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裡希翻著他房子頂樓上的那個寫字檯,漫不經心地搜著抽屜,找一套車庫裡那輛本特力車的備用鑰匙。他今天晚上給了邦特一套,但是現在給他打電話太晚了。備用鑰匙應該在書桌裡。
他終於找到這套鑰匙了,被隨意地扔在一個小錫盒裡。這個盒子原來是裝細長的荷蘭雪茄的。他漫無目的地掃視著放在盒子裡的其他鑰匙,認出有一把是開樓下信箱的,有一把是那輛橘黃色的瑪格納的鑰匙,有一對鑰匙是開他的度假別墅的前後門的,甚至還有施蒂利城堡廚房的備用鑰匙,那是幾年前馬吉特給他的,為了什麼他現在已經想不起來了。
他們以前是多麼親密,而其實又從來沒有親密過,真有意思。這是互相信任的朋友關係。
艾裡希的動作很不穩,幾乎無法控制。他可以看見他抓起鑰匙放下鑰匙的樣子,他手在顫抖。沒關係。
他把本特力的鑰匙放進口袋裡,踢踢踏踏地下了主樓梯來到一樓,給自己兌了一杯和傍晚時邦特給他兌的那杯一樣大的蘇格蘭威士忌。今天晚上似乎是豪飲之夜,他嘟囔著,啜了一口酒。當然,當他想問題時才喝。
他盯著那幅映在烏爾斯-格拉夫木刻周圍的鏡框中自己的臉。他先齜著牙,像一條發怒的狗。然後合上嘴,審視著垂下的嘴角,小丑的嘴。今天晚上他的舉止就像是個小丑。
所有心裡最關心他而又比他好的人,幾年來一直告訴他說他不正經。他知道他沒個正經。生活就不正經,所以又有什麼可以正經對待的呢?
正經人讓他煩。他們很顯然不知道生活到底是什麼。他們以為生活有意義,以為一個人如果保持清醒、嚴肅,他就可以把生活的意義給弄出來,就像把蝸牛從它的殼裡弄出來一樣,然後就可以掌握它。這都是放屁。這會讓人舉止很噁心,像沃爾特,或者很殘酷,像他爸爸迪耶特,或者很猥瑣,像保羅-伊瑟林。
這就會導致愚蠢,像馬吉特。容易受到攻擊,成為惡意的目標,袒露自己的胸膛作靶子,讓所有那些瑞士的神射手把她的心臟灌滿了鉛。可憐的馬吉特。
艾裡希一口把剩下的酒喝乾。他把本特力的鑰匙放在手掌上,上下拋著,讓它們發出輕輕的叮噹聲。在空蕩蕩的房子中,那聲音比它本來的要響。在他看著那面鏡子中的那張小丑的臉時,他發現自己很想知道米歇爾能不能幫他保護馬吉特。
本來是常規的提案,她卻一定要把馬吉特扯進來,其背後有某個神秘的目的。這會不會讓米歇爾非解救馬吉特不可呢?但是,說實在的,這件事能不能交給一個陌生人去幹呢?他怎麼能把自己的擔子卸給一個局外人?這也太不夠朋友了。
他轉身離開窗邊,從房內後門來到車庫。看見瑪格納L-2的空車位,他不禁想知道今晚它在什麼地方。誰和馬吉特一起用車?正派的未婚夫是會想知道這些事的。
他打開車庫的門。月光在萊因河的急流中閃爍著,在波峰浪尖上燃起耀眼的光。艾裡希吸了一口夜空中溫暖的空氣,決定不把這件事告訴米歇爾。但是天已經太晚了,他得趕快回她的別墅。
他開車駛過河,進入並穿過巴塞爾的老城,將車朝西南方向飛快地開著,沿著空無一人的街道穿過郊區和附近的瑞士鄉村。布魯德霍爾茲、賓寧根、伯明根。麻煩了。都是B開頭。他醉得那麼厲害?婊子養的本特力。
賓,本肯,巴特韋爾。他的前額和上唇冒出了汗珠。這些都是他臆想出來的。
他把本特力停在雙車道的鄉村公路的路肩上,熄了火。月光照在他身上。瘋了。他這是見月瘋。前面有路牌。他發動汽車開了過去。
到伯格,布勞恩,拜施韋爾。
他轉朝左邊向法國邊境駛去。米歇爾的別墅建在瑞士深入法國阿爾薩斯地區朝貝特拉赫方向的一個小突出部位上。或者是彼得塔爾?別在想B了!
他知道是該這樣的。他知道那棟別墅在什麼地方。他今天下午還去過那兒呢。那地方在。忘了B吧。別墅在那兒。她把它建在瑞士的手指尖上,周圍都是法國,就好像她從後門出去就移居國外了。這不是她通常選擇的那種島嶼,但它的確是個陸地上的島。
在她的島上她是喀耳刻1。但是現在已經沒有古代那套把男人變成豬的東西了。過時了。那種刺激已經沒有了。她只是把他們變成小丑。
1喀耳刻,荷馬史詩《奧德賽》中的仙女,曾用巫術將奧德賽和他的同伴變成豬。
艾裡希總算找到了別墅的大門,別墅周圍種著刺薔薇作活籬笆。喀耳刻在獨自等待。
而他卻空手而歸。他甚至沒有跟沃爾特說話。他沒讓自己說。他空著手回來,喀耳刻會生小丑的氣的。小丑得爬在地上乞討殘羹剩飯。
艾裡希從本特力上下來,幾乎是跑向房子。窗子是黑的。她等了這麼晚,已經睡了。不能相信小丑。他們簡直沒個正經。
他彎下腰,在門墊下摸鑰匙,找到了,開門進了清涼的門廳。房子的牆是很厚的石牆,即使在八月的酷暑中這裡也很清涼。這個地方與世隔絕,當然,三條進來的電話幹線除外。她需要電話去控制其他的小丑。
他悄悄地穿過中廳,走進臥室。他摸到玫瑰色的床。月光從對著法國的窗子射進來。
床是空的。
他打開檯燈。暗淡的玫瑰色枕頭散發著溫暖的光。在最大的那只枕頭上放著一個信封,上面有他的名字。他撕開信封。
「我出門了,」信上寫著,「你找不到我。兩周以後,當你把事情解決了以後,往撒丁尼亞給我打電話。不要提前。愛你不變。M。」
艾裡希坐在窗邊。把字條放在臉上,聞著她的香水味兒。愛你不變。他側身倒在床上,臉壓在那只枕頭上,吻著它,直到淚水浸濕了枕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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