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奧班跟一個名叫理查德、還是裡卡多的委內瑞拉人私奔了。這件事所帶來的痛苦,傷害了尤金。皮爾遜法官跟梅萊特的夫妻關係。還影響到他在法院的工作。
這類創傷在不同的人身上,產生的影響也是不同的。皮爾遜本來就不是一個合群的人,現在變得更加孤僻。雷斯特雷波猜對了,或者說他早已知道,皮爾遜在回家以前,晚上常到謝爾本酒吧去喝威士忌。如今他突然不再光顧,這就十分引人注目,就像(愛爾蘭時報)編輯部的一名愛開玩笑的人所說的那樣。
梅萊特本人非常擔心那個女孩子,她不知道西奧班是不是只是休學了,而且還是在一所女修道院學校裡?但是她知道——雖然尤金心事重重,也許還因為出自關心而沒有說起過——她的丈夫顯然怪她採取了放縱態度,要給那個女孩子自己的天地。讓她做自己想做的事。
至少有一點梅萊特是可以肯定的,她的女兒不吸毒,因為她幾次給西奧班提過這個問題。很明顯,孩子在這個問題上已經想明白了。在都柏林的街頭和愛滋病人救濟院裡,實際上到處都有海洛英和毒品販子,你有很多考慮的機會。不會,她們一直保持著比較理想的母女關係。既開放又親切,跟那位法官不同,他對西奧班的寵愛中,還可悲地夾雜著那種令人厭煩的過份多愁善感,和佔有慾。梅萊特幾次想過,要是……但是,不行。作為未來首席檢察官的夫人,那種想法必須從腦海裡清除乾淨。假如出了什麼問題,西奧班肯定會說的。
要是尤金。皮爾遜法官知道了梅萊特內心那種不大成熟的懷疑,那他會覺得無地自容的。不過,別說她的懷疑,就連她在默想,他也是不知道的。他要考慮的,不僅僅是西奧班的問題和將來當首席檢察官的問題。軍事委員會在等著他的計劃,要建立一個獨立的秘密組織,來接收幾頓最純的古柯鹼粉,並把它銷售給歐洲一些有組織的罪魁集團,以便每月換取二百萬美元。
如今,皮爾遜決不是一個懦弱的人。自一九七0年以來,他一直在為這個理想目標效勞,把自己的聲譽、自由、家庭和自己的生命都依次押了進去;尤金。皮爾遜已經按照他那一貫有條不紊的、很有邏輯的思想方法把這個問題考慮清楚。跟他一起控制組織的同志們,都是些一本正經的人;他們都想通過各種認真而又兇惡的手段,讓別人承認自己是愛爾蘭問題的實權人物:愛爾蘭共和軍激進派和它的政治組織新芬黨激進派。
因此,他能把個人的和家庭的問題跟他的主要任務區分開來。具有諷刺意味的,西奧班的失蹤(因為目前只能那麼認為)倒也有一個好處。尤金。皮爾遜的同事和首席檢察官辦公室都知道那個情況,因此當他要求請假兩個星期料理家事的時候,他們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跟美國和美國受媒體引導的公眾輿論絕然相反,英國和愛爾蘭的安全機構緊密合作,在監視和竭力挫敗激進派的運動和行動。因此,那個組織能夠繼續存在下來,並且在一定程度上有效地開展活動,這說明它有著高超的本事和豐富的經驗。當然,正是因為它能熟練地從事秘密工作,哥倫比亞集團組織才想到要跟他們做生意。軍事委員會的全體會議,是在極其機密的情況下如開的;出於實際考慮,這類會議開得很少。
在基洛格林和格倫貝之間的凱裡郡,有一個「洛奇」,在蓋爾語中是湖泊的意思。基洛格林是一個小村莊,跟民間傳說有著直接關係。到了秋天,遊客、馬販子,以及已婚和未婚的各色男女雲集這個地方,參加一年一度的古老的(有些人說是異教徒的)帕克集市節,痛痛快快地玩一番。他們把一頭活的公山羊擱在一座搖搖晃晃、大約四十尺高的木塔頂上,基洛格林和它的幾個酒吧就一下變得生氣勃勃,到處響起玩具哨子和古老的皮鼓聲,到處可以聽到笑聲、買賣馬匹的叫喊聲和同樂會上的歡笑聲。
格倫貝和基洛格林一般大小,或者略小一點。它迎合另一個階層的愛爾蘭人的口味,充當許多專業人員的東道主。他們從都柏林和科克開車來到這裡,享受全愛爾蘭最棒的釣魚和高爾夫球運動環境(有些人是那麼說的;那種說法本身就激起熱烈爭論,喜歡爭論是愛爾蘭的一個傳統,並以愛爾蘭的傳統方式不斷發揚光大)。
在愛爾蘭內戰期間,就是在獨立後的最初幾年裡,愛爾蘭共和軍跟埃蒙。德瓦萊拉的當選政府要分個高下,結果把基洛格林一格倫貝地區的家庭弄得四分五裂,許多兄弟、父親、兒子之間展開殊死決鬥就取決於他們站在誰的一邊。到了本世紀的最後一個十年裡,雖然以前流過那麼多血,傷口早已癒合;在那些敵手們的後裔之中,處處洋溢著愛,也許只是有點粗擴,不說出口而已。
那個「洛奇」叫做卡拉湖。
卡拉湖有一邊的湖岸十分陡峭,長著密密的樹木。尤金。
皮爾遜和他在軍事委員會的同事們,就坐在那個岸邊的太陽裡,望著幾百英尺外湖面上的一條魚鱗式外殼的、漆得很亮的小木船。船上有兩個人,他們在悠閒自在地釣魚。他們的M-16卡賓槍放在船板上,一伸手就可拿得到。周圍地區至少還有十四名保鏢在擔任警戒,他們大多是當地人。除了兩人以外,他們並不是當局所說的恐怖分子。在整個六個郡,以及在英國和歐洲,這個組織總共只有二十六個活躍積極的作業人員,要是用那些人來做安全工作,那是一種很大的浪費。而且,即便是軍事委員會裡的那些人,不要說愛爾蘭特別警察分隊,就連英國人也無法對其中的任何一個人提出指控;他們不會冒險跟十來個通緝犯混在一起。在這個統治精英團體裡面,過雙重生活的也並不只是尤金。皮爾遜一個人,人們甚至還不知道他們傾向共和政治。
因此,充當軍事委員會保鏢的那些男人(和三個年輕女人),並不是積極從事活動的「戰士」,只是可以信賴的支持者而已。他們當中只有五個人身邊帶著槍,雖然他們都會使用武器。其他人依靠隨身攜帶的無線電和一個由警戒員和同情者組成的監視系統,來瞭解愛爾蘭特別警察分隊有沒有開進這個郡的邊界。
