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命令嗎? 第一章
    畢諾瓦,一個有著悠遠歷史而保守封閉的內陸小國,靠著橫亙國土中央的奧陸山脈上的蓊鬱林產,以質佳量多的木材與其他鄰近各國進行買賣交易。雖然畢諾瓦在各國間的地位舉無輕重,但其人民一直是淳樸善良、安於現狀、崇尚和平的。  

    畢諾瓦的首都帕布拉城,就位在奧陸山脈下的一處平原上,依著卡達亞河的河畔而建。它除了是各地木材的集散地之外,也是行政中樞——畢諾瓦王宮的所在地。  

    畢諾瓦王宮最初是一幢口形建築,主樓中空的地方是個觀賞遊憩的中庭,正面則有大片美麗的花園。之後經過一代又一代的興建,除了原本口形的主樓之外,又另外向左右兩旁各延伸加蓋了樓層,及主樓之後的副樓。王宮建築采藍白色系——純白的牆面、深藍的拱頂及尖塔,各個窗欞或塔樓皆綴有精緻的圖紋石雕,雖然比起其他大國尚稱不了壯麗奢華、金碧輝煌,卻也有其別緻巍峨的地方。  

    在一個涼寒的初春清晨,整座王宮皆被縹緲的薄霧籠罩住,週遭除了早起的鳥鳴聲之外,只有隱約從王宮左翼前殿傳出的談話聲。  

    「典恩,送到此為止吧,黑火就在外頭了。」弋翅在門前攔下他的兄長——十歲便加冕登基的畢諾瓦國王,年輕而英昂的臉上有著飛揚跋扈的狂放與氣勢凌天的倨傲不羈。  

    「還是非走不可?」典恩與他的胞弟是完全不同的神韻——俊逸儒雅的面貌、溫文謙和的態度,隨和可親得就像是個鄰家兄長,但環境造就了他的憂鬱氣質,使他總會在言行舉止間不經意流露過多的軟弱。  

    弋翅揚起一抹魅力無邊的笑容,將掛在手臂上的黑絨披風,俐落的繫上肩頭。他拍了拍兄長的肩,「我會回來的。」  

    典恩有些急切的開口:「其實你不必離開,我們也能將畢諾瓦管理得很好,你有這能力的——」  

    「典恩。」弋翅截住他的話,「我們已經討論過這個問題,相信也該有了共識。我的確可以留在畢諾瓦,只要有詳盡的計劃與密切的執行,假以時日我們仍然可以從那群老黃鼠狼手中奪回全部的政權。但解決了那群老臣攬權的問題,尚有另一個問題待解決;那就是必須找出一條未來可行的出路,讓畢諾瓦有能力可以對抗其他各國的覬覦。」而他得在畢諾瓦的寶藏被其他各國發現之前,趕緊將之納入掌控之中。  

    弋翅說著話的同時,墨綠的眼閃出犀利的光芒,左手大拇指下意識地撫弄小指上的指環。  

    「這些我明白……」典恩微低下眼,看著身前扭絞的雙手,「但不是可以先安內再攘外嗎?父王及母后過逝已經九年了,你難道不想先取回我們的權力,再去計量如何在各國之間生存下來嗎?」  

    「典恩,就因為已經過了九年,所以我們的眼光不能只一味放在過去的悲境中。九年前我們的確可以義憤填膺、聲壯氣闊的誓言得回我們的權力,但如今畢諾瓦的林木業已漸趨衰微,光靠木材與其他各國買賣交易,將會越來越無法應付所有人民的需求。或許一時之間還顯現不出問題的嚴重程度,但再這樣下去,不出十年,畢諾瓦便會淪為其他大國所瓜分。若我們現在只顧著怨恨而忘了畢諾瓦的人民,那我們與那群昏庸愚昧的老臣有何差別?我要的不單是得回屬於我們的權力,我還要整個畢諾瓦的繁榮與富庶。」  

    面臨畢諾瓦的內憂外患,弋翅語氣裡展現的決心是不容置疑的。  

    伸手推開殿門,遠眺殿外,他並未對典恩提及他已找到畢諾瓦未來的方向,只因一切尚未成定局,以他對典恩的瞭解,典恩若多知道一些,必定又會多憂心一層,他不願讓他太過擔心。  

