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當我已經老態龍鍾的時候,我常常回想起我的童年生活,而每逢我看見兒童時,我的心便不禁難受起來。不過,請讀者放心,我決不會為此將你引導到抽像的理論和概括的總結的領域裡去。比如說,我不會向你證明,我所以對兒童問題感到憂慮,是因為這個問題解決得好壞,與國家的興亡有密切關係;我不會引證我們在學校裡學到的關於兒童是未來歷史命運的安排者的論點。不,我簡單地、直截了當地說吧,我所以可憐兒童,不是為了某些社會主義的原理,而是為了兒童本身。
不過,我請求讀者不要以為,我認為抽像的理論和概括的總結全是毫無意義的空話。不,我過去相信、現在仍然相信它們的生命力;我一向確信、現在也沒失去這個信念:只有依靠它們的幫助,人類生活才能奠立正確而牢固的基礎。我一生的活動中、我整個身心中的最好部分都獻給了對這個真理的準確表述。「不要陷入眼前的瑣碎事務而不能自拔,」我這樣說過、也這樣寫過,「而要在自己心中培養對未來的理想,因為理想是一種特殊的陽光,沒有陽光的賦予生命的作用,地球會變成石頭。不要讓您的心化成頑石,要經常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在未來的遠景中閃爍的那些發光的點。只有無遠見的人才會覺得那些發光點是沒有根底、與現實無關的東西;其實,它們並不否定過去和現在,它們是由過去遺留下來、受現在鍛造的一切美好的、合乎人道精神的成果。差別僅在於,光輝的思想在創造對未來的理想時,排除了一切邪惡和黑暗面。而人類過去和現在仍然在邪惡和黑暗的桎梏之下受苦受難。」
遺憾得很,我的婉言勸告成了荒漠中的呼號。當然,也有過這樣的時候:我覺得社會踏上了信仰之路』——這時我的心便歡騰起來。但是這只是曇花一現的海市蜃樓,它立刻又為最嚴酷的現實所取代。「時弊」重新佔有人心,社會重新沉入無謂的混亂;黑暗愈加濃厚,無盡期地遮蓋了一度照耀過生活的荏弱的光明。也許(誰知道呢),不用過多久,那些對理想的樸質的論證便只會引起無恥的訕笑吧……
還是回過頭來談談兒童。假定要相信一種公認的意見的話,那麼,童年是人生最幸福的時期這意見倒是可信的。童年時代無憂無慮,不會為未來擔優。童年時代即使有痛苦,那也是孩子式的痛苦;有眼淚——也是孩子式的眼淚;有惶恐——也是轉瞬即逝的,甚至不可能完全確切地表達出來。請看看格利沙或者馬麗亞吧——他們的小臉上淚猶未干,已經又綻開了笑容。請看看兒童怎樣無牽無掛、快樂地歡蹦亂跳吧,他們整個身心沉浸在眼前的歡樂中,壓根兒不會想到,在他們周圍的世界中潛伏著腐蝕千千萬萬生命的某種邪惡的因素。他們的生活在一成不變的程式中流過去,自由而乎靜,今日猶如昨日,但是這種單調的程式並不使他們感到膩味,因為對他們來說,只要能經常保持快樂的心情,生活便有了內容。兒童的一切活動表明他們的心情處於安然的狀態,因此,他們能在轉眼之間忘掉他們所遇到的幾乎察覺不出的痛苦。只是必須注意使兒童的身心得到正確的發展;必須防止那足以毀掉他們的未來的那些物質上的誘惑和道德上的腐蝕。這個任務應當由明智的教育學擔當起來,而且在完成這個任務的時候,不應使兒童感到他們頭上壓著一根戒尺。
