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艾文荷 第28章
    這個流浪的民族與眾人隔絕,

    但自詡他們擅長人間的各種技藝;

    他們出沒在江海、樹林和沙漠之間,

    熟知了包含在它們中間的奧秘;

    他們採集無人注目的花卉草木,

    使它們發揮了夢想不到的奇異力量。

    《猶太人》

    我們的敘述必須回到幾頁以前,向讀者交代一下某些過程,否則他們就無法理解這些重要情節的來龍去脈了。讀者憑自己的智慧,想必已經猜到,在艾文荷傷重倒下,似乎全世界都拋棄了他的時候,那是由於麗貝卡的再三要求,才打動了她的父親,把英勇的年輕武士從比武場上抬到了家中;當時以撒父女倆寓居在阿什貝鎮的郊區。

    要說服以撒採取這一步行動,在任何情況下都是並不困難的,因為他天性仁慈,注重情義。但是他也接受了他那個被迫害民族的偏見,膽小怕事,顧慮重重,這些便是需要克服的。

    「神聖的亞伯拉罕啊!」他喊道,「他是一個好青年,看到鮮血流下他貴重的繡花襖子和價錢昂貴的盔甲,我的心也酸了。但是把他帶到我們家裡!閨女,你有沒有鄭重考慮過?他是個基督徒,按照我們的律法,我們是不能與異鄉人和外邦人來往的,除非為了商業利益。」

    「不要這麼講,親愛的爸爸,」麗貝卡答道,「我們確實不能與他們一起喝酒,一起娛樂,但是受了傷,正處在危難中的外邦人,應該也是猶太人的弟兄。」

    「但願我知道,雅各-本-圖德拉拉比[注]對這個問題是怎麼想的,」以撤答道。「不過決不能讓一個好青年流血死去。讓塞特和魯本把他抬到阿什貝去吧。」——

    [注]拉比是猶太教中主持宗教儀式和執行教規及律法的人,意為「老師」。

    「不,讓他們把他安置在我的馱轎裡,」麗貝卡說,「我可以騎馬。」

    「那會把你暴露在以實瑪利和以東[注]的那些狗面前,」以撒小聲說,向一群騎士和扈從投出了懷疑的一瞥。但是麗貝卡已在把她的仁慈計劃付諸實施了,沒有聽到他的話;最後以撒拉住她的衣袖,又慌張地喊道:「老祖宗亞倫啊!萬一這年輕人死了,怎麼辦!如果他在我們的保護下死去,會不會要我們承擔責任?『說不定我還會給他們碎屍萬段呢!」——

    [注]以實瑪利已見前,據說他是阿拉伯人的祖先。以東本來也是亞伯拉罕的後裔,後來他們建立了以東國,但在摩西率領以色列人逃離埃及時,以東人不准他們通過,因而成為仇敵,最後猶太王大衛滅亡了以東國。在這裡,以實瑪利人和以東人均指欺壓猶太民族的人。

    「他不會死,我的父親,」麗貝卡說,輕輕從以撒手中掣回衣袖。「他不會死,除非我們丟下他不管;如果那樣,我們確實應該為他的死向上帝和世人負責了。」

    「好吧,」以撒說,放開了手,「我看到他的血一滴滴流掉,心裡難過極了,就像那麼多金幣從我的錢袋中流走一樣。我很清楚,拜占庭的拉比馬納塞斯的女兒米莉亞姆——願她的靈魂在天上安息——教育了你,讓你懂得了醫術,還知道了草藥的功能和配劑的作用。因此,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吧,你是一個好閨女,是上帝對我的恩賜,是我和我的家,以至我祖先的民族的榮譽,是我的一首歡樂的歌。」

    然而以撒的顧慮不是毫無根據的,在返回阿什貝的途中,他女兒慷慨無私的仁慈行為,果然把她的美貌呈露到了眾人面前,這自然沒有逃過布裡恩印布瓦吉貝爾那不懷好意的目光。他在他們旁邊來來回回走了兩次,把邪惡放肆的眼睛盯住了漂亮的猶太姑娘,這種愛慕引起的後果,我們已經看到了,那便是她無意之間落進了那個荒淫無恥的酒色之徒的魔掌。

    麗貝卡毫不拖延,把病人帶到了他們的臨時寓所,親自替他檢查和包紮傷口。傳奇小說和愛情歌謠的年輕讀者自然知道,在那個所謂的黑暗時代中,外科手術往往是在婦女中間傳授的,英勇的騎士負了傷,時常便有一位深深打動他心靈的女子替他診治。