開火,或者跟愛爾蘭公民包括警察交火,是違反激進派的命令的,除非是在非常特殊的情況之下。軍事委員會很少開會,要開也總是在這個共和國比較安全的地方開;因此,對這樣的會議採取防範措施,主要不是擔心生命或者自由受到威協,而是防止暴露身份,從而損害了安全。軍事委員會裡的那些男人(和一個女人),行動非常謹慎,從來不摸槍,不碰炸彈,也不跟有名的實踐主義者待在一起,免得被人看見。只有那些在新芬黨裡擔任政治職務的人,那些有頭有臉的人物,有時還出席激進派的葬禮。只有尤金。皮爾遜,還能帶著一份假護照片。哦,沒錯,布倫丹。凱西現在可真的是逮到他的小辮子了。
一縷縷暖融融的金黃色陽光,透過松樹和榆樹裡的罅隙照射下來,光線裡浮懸著林中的一粒粒塵埃。野草早已乾枯,那種味道使人想起了很久以前的草皮。那個時候,梅萊特還只有十八歲;星期五晚上,星期六上午,帶著醉意,長時間地玩橄欖球,這是學院那位用功的學生一生中做過的最激烈、最暴力的事情,這也是他最有抱負的時期;那位學生就是尤金。皮爾遜。
「那麼,尤金,我知道你是過來……促成……一個政治婚姻。我們自己跟那個來自探戈舞之鄉的某個人之間的婚事。」
皮爾遜望著那個軍事委員會的領袖人物,他是被他的同事選舉出來領導武裝鬥爭的。德克蘭。伯克是一個堅定的馬克思主義者,自學成才,就這樣倒也罷了。要是換了一個國家,換了一個時代,他會成為一個主張採取強硬政策的史達林分子,皮爾遜對此毫不懷疑。就是這個人,在八十年代中期跟尤里。
波爾加寧建立了聯繫。波爾加寧是KGB,即蘇聯國家安全局,第一處的特工人員,他曾以都柏林為基地,以蘇聯通訊社記者的身份為掩護,開展工作。當改革的烏雲籠罩著西伯利亞草原,並駛向華沙條約附庸國上空的時候,就是波爾加寧在維也納把這個組織介紹給了卡扎菲的堂弟。接著,就安排了四船塞姆特克斯塑膠炸藥、突擊步槍、手槍、夜間射擊瞄準器和手提式火箭發射器,作為那位利比亞領導人送給那個組織的禮物。
那些武器現在就藏在那個共和國、英國和歐洲的地下室裡。現在的問題就是缺少充分利用那批殺人武器的資金。
「我想,我只有表示贊成。」皮爾遜回答說,沒有理會布倫丹。凱西。凱西就靠著一棵松樹坐著,他抽著那個帶石南根曲柄的彼得遜煙斗,輕輕地把煙一口一口吐在空氣裡。煙的香味跟野草和曬熱的木頭味道混雜在一起。樹頂上,幾隻烏鴉在呱呱亂叫,某個地方有一隻山鳥類的鳥兒在叫著尋找配偶。
伯克到今天這個地步可是歷盡了艱險。七十年代初,他坐過牢;他在朗開什監獄裡負責看管他那票人的紀律和安全。當時,那些人當中只有很少幾個是激進派的實踐主義者。他參加過絕食抗議;當英國人滿足了抗議者的要求,從而停止抗議的時候,他已經瘦成九十六磅。
他在二十七天的絕食抗議以前,本是個瘦削而又結實的人,停止絕食以後不久就恢復了體形。他被釋放以後,加入了德裡派,通過幾次炸彈襲擊事件在運動中出了名。他襲擊的似乎都是隨便挑選的平民,比如像勒蒙餐館和德羅平威爾酒吧那樣的擠滿人的地方。那場攻勢是包括謝默斯。圖梅和羅裡。奧佈雷迪在內的軍事委員會策劃的,也得到了一位名叫尤金。皮爾遜的年輕律師支持。皮爾遜認為,光憑大屠殺就能嚇壞英國民眾,激起他們的義憤,從而拓使倫敦政府坐下來談判有關從北愛爾蘭撒走英國軍隊,放棄在那裡的統治的問題。
在皮爾遜的建議下,並得到圖梅、凱西和奧佈雷迪的同意,擴大了這一類行動的範圍,增加了在英國本土進行炸彈爆炸攻勢。在幾個非常殘忍的月份裡,倫敦人到處可以聽到沉悶的爆炸聲,目睹隨之而來的玻璃、金屬和血肉橫飛的情景。
那個戰略證明只能起反作用。連在美國的「諾雷德」只會紙上談兵的恐怖分子,也建議要改變一種殺人方式。
皮爾遜接著訪問了紐約,他在那裡聽取了愛爾蘭共和派同情者們的意見,然後帶著一種新的戰略回到國內,那個新戰略回到國內。那個新戰略把英國士兵和他們的家屬,以及北愛爾蘭的皇家警察局的警察作為打擊目標。這項行動的成功給了運動很大的鼓勵,大量資金源源不斷地從美國流到了他們手裡。
這個,再加上由蘇聯的國家安全局通過捷克和巴勒斯坦解放軍在武器、炸藥和訓練方面所提供的幫助,使激進派獲得了新生,有膽量做出那個驚天地動的事件。差一點炸死了瑪格麗特。柴契爾首相以及幾位著名的保守黨員和他們的夫人。
如今,幾年以後,法官皮爾孫,前炸彈爆炸手、死不改悔的馬克思主義一社會主義者伯克,跟掌管那整個血跡斑斑的事業的小集團裡的其他成員集合在這裡。這足以證明他們具有那種不屈不撓的愛國主義和全心全意。艱苦奮鬥的工作態度。
「你有一個高明的計劃……」伯克對皮爾遜說。
「這個任務相當簡單。」皮爾遜故意移動目光,以吸引其他人包括凱西在內的注意力。「桑喬。潘扎(譯註:(唐。吉柯德)
小說中男主人翁的助手。)(這是他們給帕布羅。恩維加多的代號)需要一個單純的接收和第一流的銷售組織;這個組織是絕對安全的,別人無法滲透,也無法通過其他手段實現的。它還要為下一級有銷售組織提供咨詢和安全保障。「
大家沒有做聲。
「就這些?」凱西詭詐地問,因為整個計劃是他最先想出來的。
「這是一個在兩個層次上分別進行的行動。既然,因為某種原因,有人認為可以暴露我們的洛加小組,並且已經向桑喬
的一名律師提到了那個小組。因此,我決定把洛加小組用作我們的經營單位。那就意味著要把那個小組跟其他行動分離開來,讓它跟組織保持一定的距離,這當然是一件很可惜的事情。「
「有沒有想到別的合適的小組?如果有的話,我倒很高興聽聽你的想法。」說話的是激進派的安全部長查蘭。墨菲。他雖然不是軍事委員會的成員,但由於討論的問題非常敏感,他被選為參加這次特別會議的一份子。
皮爾遜的目光避開了凱西。顯而易見,那位參謀長已經找過墨菲,並跟他說了自己曾經犯了安全上的過失,在哥倫比亞人面前提過那個洛加小組。同樣顯而易見,他竭力要把那事說得好像是出自他再三談判才達成的傑作。皮爾遜突然感到,要不是對布倫丹。凱西存在著不是根據理智的敵意,他自己也會覺得,以維戈為基地的洛加小組倒非常適合擔任這項任務。