這便是公認的意見。長期以來,我撇開個人的經歷,也是這樣想的。表面現象迷惑了我。無憂無慮地嬉戲;不知邪惡為何物;根本不考慮自己的未來;一心一意享受當前的歡樂——難道能想像出比這更值得羨慕的命運嗎?啊,孩子們啊孩子們!他們的心為指導者提供了多麼容易收效、容易接受影響的土壤啊!人們對兒童說:應當愛爸爸愛媽媽——他們便愛爸爸愛媽媽;人們說,還要愛伯叔姑舅、愛兄弟妹妹、甚至愛正教教徒——孩子們便為他們祈禱。這是孩子們對近親遠戚的並不複雜的義務。除了這些,還傳授一些同樣簡單、同樣便於接受的規矩。玩耍時不要高聲喧嘩;吃飯時要坐端正,大人談話時不要插嘴;平時要面帶笑容,有客人在場尤應如此,等等。哪一個父母,包括最不中用的父母在內,會感到難於將這些基本規矩灌輸到易於接受影響的兒童心裡去呢?哪一個幼小的心靈會不歡迎這種易於遵循的規矩呢?當孩子進入少年時期,而父母感到沒有工夫或者在教育孩子上有困難時,明智的教育學便出現在他們的位置上,在托付給它的tabula rasa1上寫上自己的字跡。它教孩子尊敬長輩,避開沒有教養的人群,態度謙和,勿為有害思想所左右,等等。借助於這些新的規矩,「教育」的範圍逐漸擴大,把一顆蜂蠟似的赤子之心融化到應有的軟度,使懷疑的蠕蟲無法鑽進兒童心靈的深處。
1拉丁語:乾淨的黑板。
懷疑!——難道懷疑同兒童理應永遠歡樂這一思想可以相提並論嗎?懷疑——不是人類生活的毒物麼。一旦有了懷疑,人便會破天荒第一次懂得什麼是不義,什麼是人生的重擔;隨著懷疑的侵入,人便會開始比較、分析自己個人的活動,以及別人的行為。於是,痛苦,深深的、難於忍受的痛苦便會開始落到他的心頭;隨著痛苦而來的是怨言,這離忿恨只有一步之差……
哦,不!明智的教育家們當然不能容許這類現象出現。他們要使兒童的心靈保持混沌狀態,原封不動,使兒童的心靈不為醜惡所侵入。這還不夠,他們還竭盡全力使童年期的年限盡量延長,直到有一天,生活的無堅不摧的力量自然而然地闖入兒童的心靈,並且宣佈說:從今天起成年時代已經到來,是補償原封不動和混沌狀態的時候啦!
再說一遍:長期以來,我也是按照關於童年時期享有某些特權的這種公認意見來考察兒童問題的。但是,我越是深入考察兒童問題,越是經常想到我的親身經歷和我家的往事,我的見解的虛妄性便越多地暴露在我的面前。
首先,我想到了橫溢在人類社會中的災禍的異常強大的力量。災禍緊緊地扼住一切活人,只有極少數人能逃脫它的魔掌,但就是他們,往往也要背上老實人這個不值得羨慕的名聲。矚目回顧,遍地都看到災禍和在災禍的桎梏下輾轉呻吟的人民群眾。災禍是多種多樣的,覺醒的程度也各不相同。人們以不同程度的覺悟對付災禍加在他身上的桎梏,而桎梏卻是人人必須承受的義務。社會制度的基石的錯誤性和動搖性,則是這個義務的根源所在,因此它1既不會放過任何一個社會階層,也不會放過人生中的任何一個時期。它2既然自上而下地貫穿著整個社會,便不會將兒童置於它的影響之外。
1指承受桎梏的義務。
2指承受桎梏的義務。
有人說:請看看兒童怎樣無憂無慮、興高采烈地嬉戲吧,——他們並以此作為童年幸福的前提。但是要知道,嬉戲實質上只能證明兒童對活動的要求,年輕的、沒遭到摧殘的器官的一種本能的要求。這純粹是身體發育規律的現象,它對於兒童的未來命運沒有絲毫影響,因而跟那些能使兒童的未來命運成為令人艷羨的命運的諸種因素,是毫不相干的。
其次,您只要比較細心地看看在您面前活動的孩子們,便不難相信,並不是所有的孩子都在嬉戲,而且在任何情況下,並不是所有的孩子都玩得同樣歡快。有的孩子玩得很起勁、很真誠,好像意識到玩耍是自己的權利。有的孩子玩得很畏縮,而且只是偷空玩玩,彷彿玩耍的可能性在他們只是一種類似恩典的東西。最後,有的孩子悶悶不樂地躲在一旁,遠遠地觀望小朋友們做遊戲,甚至在別人偶爾逼著他們去玩耍的時候,他們也玩得沒精打采、笨腳笨手。此外,世界上還有許許多多被遺忘、被作踐、生下來便被遺棄了的兒童。
