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卡森城——邦庫姆部長——海德對摩根案件——海德丟掉了農場的經過——大塌方案——審判——邦庫姆部長出庭——驚人的判決——事後,一個嚴肅的意見
卡森城,鷹谷和華休谷周圍的山又高又陡——很高很陡,於是,當春雪消融,地面變得又濕又軟時,可怕的塌方就出現了。讀者不可能知道塌方是怎麼回事,除非在那裡住過,親眼看見過。在一個美麗的早晨,整面山坡下滑,掉進山谷,在山前面留下一塊巨大的,光禿禿的,醜陋的傷疤,要是你住在距離這地方七十英里以內,每當看見它,你對那場災難就會記憶猶新。
邦庫姆是美國司法部代理部長,乘坐為地區官員拖運貨物的船來到內華達。他自以為是個才華橫溢的律師,極需一個機會來顯露一下——部分出於他對這種事情的純粹的滿足,部分因為他的薪金在邊區來說瘦得可怕(這是邊區人的強有力的表達方式)。那時,一個老公民對別的地方來的人們的態度是安祥溫厚的輕蔑,只要他不礙事——但要是管他們的事,他們就不客氣了。有時,對後一種情況簡直是一種惡作劇。
有一天上午,狄克-海德飛馬直衝到邦庫姆部長在卡森城的府邸門前,也不拴馬就闖了進去,看來他很激動。他告訴部長,他想請他受理他的訟案。如果成功,他將奉送酬金五百美元。接著,他就訴起苦來,瘋狂地比劃著,漫天咒罵著。他說,大家都十分清楚,好幾年來,他一直在華休地區務農(更時髦的說法是開辦農場),並且很成功,大家也知道他的農場就在谷邊上,而湯姆-摩根的農場恰恰就在它的上方,在山邊上。引起爭執的問題是,發生了一場可惡的,可恨的滑坡,摩根的農場,柵欄,木房子,牲畜,倉房全部下滑到他的農場上面,把他的全部財產都埋在三十八英尺深的地下。摩根霸佔在上面,拒絕搬走——他說他住在自己的房子裡,並沒有侵佔別人的——還說他的房子還在老地方,在同一個農場,同一塊土地上,他倒要看看誰有那個本事叫他搬家。
「我提醒他注意,」海德抽泣著說,「這是在我的農場上,他侵佔了別人的領土,他竟然死不要臉地問我看見山塌下來時為何不留在我那農場上,守住自己的財產!我為何不留在上面,這該死的瘋子!上帝呀,我聽到一聲巨響,朝山上一看,如象整個世界都從那山上撕裂,崩塌下來——細渣碎片,木垛柴捆,雷鳴閃電,雨雪冰雹,零星的乾草,可怕的煙塵!——樹木漫天亂飛,房子般的岩石跳起一千英尺高,碎裂成一千萬塊,牲口的腸腸肚肚倒了出來,尾巴從嘴裡穿出,向你衝來!——在這場毀滅性的災難中,那該死的摩根坐在他的門檻上,奇怪地問我為何不留下來守住財產!啊,天地良心,我才晃眼一看,大人,那火光三竄兩跳便跨出了這個縣界了。
「但使人氣憤的是摩根賴在那裡拒不離開——他說那是他的,他絕不放棄它——比原來在山上的時候,他更喜歡它了。瘋子!瘋了!啊呀,這兩天我急得發瘋,都找不到進城的路了——餓著肚子在灌木叢裡轉來轉去——有喝的嗎,部長?但是現在我來到這裡了,我是來請求得到法律保護的。你聽明白我說的話了嗎?」
世上恐怕還沒有哪個人像部長這樣勃然大怒。他說他活了一輩子還沒有聽說過象摩根這樣專橫的人。他又說,根本用不著打官司——摩根毫無權利留在那裡——在這諾大的世界上沒有人會支持他,沒有哪個律師會為他辯護,也沒有法官會受理這個案子。海德說,在這點上他恰恰錯了——全城都支持摩根;哈爾-佈雷頓,一個很老練的律師接受了他的委託;法庭正在休庭,此案將由公斷人處理,前州長魯普已被指定為仲裁人之一,他將於當天下午兩點在旅館附近的公共大廳開庭審理。
部長大為驚訝,他說以前聽說邊區的人是傻瓜,他還表示懷疑,現在才明白真是這麼回事。但他說不必著急,沉著鎮定地收集證據,因為勝利在握,如同爭執根本就不存在一樣。海德抹掉眼淚走了。
