓶走珠香水,幾套彩妝,一些潤膚潔膚防曬用品,和十幾支唇膏。
站在一塊空坪上,看看自己,都覺得彷彿在一瞬間新生了一樣。
她們決定馬上操練起來。小米問張貓熟悉就近的哪片居民區。
張貓說她對大上海的居民區一點都不熟悉,走到哪兒就是哪兒吧。
當下兩人就乘上了一輛電車,售票員報到一個什麼小區的名字時,她們也急急地隨幾個主婦模樣的女人下了車。前面有一片挺大的樓群。
走進院子裡,張望一番後,小米上了左邊一幢白色高層,張貓則進了邊上另一幢樓房。
管電梯的是個老太,用老眼不時覷著張貓。她不知道自己哪兒不對勁,下意識地摸摸包,心裡被那老太過於慇勤的打探攪得發虛,隱隱地頗有出師不利的喪氣。
電梯停在9樓,她隨意地跨了出去。這9倒是她的幸運數字,希望好運出現。
眼前就有一扇門,左右另有走廊拐進去。她本能地選擇了這扇正對著電梯的門。揪響門鈴,胸腔裡像有頭小鹿上下撲騰得厲害。
不一會兒,門開了,是個年輕男人的臉。她朝裡張望著,不知道裡面還有沒有人,比如他的妻子。那男人見她一聲不響只朝裡看,頓覺狐疑,退後一步,門「彭」地一下關上了。張貓的心也「彭」地一下落了下來,空空的。
她朝那門噓了一下,轉身拐進了右邊的走廊。第一,第二,第三,就這戶人家吧。門開了,也是一個男人,確切地說,是個奇怪的男人。很瘦,面色潮紅,眼睛發亮,身上幾乎沒穿什麼,一條緊繃繃的三角褲衩形跡可疑地鼓著。她一下子沒能反應過來,那男人卻搶先做了一個很下流的手勢,然後把手摁到褲衩上,張貓尖叫一聲,落荒而逃。
她從安全通道一直跑了下去,不知到第幾層的時候,電梯門恰巧開了,她一個踉蹌就跑了進去。老太婆仍舊不住地打量她,看不夠似的。張貓試圖浮上一個鎮定的笑容,但那老妖婆還是不依不饒盯牢了她,毫無表情地。
從那幢晦氣的大樓裡出來,下午的陽光粉屑似地從空中披散下來,落在頭髮上,臉上,衣裳上。她在太陽底下發了會兒呆,斜斜長長的人影踩在她腳下,靜默而憂傷似的。她在旁邊的石階上坐下來,四下裡看看覺得挺茫然的。很多東西都變得遙不可及,存在的就是活生生的現實。
小米好久才從那幢樓裡出來,一眼見到張貓,便走過來,興高采烈的樣子。看來,她並不像張貓這般徒然無功,外帶歷險經歷。
一個漂亮女人,買了我一瓶走珠香水,還有一整套的彩妝。又拉著我說了半天的話,看起來有錢又寂寞,……你說會不會是個金絲雀?小米自說自話著,最後的推斷顯得頗為老到。
我們回去吧。張貓把包往肩上提了提,那包裡的東西一樣沒少,看來以後也只能留著自己慢慢消受了。上門直銷!真是一時衝動。
小米說再去別的地方看看吧,張貓堅決不同意。你就是不夠執著,小米歎了口氣。
張貓和小米邊做晚飯邊爭論起來。
小米不喜歡張貓這種剛開了個頭就打退堂鼓的作法,那怎麼行呢?什麼都得堅持一下,碰上一個神經病就全盤否定這份工作,……也許接下去就會好起來,禍福相隨嘛。她說,一邊把青菜簡單用水沖了沖就放進塑料簍裡。張貓一把接過來,倒了青菜在水斗裡重新洗一遍。小米看了會兒,只好轉身拿了另一個淘簍去舀米。
張貓說你別爭了,碰上一次性變態已足夠,何必再去見識第二個。如果你出了事,我不知要向你父母磕多少個頭,何況那也不夠。
她們安靜地吃了頓晚飯,然後打開電視各自捧了個茶杯坐在沙發上。張貓點了支煙,小米瞪了她一眼,起身去開窗。
電話鈴響,是馬兒。他問張貓今晚有沒有空,張貓回頭看看小米,小米做了個鬼臉。當然有空,她說。那麼就去老楊那兒吧,馬兒說,他曖昧地笑了笑,想你了。
張貓放下電話,一邊打開衣櫥挑衣服,一邊讓小米也收拾一下。去哪兒?她問。
一個開酒吧的朋友那兒,我們叫他老楊,挺熱心的一個人,他也許能幫幫你。
小米聽了,誇張地抱拳在胸,臉朝天做了個祈盼的姿勢。
張貓扔了件衣服給她,讓她快點。你是去見你的情郎,自然火燒火燎的。我橫豎是去那兒做做擺設,真是沒什麼動力。小米怪裡怪氣地說,不過,去看看姐夫也好。她吸了口氣,開始換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