我知道,我從觀察兒童生活中得出的結論,在許多人的眼裡會覺得太殘酷了。對於這一點,我的答覆是:我所尋求的不是(決不是)寬慰人心的結論,而是真實情況。而且,為了說真話,我還要更進一步地肯定:在落到活人身上的所有命運中,落到兒童身上的命運是最為不幸的了。
兒童壓根兒不知道在他們身上做的種種試驗是什麼性質,——這就是兒童生活的總的情況。他們沒有養成任何屬於自己的東西,足以抗擊各種戕害他們的稟賦的企圖。他們將要遵循的軌道,已經被人隨心所欲地鋪設好了,而且往往是出於偶然的安排。
不是所有的父母都一定是有經驗、有頭腦的;不是所有的教育家都有足夠的洞察力,能體察出托付給他們培養的兒童的稟賦。在教育兒童的事業上,佔優勢的倒是一些混亂不堪的現象,只能戕害得天獨厚的兒童的稟賦。但是,除了偶然發生的事件之外,迫害兒童的還有「常規」。常規是一定時間內的社會情緒的產物,它將自己沉重的手置於一切有生命力的東西身上。它製造著形形色色、大多是矯揉造作、只知滿足於一時的觀點和要求的大量生活公式。從這個角度上看,兒童是常規最容易得手的擄獲物;常規可以為所欲為地、滿有把握地控制這擄獲物,使軟蠟般的童心毫無抵抗地接受任何教育意圖。
請想想:當社會為混亂所驅策,不再相信知識的光輝力量而在愚昧中尋求生路的時候;當人的思想注定不起作用,而真知灼見又被那使生命作無謂犧牲的大量無益事物所取代的時候;當理想泯滅,而信仰和信念遭到絕對禁止的時候,歷史不是屢次做過黑暗而殘酷的時代的見證者嗎?……有什麼可以保證類似的時代將來不會再次出現呢?
生活在這樣的時代是很痛苦的,但是,已經踏上自覺活動的舞台的人們,卻至少有一個優越之處,那就是:他們保留為鬥爭而赴死的權利。這個權利使他們不至於感到心靈空虛,使他們的心充分意識到,已經履行過的義務,不僅是對自己、也是對人類應盡的義務。
後面這一種意識特別重要,因為它不僅是個優越之處,也是一種慰藉。對於有信念、有信仰的頭腦來說,人類這個詞決不是個可以疏遠、可以漠然置之的概念,像只見眼前的「流弊」的人對這個概念所抱的態度那樣。不,前者和後者之間,有一條斬不斷的鏈條,它的每一個環節都具有一股通達關心人類的最高感情的傳動力量。借助於這條鏈條,現在的鬥爭必然會在人類未來的命運賴以立足的遠方得到呼應,並且在那裡播下豐收的種子。不是所有的光芒都會在鬥爭的波折中消失,其中一部分光芒必將穿透黑暗,為以後的革新提供出擊點。這個思想使真理的捍衛者們的心跳得更堅定,使建樹功績所必需的力量得到增強。因為這是一切功績中真正的豐功偉績,因為意識到勇敢而堅定地完成了這個功績,便能真正地使被侮辱與被折磨的心得到慰藉。
這一類的優越性,兒童是不可能有的。他們對於親身參加生活建設的事是陌生的;他們盲目地服從偶然伸向他們的手的指示,並不知道這隻手會把他們置於何地,會引導他們走向勝利還是走向滅亡?會使他們堅強到足以頂住無法避兔的懷疑的壓力,還是使他們成為這種壓力的犧牲品呢?甚至在吸收知識的時候(往往要付出艱苦努力的代價),他們也沒有能力斷定,這是真的知識,還是無用之物呢……
像我上面說到的那樣,兒童的實際的效用,直到如今仍然被理解為:它起著供各種教育試驗的animae vilis1的作用。