    典恩在他身後開口:「但是——」  

    「典恩。」弋翅再次打斷他,轉身握住他的肩,定定望著他,「你必須相信我。即使我離開王宮,也並不表示我會將宮中的事完全置之不理,我仍會在暗中幫你;而更重要的是你也必須相信你自己。」  

    典恩回視他這個自小就聰穎過人、能力卓絕的胞弟,半晌,他深深歎了口氣,為弋翅輕易就看透了他的不安,而顯現出靦腆的抱歉與早熟的憂鬱。  

    「對不起,我只是不以為我可以在你不在的這段期間將畢諾瓦管理得好。」  

    他是真的如此認為,弋翅雖然比他年幼兩歲,但從小到大,還有什麼要發號施令或做決定的事,都是弋翅替他解決或拿主意。他不曾嫉妒過弋翅的能力,相反的,他以有這樣的一個弟弟為榮、為傲。  

    他原本認定畢諾瓦的王位將會傳給弋翅,但九年前一場馬車翻覆的意外,使他們的父母雙雙喪生,一群朝中的元老於是決意讓他加冕為王。他和弋翅都明白那群老臣會讓他登基的原因,比起弋翅,他是好操縱得多。  

    而隨著歲月流逝,弋翅逐漸在宮中建立起他們的勢力,老臣們因為忌憚著弋翅,也不敢大過囂張逾矩,所以他才會擔心若弋翅一走,他便無法壓制住那群老臣。  

    看出典恩的憂慮,弋翅真摯的道:「你有這能力的,只是有時你必須果斷點。你不必擔心制不住那群老黃鼠狼,我早看透他們了,他們除了自大貪婪,同時也很無知愚蠢,最嚴重的不過是在人民的稅金上動些手腳,還不至於聰明到什麼地步去。  

    何況有譯武及他的那群士兵在,你的安全肯定無虞;不要怕反對那群老臣的意見,要是真遇到解決不了的事,你就讓譯武替你權衡一下,他是整個王宮中唯一可以信任的人。」  

    典恩點點頭,「我知道。」  

    畢諾瓦在建國之初就有一個傳統,那就是國王在登基後會有個隨身護衛,他的職責是保護國王的安危,必須時時刻刻隨行在側,幾乎與國王形影不離,而此職是世襲的,所以王族有多少世代,身為護衛的那一氏族就有多少世代。  

    譯武原是他們先父的護衛,一如承襲了所有先代的護衛職責,他也同樣承襲了祖先的忠烈耿直性情。在他們的父親去世後,譯武便以保護他們兄弟為此生的職責,自小他們的武藝就是向他習得的,所以他也算是他們兩位王子的導師。  

    「但我擔心譯武的身體,他近幾年的健康狀況一年不如一年。」典恩努力壓下憂傷不安,他不該再讓弋翅替他擔心操煩的,他可是做兄長的呀!  

    但是,他心裡仍抹滅不去沉重的大石,畢竟自小便相依相親的弟弟將要長久分離了。  

    「別擔心太多了。」弋翅一語雙關,「我已經要譯武盡快帶他的孩子到宮裡來,雖然不明白他為何一再延遲,但如今我將離去,相信他是沒有理由再推托下去了。」  

    其實,早在幾年前他們就要譯武趕緊將他的孩子帶進宮裡,早日讓他的繼承人熟悉、適應宮裡的環境與本身的職務,這樣他就能早點回故鄉安養身體;但譯武卻一直以他唯一的孩子年紀尚幼,他也仍能勝任職務為由推托掉了。直到月前弋翅計劃好一切準備離開王宮,要譯武盡速將他的孩子帶進宮,好多一個人手保護典恩時,他才總算答應了下來。  

    「譯武是三天前回故鄉的,算一算,他今天該回來了,你不等譯武回來了再走嗎?」典恩詢問。  

    就因為譯武回故鄉接他的繼承人,所以,這幾天都由一向獨自行動的弋翅權充典恩的護衛,而弋翅也就是算準譯武會在今天回來,加上他離宮的事隱密,他才會挑一大清早的時候離去。  

