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十日談》已經到了第八天。
早上,餵過孩子,吃完早餐,瓦倫蒂娜對阿爾賓娜說:「阿爾賓娜。你好像隱隱約約地吐露過,你設法報復了那個強姦你的傢伙,還有那個將軍,說什麼正派姑娘不會被人強姦。
今天給我們講講這些事好嗎?」
「好,瓦倫蒂娜。其實我們大家都可以講男女報復仇人的故事,怎麼樣?」
大家同意了阿爾賓娜的提議,晚上開始講報復的故事。
故事之一
由生物學家拉麗莎講述,講的是真實的故事,不是奇聞軼事,但故事本身卻有奇聞軼事的味道。
我要說的是,一個文靜的知識分子怎樣報復住同一層樓房的人。
列寧格勒一所公寓裡死了一位老太太,留下一間10平方米的空房子。跟通常情況一樣,圍繞著這所空房子爆發了一場戰爭:一個人申請改善住房,想把這間房子據為己有;另一個人想跟老婆搬到一起,用他老婆在別處的一間更小的房子換老太太這一間。但當地房管部門怕麻煩,沒有確定到底誰最有權住這間空房,而是把它分給了一位年輕的工程師。可以想像,同住一層的其他住戶根本不歡迎這個新鄰居。彼此不和的人都把氣撒到了這個可憐的男人身上。他們在廚房及公寓的其它公共場所故意刁難他。要是有朋友來找他,他們會立即報告公安局,說他聚眾酗酒、吸毒。要是有女友或女同事造訪他,有人就控告他在開妓院。起初,為了保護自己,他試圖與鄰居搞好關係,但這只有使情況變得更糟,他只好作罷。他盡量不去廚房,回屋時像個小耗子一樣溜進去,人們製造有關他的醜聞,他也不爭辯。
後來,這所公寓的住戶都交了好運。當局決定在那條街上建一座超級現代大廈,這意味著要立即拆除幾處舊房。這座公寓也在拆遷之列。所有的住戶都在新區分到了房子,有的甚至分到一個單元。他們都歡天喜地。喬遷之喜指日可待,加之分的又是更高級的房子,因此,人們突然變得仁慈、善良了,長期壓抑的人性開始有所復甦,也可以說是良心發現了。
他們相互攀談著:「我們一起住了許多年,大家的情況彼此都瞭解。有壞事,也有好事,是不是?但我們的新鄰居,他對我們這一層會有好印象嗎?說真的,他只是一個文質彬彬的知識分子,他沒傷害過別人……」於是,這一層的住戶決定聚會一次以向那位知識分子道歉。一天晚上,他們買了糕點,泡了茶,把他請到了公用廚房。進廚房後,他怯生生地站在一邊,弄不清人們又在搞什麼鬼。而其他人對他說:「親愛的鄰居,過去我們對你不友好,我們感到很內疚,現在我們要分手了,所以,我們希望你能原諒我們,別記恨我們。來,我們把這杯告別茶喝了,以示和平和友誼。」
這位知識分子看著他們,感動得流下了淚。他取下眼鏡,擦了擦眼睛,說:「我願意原諒你們,親愛的朋友們,但我不能與你們一起喝茶,我這就告訴你們為什麼。你們圍攻我,想把我趕出去,對此我從未公開還擊——我怎麼會呢?但是,大概你們注意到了,有時我進廚房時拿著茶壺。實際上我是在自己房間裡用電爐煮茶,用的是另外一隻茶壺,而這一隻是我撒尿用的。當你們都不在廚房時,我就把壺裡的尿倒進你們每家的茶壺和飯鍋裡。所以,也請你們原諒我。」
這個所謂的知識分子逗得大家捧腹大笑,同時她們想起了發生在公共廚房中的其他一些糾紛,有的以和解告終,有的則鬧到了法庭。
下一個故事是吉娜講的。
故事之二
流浪女吉娜又講了個勞改營裡的故事,說的是如何識別殺人犯以及一個老太婆如何將兒媳活活砍死。
我們勞改營有好多女的都殺過人:有的是為了自衛;有的因為太窮了,只好把剛出生的孩子弄死;還有的是出於嫉妒或報復殺人。我發現了一個竅門:凡是殺過人的人,從他的眼睛就能看得出來。那種人的眼睛很怪,好像蒙著一層白東西。不,不是像小孩子或正常人的眼睛那樣發亮,而是一種白色。就連黑眼睛的人,眼中也會有這層白膜,真的。我還發現,如果不是故意殺人的犯人,眼裡就沒有這層白膜。起初我還以為是自己因為恨殺人犯而看花了眼呢。他們也真夠狠毒的。誰都願意活著,就連那些活得挺慘的殘廢都覺得活著好。可能有人以為他們活著沒什麼意思,但他們還是願意活著。我們村原來有個戰時的殘廢,沒胳膊沒腿,一聽見響聲就昏過去。他老婆常把他背到外面曬太陽,他就歪在草地上,笑瞇瞇地望著周圍的一切。他是為還活著而高興埃連這樣的人都樂意活著,怎麼還會有人能下得去手,把好好的人活活殺死呢?真可怕。所以我想過可能是因為我害怕的緣故,一看到殺人犯,自己的眼睛先嚇白了。可後來又發現,有時遇見新來的犯人,雖然不知她犯了什麼案子,可照樣看見她眼睛發白,我就覺得她殺過人。悄悄地跟別人一打聽,嘿,果不其然——她真殺了人。我還發現殺人的動機也能看得出來。要是誤殺或失手殺人的話,兇手總是悔恨交加,老覺得自己有罪,甘心受罰。要是故意殺人的話,正好相反,兇手對死者真是恨之入骨,她覺得,自己在這裡受罪全都是因為那個死了的狗雜種,所以總是咒他快點爛掉。
出於嫉妒而殺人的人,眼睛不那麼白,只是模模糊糊有點白霧。有時從側面才能看到,有時在她們發脾氣時才能顯出來。她們後悔自己殺了人,對那死在自己手中的丈夫或情人也能說些好話。而那些為報仇而殺人的兇手,卻沒有一絲悔恨。這些人才是最嚇人的,我總是躲她們遠遠的。尤其是一個老婆子,我一見她就怕。她又矮又瘦,皮包骨頭,營裡的人都叫她「螞蚱」。她在開水房幹活,早晚給大家燒開水喝。
因為我的刑很輕,他們就派我管內務,所以得跟「螞蚱」打交道,真倒霉。我每天都要到她那兒打七八桶開水,唉,真讓人發怵。我只好請別人替我打水,每次都得給人家一盒煙。
我煙癮很大,離開煙就受不了,可我還是忍痛戒了煙,把省下的煙送給替我打水的人。我覺得奇怪:她身上究竟有什麼東西讓我這樣害怕呢?她看起來並不嚇人:瘦小乾巴得就像根柴禾棍兒,腦袋還沒拳頭大,小胳膊細得跟麻稈差不多——這有什麼好怕的?可我還是嚇得要命。我害怕的是她的眼睛。
她的眼睛又小又黑,像碎瓶子喳兒,裡面發出的白光簡直能讓人靈魂出竅。嚇死人了。
我跟旁人打聽:「『螞蚱』到底犯的什麼事兒?」
她們開始都不願講:「真不想提那些事。」
後來一個人給我講了,別人也都說這是真的。
原來,她兒子結婚了,結果兒媳卻不是個好東西。他們全家只有一間屋子,抬頭不見低頭見,弄得整天大吵大鬧。一次吵架時,老太太氣極了,抄起菜刀就朝兒媳婦撲了過去。那媳婦也不是好惹的,她上去一把奪過菜刀,還哈哈大笑地氣老太婆:「這老幫子也不照量照量姑奶奶我是誰。勸您還是悠著點兒吧,舞刀弄棍的別閃了腰。」
那媳婦可不是個善茬兒,跟婆婆不依不饒。兒子拉了這個拉那個,也不知誰是誰非。媳婦打算把動刀子的事捅到民兵那裡,她男人只好連哄帶求,勸她可憐可憐老太太吧,她畢竟是自己的親媽呀。打這以後,他媽再無事生非找碴兒打架時,他就站在媳婦這邊。