「沒有,我是選定洛加了,」那位法官說,好像那本來就是他的主意。「要是有哪個小組更加合適,我是不會選洛加小組的。」
伯克笑了一笑,瞇起眼睛看了一眼湖面上那條船裡的兩個保鏢。其中一人釣到了一條小魚;當他們把它弄上岸的時候,兩人都笑了起來。
「我還要做些其他的準備工作,」皮爾遜一本正經地說。
「建立另外一個與它平行可供選擇的接收點。要是那個基本的道德問題得到解決,大家贊成就這樣處理,如果委員會同意的話,我今天晚上就要走了。」
連那只山鳥類的小鳥也不叫了。
從平靜如鏡的卡拉湖面上,傳來了船上那兩個人的隱隱笑聲和低聲說話的聲音;不知什麼原因,那聲音聽上去帶有一種不祥的兆頭。
「是什麼……道德,問題呀,尤金?」德克蘭。伯克低聲問,眼睛仍然看著那兩個釣魚的保瞟。
皮爾遜朝大家逐個看了一眼,很像在都柏林的法庭上那樣(他甚至還是戴著那副半圓形的眼鏡),突然之間,那天下午的情景清晰地浮現在他的腦海裡:就在十天以前,他在羅馬音樂學校,在他女兒的房間裡。他清楚記得那兩張扶手椅的位置,還有那地毯,那桌上,桌上放著那畢業照片。還有西奧班那清晰動人的聲音,她就說了一聲,「爸爸,……」
他的血液快要凝固了。
「古柯鹼是一種罪惡。」他聽見自己在說。他逐個審視著他的同志們的臉,目光變得堅定起來——各不相同的背景,各不相同的道德標準,但都有非凡的才智。他們為了一個共同的理想集合在一起。
「道德問題是無法迴避的,我們必須說明這個問題。我們是不是為了錢,才要幫助別人把大量毒品運進歐洲的?我們是不是堅決主張,不容許任何一點毒品流人愛爾蘭?要是那個東西落人有組織的犯罪集團的手裡,那就辦不到了;在這種年頭,犯罪集團是沒有國界的。因此,一方面,我們的國策是要懲罰都柏林、科克和共和國其他地方的街頭毒品販子,而在另一方面,我們為了每月得到二百萬美元,卻要把那個該死的東西運到這裡來。」
「我們要打擊的是海洛英販子,」查蘭。墨菲說。「是海洛英和大麻。而古柯鹼可是雅痞的愛好。」
「現在可不是那樣。古柯鹼被加工成古柯鹼塊和粉狀麻醉
劑。非常危險,有時是致命的。我們是不是要把那個東西擴散到對我們的理想目標並不敵視的國家裡去?你們必須說明這個道德問題。而且是馬上,就在這個會議上。「皮爾遜刷地一下抬起左手,拿掉了眼鏡,真是一個老練的辯護律師。
湖面上,木舟上的那兩個人已經坐下身去。那只山鳥類的小鳥又開始叫了。平靜如鏡的湖面上,不時有地方泛起水花,還可隱約聽到魚跳出水面的噗通聲。
德克蘭。伯克疊起他的灰色西裝,仰面躺倒在地上,把疊好的衣服當作枕頭。他穿著一件沒有袖子的毛絨衣,一定是他的妻子羅辛織的。她是個很會織毛絨的高手;一九七二年冬天,她給關在朗開士監獄裡的一半人織了襪子和圍巾。
「我是這麼看的,」他對著頭頂的樹枝說。「你說說你的想法。哥倫比亞人早已把歐洲當作目標,這一點我們都知道。你在報告中也寫到了,尤金。他們有了那種資源,他們就會成功……不管我們做些什麼。」
「所以,為什麼不把那些資金拿來,用那個錢來發動最後的攻勢呢?」這話是凱西說的。
「我不是說,這沒有吸引力,」皮爾遜說。「我要請教大家的是,我們,軍事委員會,要不要對我們的行為承擔道德方面的責任?如果到會議結束時,我們真的決定那麼做的話。」
凱西惡狠狠地瞟了他一眼。很明顯,其他人聽了皮爾遜的話,要靜下來想一想了。
「要是有人把毒品推銷到愛爾蘭來,我們就重重地懲罰他,那樣好嗎?我們只安排把貨安全運到歐洲……?」這是墨菲的話,每逢軍事委員會請他參加會議,他總想要參與決策過程。
「尤金說得對,查蘭。」凱西把煙絲塞進煙斗。「現在古柯鹼正在大量湧人歐洲,我們不可能阻止它流人我們國家。所以,現在的問題是,我們能不能承擔那個責任?代表這個組織?我的意思是,我們已經有一批保護、走私和護送機構,還有馬殺雞理容院,更不用說銀行工作。我們早已承擔那個責任,我們通過各種辦法籌集資金,那些辦法也並非完全……合法,請法官原諒。」他笑了,洋洋得意地吸著煙斗。
「另外,還有損失的問題,」皮爾遜說。「要是這件事情什麼時候洩漏出去,我們就會失去一般人民的支持。新芬黨就會開除你們,開除你們兩個人。」
皮爾遜這話是說給凱西和墨菲聽的。他們兩個人從不同的管道來到愛爾蘭共和軍激進派的秘密領導階層,分別擔任共和軍的合法政治組織新芬黨激進派的主席和副主席。在選舉中,新芬黨激進派在南部通常只能獲得百分之一的民主選票,在英國佔領的六個郡也只能獲得大約百分之四的選票。
「你覺得會動搖和嚇壞一般人民的那種事情,無時無刻不在發生,尤金。」凱西說話的時候,皮爾遜想起了在威克洛跟他見面時的情景:他站在山坡上,冷嘲熱諷地破口大罵「操他媽的一般人民」。在委員會的正式會議上,他是不可能那樣大發脾氣的。
「倫敦塔炸彈事件以後,你還以為他們會一大群人上街遊行呢!」凱西指的是,他們曾在倫敦塔的展覽室裡放置一枚炸彈,當時裡面擠滿了小學生。那還是七十年代的事情。但是,這個理想目標是靠一段精選的歷史維持生存的,那段歷史可以追溯到六百年以前,並在歌曲、傳奇故事和政治理論中保持著旺盛的生命力。二十年前發生的事情有如昨天而已。「在當著孩子的面用機槍掃射目標以後,在開了技院以後,你都以為會
發生那種事情。可是,一般人民都是些恐怖迷,他們對暴力非常感興趣。他們比我們更像吉姆。魯爾克。「吉姆。魯爾克原本是激進派的一位戰士,每次殺人後總要在逃跑用的汽車裡手淫,最後因為性興奮和殺戮欲弄得精疲力竭。他破壞了」運動「的聲譽,最後被」運動「處決,草草地埋在米爾頓公墓裡。
「我認為,這跟做毒品生意還是不一樣。」皮爾遜低聲說。
他注意到凱西和伯克偷偷地交換了一個眼色。天哪,他們已經在動手幹了!