    弋翅拋給典恩一個堅定又狂傲的淺笑,「該交代的早交代清楚了,我也該走了。」  

    舉步欲離,忽然殿外傳來些許聲音,弋翅敏銳的看向殿外,在裊裊煙波間,他乍見一雙銀色的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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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稍早,王宮的花園盡處出現兩匹駿馬與騎士的身影,他們緩緩踏過花園中央的石板地,繞過圓形噴水池轉向王宮左翼,清脆又堅實的馬蹄聲迴響在漫漫煙霧之中。  

    蹄聲在宮殿石階之前停下,從其中一匹高大的棕馬上躍下一個臉色略顯蒼白,眼神卻炯亮的中年男子,而旁邊體型較小的灰色牝馬上也跟著躍下一個短髮的少女,兩人皆身著簡樸的騎裝,但那與生俱來的凜然騎士風範卻讓人不由得不肅然起敬。  

    那少女雖打扮得像個少年,但她素淨的臉龐、嫻雅的氣質以及冷靜的表情,卻是怎麼也掩藏不了的,任誰見了都不會懷疑她是個含苞待放的嫻娜少女。  

    兩人的眼光同時落在幾尺之外,一匹有著如夜幕般漆黑毛色的駿馬上。  

    就像羚羊總能敏銳的感應到某些預警,少女冰清的目光從黑馬身上輕輕轉移,她微仰首,長睫下的蒼灰瞳眸望向前殿內部,不知怎地,她總覺得那殿門內似乎也有一隻眼在看著她。  

    譯武遠遠就認出那匹黑馬是弋翅的愛駒黑火,想來二殿下是要在今晨離開王宮,那麼,待會他們必定無可避免的會碰上面,他該如何向弋翅介紹他的繼承人呢?  

    不是他忌諱什麼,然而對於將要接替他職務的竟是女孩一事,他一直不知該如何開口向典恩及弋翅說明;每當面對弋翅那雙深沉又精明的眼眸時,他總會不由自主的感到憂慮。  

    由於這九年來他太多時候都是跟在典恩身邊,而弋翅從幾年前起就經常出門遊歷,每每十天半個月不見人影,他對弋翅的瞭解不會比其他人透徹。典恩可能在一開始時會對這件事感到驚訝,但終究會接受,但以弋翅的性格,想要領測他對此的反應實在困難,他只希望他別太刁難就好。  

    「冰宿。」譯武喚道。  

    少女收回視線與心思,轉頭看向她的父親,瞬即意會地站到父親面前準備聽訓。  

    譯武眼裡閃過讚賞。雖然他們父女極少相處在一起,但從每次回鄉省親的短暫相處中,他對冰宿的聰慧靈敏就留有很深刻的印象,她是個可靠的孩子,由她來接替他的職務,他可以放下九成的心,而剩下的一成,就得看二殿下能否接受她了。  

    他開口道:「從今天起,你必須隨我在王宮中習得所有有關身為陛下護衛該知曉的一切事宜,不論是各式武藝技能或者是宮中的禮儀規矩,你都必須盡快學會,並且能夠獨當一面。雖然你待在村裡時已經每日按照我給你的課表勤練武藝,但你仍需有所心理準備,村裡可不比王宮,絕對容不得任何懈怠輕忽。」  

    「我明白。」冰宿淡淡應道。  

    由於母親身體不好又容易生病,所以父親便將母親留在家鄉養病,沒有接她們到王宮中共同生活。後來母親去世,村裡一群長輩因受父親所托教授她武藝技能,並無時不刻地關照看顧失恃的地,父親這才放心待在宮中,直到現在才帶她過來。  

    「而後,你的唯一責任就是保護典恩陛下,你不得違抗陛下的任何命令,更不得有所質疑,必須終其一生,竭盡心力地守護畢諾瓦王室。」十年前那場馬車翻覆的意外就在他眼前發生,讓他為此自責不已;要不是兩位王子都還年幼,他真的會以死謝罪,到黃泉地獄去向先王懺悔贖罪。  

    「是。」  

    譯武忽地微歎了口氣,「若非你是我唯一的子息,像你這樣一個女孩子家是不該受到這般對待的,女孩子該享受到的你都不曾有過,你母親又早逝……是我虧欠了你。」  

    「爸爸。」冰宿輕輕握住父親的手,神態堅定的道:「該是我的責任,我不會逃避,更不會認為是一種委屈。」  

    譯武又是欣慰又是歉疚,他微笑著反握女兒的手,「要不是我明白你真是這麼想的,我會二話不說地將你留在村裡,再過幾年讓你有個美好的歸宿,宮裡的職務我還可以撐到你的孩子來接替我。」  