1拉丁語:低級生物。
先說父母吧。爸爸希望謝遼沙長大了做文官;媽媽堅持要他當武將。爸爸說,人的使命是審判和懲罰別人。媽媽確信,還有一個更崇高的使命,那就是抗擊敵人,保衛祖國。
「可是瞧著吧,他一上戰場准給打死!」爸爸嚇唬說。
「放心吧,不會打死的:打起仗來我們替他請長假讓他回家!」媽媽頂了回去。
這些不高明的談話——有時表面上也有點無關緊要的變化——不斷地當著謝遼沙本人的面重複著,謝遼沙細心地諦聽著,搖擺著,不知該站在哪一邊。但是,他的父母是精明的。他們明白,只有得到謝遼沙本人的支持,他們才能堅持自己的主張。他們知道怎樣取得這種支持。結果弄得謝遼沙雖然不甚了了,還是回答說:「唔,好爸爸!我真想做個檢察官,像柯裡亞叔叔那樣!」或者:「唔,好媽媽!等我做了大將軍,我的肩頭上一定會像帕沙伯伯那樣佩帶滿是槓槓的肩章,蓄他那樣香噴噴的鬍子!」這些天真的願望肯定是由父母的影響產生的結果。
「你看,他自己感覺到了自己的使命呢!」爸爸說。
「哎,Serge,Serge1呀!你昨天是怎麼說的!肩章什麼的你忘了嗎?」媽媽責備謝遼沙。
1法語:謝爾蓋,即謝遼沙的正名。
於是,為了爭取謝遼沙,兩方面向他施加壓力。父親方面的壓力是不時賞他幾傢伙,說:
「叫你知道我的厲害,軍官!」
母親方面的壓力在外表上要誘人得多。她額外給謝遼沙一些糖果和點心,說:
「謝遼沙,你長大了當軍官嗎?」
媽媽終於勝利了;謝遼沙穿著軍官制服,幸福而揚揚自得地坐著自備的四輪輕便馬車,由自備的快馬拉著,奔馳在涅瓦大街上。
但是,在我們這個盛行見風使舵的時代,原來的誘惑力很快便成了明日黃花。三、四年以後,謝遼沙開始考慮,傾向於認為還是爸爸的話對。
是呀,在我們這個時代,人的真正的使命確是在於審判和懲辦別人。大多數和謝遼沙年齡相若的人已經成功地弄到了這樣的差事。米佳-波丹奇柯夫做了檢察官的同僚;費佳-斯特裡古諾夫做了地方法院的官吏;馬卡爾-波魯亭甚至快要升副省長了。可是他謝遼沙還是個小尉官。他不能怨自己官運不佳,也不能怪上司冷落他,但是在他選擇的宦途上,總有一點什麼東西使他的官運不能盡如人意。國外敵人一直沒有動靜,即將開戰的傳聞並不確實,因而看不見立功揚名的機會。再說,功名固然好,但是萬一給打死了呢了
「Ah,sacrrrrebleu!」1
1法語:啊,真見鬼!
剩下的是國內敵人,但是跟他們鬥爭,連功勞也撈不到一個。他是個小尉官,在這種鬥爭中起不了什麼獨當一面的作用,只有聽從那位米佳-波丹奇柯夫擺佈的份兒。
「我跟『他』談判的時候,」米佳說,「你把住門,不讓人出進,我打個手勢——你就馬上一槍崩掉他!」
謝遼沙痛苦已極。謀求審判和懲辦別人的美差的風氣,在上流社會中非常盛行,使他也開始坐臥不寧。行行好吧!他算是什麼軍官,他的身體遠遠不夠軍官的條件,何況他連為了獲得勝利的桂冠而必須不怕犧牲的勇氣也沒有啊。不行,這件事無論如何得糾正:於是他越來越迴避跟媽媽交談,越來越經常跟爸爸商議……
一天早晨。謝遼沙終於穿著文官制服回到家裡。媽媽驚叫著暈了過去:
「我希望你至少也要當個宮廷侍衛官!」
「好媽媽!您會饒恕我嗎?」他祈求著,「咯」的一聲跪了下去。
我知道,上面這個例子裡描寫的痛苦和失敗,沒有多大的意義,因而不能算是很有說服力的。但是要知道,問題不在於這痛苦有無意義,而在於它是意外地落到頭上,在於製造這痛苦的是一種盲目的偶然情況,它根本不承認有深入考察受教育者的稟賦的必要,更沒有遇到後者任何微弱的反抗。