伯克兩眼盯著皮爾遜。「如果我們決定繼續進行下去,尤金,你會採取什麼……措施?比如說,這會不會……妨礙你白天的工作?」
皮爾遜覺得氣得喉嚨都哽住了。但他忍住了火氣。哦,要是能把凱西和伯克兩個傢伙幹掉,那該多好啊!理想目標在被出賣,新芬黨的好人因此也在被出賣。他以前見過這種事悄。
權力腐化了。這種給人帶來死亡,給越來越多的人帶來死亡的權力……這種權力是比古柯鹼的威力還要大一萬倍的毒品啊!
他不動聲色地盯著伯克。「威尼斯妓女」,在聖米歇爾飯店被人打耳光倒在地上,都是凱西一手操縱的……哦,對,他們會付出代價的。不過,現在還不到時候。
「我會盡力而為,做好我的那份工作。我是這個委員會的政策顧問。有些事情是令人不快的,不過我還是要說,應當估計到在哪些方面有可能會對我們……我們未來在愛爾蘭歷史中的地位造成損害。」
「說得好。」瑪麗。康奈利說。瑪麗是軍事委員會裡唯一的女委員,現在還鮮為人知。她是都柏林三位一體學院的應用數學講師。她跟一個行動隊在英國本土參加過一次行動,那是大約在哈羅茲炸彈事件的時候,她三十六歲,出生於貝爾法斯特,就在離福爾斯路不遠的地方;她從倫敦經濟學院畢業回來後,就加入了組織。她是個天生的間諜,要不是布倫丹。凱西,早就死在監獄裡或者新芬黨的講台上。凱西看過她寫的一篇論文,論述激進派的安全漏洞,並提議通過建立小組制度,來確保漏洞百出的行動,絕對安全。幾個星期前,阿布。尼達爾在塞普路斯的一次秘密會晤中曾對凱西提出過忠告,那篇論文跟他的忠告如同一轍。所以,他就把瑪麗調離行動隊,讓她在該組織的計劃部門工作。她在三位一體學院申請到一個職位,搬到都柏林,小心翼翼地避開政治,遠離有名的共和軍活動分子。
她那黑髮被蓋的臉上露出了笑容。「先生們,我們可不能這樣無休止地再爭吵個二十年。某個聰明的傢伙會發現我們這樣做是毫無意義的。因此,我們就達成協議吧!能拿幾百萬美元就拿吧!我們就去刮思維加多的錢,把英國人趕出愛爾蘭。」
男人們都咯咯地笑了。好吧,凱西說。湖而上,那兩個保
鏢在慢慢地,不慌不忙地交換位置,槳擱在槳架上,發出空洞的聲音。
「有不同意見嗎?」伯克問,目光環視四周,最後落在尤金。皮爾遜法官的身上。
一片沉默。
「很好。你的飛機今晚起飛,你剛才說的,尤金……」
就那樣,良心已經破碎的尤金。皮爾遜法官開始拋棄最後一點天真想法。
紐約市格林威治村有一家餐館,名叫「莫塔。達。帕斯塔」。
那裡價格便宜,顧客盈門。經位於默瑟街和第五街的韋弗利,離華盛頓廣場不遠,在紐約大學校園的正中心。這家餐館的名字的意思是「死於麵條之手」。它有一個酒吧,在正餐前的一小時打折時間裡,半價供應雞尾酒。
兇殺組的代理少尉艾迪。盧科坐在吧檯跟前,背靠著櫃檯,半邊臉對著屋子,偶爾看著窗外的大街。他竭力想把那個案子掌握在自己手裡,在丹尼。莫洛伊和麻醉品管制局紐約分局的特工人員主管唐。馬瑟的支持下獲得了成功。而現在,他卻走進了死胡同。
不錯,誰都知道,那件造成多人死亡的貝爾維醫院兇殺案是哥倫比亞人幹的,是「那些」哥倫比亞人幹的,那位地方檢察官和聯邦調查局官員是這麼稱呼他們的。
不過,到底是哪幾個特定的哥倫比亞人呢?
