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問題的三方面——一切都是「二十五美分」——束手無策——不受歡迎的移民和白襯衣——「一八四九年人」——票面價值以上——真正的幸福
觀光兩天後,我們離開了大鹽湖城,飽了眼福,心滿意足,物質上得到極大的享受,但對「摩門教問題」卻並不比剛來時增長了多少見識。當然,比原來多了些「見聞」,但並不知道有多大成份是可信的,多大成分是不可信的——因為這些都來自於一些一日之交——嚴格地說,不過是些陌生人。例如,人們告訴我,那可怕的「山區草場慘案」完全是印第安人幹的,而異教徒卻卑鄙地把這件事賴在摩門人身上;也有人同樣肯定地說印第安人和摩門人各有罪責;還有人講,對那次最殘酷無情的大屠殺,摩門教徒即使不是應負全責,也幾乎是該負全責的。我們聽到的是這些不同看法,直到幾年後,威特夫人的著作《摩門先知》出版,描述了法官柯雷德堡對被告集團的審理過程,才披露了事實真相,最後一種說法是確鑿的,摩門教徒確是兇手。關於這個問題我們得到的一切「消息」都有三個方面,於是,我放棄了在兩三天之內解決「摩門教問題」的念頭。後來,我見報紙記者們一天就把問題解決了。
我離開了大鹽湖城,心中極為困惑,那裡的東西到底是什麼樣子——有時甚至心中自問,那裡的東西是否真的存在?但我突然記起,我們瞭解了兩三件可以確信的小事;這樣,那兩天就不能算是白混了。例如,我們到底來到了邊區,這是絕對無疑的事實。小物件的高價就雄辯地表明了高昂的運費和艱難的運輸路程。那時,在東部,最小的貨幣單位是一美分,它代表任何商品可以買得到的最小量。在辛辛那提西部,使用的最小貨幣單位是五美分銀幣,買東西以五美分為最小量。在大陸城,最小的錢幣是十美分;但在鹽湖城,似乎沒有低於二十五美分的錢。也就是說買任何東西至少都要二十五美分。我們一直習慣於把半角或五美分作為銀錢交易的最小單位,但在鹽湖城,如果你買一支雪茄,得花二十五美分,一個石頭煙斗,二十五,買一個桃子,一支蠟燭,一份報紙,一張刀片,或要點異教徒的威士忌來擦雞眼、開胃或治牙痛,每次都是二十五。我們不時地看看錢袋,好像是在無度地揮霍錢財似的,但想到開銷,就可明白我們並沒有那樣。人們很容易習慣於大票子和高價錢,喜愛這二者並感到自負——人們最難以接受,最不易容忍的就是由大票子、高價錢降格到小硬幣、賤價錢。只要有一個月習慣了二十五美分為最小單位,一般的人一想到他把五美分錢當作起碼貨幣的那些可悲的日子,就一定會臉紅。在大手大腳的內華達時,每當我想起在鹽湖城第一次用金錢交易的經歷,我都會羞得滿臉通紅。事情是這樣的(這是大作家們喜愛的表達方式,也很簡練,但人們談話時,我從來沒有聽誰說事情是這樣的),一個面色如黃茄克的混血小伙子問我是否擦皮鞋,這是在我們剛到鹽湖之家旅館的那個早上的事。我讓他給擦了。我遞給他一枚五美分的銀幣,滿有施捨錢財,賜福於苦難之人的那種大慈大悲的神氣。那黃茄克臉恭敬地接過去放在寬大的手心上,我以為他是在極力抑制住內心的感激之情。後來,他開始注視它,就像一個學者注視顯微鏡下那寬廣的視野裡的蚊子的耳朵。幾個山裡人,腳夫和馬車伕圍過來,投入這場面,俯身去觀察那錢幣,都是邊區人那種滿不在乎的樣子。立刻,那黃茄克臉把那五分錢還給我,並告訴我應該把錢夾在袖珍書裡而不要存放在靈魂裡,這樣才既不卷邊又不起皺!
驟然爆發出一陣野蠻的笑聲!我當場宰了那個雜種龜兒子,但一邊削他的頭皮一邊不住地笑,因為他那句話就一個「印第安人」來說是妙極了。
是啊,在鹽湖城我們已經學會了聽人家漫天要價而不讓內心的顫抖形之於色,因為在車伕、押車和馬伕中,最後是在鹽湖城居民中,我們已經約摸聽說過,也注意到了這個現象。後來,我們都很明白,這些高等公民瞧不起「移民」。我們繃著臉,不讓臉色洩露內心的不平靜和痛苦,因為我們要裝得像拓荒者、摩門教徒、混血兒、腳夫、車伕和山區草場刺客——只要是世上任何一種在平原和猶他受到尊重和崇拜的東西就行——但是,我深感羞恥自己是個「移民」,極度後悔身穿白襯衣,當著婦女的面發誓時總把頭扭向他處。
後來,在內華達,我們經常難堪地想起我們是「移民」,結果就是一種低等下賤的東西。讀者大概去過猶他、內華達或加利福尼亞,甚至不久前還去訪問過,當你沉思原來的那些地方已從你所謂的「世界上」悲哀地逝去時,當你發現你已成為被人同情的對象,你周圍的一切人都準備著樂意地可憐你時,你的雄心壯志便喪失殆盡——的確,無論你走到哪裡,人們都願意傲慢地可憐你,你會感到無可奈何,束手無策。可憐的東西,人們會取笑你的帽子,你的紐約上衣的樣式,你的拘謹的語法,你那微不足道的罵人的話,嘲笑你那十分荒唐可笑的無知,竟然不懂得礦石、豎井、坑道以及別的你從未見過,也無足夠的興趣去閱讀的東西酉。你時刻會想到你給放逐到這遙遠的邊疆,這樣寂寞的地方,命運是多麼的悲慘。周圍的人們會惡毒地蔑視你,因為你是個「移民」,而不是個遍於世界各地的最驕傲,最走運的「一八四九年人」
現在,又開始了已經習慣的馬車旅行。直到午夜,我們感到似乎根本沒有從那郵包中的舒適的小窩裡爬出去過。大概只換了一次馬。為了未來的六百英里馬車旅行,我們帶足了雙倍的麵包,煮臘肉和煮雞蛋。
以後的幾天很舒服,我們坐著車,一邊盡情地欣賞腳下伸展開去的高山峽谷的壯麗景色,一邊吃煮臘肉和雞蛋,同時,我們的心靈不斷地沉迷於彩虹、風雷和絕妙的日落、無論什麼也不如臘肉和雞蛋那樣能使風景生色。臘肉、雞蛋,接著一袋煙——陳年、有勁,可口的一袋煙,臘肉加雞蛋加風景,一趟下坡路,飛奔的馬車,醇香的煙袋和滿足的心靈——這就是幸福,也正是人們世世代代為之而奮鬥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