    但是猶太人不論男女,對醫學的各個部門都掌握著一定的知識和實踐技能,當時的國王和王公貴族生了病或者受了傷,往往得在他們所鄙視的這個民族中,物色一位經驗豐富的高手替他們醫治。儘管在基督徒中間,大家普遍認為,猶太拉比所熟悉的是東方的各種秘傳妖術,尤其是猶太教的玄妙魔法,它們的名稱和淵源無非來自以色列聖哲們的著作,但是一旦患病,他們依然要求助於猶太醫生,其急切程度並不因而稍減。同時拉比們也並不否認他們瞭解超自然的事物,反正他們的民族受到的歧視已無以復加,這並不能給他們帶來什麼壞處,相反倒能減輕那種惡毒攻擊中的鄙薄成分。一個猶太術士在人們的心目中,可能與一個猶太高利貸者同樣可恨,但他不會遭到同樣的蔑視。此外,據說這些猶太人治癒過各種疑難雜症,因此很可能他們確實掌握了某些醫療技術的奧妙,這成了他們的獨得之秘,他們的處境養成的排外精神,又使他們雖然生活在基督徒中,卻嚴加防範,不讓它們洩露給基督徒。

    美麗的麗貝卡從小獲得了良好的教養,接受了她的民族所固有的各種知識,加上她聰明好學,理解能力強,經過幾年的學習,把這些知識融會貫通之後,她已顯得出類拔革,超過了她的年齡、性別、甚至她生活的那個時代所達到的一般水平。她的醫藥知識和醫療技術,是一個年長的猶太婦女傳授的,這是當時一位名醫的女兒,她喜歡麗貝卡,把她看作自己的孩子;據說她也是在這樣的年齡,這樣的情況下繼承淵博的父親的衣缽的,現在她便把這些秘密傳給了麗貝卡。確實,米莉亞姆的一生是不幸的,她成了那個宗教狂熱時代的犧牲者,然而她的學問卻由她聰明伶俐的學生繼承下來了。

    這樣,麗貝卡的知識也像她的美貌一樣,在她的部族中贏得了普遍的尊敬和讚美,大家幾乎把她看作聖賢傳記中提到的那些天資聰穎的女性之一。她的父親崇拜她的才能,又不由自主地把她看作掌上明珠,對她十分寵愛,因此給了她充分的自由,超過了他的民族習慣通常所允許的限度,正如我們已看到的,他常常按照她的主意行事,甚至不惜違背他原來的看法。

    艾文荷到達以撒的寓所時,仍處在昏迷狀態,這是由於在比武場上努力拚搏,流血過多造成的。麗貝卡檢查了傷口,按照她學到的醫療方法,給它敷上了創傷藥;她告訴父親,她擔心的只是大出血可能引起的高燒,如果熱度消退,米莉亞姆的藥膏發揮預期的療效,這位客人的生命便沒有危險,下一天他還可保無虞,與他們一起旅行,前往約克。以撒一聽傻了眼。他的慈悲心腸本來只限於把他帶到阿什貝,至多也只是把這個重傷的基督徒留在目前的寓所裡,托人照料一下,同時向那個希伯來房東保證,所有費用他會隨時奉上。然而麗貝卡不同意這麼辦,她的理由很多,我們只想提一下以撒認為特別重要的兩點。首先,她無論如何不能把珍貴的藥品交給另一個醫生,哪怕這是她本民族的人,她擔心這貴重的秘方會洩漏;其次,這位負傷的騎士艾文荷的威爾弗萊德,是獅心王理查十分器重的一個親信,萬一這位國王回到國內,得知以撒曾資助他的兄弟陰謀叛亂,便難免要治他的罪,到那時唯有這個得到理查寵愛的騎士可以保護他,讓他度過難關。

    「你講的確是實情,麗貝卡,」以撒說,開始向這些有力的論點屈服了,「把故世的米莉亞姆的秘方洩漏給別人,那是違背天意的;上帝的恩賜不能任意揮霍,送給不相干的人,不論那是黃金白銀,還是一個明哲醫生的秘方;毫無疑問,上天把它們托付給什麼人,這些人便應該把它們保管好。至於英國的拿撒勒人稱作獅心工的那個人——很清楚,我寧可遇見以東的大獅子,也不願落在他的手中,說不定他已知道我跟他兄弟的那些交易呢。所以我願意聽從你的主張,讓這個年輕人跟我們一起前往約克,住在我們家裡,一直住到他的傷治好為止。現在外面都在紛紛傳說,那個獅心王已經回國,要是真的這樣,萬一國王的不滿落到你父親的頭上,那麼唯有艾文荷的威爾弗萊德是我可靠的保護人。如果國王不回來,這個威爾弗萊德憑他的一身武藝,也能像昨天和今天那樣,掙得不少錢財,然後把欠我們的錢歸還我們。因為這人是個好青年,很守信用,借了錢從不賴賬,還肯搭救以色列人,哪怕你的父親落進了彼列的門徒和強人們手中,他也會伸出援助之手的。」