過了些日子,媳婦懷了孩子。一天她身子不舒服,提前下班回家,躺在床上就睡了。也不知在這以前婆媳倆又鬧了什麼彆扭,反正老太婆見兒媳睡熟後,操起斧子就朝她劈去。
不止砍了一下,她把人都剁成了碎塊兒。這還不夠,她還想治兒子一頓。兒子回來後,她謊稱媳婦看病去了,還遞給他一碗香噴噴的肉湯。等他喝完後她問:「你媳婦的味道香不香啊?」
等他明白過來自己吃的原來是媳婦的肉時,簡直氣炸了。
老太婆被抓了起來。我們都覺得給判得太輕了:「怎麼不把她崩了呢。留這種惡婆子幹什麼?」
後來,有一天點名時不見「螞蚱」。所有的犯人都排好隊站在那兒,衛兵在營裡四處搜尋。我們還以為她逃跑了呢。衛兵最後在開水房發現了她,用一根舊電線吊死了——幸虧她沒有多少份量。這老婆子惡貫滿盈,罪該萬死,可後來還是良心發現,心裡開始感到不安了。要不是親眼所見,我簡直不能相信。也算是老天有眼吧,總想報復別人的人最後自己也遭了報應。人應該寬容大度,不要斤斤計較。俗話說得好:懷恨在心的人會失去一隻眼睛。這沒準兒跟白眼有點關係?忌恨和報復真能把人的眼睛變白的。
「我不想跟你爭,吉娜,」愛瑪說道,「聽了你講的,我們才知道了人類墮落到多麼嚴重的地步。但從表面上看,還有什麼能比報復仇人更解恨、更痛快呢?所以你那句俗語沒有說完全,應該是:懷恨在心的人會失去一隻眼,忘掉仇恨的人將失去兩隻眼。」
大家聽了都寬慰地笑了。吉娜的故事太令人壓抑了。
下面輪到娜塔莎講,她先說:「我也不知你們二位誰說得對。我的眼睛還不至於變白,倒是變黑過。有人能把你氣得兩眼發黑,連心裡都覺得發黑。不知別人怎麼樣,反正我一到這種時刻就很難把握自己。有時我會絞盡腦汁想辦法報復那些惹我的人,可就是想不出好辦法來,好像怎麼報復都難解自己的心頭之恨。等怒氣消了之後又覺得後怕:為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哪裡值得去報復呢?好在我的怒氣總是停留在意念階段,所以還不至於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我只好給大家講講我的一位朋友的故事。她成功地報復了她的負心郎,自己也沒惹出任何麻煩。」
故事之三
工程師娜塔莎講述,說的是一個女人用打電話的方式來報復她的負心郎。
我有個朋友叫卓婭,她有個情人,但他們的關係並不好。
兩人總是若即若離。卓婭比她的情人奧利戈年齡大,學歷也高,這大概是他對她不滿意的原因。他們多次中斷來往,通常是因為奧利戈又找了新的女友。但他是個無聊的男人,新交的女友很快就會拋棄他,於是他又去找卓婭。這個傻丫頭總是原諒他,每次都不會拒絕他。有時談到結婚或生孩子的問題,奧利戈總有堂而皇之的理由——沒房。後來他開始攢錢,打算買一間同人合住的房子。他要卓婭也攢些錢借給他。
他說:「我們會有自己的小屋,那樣我們就能和睦相處了。」
自然,卓婭並不把房子看得那麼重要,她不像奧利戈那樣,認為非得有了房子才能認真考慮結婚。實際上她差不多已經是他的妻子了:她給他洗衣服、做飯,他生病時她寸步不離地守在床邊。她真的愛他。這就是每當新的嘗試失敗後他總是又回來找她的原因。
一年過去了,他們用積攢的錢買了一間合居的房子。奧利戈搬了進去,他們開始經營自己的安樂窩。倆人用從朋友們那兒搜羅的一些破舊傢俱佈置了他們的小屋。不過,兩個人的想法不同,奧利戈總想把這間小屋弄成舒適的單身房間,以便帶別的姑娘來玩,而卓婭則想它應該是她倆的家。只要關係穩定,表面上有個家庭生活的樣子,她願意不考慮結婚。
我常常笑她傻。如果奧利戈喜歡花兒,她就會從植物園偷來種在花盆裡。她會編織,給他織了床罩、檯布、椅罩,盡力來打扮這個小窩。不管怎麼說,他們已生活在一起,她媽媽還來過一次,見倆人的情況很正常,很合適,也就承認了他們的關係。卓婭是個打字員,她開始帶些外活回家來做,一心想盡快把這個小家裝備起來,弄得更舒服些。她沒有自己的打字機——一個打字員的工資買不起這玩意兒——但奧利戈有一台,他在報社工作。於是,他倆輪流使用這台打字機,用賺的錢買了冰箱和收錄機。
一天,夜裡兩點時響起了電話,我抓起聽筒,說話的是卓婭,聲音聽起來疲憊不堪:「我可以去跟你一起過夜嗎?奧利戈剛把我趕到街上來,我沒辦法去我母親那兒。」
「當然可以。來吧,坐出租來。」
半小時後,卓婭來了,看上去已不成人樣,幾乎站都站不穩。「家裡有伏特加嗎?」
我拿出伏特加給她倒了一杯。為了不影響別人,我們去了廚房。她喝了酒,然後坐在那兒,一句話不說,雙臂抱著肩,渾身顫抖著。
「哎呀,怎麼回事?」
沒有回答。過了一會兒,她說:「再給我倒點酒,用大杯。」
咕咚咕咚喝完一大杯酒,又接著呆呆地坐了一會兒,她終於緩過點勁來:把頭埋在桌子上,開始痛哭起來。謝天謝地,我想,事情總算有了轉機。我把她攬在懷裡,撫摸著她的頭,試圖安慰她。「別在心裡憋著,告訴我是怎麼回事。」
卓婭這才說了她與奧利戈之間發生的事。
像通常一樣,她先下班回家。做飯,打扮,然後等她心愛的人回家。當他回家時,卓婭馬上注意到他好像有什麼心事:他進門時沒吻她,沒立即坐下來吃飯,而是在房間裡踱來踱去,自個兒吹著口哨,想著事情。過了一會,他對她說:「卓契卡。這幾天我有許多事要做,要經常用打字機。你能不能去你媽那兒呆幾天?」
「我去我媽那兒幹什麼?我的活已經幹完了,打字機你就用吧。我可以想法幹點別的事,比如洗衣服,我不會礙你的事。」
於是,他又心生一計:「瞧,親愛的,我邀了幾個朋友明晚來家聚會。我答應他們好長時間了。你在場會有些尷尬。」
「怎麼會呢?我肯定不會是你不邀請的朋友吧?況且,你的朋友們都認識我,也都挺喜歡我,我也很想見他們。」
但奧利戈早就準備好了回答:「當著報社同事的面還是有些尷尬。我們還不是夫妻,要是人家看到我們同居會怎麼想呢?所以我想咱倆今晚舉行個家庭聚會,沒別人。我專門買了瓶香檳,還買了點菜。」
卓婭不知再說什麼好,只得去準備快餐。然後,他們拉開椅子,放上盤好聽的音樂,開始坐下來共進晚餐。卓婭感覺不錯,已經忘了剛才討論的事。奧利戈則開始同她談論起她原來的那幾個男朋友。當初,他又找了幾個女朋友,不理她了,而為了擺脫孤獨和寂寞,她總得找人相伴啊,卓婭是個聰明姑娘,但遇到男人就犯傻。於是她把當初那事的經過又向他交待了一番,儘管他早就聽膩了,而奧利戈藉機盤問她,並假裝吃醋,試圖挑起爭端。但卓婭很明智,及時轉換了話題。她知道自己沒有耐性,而奧利戈恰恰知道怎樣利用這一點。
