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第一個生日,為他準備了一個蛋糕,蛋糕中央傲然立著一根蠟燭,蠟燭的火焰就像一隻黃蝴蝶在一根長笛似的白柱頂上飛翔。家人為這個生日舉行了一個古老的小宗教儀式,儀式搞得熱熱鬧鬧的。這是第一個孫子,第一個里程碑。
「可是,要是他沒法許願的話,」她歡快地問道,「我為他許個願行不?那樣算不算數?」
蛋糕的製作者是傑茜嬸嬸,她本能地相信所有這一類事情的各種說法,這時她在廚房門口很權威地點點頭。「寶貝,就由你代他許願吧;這一樣能行,」她允諾了。
帕特裡斯垂下雙眼,臉色嚴肅地靜想了一會兒。
願你一生安然無虞,太太平平,就像現在這樣。你總是能得到一切,就像現在這樣。至於我——希望有朝一日,能得到你的——寬恕。
「你許好願了?現在吹蠟燭吧。」
「他吹還是我吹?」
「你就算是為他吹吧,一樣的。」
她俯下身去,用自己的臉頰貼緊孩子的臉,輕輕吹了口氣。那只黃蝴蝶急速地忽閃了一下,消失了。
「行了,切蛋糕吧,」自封的慶祝儀式的女主持下達了指示。
她用自己的手把住他的肉嘟嘟的小手,握緊了刀把,小心地引導他切下去。神聖的一刀切好了,她用手指在蛋糕的糖霜上挑了一點點,放到孩子的嘴裡。
立時響起了一片熱烈的歡呼聲和讚揚聲,似乎他們都親眼目睹了一個神童創造的奇跡。
來了許多人,自打她來到這個家以後,這幢房子裡還是第一次聚集了這麼多人。等這位小貴賓給抱離現場,送到樓上睡覺後,大家還盡興慶賀了好久,甚至還更熱鬧一點。就這樣,大人成了一個孩子的生日慶祝會的主角,表現出不太顯眼的熱情。
她隨後又來到樓下,走進燈光璀璨、人聲鼎沸的房間,她微笑著跟別人閒談,在人群中周旋,她覺得自己從來沒有像今晚這樣快活過。她一手拿一杯香檳酒,另一隻手裡拿了一塊三明治,她只在三明治上咬了一口,看來卻沒法再咬第二口。每次她剛把它放到嘴邊,就有人同她說上一句什麼,要不就是她跟誰談起什麼。不過沒關係,這樣反倒更有趣。
比爾打她身旁經過,他咧嘴笑著。「當一個好母親的感覺如何?」
「當一個好叔叔的感覺如何?」她扭頭俏皮地反問了一句。
一年前的事似乎已是很久前的事了;就在一年前的今晚,一切是那麼的恐怖,那麼黑暗,那麼可怕。她並沒有碰到過那一切;她不可能碰到那種事。那一切發生在另一個姑娘身上,她的名字叫——不,她不想去回憶那個名字,她甚至根本就不願讓它在自己腦中出現片刻。那事同她毫無關係。
「傑茜嬸嬸在上面陪著他。沒事,他很好;他是個好小孩,睡覺很安穩。」
「這得歸功於有一個很超然的看護者。」
「不錯,在這一刻我確實很超然,因此我有資格說這話。他自始至終呆在樓上,我就下樓來這兒了。」
她在這兒,是在自己家裡的燈火通明的客廳裡,同她的朋友,她家庭的朋友在一起,他們都聚集在她周圍,談笑風生。一年前距今已有相當長的時間了。那事從來沒發生過。對,從來沒發生過。反正,沒有在她身上發生過。
許許多多的介紹都讓人記不清了。在這樣的一種場合,有太多的第一次。她打量著四周,費勁地把那些跟她作為助理女主人身份相符的重要人物的名字歸並在一起。埃德娜-哈丁和瑪裡琳-布賴恩特,這兩個姑娘分坐在比爾的兩邊,正在竟相向他邀寵。她忍住了,沒有調皮地笑出來。她看看他,只見他板著臉,就像一個圖騰柱。怎麼啦,如果他的頭並不是沒法向姑娘轉過去的話,就她所能看見的情況來說,他也該把頭轉過來了。那邊的蓋伊-恩尼斯是一個黑髮年輕人,他正在為別人要一杯潘趣酒;他很容易讓人記住,因為他是一個人來的。很顯然,他是比爾的一個老朋友。真好笑,他周圍竟然沒有圍上一大群嗡嗡叫的蜜蜂,正好跟冷淡的比爾截然相反,可他的樣子倒更像是那種招惹姑娘的人。