盧科在第—一0分局待了幾天,得到了探員和穿制服的警官們的支持。他們有許多眼線和暗密,還可以瞭解緝毒特別警察隊偵聽到的電話內容。那支特別警察隊是由紐約警察局、麻醉品管制局和美國海關聯合組成的,他們對居住在傑克遜山一帶的哥倫比亞移民進行滲透、電話竊聽、監視、照相、奉承。
行賄,達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
要是街上有什麼傳聞,第—一0分局的聯合情報機構和緝毒特別警察隊就會聽見。哪怕是在酒吧裡、男廁所裡、電話裡,甚至臥室裡有什麼傳聞,他們仍然聽得到的。
不過沒有人談起這件事情。街頭的傳聞是零。零。零。
這表示,要嘛他們不知道,要嘛那些兇手很深沉,甚至連在酒館或理髮店裡聊天的時候也都不提起那些事。盧科不相信這種推測或那種推測。他是個經驗豐富的探員。
麻醉品管制局邁阿密分局的人沒有見到過那個姓名不詳者。裡卡多。桑托斯。卡斯泰尼達已經有五個多月沒有在邁阿密露面。他的兄弟傑曼據說已經在大約三個星期以前飛往巴蘭基亞。誰也沒有見他回到他常去的地方,這是異乎尋常的,因為他喜歡牢牢控制住他的事業利益,也就是批發古柯鹼,嚴格執行集團組織在邁阿密的作業程序。
有四個哥倫比亞人死掉了,其中包括那個被盧科在自衛時擊傷的有伙,護理人員搶救不及,他因流血過多死了。他們的身份都已經確定。其中兩人是從邁阿密來的;兩人是從波哥大來的,他們兩天之前從墨西歌進人美國,使用的是真的墨西哥護照。護照是從兩個食品進口商人那裡弄來的,他們擁有沒有日期限制的美國簽證。那兩個從邁阿密來的人當中,有一個在
海灣邊開著一個酒吧,還在邁阿密一家飛機包租公司當駕駛員。他因為使用致命武器襲擊別人和走私大麻坐過牢,逃避過綁架和共同謀殺的指控。那個傢伙很有錢,養著兩個女孩子,一個養在珊瑚牆公寓裡,另一個養在停泊在比斯坎低島附近的一條大型遊艇裡。比斯坎低島是一個供邁阿密的大牌運動員使用的遊樂場所,那裡環境舒適,由一條堤道與大陸相連。另外那個從邁阿為的死者是一名包租遊船的機械師,他一度在哥倫比亞國民警察隊效力,後來離開了警察隊,買了一張美國工作許可證。他被懷疑在替一個有組織的犯罪集團的最高階層工作,充當一名合同殺手。那種懷疑證明是正確的。
那兩個哥倫比亞人是私人「安全顧問」,他們專門替人在波哥大當保鏢,這是一種很容易發財的生意。在哥倫比亞,只要你是那方面訓練有素的老手,是有用武之地的。
調查結果就到此為止。
最使人感到意外的是,根據目前掌握的情況,在死去的哥倫比亞人當中,沒有一個人跟裡卡多。桑托斯,或者哪怕是跟他的兄弟傑曼有關係的。很明顯,這裡面大有文章。可是,什麼文章?盧科很有信心,他有本事讓調查看上去很有進展。但是,過不多久,那位地方檢察官就會向警察局長施加壓力,而警察局長又會161丹尼。莫洛伊施加壓力,莫洛伊就會建議艾迪。
盧科跟聯邦調查局的特工人員聯手合作,或者叫他把才到手不久的少尉警徽交回去。
哼,聯邦調查局的那些特工人員根本一竊不通。盧科知道這一點,因為他們在城裡問過一些笨得要命的問題。至於那個警徽?增加一點額外的薪水他當然覺得很開心,得到提升,影響力也跟著水漲船高,但是每次他看著那個閃閃發亮的新警徽,看到上邊寫著「少尉」的字樣,下邊沒有了探員的編號,他就想起那個已經用了十七年之久的,磨得平滑、褪了色的舊探員警徽,因此他心裡不禁想,「哎呀,那才是個真正的警徽呢!」
「再來一杯啤酒,艾迪?」
吧檯後面的小伙子是個大學生,來這裡打工賺學費的。他已經做了兩年,打算拿到碩士學位以後就回紐約警察局工作,要是可能的話,在兇殺組謀個職位。這種情形是酒吧間裡的其他人所不知道的。
「當然,托尼,有何不可?」盧科的目光在餐館的兩個房間裡晃來晃去。這裡生意很好。意大利飯菜味道可口,雖然服務態度很粗魯,跟紐約的其他餐館沒有兩樣,但比較大方。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手錶。七點十分。華盛頓廣場綠樹成蔭,四周都是學生宿舍,等一下就會變得生氣勃勃,學生們會在外面通達呀、說話呀,甚至學習呀。南希在獲得哈佛大學的研究生獎學金以前,就在這所大學唸書。他是在到兇殺組以前,還在分局當密探的時候遇見她的。他們經常在這一帶通達,後來她到麻薩諸塞州去念哈佛大學;這時他們才意識到,他們已經不知不覺戀愛上I.他熬過整整三個週末,然後在一個大雨傾盆的夜裡開著車去了,就像他在某個法國影片中看到的那樣;當他開著車子來回地尋找她的宿舍的時候,只見她大清早就在雨中散步,看上去一付痛苦的樣子。
三個星期以後,他們結婚了。盧科想起這些,臉上露出了笑容。
托尼把一瓶上等的哥倫比亞啤酒推過吧檯。吧檯對面有一道木頭和玻璃的隔板,構成一條從人口通向經理辦公室的走道.走道裡出現了一個身材高大、大搖大擺又賊頭賊腦的牙買加下階層黑人,他進了餐館。盧科不動聲色,但心跳加快了,全神貫注起來。因為那個進來的人,那個長著烏黑漂亮、原先可能是索馬利亞民族相貌的人,不是別人,就是辛巴。帕特裡斯。他是城市裡不良少年「利爪」幫派的首領、毒品販子、妓院老闆,起碼殺過十一個他的道中兄弟。
他直接走進了酒吧間,在艾迪。盧科身邊坐下身來。
「要點什麼?」托尼問道。
「聽說你當上少尉了。」辛巴說。
「還不至於吧!」盧科一邊說,一邊漫不經心地解開那件花呢上衣中間的那粒扣子。
「你還在進行什麼……調查。」他的聲音非常深沉,帶有一點加勒比海人說話時那種動人的輕快節奏。他說起來是「調呃
查「。艾迪。盧科憑著全身的直覺知道,他所耐心等待著的突破,終於從天而降了。
「我聽著呢!」他說,眼睛望著窗外的大街。還有那扇門。
殺過七個警官的那夥人,是不會把一家意大利餐館這種下流場所放在眼裡的。這位探員瞇起眼睛,他瞥見斯諾布林德。他是「利爪」幫的人;他從窗前從容地走過,穿過馬路,靠在一個消防栓上,漫不經心地轉過身來,凝視著餐館的人口。
「我在外面有八個士兵,不過別緊張,老兄,他們只是來保護我的……」