奧利戈等了一會兒,然後放下酒杯,把卓婭拉在懷裡,說:「卓契卡,有件事得告訴你,還記得我與那個藝術學校學生的事嗎?今天上班時她給我打了電話,說她要畢業了,問我下一步怎麼辦。我已邀她明晚來吃晚飯。」
一聽這話卓婭立即氣暈了。她告訴我,當時眼前的一切都翻了個兒:她看見了一堆土和破碎的花盆,燒焦的窗簾,撕碎的書,而她自己就半死不活地躺在這些爛七八糟的東西中間。這便是她頭腦中剎那間所閃現的整個圖景,很清晰,甚至她還注意到自己穿著牛仔褲和一件夾克衫,好像她剛進來似的。看到想像中的這一情景,她平靜地說:「不,奧利戈,不會有那種事。」
他像挨燙的貓一樣突然跳起來,臉白得可怕,吼叫著:「你個老巫婆。聽聽你說的是什麼。簡直是在拿刀捅我的心。」
「不是刀,奧利金卡,是恐怖,你的卑鄙已經傷害了我。」
奧利戈要她立即走開:「這是我的房子。你要是這樣,這裡就沒你的份兒。」
他氣急敗壞地把她的東西扔在一起,塞進一隻旅行包裡。
然後把她的上衣扔給她,開始往門外推她。這時她已氣得發抖,但又怕驚動警察。已經沒有挽回的餘地,卓婭只有走了。
幸好她能來我這兒,而且恰好還有些酒。我輕輕拍著她,直到她睡著了,我才把她弄到床上。
第二天上午我沒去上班,陪著卓婭,誰知道她會出什麼事?我們坐在一起,倆人都不好受,她大部分時間都不說什麼。
「你在想什麼?」
「報復。」
「卓契卡,親愛的。別這樣。來日方長,你會忘掉那傢伙的。他給你什麼了?什麼也沒有,他只是索取,索齲」但她不答話,只是搖頭。我過去挨著她坐下,用胳膊摟住她,我感到可怕的報復念頭正在她那可憐的腦瓜中膨脹、旋轉。突然我恐怖地注意到,她在微笑。這可糟了。我但願她哭……我對她十分擔心:女人像這樣深陷愛河是最糟糕的事情。突然,卓婭異常平靜地說:「我要打個電話。」
她坐在沙發上,把電話拉過來,開始撥號——自然是找奧利戈。
「奧利金卡。」她說,「昨晚你管我叫巫婆,那麼,你還記得保爾加剋夫筆下的巫婆怎樣對待評論家拉頓斯基的房間嗎?她把它弄得亂七八糟。聽我說,親愛的,我知道你讀過保爾加剋夫的書,也知道你愛你的小窩。雖然昨天你考慮得很周全,但你忘了我手裡還有你房間的鑰匙。幸好我住在朋友這裡,離你的小屋很近,而你從報社到家得用一個小時,這個時間足以保證你與你朋友的晚餐無法按時舉行:你不會邀她去一個亂七八糟的屋子,對吧?好了,再見吧,親愛的。不,不,我沒時間跟你說了,我得趕快。再見。」
她放下電話,躺在沙發裡哈哈大笑。
我嚇壞了。「卓契卡。你不要真的那樣做,你說呢?」
「我才不那樣做呢。但你能想像出他怎樣匆匆趕回家嗎?」
「我能,但我不嫉妒他。」
「這不算完。還會有一系列電話。我保證你有好戲瞧,唱主角的是個驚慌失措的男人。」
卓婭起身,去洗了個澡,然後高高興興地出來向我要東西吃。兩小時後她又開始給奧利戈打電話,這次是往家裡打的:「奧利金卡?你知道,親愛的,我們談話之後我感覺很糟,我剛剛考慮過了,已決定推遲我那小小的行動。大約七點鐘時你去接你的那位小大學生嗎?那好,我會從街上的某個角落裡看到的。只要你一離開,我就去拜訪你。我會以你想像不到的方式佈置你的小屋。不,沒什麼可討論的。再見,親愛的。」
臨近晚上時,卓婭每隔半小時撥一次奧利戈的電話,只要他一回話,她就立即掛斷。似乎他從未出屋,計劃好的約會也泡湯了。睡覺前她又給他打了次電話:「奧利金卡,試圖改變你的命運是徒勞的。也就是說,你不能離開家門,我也得浪費時間。你逃脫不了我為你安排的事情。你換鎖也不管用——你的房子在一層。等著吧,我白天黑夜隨時可以去訪問你。」
從此以後,卓婭不斷給奧利戈打電話,或是往家裡,或是往工作單位。要是他在家,她就放下話筒。往單位打時,她總要求同他講講話,而別人去傳呼他時她又掛掉了。奧利戈知道她老盯著他在哪兒,他已經完全昏了頭:上班時一接到電話就急忙往家跑,在家時接到電話就去聲叫喊:「卓婭,卓契卡。我要跟你談談。」
但她從不回答。
幾個月之後他搬了家,但她很快就找到了他的新住址。這次他是住在八樓,這個小母狗這樣對他說:「你什麼都想,而我只想一件事,而且還要做這件事。事情主要就是等。等我,想我吧,親愛的。」
隨著時間的流逝,一切都會忘記,一切都會好起來。卓契卡終於恢復了平靜。她又找了一個漂亮的小伙兒,倆人正住在一起,至今還不到一年。但她總時不時地跑到我這兒來跟我聊天,談論奧利戈。說話間她就會操起電話提醒他:「你等著吧。」
有一次她讓我聽了聽他的聲音。在這之前我見過他,聽他說過話,那時他還是個神氣十足的人。而現在他的說話聲聽起來像個飽經滄桑的老頭兒。
娜莎講完了故事,阿爾賓娜大聲嚷叫道:「好,報復得好,他活該。她確實抓住了他的弱點,這就是那間房子。」
「哼,我認識許多男人,他們把房子看得比什麼都重要。
特別是他們費了好大勁才弄到的。一幫討厭的傢伙。」愛瑪說。
「她在浪費自己的時間,」吉娜說,「她本來就他媽的不該陷進去,整個一個傻蛋。我真不明白這些受過教育的女人都懂些什麼。她昏了頭,非得找那個最次的男人。要是個大老粗的女人早就把他甩了。」
「你說得對,吉努莎。」拉麗莎笑著說,「問題的關鍵在於,一個粗女人見到一攤屎就會說那是『屎』,而一個知識女性則要做一番美夢:『或許我能把屎變成奶油。』而且,不到最終感到噁心時,她捨不得放棄。越不怎麼樣的男人越愛找比他們層次高的女人,然後把她拉下來適應他們那德性。拉下來還不算完,他們還要把她踩在爛泥裡,有時甚至把她踩死。」
「不是有時也有女人折磨男人嗎?」奧爾佳問。
「有時是有,但不經常,」愛瑪答說,「我們女人更容易妥協、退讓。要是女人經常看到她的受害者,她還會可憐他。你說,娜塔莎,要是卓婭每天上班時都能看到奧利戈,她會不會原諒他?比如,他們在同一個單位,眼見著他變得蒼白瘦弱了?」
「當然會的。近來她已經不願再那樣折磨他了。她在盡力忘掉他以及他對她的傷害。對這種小肚雞腸的男人你沒別的辦法能打動他,向他表示你只是不想害人才就此罷休。但要是奧利戈是個真正的男子漢,他會為那晚的惡劣行徑感到萬分羞愧,還不說他以前對她的傷害。」
「當一個男人有了外心,而且有機會同別的姑娘睡覺時,他會感到羞恥?」阿爾賓娜嘲笑道,「他的羞恥都變成精液了。」
「阿爾賓娜。」愛麗什卡大聲說,「你從未遇到過真對你好、真愛你的男人嗎?」
「有過一個。不過,由於他對我的愛,差點毀了一個無辜的姑娘。輪到我時我會講這件事。碰巧那是我報復那個強姦犯的故事。好了,我們先聽瓦倫蒂娜的吧。」
故事之四
