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會兒,當他踩下剎車,她把臉轉過去時,她那過度疲勞的感覺產生了一個可怕的印象:那兒著火了,整個房屋外部火焰升騰。當她畏縮著緊靠到他身上時,她看清了那是燈光帶來的明亮,在黎明前的一片黑暗的映襯下,顯得分外明亮,這是一種穩固的光亮,毫無晃動。亮光從每個窗戶,樓上和樓下的每個窗戶中照射出來,由亮到暗逐層傾瀉到草坪上,甚至瀉到了房子正面的小徑和外面的人行道上,不過這是由各個燈光通明的房間所照出的穩定的亮光。各個房間的燈都亮了,表明情況緊急。
他輕輕推推她,一言不發地用手指著,在已經停在那兒的那輛汽車——他們的車正好開到它的後面——後面的牌照上,赫然可見預兆不祥的「MD」的字樣。在他們自己的車頭燈的光點圈中,這兩個字母顯得那麼醒目,威勢嚇人,咄咄逼人。跟毒藥瓶標籤上的骷髏畫一樣顯眼。一樣令人毛骨悚然。
「帕克醫生,」她的心裡閃過了這個念頭。
他猛地打開車門,跳下車去,她緊跟其後。
「我們卻一直坐在那兒談個沒完,」她聽到他的大聲自責。
他們急急地奔上了石板鋪的小道,她緊隨在他的身後,卻因他腿長步快而使兩人間的距離逐漸擴大。根本沒讓他有時間用鑰匙去開門了。他剛掏出鑰匙,把它朝鑰匙孔的部位塞去時,鑰匙孔向後退去,門口出現了傑茜嬸嬸,她身穿一件舊的花浴衣,滿臉驚恐,臉色跟她的頭髮一樣蒼白。
他們沒有問她是誰出了問題:根本沒這個必要。
「從十一點起就出事了,」她簡略地說道。「他從半夜起就一直陪著她。」
她在他們身後關上了門。
「你們總該打個電話來才是啊,」她責備道。「你們也總該留個話讓我好去找你們才是啊。」然後她又說了一句,主要是對他而不是對帕特裡斯說的,「天都快亮了。我希望舞會該結束了。一定是個非常有勁的舞會。我明白一點,它一定超過了你一生中參加過的任何一次舞會。要不就是有可能去參加的任何一次。」
帕特裡斯的內心因刺痛而發出了尖叫:你說得多對啊!真不好,不,不僅僅如此——可是天哪,多麼大的代價啊!
帕克醫生在樓上大廳裡跟他們搭話。他身旁跟了個護士。他們已經想到他會陪著她的。
「她睡著了嗎?」帕特裡斯氣急地問道,與其說是想肯定這一點,還不如說是萬分的害怕。
「在過去的半小時裡,泰伊-溫思羅普單獨跟她在一起。她堅持要這樣。當一個人病得很嚴重時,你可以拒絕他的請求;可是當一個人病勢更為嚴重時,你就不可能那麼做了。我一直堅持每隔十分鐘就檢查一下她的血壓和呼吸。」
「有那麼嚴重嗎?」她憂鬱地小聲問道。她注意到了比爾臉上那種遭到沉重打擊的神色,就在這麼發問時,她同時還為他而難過。
「暫時是沒有危險,」帕克回答道。「但我無法向你們保證下一兩個小時有沒有危險。」然後他直盯著他們兩人的眼睛又說道,「這次情況很糟。是過去所有那些次發作中最嚴重的。」
這是最後一次發作了,這時,帕特裡斯心裡相當清楚。
有一會兒她覺得整個人全垮了下來,她不由得嗚咽起來,於是他和比爾把她帶到放在病人房間門口的一把高背椅子邊,讓她在椅子裡坐下。
「別這樣,」醫生用一種超脫的態度勸她——或許是職業性的,或許是從個人出發——「這種情況下不需要這樣。」
「我實在是精疲力竭了,」她含含糊糊地解釋道。
她幾乎能感覺到他心中對她的回答。既然這樣你就該早些回來啊。
護士讓她嗅了一下阿摩尼亞,從她頭上取下帽子,讓她放鬆些,同時撫慰地撫摩著她的頭髮。
「我孩子好嗎?」過了一會兒,她稍稍鎮靜了一點,問道。
傑茜嬸嬸作了回答。「我知道該如何照顧他,」她稍有點不以為然地說。這時的帕特裡斯有點不討人喜歡了。
房門打開了,泰伊-溫思羅普走了出來。他摘下了眼鏡。
「他們還沒回——?」他開口說。這時他看見了他們。「她要見你。」
他們兩人一起站了起來。
「不是你,」他對比爾說,把他擋住了。「只要見帕特裡斯。她想單獨見她,不要任何人在場。她把這話重複了好幾次。」
帕克示意她等一下。「讓我先檢查一下她的血壓。」
當他們站在那兒等待的時候,她一直看著比爾,想知道他是怎麼想的。他毫不在乎地笑笑。「我明白,」他悄聲說。「那是她看待我的方式。這也是一個好方式。差不多是最好的。」
帕克又出來了。
「比一兩分鐘前情況要差些,」他很不贊成地說,側眼瞧瞧溫思羅普。「等這以後我們或許都該讓她得到一點休息。」
她進了房間。有人在她身後把房門關上了。
「帕特裡斯,親愛的,」一個平靜的聲音說道。
她走到了床邊。
由於他們把燈遮住了,因此那張臉處在陰影之中。
「你可以把燈抬起一點,親愛的。我還沒進棺材呢。」
她抬起眼看著帕特裡斯,就跟她們第一次在火車站相見時她看著她的樣子一樣。眼神是那麼和藹。笑意溢出在眼眶四周。它們受到過傷害,它們是那樣可信賴。
「我做夢也沒想到——」她聽到自己在說,「我們開車出去,走得比原先打算的要遠些——這是個這麼美麗的夜晚——」
兩隻手無力地向她伸來,讓她握住。
她突然歡膝跪下,在那兩隻手上不停親吻。
「我愛你,」她懇摯地說。「真的;那全是真的!但願我能讓你相信。媽媽。你就是我的媽媽。」
「別這麼說,親愛的。我早知道了。我也愛你,我的愛向來都知道你是愛我的。這也就是你成了我的小女孩的原因。記住我是這麼對你說的:你是我的小女孩。」
接著她非常溫柔地說,「我原諒你,親愛的。我原諒我的小女孩。」
她撫慰地撫摩著帕特裡斯的手。
「嫁給比爾吧。我衷心地祝福你們兩人。這兒——」她無力地指著自己的肩膀那兒。「就在我的枕頭底下。我要泰伊在那兒為你放了樣東西。」
帕特裡斯把手伸到枕頭下,摸出了一個長信封,是封好的,上面沒寫抬頭。
「留著它,」哈澤德母親說,摸了摸信封邊。「別把它給任何人看。它是給你一個人的。別打開它,直到——我不在這兒以後。它是為你準備的,以備需要。當你非常需要時,記住我給你的這封信——然後才打開它。」
她深深地歎了口氣,似乎這番話使她累得不堪承受。
「吻吻我。很晚了。太晚了。我能在我這可憐的老弱身子骨的各處都感覺到這一點。你無法感到有多晚,帕特裡斯,但是我能。」
帕特裡斯低低地俯下身子,用自己的嘴唇碰在她的嘴唇上。
「再見,我的女兒,」她喃喃道。
「晚安,」帕特裡斯更正道。
「再見,」她溫和地堅持著。她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淡淡的驕傲的微笑,一種超知的微笑,就好像一個人知道自己是兩個人中更廣知博聞的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