    聽到父親這麼說,冰宿心頭一陣揪痛,但她仍然以堅毅的眼神看著父親,無言的訴說她的堅強與勇敢。父親的身體狀況她不是不知道,光這九年來的勞心勞力,就讓他超出常人所能負荷的能力範圍,加上父親的年歲漸大,又經歷喪妻之痛,就算是鐵打的身體都會受不了的……  

    突然她察覺到前殿門內傳來些許動靜,她一抬眼,看見兩個人影站在石階頂端,此時四周的薄霧未散,他們的臉孔看來有些不真切。但她直覺的就認出走在後頭的那個男人的眼睛,正是方才看著她的那雙眼睛。  

    譯武也同時察覺到動靜,他抬頭一看,隨即躬身道:「陛下,二殿下。」  

    「快別多禮了,譯武。」典恩笑著步下階梯,身後的弋翅則是微微頷首,深幽的眼眸沒離開過隨著譯武低首行禮的少女。  

    兩人在譯武面前停下,比典恩高半個頭的弋翅仍然站在後面,他雙手環胸,神情從容自若的不發一語。  

    「你這一路辛苦了。她是?」典恩指指少女和善的問道,一邊四處張望,想看看譯武的繼承人。剛剛是弋翅告訴他譯武已經回來了,他才注意到殿外的情形,這都得怪他實在是沒有武藝的天賦,加上天性溫和、不喜戰鬥。  

    譯武小心的看了一眼弋翅,略吸口氣才道:「她是我的女兒——」  

    「她!?」典恩不由得瞪大眼,情急的打斷他的話,「她就是你唯一的孩子?那麼未來,她將會是我的貼身護衛?」  

    「是的。」譯武謹慎的道,「請陛下不必擔心,她絕對有能力保護陛下的安危。」  

    「可是……」典恩露出擔心的眼神,不自覺地蹙起眉。他不是質疑眼前這個少女的能力,他相信譯武不會讓一個三腳貓來接替他的職務,只是自畢諾瓦建國以來,從沒有遇過這樣的情況——一個女性的貼身護衛。連夜晚就寢都只間隔一扇未鎖的門的職務,竟要讓個女孩接任?  

    「這樣不會有什麼麻煩嗎?貼身護衛的職務不同於一般女官或女僕哪。」他看看譯武、弋翅,最後眼光落在少女身上,但她一直微低著頭,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譯武回道:「這點也請陛下放心,我已向她聲明告誡過,她會懂得拿捏分寸的。」  

    「弋翅……你說呢?」典恩無措的轉向弟弟尋求解決之道。  

    弋翅向少女走近一步,似笑非笑的開口:「名字?」  

    譯武正欲回答,他早一步以手勢阻止他,眼神仍不離少女。  

    感覺那不曾移去的視線加深了灼熱程度,冰宿抬頭對上弋翅的眼,她那蒼灰色的眼眸在光亮處會顯得白亮,遠遠看,卻呈現出一種迷離的銀色。  

    「名字?」弋翅再問了一遍。  

    「冰宿。」她回答,聲音像山澗的清淙水流般清泠。  

    他微挑眉,眼神有絲不解,「鑽石?」  

    在畢諾瓦,冰宿是一顆星辰的名字,來自一個關於鑽石的傳說。傳說一顆名為冰宿的鑽石,因為其異常堅實且晶瑩非凡,所以被天神帶上天空成了星星,這才有了鑽石的含意。  

    譯武有些緊張的替冰宿答道:「是。她出生那天,夜空中的冰宿星非常明亮,於是我將她取名冰宿。」他期望女兒能像鑽石一般堅毅璀璨。  

    冰宿藏起一絲訝異。她向來剛毅不屈的父親,竟然會顯露出焦慮的神色。  

    她曾聽聞畢諾瓦二殿下的事跡,傳說他是個聰明絕頂卻又高傲深沉的人,當他在笑時不表示他真的在笑,且誰也料不準他下一刻的動作表情,除了典恩陛下,他不會對任何人顯露內心情感。雖然他年紀尚輕,可是在畢諾瓦,不論射箭、刀劍或搏擊等等武藝已無人能與之敵對,在王宮中更是沒人敢違抗他的命令。  