「大人物」瓦倫蒂娜講述,說的是報復如何有時會招致危險,即使是為了保衛憲法。
我跟我丈夫在地區團委工作時,住的是用柴爐取暖的房子。院子裡堆著許多劈柴,居民們進出家門都得從這些劈柴上過。大家都沒有柴棚,不知為什麼地下室也總有水,所以他們只好把劈柴放在院子裡。自然,柴不夠燒時,大家就互相偷。那時列寧格勒的大部分住房已實行集中供熱,但燒火用的木柴還是緊缺。也有些精明人自己沒有劈柴生爐子,而是完全靠偷。對這種情況大家毫無辦法,因為你不可能拿著槍去守衛自己的柴堆。何況,偷柴的賊也很謹慎,他們只在夜裡偷,而且不專門偷一家的。對此,大家已經習慣了。
但是,我們院裡住著一個叫波裡卡波娃的女人,她參加過衛國戰爭,是個令人討厭的傢伙。她到處晃來晃去,穿著件男人上衣,上面掛著她所有的勳章,到處炫耀她的功勞。特別是當她挑起與女鄰居的衝突時,她更是如此。她喜歡置人於尷尬的境地,總是為遵守「社會主義法制」而戰。她不只是說:「瑪麗婭-伊萬諾芙娜,你怎麼忘了關掉走廊的燈?」她還時常雙手掐腰,大喊大叫,整個院子裡的人都能聽得見:「政府正努力節約電力,皮多娃同志卻浪費電,這是破壞社會主義國家經濟。弗拉基米爾-伊裡奇說,共產主義就是蘇維埃政權加全國電氣化。正因為有像她這樣的人,所以我們還沒建成共產主義。」
你們可以想像可憐的瑪麗婭-伊萬諾芙娜幾乎無地自容。
這個叫波裡卡波娃的女人有幾次發現她的劈柴被人偷了。這又觸發了一場新表演:「蘇聯憲法是全世界最進步的憲法,它甚至允許私有財產存在。因此,偷竊公民的木柴就是破壞合乎憲法的財產法,就是污辱我們蘇維埃憲法。」
她把大家喊到一塊開會,調查劈柴被盜案。人們對她說:「別小題大做了。不過是幾根木柴。」
但她卻叫嚷道:「我在乎的不是木柴,而是重大的原則性問題。直到現在芬蘭人偷東西還被砍掉一隻手。」
一個也打過仗的退休老人說:「別胡說八道,波裡卡波娃。
我參加過芬蘭戰爭,沒見過多少一隻手的芬蘭人。現在他們每星期都來列寧格勒喝伏特加,你見誰只有一隻手?你還是打過仗的老兵,為了根破劈柴就想砍掉人家的手,你不害臊嗎?要是你的劈柴不夠用,來拿我的好了。何況明年我們就有暖氣了,到那時我們會剩下許多劈柴。」
但這並未能阻止她:「要是我們這些榮退軍人都拒不提倡遵守憲法,那怎麼還能指望普通公民呢?好吧,我要隻身同罪犯作鬥爭,他們決不會逃脫我的報復。」
波裡卡波娃的鄰居,那個叫瑪麗婭-伊萬諾芙娜的女人,平時總挨她的訓斥,這時再也忍不住了:「你不怕上帝嗎,達婭-瓦西裡耶芙娜?你真的想報復拿你劈柴的人?或許有人沒有劈柴生爐子。你自己說過他們從你那兒才拿過兩次。那就算了吧,別再想它了。」
但波裡卡波娃仍不依不饒:「我要抓住這些賊,要讓他們懂得他們不能侵佔別人財產。」
沒有辦法,別人只好把她晾在那兒,各自回屋去了。
於是,波裡卡娃開始同竊賊進行鬥爭。起初她夜裡躲在柴堆裡,準備伏擊他們。但一個也沒抓祝好像是故意捉弄她,賊們偷她的柴要比偷別人的多,後來她又心生一計,只是事情敗露時,人們才吃驚地發現她的報復計劃是那麼可怕,那麼殘忍。她不知從哪兒弄來了一些炸藥,把兩根白樺木桿掏空然後把炸藥裝進去,小心翼翼地用木塞封住口。她把這兩根裝有炸藥的樺木桿放回到自己的柴堆上,她想,只要有人偷劈柴時拿去了這兩根……她平時從柴堆的另一頭取劈柴生自己的爐子。她在院子裡溜溜躂達,好像沒事似的。一遇到鄰居就說:「等著瞧吧,我們的賊很快就會得到像在芬蘭那樣的下常」自然,她沒做進一步的解釋。
不過,事情的結果打破了她的如意算盤,由於意外事故,她失去了一隻手,為自己狹隘的報復意識付出了代價。
一個鄰居拉來了一卡車劈柴,卡車拐彎時把波裡卡波娃的柴堆碰下來一部分。由於知道她的臭德性,這位鄰居趕忙按原樣把散落下來的木頭堆好。但那兩根裝有炸藥的木頭卻被挪了地方。晚上波裡卡波娃出來拿柴火時恰好拿走了那兩根木頭。爐子被炸得粉碎,火把屋子燒著了,波裡卡波娃的右手也給炸掉了。整個大院卻沒有一個人同情她。
聽了瓦倫蒂娜的故事,女人們沒有表現出對波裡卡波娃的同情,她們轉向了阿爾賓娜。她們早就渴望知道她是怎樣對那個強姦她的人進行報復的了。
故事之五
由空姐兒阿爾賓娜講述,說的是她巧計圖報復,故事表現出阿爾賓娜性格的另一面。
我還接著上回講。偵查員阿諾克金拒絕起訴那個強姦犯,鄰居害怕或不想出來作證。
生活變得困苦不堪。我深深地陷入了屈辱和無助的痛苦之中,我想死,但又不能,不是吝惜自己,而是我的死竟不會對罪犯產生一點點的影響。他們根本不會知道還有個叫阿爾賓娜-納德茲迪娜的女人,不會知道這個無人需要無人知曉的女人在列寧格勒火葬廠被公費火化時連一束花都沒人送。
我決心抵抗死神的誘惑,但生活並未能因此而改善。我完全是機械地打發日子。突然間我有了個崇拜者,這完全出乎意料,也不是所希望的。很不是時候。他是個26歲的小伙子,在建築工地當工頭。我們偶然相遇:我的一位老朋友邀我去參加她的生日聚會,他也是客人之一,他五體投地般地愛上了我。但我厭惡男人。要是他急於求成,我早就打發他走了。可他卻那麼細緻和耐心:下班時等我,送我回家,到家後溫柔地道聲再見就走。我從不跟他說什麼,也不做什麼。
時間就這樣慢慢地過去了。我已習慣於下班後身後有個沉默的影子尾隨我到家。一路上我總是想自個兒的心事,而他從不打擾我。我甚至不再注意到他的存在,只當他是我的影子。
但有一天我的影子開口說話了。他帶著一束花兒來見我,並邀我去咖啡館:「我迫切需要和你談談。」
那天我正感到沮喪,所以不在乎去哪兒,也不在乎跟誰。
我可以跟他去咖啡館,也可以去跳河,什麼都無所謂。於是我去了咖啡館。我們坐在那兒吃冰淇淋,喝香檳。不一會兒,他說:「嫁給我吧,阿爾賓娜。」
「什麼?要阿爾賓娜嫁給你?你瞭解這個阿爾賓娜嗎?瞭解她的過去嗎?」
「那你告訴我吧。我很想更多地瞭解你。」
他把手伸過來抓住我,深情地看著我的眼睛。
好啊,現在就要全面瞭解未婚妻了。於是,我把一切都告訴了他,從卡約一直到那個施虐狂。他靜靜地聽著,沒有打斷我,臉一會兒變白一會兒變紅。
「好了,你有什麼要說的嗎?」講完後我問他。
他突然吻了一下我的手,說:「你說的這些夠可怕的,阿爾賓娜。你可能不相信,但我確實很同情你。我知道,你是個不幸的女人,很不幸。」
我衝他笑了笑,說:「得了吧,哪天晚上你到莫斯科車站轉轉,看看在那兒晃蕩的妓女,你就會明白誰的命運悲慘,她們遠比我更悲慘。」
但他只是看著我,這個呆子,眼裡居然掛著淚花:「你幹嗎要傷害我?我可從不傷害女人。」
「一個也沒傷害過?你從沒追過女人?從沒跟女人睡過覺?
