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裡一個陽光明媚的星期天的上午,在聖馬塞洛繆的聖公會教堂,考爾菲爾德所有教堂中最主要的教堂。
她站在教堂的聖水盆邊,抱著孩子,所有的家人和他們的親近朋友都站在她的旁邊。
他們都堅持要這樣做。可她一直不想這樣。儘管一切全都安排妥當,可她還是把這個儀式接連拖了兩個星期天。第一次,她說自己患了感冒,而實際上並沒有。第二個星期天,則是因為孩子真的得了輕微的感冒。今天,她再也沒法把它推遲了。要不他們遲早總會意識到她的種種借口下的真正用意。
她的頭一直低著,與其說是在看著洗禮儀式的進行還不如說是在聽。似乎她害怕直面這種儀式。似乎害怕由於自己的褻瀆行為,隨時會被擊倒在他們的腳下。
她戴著半透明的寬簷馬尾襯帽,這可幫了她的大忙,在她把帽子拉下時,它就掩去了她的眼睛和上半部的臉。或許他們想到了令人傷心的往事。他們都沉浸在悲痛之中。
實實在在的罪孽,讓人蒙受恥辱。再厚顏無恥的人也沒法容忍這般公然冒名頂替的行為。
一雙手臂伸向她,要抱走她懷中的孩子。那是教母的手。她把穿著拖曳的網眼長禮袍的孩子遞給了她,那是——她幾乎說出「他的父親」——一個名叫休-哈澤德的陌生人在他之前穿過的,那是他的父親,唐納德,在他之前穿過的。
這一來,她的兩臂有了一種奇怪的空落落的感覺。她很想把兩臂抱緊在胸前,以保護自己,就好像沒穿衣服似的。她努力使自己別這樣做。並不是她的形體赤裸,而是她的良知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她不出聲兒地垂下兩臂,兩手交叉放在身前,眼睛看著地下。
「休-唐納德-哈澤德,我為你施洗禮——」
他們已經為進行這套儀式徵求過她的意見,以引起她對這一切的偏愛。對她來說,這是一種可笑的模仿;對他們而言並非如此。當然,她想讓他取名為休,不是嗎?是的,她已經認真地這麼說過了,取名為休。那麼中間的名字呢?是隨她自己的父親的名字嗎?要不或許就取兩個中間的名字,祖父和外公各一個?(當時,她實際上一點記不起自己父親的名字了;過了一會兒,她總算費勁地想起了他的名字。邁克;一個模模糊糊的幾乎記不清楚模樣的碼頭工人,在她十歲時,他在碼頭的一場酒後鬥毆中喪生。)
有一個中間的名字就夠了。取休的父親的名字就行,她已經很認真地說過了。
現在她能感覺到自己的臉在發燒,知道自己的臉一定羞愧得通紅。他們一定看不到她的臉。她一直讓臉垂得低低的。
「——以聖父,聖子,和聖靈的名義。阿門。」
牧師往孩子的頭上潑了點水。她能看見有一兩滴水滴掉在了地上,使地上現出了兩個深暗的硬幣狀的圓點。一個一毛的輔幣,一分五分的鎳幣,兩個一分的鑄幣。一毛七分錢。
嬰孩開始抗議地啼哭起來,在他之前,自遠古以來,已有無數的嬰兒這麼哭過。這個出自紐約的一個備有傢俱的出租房間的孩子,已經成了考爾菲爾德一帶,整個縣甚至是整個州里的最富有家庭的一個繼承人。
「你沒什麼可哭泣的,」她陰鬱地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