    即使他是如此難以捉摸,人民對他的評價卻只有好沒有壞,因為不能否認的是,他所做的每一件事皆是以人民為優先考量的。  

    而現在他看著她的模樣,讓她想起一頭豹子在盯視獵物時,那優雅閒適的步伐、專注如鷹隼的目光,以及深藏在笑容之後的勢在必得。  

    平常人或許會在這樣的眼神下退縮,但她不是獵物,為了她生而肩負的護衛責任,她不可能會輕易退卻。  

    冰宿冷靜的灰眸無畏無懼、不卑不亢的與弋翅對視著。  

    他忽地一笑,眼光放肆的在她身上從頭到腳來回梭巡了數遍,「你認為你能勝任護衛的職責?」  

    「是的。」她坦然面對他大膽無禮的審視。  

    「何以見得?」他懶洋洋的語氣與懾人的目光恰似一種協調的對立。  

    「我身上流的是我們家族的血液。」  

    「這除了能證明你的忠誠之外,並不能顯示你有足夠的能力保護典恩。」  

    冰宿的灰眸在瞬間增添了幾分暗度,「我以生命為注,誓死護衛陛下的安危。」  

    弋翅的笑容加深,「你認為你的命夠抵得了典恩的命?」  

    他在激怒她。她突然了悟到這點。  

    「不夠。」不自覺地微仰起下巴,她挑戰意味的道:「所以,我不會讓典恩陛下有任何生命上的危險。」  

    「又繞回原本的問題了。你這是在與我玩文字遊戲嗎?」  

    「這得由殿下您決定,您可以選擇任何方式來測試我的能力,或者直接就信任我。」  

    譯武在一旁不禁替女兒捏了把冷汗。冰宿的言詞態度其實不算沖,反而冷靜得像是沒有情緒的石雕像,但在王宮禮儀中,即使一點點的不敬都算是不應當的。  

    「好了,好了。」典恩看著他們一來一往的對話,早已急了半天,他不忍心讓這麼柔美無邪的女孩再被弋翅存心的刁難所逼,索性走到兩人之中打圓場。  

    「弋翅,你就別再為難她了。」說完後他轉向冰宿道:「你不必立那麼嚴重的誓言,也別把弋翅的話放在心上,我相信你的能力,也接受你當我的護衛;只是你要有心理準備,護衛的工作不是那麼輕鬆就可——」  

    毫無預警的一個出拳動作切斷了典恩的話。弋翅快速、強猛的拳頭劃過典恩,停在冰宿的鼻端前,嚇得典恩倒抽口氣,直瞪著他說不出話來,而一旁的譯武也睜圓了眼,只有冰宿自始至終動也不動,澄亮的灰眸直望進他墨綠的眼中。  