那你是童男子嘍?」
「有過,我跟妻子睡過。我們結婚時還很年輕,都十八歲。」
「那怎麼又離了?是性格不合,還是她傷害了你?」
「不,她沒傷害過我,只是讓我傷心過一次。那是一年半前,她生孩子時死了,孩子也死了。」他淒慘地笑了笑,看上去真傷心。
我坐在那兒,目瞪口呆地凝視著他。我拉的是什麼客?莫非突然遇到了一個真正的男子漢?我的心開始軟下來,甚至還抓住他的手,想說幾句親熱話,可我就是想不出什麼表示親熱的詞兒,那種跟男人說的詞兒。好像有塊東西卡在嗓子眼裡,吐又吐不出來,咽又嚥不下去。突然間,舊恨湧上心頭,我這才清醒過來。我在幹什麼?人們踩我,踐踏我,而我還在這兒想什麼親熱的詞兒,簡直像一條要上鉤的蠢魚。除了他自己說的,對這個菲德亞——他的名字叫菲多——我還瞭解什麼?這種男人可信嗎?於是,我心生一計,儘管可怕,但令我高興。我放開他的手,盯著他的眼睛說:「那好吧,菲德亞。我嫁給你,但有個條件。」
他的臉又白了,顯然意識到事情有點不妙,但還是:「我已經同意了。說你的條件吧。」
「你要替我報復那個強姦我的人,還有他的鄰居,一個將軍,他侮辱了我。」
「好吧,我同意了。」
他的臉變得更加蒼白,抓起酒杯一仰脖就干了,像喝水一樣。
「不過,報復必須與我所受的侮辱相當。我知道你會去抓住他們,然後照臉上打兩拳。但我對這個不感興趣——我隨便找一個男人都幹得了這個。」
菲德亞默默坐了一會,然後說:「給我地址。」
地址我自然記得很清楚,張口就說了出來,他拿筆記下了。然後他付了款,起身說:「今晚我就不送你回家了,阿爾賓娜。我直接去那兒,看看地方,想想辦法。完事以後我會來看你。來以前我會打電話的。」
「那好吧。」
離開咖啡館我們就分手了。當時我心裡很不踏實,感到心虛。但一想到再多的傷害也不會壓垮我,心裡也就坦然了。
一兩個星期過去了,沒人來電話。我想,報復計劃大概要泡湯了。但又想,他不會的,可能他正在想辦法,也可能事情已經辦成了。
一天晚上,電話鈴終於響了,肯定是菲德亞。我迫不及待地抓起了聽筒。「我是菲多。事情幹完了,我可以去告訴你嗎?」
「好吧。」我回答的聲音很小,差不多是耳語,不知為什麼,我突然感到很害怕,坐在椅子上等他時連站都站不起來。
他很快就來了,想必就在附近打的電話。他進來時臉色蒼白,然後埋頭坐在了沙發上。
「那就給我講講吧。」
我坐在他對面,渾身直哆嗦。
「你知道我怎麼為你報仇嗎,阿爾賓娜?我觀察了那兒的人,發現那個強姦犯晚上大都一人在家。他老婆是劇場的燈光設計師,半夜才回家。瓦西裡耶夫將軍有個女兒,叫麗諾契卡,她星期三、五去學法語,夜裡十點回家,這你沒猜到吧?」
我早就猜得差不多。或者說,只要回憶一下,我想我就能猜著。「是嗎?說下去……」我小聲說。
「我找到了瓦西裡耶夫和強姦犯申科的電話號嗎。我必須密切監視他們的住宅,並給他們打電話,以便弄清狗娘養的申科哪天晚上一個人在家,將軍也在家,而且麗諾契卡上課去了。今晚機會終於來了。我弄清了他倆都在家,我就進樓把樓道的燈泡全摘了,然後坐等在樓道的窗台上,麗諾契卡回來了,我見她正向樓門口走來,便立即跳到申科的門口並做好準備。聽到樓門一響,我就按響了他的門鈴。要緊的是申科開門不能早也不能晚。他開門來了,恰好麗諾契卡也上來了,正在她的手包裡摸鑰匙。她沒看見我,因為我站在那兒紋絲沒動,而且緊貼著牆。在申科開門的一剎那,我從後面抓住麗諾契卡的雙肩猛地把她推進申科的家門,正好撞到申科的懷裡。他踉蹌了幾步,我立即關上了門,把他們倆都關在了屋裡,不一會兒就聽到了麗諾契卡的尖叫聲。然後我就來到了這裡。事情就是這樣。」
我倆默默地坐了一會兒。然後我便開始行動——完全是機械地行動,就像做夢一樣。
「把將軍的電話號碼給我。」
他打開筆記本,翻到有電話碼的那頁,然後遞給了我。於是我開始撥號。「瓦西裡耶夫將軍嗎?您好。我是您的鄰居。
剛才我下樓時看見住您對門的那個男人把您的女兒拖進了他的房間。快去救她,不然就來不及了。」
電話裡啪地響了一聲,然後就沒聲了。不用說,將軍想必扔下電話就跑去救她女兒了。我也放下了聽筒。
菲多呆呆地望著我。突然,他撲過來,把頭埋在我的膝蓋間,喃喃地說:「謝謝你,謝謝你給他打了電話,否則我沒法活了。」
「別抱幻想了。他大概已經把她幹了。」
「要不我去街上看看事情怎麼樣了?」
「你呆在這兒,哪兒也別去。」
我把他推到了床上,自然,我也上了床。但我們什麼也沒幹,倆人都沒情緒。我們躺了一夜沒睡著,一直挨到天亮。
第二天,我讓他呆在家裡,自己去了那幢樓。很幸運,我碰到了那個看門人,那次就是她把我的鞋給拿出來的。她在清掃樓門前的垃圾。我過去跟她打招呼:「嘿。還記得我嗎?」
「早上好,你是誰呀,。是這樓的嗎?看上去有點面熟,但想不起來了。」
「有天夜裡我在這兒,17號房間的男人強姦我,還記得那只紅皮鞋嗎?你在樓道裡撿來送給了我,想起來了嗎?」
她扔下掃帚,用手比比劃劃地跟我說:「噢,親愛的,你知道發生什麼事了嗎?那個強姦犯昨晚被逮走了,直接送到了監獄,他差點把將軍的女兒給強姦了。幸好有人看見他往屋裡拽她,給她父親打了電話,不然這姑娘可就慘了。她父親把被打得遍體鱗傷的女兒拉開,然後抓住那個畜生,差點沒打死他。鄰居們聞聲趕來拉開了他們,要不然警察來了就沒人可抓了。警察已經把他帶走了,他們要審判他。」
「噢,原來是這樣……請代我問候將軍,好嗎?你告訴他,就說是我說的,正派姑娘不會被人強姦。」
「天啊,孩子,你不能跟將軍說這種話。」
我哈哈大笑起來,然後就回家了,感覺很輕鬆。
我和菲德亞沒去法庭。至今我也沒嫁給他,我也不知道我願意不願意。我已經給他生了孩子,至於結婚……很難說,主要是受那件事的影響,尤其是他。我看得出,他一直受著良心的責備,對此我也感到自責,因為是我害他的。所以,我們至今猶豫不決,不知該怎麼辦。比如,他寄包裹給我,而我又給他寄了回去。我還是個相當不錯的傢伙……直到現在大家才知道給阿爾賓娜寄包裹的是誰。她們責備她太殘酷無情,並勸她改變主意。
但佳麗娜卻說:「我理解你的菲多,他感到不安是因為他知道自己差點把一個姑娘給毀了。不過,我真佩服你,阿爾賓娜,特別是因為你救了麗諾契卡,雖然你說你是在睡夢中干的。這說明你心地善良,很有良心。你經歷過那麼多事,怎麼還能做到這一點呢?」
「什麼事?我也有過許多樂趣,而且我見過許多事,這是你在你的小眼鏡裡永遠也看不到的,佳爾卡。」
「閉嘴。說你做了高尚的事情有什麼不好?」
「什麼是我做的高尚事情?你乾脆叫我聖人得了。」
「傻瓜。聖人做聖事沒什麼奇怪的,而你做的事才真有點兒神聖的味道。」
「聽起來好像你很懂得神聖性,可你並不是一個信徒。」
「誰說的?我受過幾年的洗禮,經常去教堂,而且信仰上帝。」
「你?你不過是一個持不同政見者。」
其他人也吃驚地看著佳麗娜。她讓她們盯得有些尷尬,但還是說:「當今基督教也成了異端活動。我的許多朋友都相信耶穌基督。」