    幾乎到了天快黑的時候,艾文荷才恢復知覺。他從時斷時續的睡眠中醒來時,頭腦還昏昏沉沉的,這是擺脫昏迷狀態後必然有的情形。一時間他怎麼也想不起,他在比武場上倒下以前發生了什麼;對昨天經歷的事,他總覺得隱隱約約,模模糊糊,理不出一個頭緒。他只知道他受了傷,身上疼痛,又十分虛弱,毫無力氣;進攻和反擊,戰馬的迎面奔突、衝擊和倒下.吶喊和武器的撞擊,在他的記憶中構成了一幅天翻地覆似的混亂景象。他努力拉開帳子,這在一定程度上做到了,但傷口的疼痛使他幾乎忍受不住。

    令他驚異不止的,是他發現他睡在一間陳設豪華的屋子裡,一眼望去沒有椅子,只有一個個座墊,從各方面看,它的佈置帶有濃郁的東方色彩,以致他開始懷疑,是否在他睡著的時候,他又給送回到了巴勒斯坦的土地上。後來這種印象更深了,他看到遮在門上的帷幔拉開了,一個少女的身影飄進了屋子,她的服飾華麗,帶有東方風味,不像歐洲人穿的,少女的後面跟著一個皮膚黝黑的僕人。

    受傷的騎士正想向這個美麗的幽靈提出疑問時,她把一根細細的手指按在鮮紅的嘴唇上,示意他別說話,這時那個僕人走到床邊,揭開了艾文荷脅邊的被子,秀麗的猶太姑娘端詳了一會,覺得很滿意;傷口還包紮得好好的,情況不壞。她開始工作,儘管在較為文明的時代,這種事也被看作是不適合女性做的,然而她的動作那麼優美而莊重,神態又那麼單純而樸實,她沒有想到這是一個年輕漂亮的少女在侍候一個病人,或者在為一個異性包紮傷口,她的一切思想都集中在這個仁慈的行動上,要用她的悉心護理減輕病人的痛苦,戰勝死亡的威脅。麗貝卡用希伯來語向老僕人作了簡單扼要的指示,後者在類似的情況下一向充當她的助手,因此不用多問便照辦了。

    一種陌生的語言,不論出自別人的口中聽來會如何刺耳,可是出自漂亮的麗貝卡之口,卻會產生一種美妙而快樂的效果,這是幻想賦予了它魅力,使它變得彷彿是一位仁慈的仙女發出的聲音,確實,耳朵聽不懂它的意義,只是伴隨它的那種甜蜜的音調和溫柔的表情,引起了心靈的愉快反應和共鳴。艾文荷不想再問什麼,只是在沉默中,聽任他們採取他們認為對他的復原最有利的措施;直到一切結束之後,那位親切的醫生打算告辭時,他的好奇心才終於克制不住。他在東方之行中學會了一些阿拉伯語,現在站在他面前的這位小姐既然戴著頭巾,穿著繫腰帶的長袍,他可以用這種語言與她說話,因此他開口道:「請問,溫柔的小姐,您這麼照料我……」

    但是美麗的醫生立刻打斷了他的話,她那平時顯得憂鬱和凝重的面容上,一時間浮起了一抹克制不住的微笑:「我是生在英國的,騎士先生,能講英語,雖然我的衣著和血統屬於另一地區。」

    「尊貴的小姐,」艾文荷騎士又開始道,但麗貝卡又匆忙打斷了他的話。

    「不要用『尊貴』這個詞稱呼我,」她說。「我還是應該馬上讓你明白,侍候你的小女子是可憐的猶太人,約克的以撒的女兒;最近他得到過你真誠親切的關照,因此在你處在目前這種狀況,需要幫助的時候,他和他的家人理應盡力照料你。」

    我不知道,美麗的羅文娜對她的忠誠騎士剛才的表現,是否會完全滿意,因為他脈脈含情,注視著可愛的麗貝卡那姣好的容貌,那窈窕的身材,那熠熠生輝的眼睛,而這對發亮的眼睛在纖細的長睫毛的掩映下,顯得若明若暗,光線柔和,一個行吟詩人見了,會把它比作夜空中透過茉莉花叢向外窺探的星光。但艾文荷是一個正宗的天主教徒,不可能對猶太姑娘保持同樣的觀感;麗貝卡也早已預見到這點,正因為這樣,她才急於提到她父親的名字和她的血統。然而,以撒的這位漂亮聰明的女兒,也不能沒有一點女性的弱點,當她發現,那尊敬愛慕的目光一下子發生了變化時,不免在心中暗暗歎息,因為這目光儘管仍在一定程度上保持著剛才對陌生的女恩人所流露的溫情,神色已顯得冷淡、平靜和矜持了,它不再包含深刻的感情,不過是表示對來自一個意想不到的外人,一個弱小民族的一分子的悉心照料,不勝感激而已。這不是說,艾文荷以前的態度,除了一般的真誠敬意;那種年輕人必然會給予一位美女的敬意而外,還有什麼別的意思;然而一句話竟會像符咒一樣,頓時把可憐的麗貝卡,那個根本並不認為自己不配得到尊敬的麗貝卡,貶抑到了低人一等的地位,這終究是令人寒心的。