下午兩點,仲裁人魯普宣佈開庭。魯普和他的司法官員們登上高座,證人,旁聽者就位,他臉上一派莊嚴,令人敬畏,以致於他的僱員們都擔心大概他還沒有搞清楚這一切都不過是一場玩笑。一片異常的沉靜,哪怕是打點最輕微的聲音,法官也嚴厲地命令道;
「肅靜!」
司法官員們立即傳達下去。跟著,部長從旁聽者中間擠過來,手裡抱著一大抱法典。這時,法官命令——對他顯赫的地位的最尊敬的承認——鑽進他的耳朵裡,並且舒舒服眼地流到全身每個系統。
「為美國司法部長讓開道!」
證人傳到,有議員,政府要員,農場主,礦工,印第安人,中國人和黑人。四分之三的人都是摩根叫來的,不過這沒有關係,他們的證詞絕對只會有利於原告海德。每一個新的證詞只不過進一步證明了那個因為農場滑到人家農場上面就要求佔領別人財產的人的荒唐無理。然後,摩根的律師們作了辯護,似乎極為蒼白無力——他們對摩根的事確實無能為力。這時,部長洋洋得意地立起身來慷慨陳詞;他拍桌子,敲法典;他高喊著,咆哮著,嚎叫著;他旁徵博引,有詩句,挖苦話,統計數字,他大擺史實,引人憐憫,故作傷感,又破口大罵;他還扯進一個冠冕堂皇的話題,大聲疾呼言論自由,出版自由,結社自由,以及美國的光榮的巨鳥,還有永恆公正的原則!(熱烈的掌聲。)
部長坐下來,他絲毫不懷疑證據充分有力。加上偉大的發言和四周那些信服而欽佩的面孔,摩根是肯定敗訴了。前州長魯普頭枕在手上有好幾分鐘,思考著,肅靜的聽眾等待著他的裁決。接著,他站起身來,挺直腰板,低著頭又想了一會兒,又邁著大步慎重地在地板上走來走去,一隻手支著下巴,觀眾們仍然等待著。最後,他回到高座,坐下來,語氣動人地說道:
「先生們,我覺得這個巨大的責任今天落到了我的身上。這不是一件普通的案子。恰恰相反,它顯然是一件由人來裁定的最莊嚴,最棘手的案子。先生們,我已經仔細聽取了證詞,掂量到了它們的份量,無可爭議的份量,是有利於原告海德先生的。我還以很大的興趣聽取了律師們的辯護——我尤其欣賞這位代表原告的著名的先生那高超的、無懈可擊的邏輯。不過先生們,我要提醒大家注意,在像這樣莊嚴的時刻,我們是如何受到人的證詞,人的辯材,和人的公正思想的影響的。先生們,我們這些人,這些可憐蟲去干涉上帝的條律,是極不合適的。我覺得,很顯然,那天國裡的上帝以其不可思議的智慧,為了某種目的,覺得有必要移動被告的農場。我們只不過是上帝的創造物,我們必須服從。如果上帝要以這個明顯的方式賜惠於被告摩根,如果上帝不高興摩根的農場擺在山上,要把它擺到一個更方便,更有利於它的主人的地方,我們這些芸芸眾生去追問這種行為是否合法,是出於什麼動機,這就極不合適了。不,上帝創造了農場,佈置它們,拿它們做實驗,隨意改造它們,這是上帝的特權。我們只得服從,毫無怨言。我要警告你們,眼前這件事是人們的褻瀆的手、腦和舌頭絕不能干涉的。先生們,本庭的判決如下:原告理查德-海德,受上帝的懲罰,被剝奪了農場!此判決不得上訴。」
邦庫姆抓起那一大摞法典,氣急敗壞地衝出了法庭。他宣佈,魯普是個非凡的傻瓜,一個有靈性的白癡。晚上,他又回去了,誠懇地規勸魯普再考慮一下他那個不合道理的判決。他懇請他在屋子裡去一會兒,考慮半小時,看看是否能夠找出某種辦法更改那個判決。魯普終於讓步了,起身來踱步。他踱了兩個半小時,最後臉上高興得發光,他告訴邦庫姆,他突然想到,摩根的新農場底下那個農場仍然屬於海德,他對那片土地的所有權還是和原來一樣,因此,他的意見是海德有權把它從下面挖起來並且——
部長根本沒有聽完。他一貫是個沒耐心、脾氣大的人。兩個月後,他被人玩弄了的這一事實,就像另一條胡薩克地道一樣鑽透了他那結實堅硬的理解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