「那麼說,你認為你們的耶穌基督也是個持不同政見者了?」
「如果用現代詞彙來說,他當然是。但我們最好不要談這個問題。我要給你們介紹一位真正聖潔的女人,這就是我婆婆,看她是怎樣報復對手的。想聽嗎?」
「想聽。」
於是佳麗娜便講她的故事。
故事之六
持不同政見者佳麗娜講述,說的或許是一種最罕見、最困難的報復,但保證百分之百成功。講述者極力給大家推薦這種報復方式,以應付類似的遭遇。
對不起,這故事我不是直接從安娜-尼古拉耶芙娜那兒聽到的,而是聽她妹妹阿里克桑德拉-尼古拉耶芙娜講的,也就是在為我婆婆舉行葬禮的那天。
在被封鎖之前,安娜-尼古拉耶芙娜設法逃出了列寧格勒,帶著斯拉維克和兩個外甥(她妹妹的孩子)到鄉下的老家。她保護並撫養了這幾個孩子。封鎖解除後她丈夫來叫她,她便回到了列寧格勒。但大量疏散出去的人不能回城:有人覺得有必要控制列寧格勒的人口數量,大批大批的人被允許進了城,但卻不許列寧格勒本地的人返城。
不管怎麼說,她總算回來了。剛一回來鄰居們就過來傳閒話,說她下鄉以後她丈夫有了情婦,是個軍隊醫院的護士,住得離這兒很近。安娜-尼古拉耶芙娜生氣了,像許多妻子一樣偷偷哭了一常然後她開始小心翼翼地問她丈夫,她不在的時候他都幹了些什麼。他說列寧格勒被封鎖後他的肺結核又復發了,一直鬧了三個月,總是吐血。他不能出去工作,只能領取最小份額的食品配給,差點沒死掉。
「但後來我有幸進了醫院,他們給我治病,給我餵飯,這才救了一命。」
說到這裡,他開始顯得有點窘迫,而且換了話題。安娜-尼古拉耶芙娜琢磨了好幾天——她從不輕率從事,特別是重要的事——然後便去造訪她的情敵,地址是好心的鄰居提供的。鄰居們同時也告訴了她的情敵,說被傷害的妻子要去造訪她。安娜-尼古拉耶芙娜找到了那個女人的住處,當這個女人為她開門時她吃了一驚,這女人居然知道來者是誰。這女人很漂亮,比安娜-尼古拉耶芙娜年輕幾歲,看上去保養得很好,雖然她也經歷了大封鎖。安娜-尼古拉耶芙娜看到了這些,感到有些不快。
「您找我有事嗎?」
那個女人問。
「我向您致敬來了,」安娜-尼古拉耶芙娜回答說。
「向我致敬?怎麼致敬?」
「以俄國人的方式,就這樣。」站在門口的安娜-尼古拉耶芙娜給她深鞠了一躬。
「我不明白……」她真的不明白,她原以為來者是找她打架的。
「我給您鞠躬是因為您救了丈夫。您遇到的人不是個當官兒的,沒有優厚的配給品,也不是擁有大量食品的供應員,而是個正在吐血的肺結核病人。我知道,要不是因為您,他早就不在人世了。我不知道他還會不會跟我在一起,也可能他要離開我而來找您,因為您年輕呀。但無論怎麼說,您救了孩子的爸爸,而他也不願意拋棄自個兒的孩子。總之您救了一個人,這人是誰的丈夫倒沒什麼關係。為此我向您致敬。我這就走,別擔心,我不會跟您過不去。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這都是沒辦法的事。」
安娜-尼古拉耶芙娜又給她的情敵鞠了躬,而後轉身就走。但那個女人衝上來拉住她不讓走,非讓她進屋不可。進得屋來,倆人好一場痛哭,這你們可以想像得到。然後她們開始互訴衷腸。那個女護士偶然遇到安娜-尼古拉耶芙娜的丈夫,見他病得很厲害,就想辦法把他弄進了醫院。倆人私通是在他病好之後。
知道三人的結局怎樣嗎?斯拉維克的父親後來又找過情婦一次,但被她打發走了。她說她與安娜-尼古拉耶芙娜已經成了好朋友,不想讓他破壞這種友好關係。他只好承認她不再是舊日的情婦,而是自家的朋友。但他不久就死了,因為戰後條件相當惡劣,許多肺結核病人沒能活下來。
佳麗娜的婆婆安娜-尼古拉耶芙娜如此善良、聰明,令女人們驚歎不已。
奧爾佳問:「你婆婆是哪兒人?」
「伏爾加人,離裡賓斯克不遠。你問這幹什麼?」
「因為現在城裡的女人像這樣的太少了。城裡人太多,上街會擠掉衣服扣子,你沒法對人彬彬有禮。」
「這倒是實話,」瓦倫蒂娜歎息道,「我取得了很多成功和進步,但一跟妹妹露芭比較,我才吃驚地發現在成功之路上我已失去了多少善良。如果你們願聽,我明天就講講她。最好我們明天只講好人,好男人、好女人。」
「好男人是個相對概念,」拉麗莎笑著說。「我有過一個朋友,她認為只有博士學位的男人才是個好男人,否則就是廢物。」
「但願她現在已不是你的朋友了。」愛瑪說。
「當然不是了。所以我們要以古老而精確的方式確定明天的主題:男人、女人的高尚行為。」
「精闢。」奧爾佳歡快地說,「的確偶爾能遇到真誠的男人。
不過這我們明天再講。現在先聽我來講個男人報復女人的故事。」
故事之七
女工奧爾佳講述。警告愛吃醋的妻子不要不明智地詛咒自己男人的那玩意兒。
我們院裡有對夫妻,男的叫米沙,女的叫娜絲蒂婭。他們結婚十年了,幾乎天天吵架,特別是夜裡。米沙亂搞男女關係,這已是公開的秘密。像所有的女人一樣,娜絲蒂婭對此很敏感,經常醋意大發,弄得他十分尷尬,但卻讓鄰居們覺得好笑。米沙回家總是很晚,而她一般都是在門口等他,或是把頭探出窗外看他回來沒有。
只要他一出場,戲就開演了,鄰居們都能聽得著。妒火中燒的她大打出手,高聲叫罵,語言十分惡毒、可怕,嚇得有孩子的人家趕緊關上窗戶。「你他媽的個老色鬼。真欠給你揪下來,用車壓扁,再把它燒成灰。這才能絕了你這孽障的心。」然後她才說出那個該揪下來、壓扁、燒成灰的玩意兒是什麼。米沙或是忍氣吞聲,或是大打出手,或是勸她別每天晚上都當眾出他的醜。但這一切都無濟於事,她照喊、照叫、照罵不誤。
有天晚上,他向朋友們訴說了自己的不幸。他們給他出主意。要他狠狠教訓教訓他老婆,使她不敢再吃醋。他的一位在肉聯廠工作的朋友偷偷給他帶來一隻不知從什麼動物身上割下來的那東西,而米沙自己則準備了一瓶紅墨水。晚上他回家時口袋裡裝著朋友給的那玩意兒,紅墨水和一把刀子。
娜絲蒂婭正在窗前望著,一見來了就又破口大罵起來:「你這混蛋,又去亂搞了吧?今天你別進家門,哪兒來還回哪兒去。
真欠揪下來、壓扁……」
不用說,又是故伎重演。米沙在窗前站住了,令所有鄰居吃驚的是,這次他居然還了口。起初他平靜地說:「理智點,娜絲蒂卡。你怎麼能希望壓扁給你帶來快樂的東西呢?」
「快樂?你這條淫棍。你像一條瘋狗一樣到處亂搞……」她越罵越起勁兒,越罵越難聽。
「娜絲蒂卡,你會後悔的,會後悔的。你在逼我出事,這會斷送我的快樂,斷送另一個女人的快樂,也斷送你的快樂。
所以你會後悔的。」
「後悔?我他媽的才不怕呢。」
鄰居們覺著今晚的事有點不對頭,於是都探出窗來聽。
突然,米沙脫了褲子,亮出刀子,並迅速倒出紅墨水,然後把那東西像勝利的火炬那樣高高舉過頭頂。
「給你,娜絲蒂婭,我親愛的前妻。拿去吧,別再折磨我了。現在我已沒資本對你不忠了。」
他從窗口把那東西扔了過去,正砸在她的臉上。她抓過這「血」糊糊的東西一看,立即嚇得大聲喊叫起來,整個院裡的人都能聽得見:「米申卡。親愛的。你這是弄的什麼呀?