盧科朝辛巴看了一眼。這麼晚了,八個帶槍的「利爪」幫的人,在華盛頓廣場周圍轉來轉去,以及固定在這裡販賣毒品的販子(這裡不是「利爪」幫的地盤)和便衣警察在辦自己的事情,真是一貼會造成重傷罪的秘方啊!他已經發現,辛巴穿著紫色的棒球夾克,下面藏著迷你烏茲衝鋒鎗。盧科轉身將背部對著房間,兩肘擱在吧檯上。托尼是個懂事的年輕人,肯定能成為一名出色的警察。音響系統裡正播放著艾力克。克拉普頓的「躺下吧,莎莉」;托尼若無其事地走到那裡,加大了音量,大到使酒吧間的說話聲音聽不清楚,但又不至於讓顧客覺得討厭。
辛巴靠到椅子上,面朝著房間。誰也沒有注意到有什麼不平常或者危險的地方。男女服務生從酒吧那頭的廚房裡進進出出,端著意大利麵食、湯和冰淇淋之類的東西。或者把空盤子端回廚房去。辛巴和盧科的頭湊得很近。「你一直在打聽那個吸毒過量死在中央車站的白人小妞的事情。」
「不錯。」
「她活著的時候我跟她說過話。」
艾迪。盧科臉上的表情沒有變化,但感到手指上和手背的皮膚開始有點發麻,脖子旁邊的一根血管在強烈地搏動。
「嗯哼………」
「她當時跟裡卡多在一起,你知道我指的是誰,老兄?」
「說清楚。」
「桑托斯,好了吧?」
「她跟裡卡多。桑托斯在一起?」盧科朝托尼瞥了一眼,他正在統計帳單。托尼沒有回他一眼,只是點了點頭。他知道自己是一個重要的見證人,否則辛巴可以矢口否認這次談話。盧科希望他把談話內容記錄下來。
「什麼時候?」
「大約一個月以前。然後,裡卡多放出風聲說,那個小妞背著他出走廠。他快要發瘋了。他要把這個城市搞得天翻地覆找個一清二楚。所以,我們就留心著。現在這件事情就很有意思了。他不僅是個愛得快要發瘋的傻瓜,或者說搞女人摘得快要發瘋的傻瓜,還想要把那個女人找回來。」
艾迪。盧科喝著啤酒,耐心地等著他把話說下去。
「不,老兄。這個花花公子嚇壞了,到處逃命,嚇得連大便都大不出來。」
「怎麼會變成這樣呢?」盧科低聲說,好像這件事並不很重要。
「我不清楚,老兄,不過有人說,他因此翹辮子了。」
「裡卡多死I?」
「我是聽說的。還記得有個哥倫比亞計程車司機被人打掉腦袋的事情嗎?黃色計程車?在皇后區?發生槍戰的那天凌晨,我的弟弟矮子被打死……」
那是一個極大的錯誤,盧科心理想,他們殺矮子的時候沒有想到他的哥哥會報仇。
「矮子是個堅強的孩子。很遺憾,他就那樣走了。」
「老兄,我們遲早都要走上這條路的,你不是在開玩笑吧?
這是我們的生活,我們選擇了這種生活。所以就隨它去吧,老兄,我們都是要死的。「
了不起,生命短暫,這裡還出了一位哲學家,真是了不起。
「跟我說說關於那個姓名不詳者的事情。」
「說什麼?」
「那個女孩子的事情。裡卡多的女孩子。」
「好吧,她還是個小孩子。十八歲左右吧!她和裡卡多下了飛機以後,就弄了幾種毒品。」
「弄了毒品?」
「買了毒品。是從,嗯,街上買的。」換句話說,是從辛巴手裡買的。
「你說你跟她說過話。她說些什麼話?她是個講西班牙話的美籍拉丁人嗎?」
「她說起話來像個美國小孩,行了吧?嗯,也許還要柔和一點?沒什麼裝模作樣,有一點,也許是波士頓人,我也搞不清楚。她是第一次來紐約市,她告訴我的。這小女孩的聲音很好聽,長得也很好看。不過麻煩的是,她一碰到麻醉藥品,好像明天就要被禁止似的。」
「哼,現在就是禁止的。」
「我只是打個比方,老兄。」
「她還說了些什麼?」
「喔,她想要點可吸食的古柯鹼。」他這話說得很怪。辛巴不是笨蛋,他不想連累自己。
「那麼她說了些什麼?那些正確的……?」
「她根本沒機會說什麼,裡卡多叫她別囉嗦。他把她帶回汽車裡。」
「光是這樣?」
「她對他很生氣。他們吵了一架。現在我說說有關殺死我弟弟的那些傢伙的事情……」辛巴看著等在街上的他那些「士兵」時,眼睛就像死人的眼睛一樣。「………他們是從外地來的。
有九個傢伙。都是哥倫比亞人。直接為上面那個人賣力的,你知道我指的是誰。他們聽說矮子已經跟警察達成協議。矮子可是照顧著這頭的生意呢!「
「我需要知道一個姓名。」
「我就知道這些,老兄。我想,我想我欠矮子這個思情,我要找他們算帳。如果先讓我找到他們,他們就死定廠。」
「朋友,你什麼都沒跟我說……」
辛巴非常清楚地感受到這個時刻的刺激性——他在持有武器的保鏢的護送下,來到一個對手的地盤上,跟一個調查他的弟弟死因的警察說話。他把背靠到吧檯上,顯出若有所思的樣子。盧科少尉覺得在他面前的這個人,並不是某個多彩多姿的領袖。辛巴。帕特裡斯不過是一個個子高大,生活放蕩的,準備謀殺別人的,自鳴得意的地痞流氓而已。
「你那麼老遠過來,就跟我說那些哥倫比亞人殺死你弟弟的事情而已?就跟我說『利爪』幫派裡,只有你弟弟才能指認你們跟他們打交道的那些哥倫比亞人?先生,你說的都是些廢話。你滾蛋吧,要不我就揍你一頓。」
「這個女孩子。」
「你光說你見過那個女孩子,不過她現在已經死了。那麼到底是誰把可吸食的古柯鹼賣給她呀?」
「我不清楚,老弟。裡卡多把她鎖在旅館房間裡。她打電話叫房內服務才逃出來的。」
「是裡卡多對你說的嗎?」從來還沒有誰叫過艾迪。盧科「老弟」。他猜想這一定是「利爪」幫的某種稱呼,或者是街頭的一種時髦叫法。他思索半天,但怎麼也想不明白。老弟——那傢伙就是這麼叫的。
「是裡卡多對我說的。」
「那麼是誰賣給她那個東西的呢?」
「老兄,她弄到了,就那樣。這裡是紐約市,老兄。」
「那麼你的意思到底是怎樣,辛巴?既然那樣,我們還談什麼?」
「問題是,那些傢伙殺了你們的警察和我的弟弟……」
艾力克。克拉普頓的曲子已經放完了。他們默默地坐著,聽著餐廳裡顧客的喧嘩聲。盧科喝了一口他所點的花冠啤酒。
托尼放上另外一個磁帶。是班。韋伯斯特的某個男高音薩克斯風樂曲,聽上去又憂鬱又淒涼。盧科懷疑,當上了兇殺組的警官,當上了兇殺組的少尉,是不是真的會有什麼好運氣。他當巡佐的時候,就等於向世人宣佈,這是一位經驗豐富,不是只會吹牛的紐約警察。別想跟這位老兄耍什麼花樣。可是,現在拿在手裡的卻是那塊閃閃發亮的新的少尉警徽。天哪,辛巴剛才說些什麼話?