    「為什麼不躲?」他沒錯過冰宿那一瞬間的眼神與反應。她看到了他出拳,也算準了她絕對有足夠的時間擋開,但她什麼都沒做,甚至連眼睛都沒眨。  

    「殿下是君,屬下是臣。」她簡單地答道。表明她不可能會以下犯上。  

    弋翅收回拳頭,臉上的笑容倏地深濃了起來。他轉身走向黑火,從馬背的鞍袋中取出弓與箭,再走回冰宿面前,將弓箭拋給她。  

    「你要我測試你的能力又不准我出手,那好……」他抬手指向靠近王宮右翼的花園內某處,「就射中那座玫瑰拱門中心點的裝飾物吧。」  

    「弋翅,這太困難了吧?」典恩著急的道。那樣的距離對一個女孩子而言,簡直就像是要她去摘下天上的星星般難以達成。  

    「她可以選擇接受我的測試,或者馬上離開回故鄉去。」  

    他已經接受她了。  

    看著弋翅的笑容,冰宿突然有這樣的感覺,雖然他看起來仍然是一副毫不妥協的模樣,但他的眼神、笑容與剛才有些不同了,像是發自內心的笑著。  

    她無語的看他一眼,張手試了試弓弦的緊度,然後退開一些距離,對準目標俐落的架箭上弦、拉弓,漂亮的姿勢與動作讓原本還想替她說話的典恩不自覺地看傻了眼,忘了想說的話。  

    「咻」的一聲,箭準確無誤的射入目標。  

    像是早已預知結果似的,弋翅走向冰宿,高興的笑道:「很好,你證明了你的能力。」  

    她微躬身,淡淡地道:「謝殿下。」她並沒有表現出歡欣喜悅,對她而言,射箭的結果或是她的責任皆是不可能會改變的事實。  

    他抬起她的下巴,「你幾歲了?」  

    「十四。」她有股想避開他碰觸的衝動,但身份的差異讓她壓抑了這個想法。  

    「看起來似乎更大些……無妨,有婚配了嗎?」  

    她沒有回答,因為她敏銳的察覺到這個問題背後隱藏著的危機。現在,她不但想避開他的碰觸,還想避開他那像是會灼燒人的眼神。  

    譯武當弋翅只是想知道冰宿是否還有和其他親友有所牽連——就像他與妻子結縭之前也必須告知國王陛下一樣,於是他代冰宿口答:「尚未。」  

    「好,那我要了。」其實她有無婚配對他而言沒什麼影響,差別只在於他需不需要下令取消她原先的婚配而已。  

    弋翅突然執起冰宿的左手,摘下他小指上的指環套進她的無名指,這才察覺她的手心長滿了厚繭,他的眼睥閃過難測的光芒,唇邊揚起的笑容看似輕佻,卻彷彿象徵著某種天地不移的堅定。  

    「這是誓約的落注。」他輕撫了下她的臉蛋,低沉的嗓音像陣暖風吹拂過她的全身。  

    「二殿下!?」  

    「弋翅!?  

    譯武與典恩同時驚訝的低嚷。  

    弋翅真的要與冰宿訂下婚的嗎?但即使是三歲小孩都知道貴族是不會與平民共結連理的呀!尤其弋翅還是一國的殿下,就算他本人不將傳統放在眼裡,可他將如何對全國人民交代?其他各國又將會如何看待他的所作所為?  

    冰宿面色不改的低下頭看向無名指上有點松的戒指,那是一隻銀戒,上面鑲嵌了碎鑽。才看了一眼,她便抬頭望著他,無言的伸出手掌表示拒絕接受,眼裡流露著等待他收回的眸光。  

    似乎是很滿意她的反應,弋翅露齒一笑,不給她任何回答,迅速俯身吻向她的唇。  

    她直覺地一偏頭,溫熱的觸感落在她唇角,他閃著綠寶石般光亮的眼瞳鎖住她的灰眸,一瞬間,她彷彿被吸進他眼底,時間猶如延伸至永恆,兩人就這樣不動的對視著。  

    薄霧漸漸散去,照在兩人週身的晨光像暈開的光環,那畫面美得像神話,一旁的典恩與譯武皆被他們之間的無形磁力定住了思緒,只能愣怔的看著,最後是弋翅打破這段仿若迷咒的靜默——  

    「而這是烙印。」他說著又輕撫她的臉頰、嘴唇,「只許是我的。」  

    對冰宿而言,整個世界只剩下她如擂鼓的心跳聲,以及他那雙忽黑似綠的眼瞳。  

    「我似乎延遲了太久,該離開了。」弋翅放開冰宿,拿走她手上的弓,跨步走向黑火。他俐落的翻身上馬,「典恩,我走了,你知道該如何聯絡上我。」  

    他不曾再多看冰宿一眼,反倒是對譯武投注一個托付的眼神。不等猶在怔忡的眾人出聲說話,他雙腳一夾馬腹,在燦爛的陽光中揚塵而去。  

    典恩與譯武互看一眼,不約而同地歎了口氣,誰都無法對那個狂傲似天的弋翅指使什麼的。兩人轉而看向冰宿,再度發出歎息聲。  

    罷了!待弋翅回來恐怕還有好些年,還是別急著擔心他臨去前的那個舉動,現在要擔心的還多著呢。他們交換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舉步走進宮殿中。  

    冰宿表面上冷靜得像是沒發生過任何事,不發一言地跟在他們身後進宮。  

    忽地,她舉起手像是想抹去什麼似的,用力的、緩慢的用手背拭著弋翅輕撫過的部分,卻發現那只是加深了肌膚的灼熱程度。  

    感覺臉頰碰觸到物體——是那只戒指,她出神的看了一會兒後,緩緩地拔下指環將之緊緊握在手心上,沒有發現到她的眼神與戒指上的鑽石竟是同樣晶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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