藹—呀。」她一邊淒厲地尖叫著,一邊用手亂抓自己的頭髮,然後爬上窗台,從一樓跳了下來。
幸好樓下是花壇,她沒有摔壞,只是腳扭了,疼痛和驚嚇使她昏了過去。米沙連忙撲了過去,而鄰居們則跑去叫護救車。當救護人員趕來往擔架上抬她時,她醒來了,呻吟著說:「別救我。我不想活了。」米沙這時也慌了,急忙跑到擔架前,再次解開褲子,掏出自己完好無損的東西讓她看,說:「娜絲蒂卡,親愛的。看,它挺好的。我只是跟你開玩笑。別死,我的寶貝兒。我沒想到你把它看得比生命還重要。」
娜絲蒂卡從擔架上坐起來,十分平靜地對救護員說:「停一下,我要檢查檢查。」她仔細看了看,這才相信它確實完好無損,然後微笑、歎息,最後又昏了過去。他們把她送進了醫院。第二天米沙就把她接回了家,整整一星期,她忙來忙去,好像什麼事都不曾發生過。而我們院兒的人至今提起這事還樂呢。
從那以後,娜絲蒂婭和米沙卿卿我我,活似一對鴛鴦。有嬌妻如此厚愛,他再也沒去找別的女人,而娜絲蒂婭再也不因吃醋而大吵大鬧了。
奧爾佳的故事讓大家樂得前仰後合。然後大家開始聽尼爾婭的故事。
故事之八
音樂教師尼爾婭講述。說的是音樂學院的女生怎樣報覆沒有自知之明的老師。
朋友們,有時我想,年齡的增長對一個女人來說是件十分可怕的事情。要是有丈夫和家庭還好:她有許多事情要忙,沒工夫生出那麼多愚蠢的想法。但要是個獨身女人,她就會隨著年齡的增長而越來越愛自尋煩惱。
我們有個老師就是個單身女人,一個寡婦,實際上並不算特別老。她教政治課,在音樂學院這並不是最重要的專業課,這你們可以想像得到。但由於所有的學生,不管是誰,都得學黨史、政治經濟學以及其它一些公共課,所以誰也不能例外。如果不是影響助學金,沒人願聽政治課:政治只要得3分,就得不到一分錢的助學金。我們的這位女教師,芭托麗娜,從來不會讓漂亮女生超過3分。別人年輕漂亮她受不了,因為她不服老,儘管她年輕時長得還不算太難看。有些老教師想提醒她,說她那身打扮與其年齡不相稱。但她假裝不知道人家在談論什麼:「他們應多注意工作,少注意別人的服飾。」自然,她依然我行我素。
有一次她給一個最漂亮的女生製造了一件聳人聽聞的桃色事件。那姑娘有個弟弟上夜校。有一次把她家的鑰匙丟了,兩個星期也沒配好,因此,回家以前總要到校辦公室給他弟弟打電話。整個學校就這麼一部電話,所以她打電話時總顯得很匆忙:「鮑利克。你還沒走嗎?等著,我就來。」說完撂下電話就往家跑,生怕弟弟上學走了。
一天,芭托麗娜偶爾聽到了她們的談話,而且還大加發揮:「喬利克。你起床了嗎?那好,呆在床上別動,我就來。」
不知道是否她真的以為聽到的是「喬利克」而不是「鮑利克」,總之,那姑娘可慘了,她需要努力證明那個人實際上是她弟弟而不是別的男人。幸好別的老師也聽過這樣的談話,他們中有人記得她說的是「鮑利烏什卡」。要不然這姑娘非被學校開除不可。
那件事之後,我們決定報復色托瓦娜。為此,同學們爭得了迪馬的支持和幫助,他是小提琴專業的,一個十足的流氓。迪馬只管用色迷迷的眼神盯著芭托麗娜,而其它事情由姑娘們負責。她們給她寫了一封情意纏綿的求愛信,署名是「無名學生」。起初她假裝沒在意,也可能真的沒動心思。後來,她幾乎天天收到這樣的來信。再後來她們開始給她寄詩。
芭托麗娜開始變得滿面春風,含羞帶笑,髮式和衣服更是煥然一新。她不再注意女生,漂亮姑娘們的助學金也就有了保障。上黨史課時,迪馬一如既往地表現出對芭托麗娜的渴慕之情,這就是他的任務,別的不需要他幹。
我們女孩兒中有個人的哥哥在《詩刊》雜誌工作,他編的小情歌為我們姑娘們所鍾愛,而且他也有點頑皮。她們在這家雜誌上刊登了如下獻詞:「獻給A、B——音樂中的音樂」,署名為「無名D」。寄給芭托麗娜的信署名均為「您的無名朋友」。自然這本雜誌在公開出售以前就寄給了她。後來有人看見她又在書攤上買了五六份。那首詩使她下定了決心。於是她在課間親自找到迪馬,邀他晚上去白夜咖啡館。迪馬連忙跑來告急:「姑娘們,救救我。我寧可坐牢也不去那兒。」
「你不必去。」姑娘們回答他說。
晚上,去過美發廳之後,芭托麗娜身著新裝出現在白夜咖啡館。她看見什麼了?她的學生們坐在裡面,正拿《詩刊》逗樂子,恰恰是有那首詩的那一期。
一星期之後學校又新來了黨史教員,一個小老頭兒,相反,他崇拜漂亮女生——但只是柏拉圖式的。
是的,我同意,報復是殘忍的事情。但別忘了學生的助學金是多少:用它甚至買不了一雙便宜鞋,而且一個女孩兒不能總是喝茶,她也得穿衣服。要有父母資助就沒問題,但要是沒父母資助怎麼辦?那就意味著姑娘們必須因芭托麗娜的偏見付出代價:過清苦生活,吃便宜餡餅,鬧胃玻我認為我們的大學生是最偉大的勞動者。我總是站在他們一邊,在這個問題上你們不要跟我爭論。
沒人跟她爭論,甚至連想都不想,相反,她們笑著看著她坐在那兒,由於正義的憤怒而漲紅了臉:「好樣的,尼爾婭,文靜的像個小耗子,居然敢為你的學生辯護。」
故事之九
戲劇導演愛瑪講述。說的是戲劇式的報復,這在正常情況下是不可能的。幸好彈藥受潮,報覆沒能實現。
姑娘們,你們想像不到演員進入角色以後會有多麼愚蠢。
我們曾上演過萊蒙托夫的《時代英雄》。糟糕的是,扮演皮喬林和格魯什尼斯基的兩個男演員真的都愛上了扮演瑪麗公主的女演員。起初他倆還都有所克制,但到綵排時他們的競爭白熱化了,因為萊蒙托夫的每句台詞都會加劇倆人的矛盾。有幾次他倆打得不可開交,就在劇場裡,在綵排休息時。實際上,演公主瑪麗的姑娘奧蘭卡-拉皮娜更喜歡「格魯什尼斯基」,這使「皮喬林」大為惱火,特別是當劇情對他不利時。
