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小時以後,茶房又走進薩寧的房間,遞給他一張污舊的名片,上面有這樣幾行字:潘塔列昂-奇巴圖拉,祖籍瓦雷澤,莫登斯基公爵殿下的御前歌手(cantanle di camera)。跟在茶房後面出現的正是潘塔列昂自己。他從頭到腳都換了裝。他穿一件褪成了棕色的黑燕尾服和白色的凸紋布馬甲,馬甲上別出心裁地掛著一根頓巴克銅製的鏈條;一塊沉甸甸的光玉髓低低地垂掛到有翻邊的黑色小管褲上。他右手拿一頂黑色兔皮帽子,左手握著一雙厚實的麂皮手套;領帶比以往系得更松更高,在漿過的硬領上則別著一顆叫做「貓眼」的寶石(ceil de chat)。右手的食指上戴著寶石戒指,戒指的造型是一雙交叉放著的手,而雙手之間則鑲著一顆火熱的心!久置的陳舊氣息以及樟腦和麝香的氣味從老頭的奇異裝束上散發出來;他的外貌表現出來的那種若有所思的憂心忡忡的莊重樣子,足使最為冷漠無情的人一見驚心!薩寧站起來迎接他。
「我就是您的仲裁人。」潘塔列昂整個身軀向前傾著用法語說,同時分開足尖,像跳舞的樣子。「我前來聆聽吩咐。您希望的決鬥是無情的嗎?」
「為什麼要無情呢?我親愛的奇巴圖拉先生。我雖然不收回昨天講出去的話來達成和解,但我不是嗜血成性的人!……您就地等一等,我的敵人的仲裁過會兒就會來的。我將到隔壁房間去,您就可以同他談判。請您相信,我永遠不會忘記您的大力支持,並且衷心地向您表示感謝。」
「名譽高於一切!」潘塔列昂回答說,未等薩寧說請坐他就在安樂椅裡坐下來。「要是這個弗埃羅弗羅克托-斯庇契布皮沃,」他又一次把法語和意大利語混雜起來,「要是克羅別裡沃這個商人不明白自己應負的直接責任,並且膽小怕事,那麼事情的結局對他就更壞!……一錢不值的靈魂——如此而已!……至於決鬥的條件,那麼我作為您的仲裁,您的利益對我來說就是神聖的!!……當年我住在巴圖埃,那裡駐紮著一個白龍團,我和許多軍官都很接近!……他們的全部章程紀律我都一清二楚。我還經常和你們的那個塔爾布斯基親王談這些問題……那個副手該馬上就來吧?」
「我無時不在等他——看,走來的正是他。」薩寧向街上望了望說。
潘塔列昂站起身,看了看表,整一整額上的頭髮,把褲腳底下露出來的鞋帶急忙塞進鞋子裡。年輕的少尉進來了,依然紅著臉,一副窘態。
薩寧將兩位仲裁人彼此作了介紹。
「裡希特先生,少尉!——奇巴圖拉先生,演員!」1
1 原文為法文。
少尉見到老頭時微微一驚……哦,要是有人在這個時候在他耳邊輕輕講一聲,說介紹他認識的那位「演員」還兼事伙房裡的藝術,他該怎麼說呢!……但是潘塔列昂裝出一副樣子,似乎參與安排決鬥這樣的事情,在他是極其平常的事:也許在這種場合對劇院生涯的回憶有助於他——擔任副手的角色,正像在演戲一樣。他和少尉,兩個人都有一會兒默不作聲。
「怎麼?開始吧!」潘塔列昂手裡玩弄著那塊光玉髓,首先開腔。
「開始!」少尉回答。「可是……敵對的雙方有一方在場……」
「先生們,我馬上離開!」薩寧大聲說。他鞠過躬就走進臥室,隨手把門關上。
他倒到床上,開始思念傑瑪……但是副手之間的談話卻透過關閉的房門傳入他的耳際。談話用法語進行;雙方講的法語都各有一套,走樣得一塌糊塗。潘塔列昂重又提起巴圖挨的白龍團,塔爾布斯基親王;少尉則說「稍示歉意」1和「友誼的對射」。但是老頭什麼「歉意」也聽不進去。他突然向對方說起一個無辜的少女,說她的一個小拇指抵得過全世界一切所有的軍官……(oune zeune damigalla innoucenta,qu』a ella sola danssoun peti doa vale pin que toutt le zouffissie del mondo!)這使薩寧擔心。他還幾次三番激動地說:「這是恥辱!這是恥辱!」(E ouna onta,ouna onta!)少尉起先沒有反對的表示,可是後來在年輕人的嗓音裡聽得出憤怒的顫動,他於是說他不是來聽取有關道德的教訓的……
1 原文為法文。
「你們這種年紀,聽聽正義的言論總有好處!」潘塔列昂喊道。
副手先生之間的辨論有時進行得異常激烈;辨論延續了一個多小時,終於達成如下協議:封-唐訶夫男爵和德-薩寧先生將於明日對射;時間上午十點;地點加拿烏附近的小林裡;相距二十步;每人有權按副手的信號開槍兩次;手槍上不附加加速器和來復線。封-裡希德先生離去了,於是潘塔列昂鄭重其事地打開臥室的門,宣佈談判結果,繼又大聲叫道:「好哇,俄國人!好哇,孩子!1你將取得勝利!」
1 原文為意大利文。
幾分鐘以後他們倆出發去路塞裡糖果店。薩寧事先要潘塔列昂對決鬥一事嚴守秘密。老頭的回答只是翹起拇指,瞇起一隻眼連說了兩聲「Segredezza!」(機密!)他顯然變得年輕起來,連舉止也自在得多了。這一切異乎尋常的事件雖然令人不快,卻把他帶回到過去的年代,那時他也接受過和挑起過決鬥——當然,是在舞台上。眾所周知,男中音歌手扮演的角色往往是好鬥的——
全本書庫收集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