在那兒的格雷斯-亨森是一個有著亞麻色頭髮的胖胖的姑娘,正等著那杯潘趣酒。要不就是她?不,她沒那麼胖,不過頭髮也是亞麻色的,正坐在鋼琴旁邊,自得其樂地輕輕彈著鋼琴,她身邊沒一個人。一個姑娘戴著眼睛,另一個沒戴。她倆一定是姐妹,兩人太相像了。她們兩人都是第一次到這兒來。
她緩步走到鋼琴邊,在她身旁停下。就帕特裡斯所能想見的,她或許實際上真喜歡一個人呆著,不過她至少需要有一個人來欣賞她吧。
彈琴的姑娘朝她笑笑。「嗨。」她是個有相當造詣的演奏家,音樂低緩地從她的手指下彈出,就像為整個房間裡的談話聲配上了一道低沉的聲流。
突然,附近所有人的談話聲停住了。只聽到鋼琴繼續彈出一兩個音符,聲音要比先前聽起來清晰得多。
另一個亞麻色頭髮的姑娘離開了她的同伴一會兒,她走到鋼琴彈奏者背後,在她的肩上按了一下,似乎作出了一種不為人知的告誡或是提醒。她就這麼接了一下。然後她又回到了剛才坐的地方。她在整個過程中沒說一句話,動作也很敏捷,因此幾乎沒人注意到這一切。
彈奏者猶豫不決地中斷了彈奏。很明顯她知道那一按是有所指的,但並不明白是什麼意思。她朝帕特裡斯稍帶茫然地聳了聳肩就表明了這一點。
「哦,把這支曲子彈完吧,」帕特裡斯脫口而出。「太動聽了。這是什麼曲子?我想我從沒聽到過。」
「它是《霍夫曼的故事》中的『威尼斯船夫曲』,」姑娘謙遜地回答道。
這回答本身就很令人掃興。站在這個演奏者的身邊,她突然意識到她周圍的那種凝固的靜寂,而且她知道並不是那句答話引起的,必定是為了她剛才所說的什麼。在她明白到這一點時,這事已經過去了,不過為此而引起的一種看法還留在這兒——留在她的心裡。剛才已經發生了什麼。
我說錯了什麼。我剛才說錯了什麼。可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她把潘趣酒放到自己的唇邊,此刻沒法再有別的舉動了。
只有在我身邊的人才能聽到。我的聲音摻到了音樂聲中,使我的聲音聽起來更惹人注意。可是在這房間裡有誰聽到了呢?有誰注意到了呢?或許從他們的臉色上可以看出來。
她慢慢轉過身子,似乎很隨意地將眼光從一個人掃到另一個人。哈澤德母親正在房間的遠端很投入地跟別人聊天,她的眼光從椅子上抬起看著誰。她沒有聽到。跑過來作出表示告誡的這一按的長著亞麻色頭髮的那個姑娘背朝著她;她有可能聽到,也有可能沒聽到。不過即便她聽到了,也不會留下什麼印象;她並沒有留意她。蓋伊-恩尼斯正在用打火機點燃一支香煙。他已經打了兩下打火機,想把它打著,他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這件事上。當她的眼光不經意地掃過他的臉時,他根本沒抬起頭來看她。一眼就可看出,比爾身邊的那兩個姑娘也沒聽到。她們的注意力全放在了夾在她們中間的比爾身上,她倆完全是心無旁騖。
沒人在看她。沒有一個人的眼光對上她的眼光。
只有比爾。他的頭微微低著,他的前額惱怒地皺了起來,他的眼光從兩道眉毛底下看著她,流露出一種令人猜不透的奇怪的眼神。兩個姑娘說的每一句話似乎都成了耳邊風。她吃不準他的思想是不是集中在她的身上,抑或已飛到了遙遠的地方。不過,至少他的眼睛確實是看著她。
她垂下了眼睛。
儘管她已垂下了眼睛,她知道他的眼睛依然還在盯視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