有一次綵排後回家,我剛出劇院就見兩個人在樓後面的空地上格鬥,仔細一瞧,又是他倆——「皮喬林」和「格魯什尼斯基」。把「格魯什尼斯基」打發回家後,我同「皮喬林」上了車,因為我想跟他談談。我給他解釋了半天,說奧蘭卡有權自己選擇,但他怎麼也聽不進去,最後我生氣了,因為這個傻瓜很可能會把這齣戲弄砸了。
突然想出個主意,我對他說:「好吧。我已聽煩了,你總是說你要殺了他。你要殺了他——那就殺吧。正式上演的那天我給你弄一隻能用的老式手槍和一發子彈。你可以就在舞台上殺死他。但別忘了,責任由你自己負,而且你將會失去奧蘭卡,這一點毫無疑問。」
沒想到這時他還不開竅,把我的話當真了。「她會等我的。」
「很好,我們已達成協議。同時我要你答應我,在公演之前不要干擾綵排,不要再演別的戲。你答應嗎?」
他答應後,我們就分了手。
綵排開始平靜地進行。我真心希望在公演之前「皮喬林」又迷上了別的姑娘,或者忘掉了我的承諾。但根本不是這麼回事。公演前他神色詭秘地來找我,問我是否忘了自己的承諾。
「都準備好了,」我回答道。「你今晚再認真想想,要是改變了主意,明早就打電話告訴我,我希望你一覺醒來會變得聰明點。」
第二天早上這個傻瓜真的打來電話,不過,他問我答應的事情是否已準備好了。我再次告訴他,一切就緒。然後我去找老道具員,把事情的原委告訴了他,他忍不住大笑了一陣,他找到了一把別緻的手槍,可以裝火藥,也可以裝膛塞,但勾動扳機時只能發射一個普通的帽兒,像玩具槍一樣。他把槍遞給我,說:「要是個正常人我不給他這樣的槍。但『皮喬林』是個傻瓜,他入了戲就出不來,我太瞭解這些演員了。」
馬上就要公演了。我來到「皮喬林」的化妝室,把槍也帶上了。我故意裝出一副神秘的樣子,把一盒潮濕的火藥和一隻膛塞給了他,還教他如何使用。然後我就走了。可憐的演員。沒人正經拿你們當回事。想到有這麼真誠的「皮喬林」為今晚的演出賣力,我得意極了。哪個導演都得依靠這樣的演員。
長話短說,我的「皮喬林」演得出色極了,而且他帶動了所有的演員和工作人員。他那充滿悲劇色彩的眼神嚇得瑪麗瑟瑟發抖,而格魯什尼斯基則面色蒼白,好像他真的意識到了迫在眉睫的死亡。決鬥開始了,皮喬林開了火……他自己倒下了。
自然,格魯什尼斯也倒下了,故事情節需要他這樣。但他還在動,而皮喬林卻昏死過去。觀眾斷定這是大膽的創新,於是歡聲雷動。演出大告成功。幕布降下,我急忙跑過去看皮喬林,公主瑪麗也跑了過來,我們把他弄醒,他第一句話就是:「我打死他了嗎?」
你們可以想像這可憐的小伙子入戲多深。我搖搖頭,平靜地說:「沒有,藥是潮的。」
公主瑪麗聽到此,目瞪口呆地望著我倆,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第二天「皮喬林」把這個秘密告訴了全劇團的人。大家都笑「皮喬林」,說他傻,特別是「格魯什尼斯基」。但公主瑪麗,也就是奧蘭卡-拉皮娜,卻深深地愛上了「皮喬林」,並嫁給了他。一年以後他們決裂了,「格魯什尼斯基」去了別的劇院,不久人們就忘了那件事。這是戲劇界常有的事。
現在輪到愛麗什卡了,通常她都是講每天的最後一個故事。
故事之十
女秘書愛麗什卡講述。說的是她怎樣報復鄰居,以及何以大獲成功。
我們樓有個令人討厭的鄰居叫克拉芙迪婭-伊萬諾芙娜。一到夏天我們那兒充滿了各種小動物:臭蟲、蟑螂、土鱉、蒼蠅。因為我們住的一樓十分潮濕。唯獨克拉芙迪婭聲稱,她的房間裡沒有這些小東西,因為她是個乾淨人,而我們都是髒豬。她說得也有點道理:克拉芙迪娜-伊萬諾芙娜不工作,她是個寡婦,丈夫原系軍界要人,試驗火箭時死的。
所以她有一大筆養老金,一人住35平方米的房間,而鄰居們總是三五人擠在一個房間。其他人都得去上班,下班後便回到這些擁擠的小房間,而克拉芙迪娜整天在家清掃房間,擦洗水晶製品、瓷器,帶她的狗散步。她的狗是只老長毛狗,有個十分令人討厭的習慣,夜裡汪汪亂叫,吵得滿樓道的人都睡不著覺。我們提出了抗議,要求她領它去獸醫站看看,晚上給它吃安眠藥或別的什麼東西。最後大家實在忍受不住了,堅決反對她養狗。她擺出一副貴婦人派頭嘲笑我們說:「你們不能阻止我養狗,我也不能阻止你們養臭蟲、蟑螂。」
她輕蔑地哼了一聲便回她的豪華住室去了。
我們感到十分羞辱,我甚至都哭了。我是哭了,但我從此決定報復她。我把傢俱徹底清掃了一遍,把沙發弄了個底朝天,在牆角摸到了十多個臭蟲,用空冰淇淋筒裝了起來,然後我去拜訪克拉芙迪娜,假意再次要求她去給她的狗治玻我坐在她那寬大的沙發裡跟她談,趁她不注意時把筒裡的小動物倒了出來。
從此奇跡出現了。幾天後克拉芙迪娜第一次開始抱怨有臭蟲咬她。鄰居們很同情她,堂而皇之地說:「要緊的是講衛生。?」
但從此以後我們房間的臭蟲絕跡了,這太奇了。你們知道,我們過去噴過多少藥都不管用,而現在居然全不見了,就好像它們搬了家。我把放臭蟲的事悄悄告訴了我姐姐。她著實給樂壞了,然後說:「很清楚,克拉芙迪娜吃得好,保養得好,血液豐富、甘美。自然那些臭蟲不願跟我們挨餓,而且我們這兒連它們睡覺的地方都很少,這些可憐的小寶貝兒。但後來你拿過去的臭蟲回來告訴它們,說隔壁有好多好多好吃的,還有好多地方睡覺。於是它們就搬了過去。」
愛麗什卡天真的報復和她姐姐的驚人智慧,逗得大家捧腹大笑。然後大家便安靜下來開始睡覺了,《女人十日談》的第八天就這樣結束了——
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