辛巴剛才說:「問題是,老弟,他們接到了指示,要找到那個女孩子,那個女孩子是個很重要的人物。然後,再幹掉那個告密者。他們指的是我的弟弟,不過,要按照那個先後次序辦理…。」
艾迪。盧科轉過身來,盯著辛巴。帕特裡斯。他仔細打量著那個傢伙。但那個傢伙卻毫無懼意。
「然後是幹掉裡卡多。桑托斯……?」他盯著辛巴的眼睛,問道。
「在這三天裡,那些美藉西班牙人來到了城裡某個地方,老兄。我聽說,他們把那個傢伙帶到布魯克林區的東河邊上,有人聽到他慘叫一個通宵,我的意思是,老弟,那裹住著一群流浪漢。那兒在蓋一個什麼他媽的建築物,已經蓋好幾年了,老兄。」
「至於那個計程車司機又是怎麼一回事?」
「我聽到的情況是這樣的,這個美籍西班牙人是為集團組織兼差的。他跟自己的人相處得還不錯,大家聽說他就那樣被殺了,你知道我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來把這件事情徹底瞭解一下……」
「快一點。我得馬上離開這裡。」盧科眼睛一閃,辛巴畏縮一下。
「那些美籍西班牙人,是專門來找眼裡卡多一起在甘迺迪機場下飛機的女孩子的……?」
「是的。不錯,我得——」
「別緊張。而他們拷問了裡卡多,這個人你聽說已經死了。」
辛巴點了點頭,越來越覺得有點害怕。他發覺情況不妙,身上冒出了晶亮的汗珠。他不停地察看著選出餐館的路徑和外面街上。
「接著醫院遭到突襲,矮子和其他的十五個人被殺,包括那集團組織小組的四個人。還有別的要說嗎?」
辛巴的背慢慢離開了吧檯。他站起身來,朝四周瞥了一眼。這意思是,他現在得走了。「他們住在漢普頓飯店。那個女孩子告訴我的。」
「這是不是你第二次見到她?當她回來的時候你就把古柯鹼買給她?」盧科仍然坐著,右手伸到上衣裡面,握住那支點三八的史密斯一韋森左輪槍,大拇指按住扳機,眼睛一動不動地望著辛巴。
辛巴在原地站了很長時間,沒有動彈。接著,他英俊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漸漸就咧開嘴巴笑了。
「老兄,我什麼也沒有賣給她……」說著,他從容地走了出去,好像他在這個世界上一點兒心事也沒有。
艾迪。盧科望著他走出門去,街上的「利爪」幫成員熟練地朝四周瞥了一眼,然後跟著他們的首領一起走了。在這時候,一直忙著在帳單薄上潦草書寫的托尼抬起頭來。「那麼,那個女孩子究竟是誰?為什麼她那麼重要?」
「你要是能說得清楚,托尼,明天你就可以去兇殺組上班……」說著,盧科伸過手去,拿走了托尼作筆記的帳單簿。出自謹慎的習慣,他走進廚房,從後門離開了餐館。
漢普頓飯店是一家豪華的大飯店,位於中央南路。經有二百一十四個房間和許多套房。如果說它沒有多少特色,也許不太公平,不過,你要是想停留在紐約,而且還不想被人注意,那麼漢普頓飯店倒是一個很合適地方。那位值班副經理是個加利福尼亞人,天生一付從容不迫和彬彬有禮的樣子。他的名字叫約翰。波德克。當兇殺組的艾迪。盧科少尉在薩姆。瓦戈斯探員的陪同下來到前廳接待台的時候,約翰的第一個本能反應就是,希望他們把領帶打得緊一點,因為他們倆的領帶都松著,襯衫最上面的扣子也沒有扣上。
他很有禮貌地聽著盧科解釋這次來訪的目的。接著,他將有關的內容打進了電腦。
「讓我想一想……卡斯泰尼達……還是桑托斯……」,鍵盤上響起的的嗒嗒的聲音。的的喀喀,的的咯咯,的的咯咯。
盧科和瓦戈斯一面很有禮貌地等著,一面掃視著大廳,只見那裡有日本商人,外地來的英國人和美國人。南美人。德國人。
約翰。波德克抬起頭來,露出令人鼓舞的笑容。「非常抱歉,」他說,「沒有叫那個名字的人在這裹住過,從聖誕節之前到現在都沒有過。」
「那麼,叫那兩個名字當中的任何一個人,最近一次住在這裡,是在什麼時候呢?」瓦戈斯問。
「我真的說不出來。沒有電腦印刷輸出我就沒辦法。」波德克說。
「我告訴你怎麼辦,約翰,」盧科說,「我想跟四個星期前值班的門房談一談,還有房內服務人員,以及房間女服務生。
你能幫我們安排一下吧?「
「沒有問題。除了幾個當班的,或者請假的。」
「這就行了。他們在這裡的時候我會回來。」
「你就要問他們能不能認出任何一張照片上的人,對嗎?」
波德克咧嘴一笑。就像電影上那樣。
「我去找門房談一談。你安排一下讓瓦戈斯探員跟房內服務人員見見面。」
「當然可以,少尉。」
少尉。艾迪。盧科自個兒咧嘴一笑。他有點喜歡這種稱呼了。
門房仔細察看了裡卡多和那個姓名不詳者的照片。
「嘿,那一定是在羅馬,對嗎?是在『漂亮的羅馬』,我說對了嗎?」
「照片上的那兩個人呢?他們在這裹住過嗎?」
「想不起來。我們來問問路易斯。他和我兩個人是輪流值班的。跟我來。」
門房把盧科帶到正門旁邊那個行李工和門房的房間裡。路易斯是個褐色皮膚,脾氣很好,性格開朗的人。他仔細看著那張照片,一會兒從這個角度,一會兒從那個角度。外面,一群非常興奮的日本商人,正在大廳裡集合,然後從門裡散開出去,好像是要分兵幾路去征服紐約似的。
「沒錯。那是恩裡克斯先生。」盧科看得出來,那個門房是很有把握的。