更糟糕的是「常規」所造成的後果。由於「常規」作祟,兒童的生活徹底地遭受著戕害,遭受著無法挽回、無法糾正的戕害,因為給「常規」幫忙的還有那些精通業務的大師——不遺餘力為「常規」效勞的教育家們。
為了滿足「常規」的要求,他們摧殘兒童的稟賦,使兒童的頭腦陷入愚昧無知的黑暗,而且,如果說他們並非經常公開地為愚民政策辯護的話,那麼,這僅僅是因為他們另有相應的手段,不必採用這個挽救世道人心的極端措施1,而用另外一種不太觸怒人類良心、卻同樣有效的辦法去代替它。這手段便是我在前面已經說過的、用教育學上古往今來一直在兜售的大量無用之物代替真正的知識。
1指「公開地為愚民政策辯護」。
試問:兒童有能力反抗這些戕害他們一生的企圖嗎?唉!他們被無法逃避的重軛壓垮了,不但不給予任何還擊,還親自迎著災禍走去,順從地接受各方面加在他們身上的打擊。可憐的、不幸的兒童啊!
他們就這樣沉浸在愚昧無知的狀態中,帶著無用的胖乎乎的手兒,心裡懷著審判和懲辦別人的唯一理想,慢慢地長大成人,最後出現在生活的舞台上。他們沒有評價行為和分辨善惡的標尺。他們的心已經未老先衰,他們的頭腦不會因為嚮往善行和人道精神而感到溫暖,他們不知真理為何物。能否成功地抓住時機,滿足眼前的迫切需要——這便是他們渴望的目的物,這便是幫助他們苟且偷安、瞎混日子的動力。
在童年時期,「常規」利用兒童的混沌,將他們的智力局限在狹隘的範圍內。現在,儘管年齡不斷增長,但原來的那個「常規」仍舊是他們一切思想和行為的唯一的指導者。他們溫順地遵循著童年時期的傳統習慣的指點,愈陷愈深地沉入偶發的社會情緒的黑暗淵藪,成為社會情緒的嚴酷命令的馴服工具。他們已經長大,但仍然還是兒童,還是愚昧無知,還是缺乏足以幫助他們分清一時之間的混亂現象的那種抵抗力。
可憐的、不幸的兒童啊!這就是盲目的偶然性給你們的未來所準備的東西,也就是輿論稱之為幸福的命運的那種命運!
然而,我的上述意見很可能遭到反對。比如,有人可能對我說,我揭示的只是那些必然地打上了宿命論印記的現象。既然兒童在童年時期的無知是自然本身所注定的,那事實上便不可能使他們知事明理。既然他們的智力發展還不到那樣程度,那便不可能要求他們關心自己未來命運的安排。
所有這些我都知道得很清楚,而且樂於表示同意。但是,除了這些見解之外,我怎麼也弄不明白的是:究竟根據哪些理由得出童年最幸福的結論?
誠然,兒童意識不到人們要將他們引至何處,要把他們置於何地,這便使他們擺脫了許多心靈上的痛苦;如果他們意識到了他們的處境,這些痛苦便會毀掉他們。但是,考慮到他們的未來充滿了危險,這種一時的輕鬆又有什麼意義呢?
正因為這樣,所以我仍然堅信,從絕對意義上來說,任何時期都沒有比兒童時期更為不幸的了,輿論支持相反的意見,它大錯而特錯了。依我看,這種錯誤見解是有害的,因為它攪亂社會的視聽,妨礙公眾清醒地看待兒童問題。
再者,我絲毫也不否定教育學所能給予兒童的重要幫助,但是我不能容忍教育事業上依據一時的偶發情緒一個接一個地濫作規定的專橫行為。教育學首先應當是一門獨立的學科,其使命是在人類的正在成長的後裔身上培養對於未來的理想,而不是使他們屈從於混亂的現狀。因為。我再說一遍,社會受混亂的驅策,擯棄知識而求救於蒙昧的時代是存在的。難道直接地或者委婉地提出的這類任務,能使教育學增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