「好吧,我們到大廳裡去坐一會兒。那裡說話比較不會受到干擾。」那個身體高大的探員轉過身去,在前面帶路。路易斯站起來,拿起他的夾克,在後面跟著。那個值班門房失望地回去工作了。
到了大廳,艾迪。盧科在一座高高的大理石牆邊上找了兩個座位。一群英國廣告經理主管級人員剛剛到達,很快與正在出門的日本人混在一起。他們把盧科和路易斯跟大廳的其他部分分隔開來。
路易斯在旁邊那張椅子上坐下來。盧科又把照片遞給他。
「看仔細點,」他說。「不要搞錯了。」
「這位就是恩裡克斯。那位就是那個女孩子,那個出去散步的小女孩。」
辛巴說什麼來著?那個少女跟他吵了一架,出走了。他快要急瘋了……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出去散步……」
「他下樓來到門口,問我有沒有看見她,嗯……他沒有說出她的名了。他說,你有沒有看見跟我一起來那位年輕小姐?
不過,我還記得,因為她要是跟他在一起的話,我們兩個人都會看到她的,對嗎?我說這種話真傻。「
「還有什麼?」一個名字,我們快要搞清楚一個名字……
「不過,她再也沒有出現過。」回不來了,盧科暗忖道,她正躺在貝爾維醫院的一塊板子上呢。
「至於恩裡克斯呢……?」
「他又住了兩三天。然後,他付款退租房間了。不過,他給了我一張百元大鈔,還說如果她回來找他的話,就請她打某個電話號碼。可是她再也沒有回來過。」
別激動,艾迪。盧科對自己說……「你有那個號碼?」
「當然。」路易斯換出一個舊小筆記本,從裡取出一張從飯店便條紙簿上撕下來的紙片。紙片上有一個號碼,艾迪。盧科一看就知道是傑克遜山同一帶的電話號碼。在第—一0分局,那裡是個重要的哥倫比亞販毒者聚居的地方。他接過那張紙片。
「謝謝,路易斯。還有什麼別的事情嗎?」一個好的警察在結束談話的時候,總是要提這個問題,即使那個談話對像剛剛承認謀殺了好幾個人,強姦了四個女人,參與了盜竊和襲擊事件也不例外。
「那小女孩長得可漂亮呢。可是,天哪!老兄,她那麼年輕。」
「未成年?」
「不可能,要不,飯店是不會讓他們投宿的。我猜,她大約十八、九歲吧。照片沒本人那麼好看,少尉。她有可能是個電影明星。」路易斯突然悟出了道理。悟出了坐在這裡跟一個兇殺組的警察談話的道理。「啊,他媽的,那小女孩死了,對嗎?」
盧科點了點頭。
路易斯突然顯得很疲倦的樣子。「這他媽的紐約城,老兄瓦戈斯從房內服務部和女清潔員那裡得到幾乎相同的內容。有些人還記得那兩個人,他們住進一間有特大號床的套房裡。恩裡克斯先生想要一間可以欣賞中央公園景色的房間,但後來不得不住進後面一間對著第六街的房間。那兩個人先點了香檳酒,後來出去吃晚餐。誰也不知道他們去了哪家餐館。第二天,他們大約到九點鐘都還待在床上,然後出去逛街買東西。有個房間的女服務生還記得他們拿回來的購物袋上有」戈西「和」布魯明代爾「商店的字樣。還有」中美洲的某個共和國「的字樣。
那女孩子曾找電話點了可口可樂和雞肉三明治。大約是在晚上十點鐘的時候。房內服務部的男服務員走進客廳裡,聽到臥室裡有人在敲門。他開了門,那女孩子笑了,她說她的男朋友太粗心大意,在她午睡的時候,把她鎖在裡面了。她給了服務員十塊錢小費。他還記得覺得這件事很怪。她穿上一件上衣,跟他一起出了那個套房,乘電梯到了一樓,根本沒有吃那個雞肉三明治。
情況就是那樣。姓名不詳者走進了紐約市。在從她離開飯店,到第二天早晨七點差十分之間的那個時間裡,她買到毒品,錢包被阿帕奇搶走,服了過量已被攙人雜質的古柯鹼,吸進自己的嘔吐物,死了。她就那樣成了兇殺組的一個案件。
盧科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發現她在夜裡十點到次日早晨六點之間到底做了些什麼。他想起辛巴。帕特裡斯咧開嘴巴的笑容。「我什麼也沒有賣給她……」
他那個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而且,我還弄到一個名字。」瓦戈斯說。他們這時候坐在那輛沒有標記的棕黃色的「道奇」車裡,駛過坑坑窪窪的路面,穿過高峰時間的車流,沿著五十七街往東行駛,過了麥迪遜大道。開車的是瓦戈斯。
盧科望著前面那輛卡車。一個坐在馬背上的騎警停在路邊,正在跟一個個子高大的黑人小伙子談話;那個黑人青年看上去毫不緊張,兩手靠在屁股上。警用無線電在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音。人們在不耐煩地亂按汽車喇叭。那聲音好像是在說:聽到甘迺迪遇刺的消息時,你在哪裡?盧科知道,他將永遠記住這個時刻。
「別開玩笑,」他漫不經心地回答說。「什麼名字?」
瓦戈斯就告訴了他。他點了點頭。是啊,那是個有點超凡脫俗的名字,我應當想得到,那個無人認領的女屍該有那種名字的。
「她姓什麼?」
「讓我歇一會兒吧,艾迪。這是一個新起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