    但是麗貝卡天生溫柔而坦率,對艾文荷也懷有時代和宗教造成的偏見,她不想責怪。相反,這位美貌的猶太女子儘管已意識到,她的病人現在只是把她看作墮落的民族中的一個人,與她的交往超出必要的限度是不光彩的,她仍耐心地、全心全意地關心他,希望他痊癒和康復。她通知他,他們必須前往約克,她的父親決定挈他同行,讓他在恢復健康以前,一直住在他的家中。艾文荷對這個計劃卻大不以為然,理由是他不想再麻煩他的恩人們了。

    「我可以留在阿什貝,或者它的附近,」他說,「不妨找一個撒克遜莊主,或者一個富裕的農民也可以,只要他願意接待一個受傷的同胞,讓我在傷勢痊癒,可以重新穿上盔甲以前,暫時在他家中住下便行了。甚至也可以找一家撒克遜人捐助的修道院,只要它肯接待我。或者是否可以把我送往伯頓,那裡的聖維索爾特修道院院長沃爾西奧夫是一定能收留我的,我與他有些親戚關係。」

    「毫無疑問,」麗貝卡說,露出了一絲傷心的微笑,「作為你的避難所,所有這些地方都比一個遭人唾棄的猶太人的家,更適合你居住;然而,騎士先生,除非你要趕走你的醫生,你就無法改變你的住所。你很清楚,我們的民族能夠治療刀傷,雖然我們從不使槍弄棒;尤其在我們的家庭裡,還保存著那些秘方,這是從所羅門時代一直傳到今天的,它們的效力,你已經體會到了。在英倫三島這片土地上,沒有一個拿撒勒人——請你原諒,騎士先生——沒有一個基督徒醫生,可以在一個月以內讓你重新穿上盔甲。」

    「那麼你能用多少日子給我治好?」艾文荷焦急地問。

    「不超過八天,只要你耐心一些,完全按照我的話做,」麗貝卡回答。

    「我以聖母的名義起誓——如果在這裡提到她不算罪孽——這不是我或任何真正的騎士躺在床上養傷的時候;只要你的保證能夠兌現,小姐,我會盡一切力量,找到滿滿一頭盔的金幣報答你。」

    「我的保證是一定會兌現的,」麗貝卡說,「從現在起八天以內,你便能披上你的盔甲,但是我不要你的金銀,我只要求你答應我一件事。」

    「只要我能辦到,又是一個真正的基督徒可以答應猶太人的事,」文文荷答道,「我一定答應你,滿足你的要求。」

    「我不要你什麼,」麗貝卡答道,「我只要求你今後相信,猶太人對基督徒也可以大有用處,他們不需要任何報酬,只希望大家明白,猶太人和外邦人同樣是上帝創造的,他們同樣應該得到上天的保佑。」

    「不相信這點是有罪的,小姐,」艾文荷答道,「那麼我就依靠你的技術,不再猶豫和懷疑了;我相信,在你的治療下,到了第八天,我便能穿上盔甲了。現在,仁慈的醫生,讓我詢問一下外面的消息,高貴的撒克遜人塞德裡克和他的家人怎麼樣了?還有那位可愛的小姐……」他住口了,似乎不願在猶太人的家中講出羅文娜的名字,「我是指在比武大會上當選為女王的那位小姐,她怎麼樣了?」

    「也就是你選出的那位小姐吧,騎士先生?」麗貝卡答道,「你的眼力確實也像你的勇敢一樣,得到了大家的讚賞。」

    儘管艾文荷流了不少血,這時一抹紅暈還是湧上了他的面頰,他發覺,雖然他盡力掩飾他對羅文娜的深刻感情,由於一時性急,還是在不經意間洩漏了秘密。

    「我要打聽的主要不是她,是約翰親王,」他說。「還有,我想知道,我那個忠實扈從怎麼樣了,為什麼他不來侍候我?」

    「現在我得運用醫生的權力,責令你保持沉默了,」麗貝卡答道。「你不能再胡思亂想,你要知道的一些事,我現在可以告訴你。約翰親王中止了比武大會,帶著他手下那班貴族、騎士和教士,匆匆忙忙趕往約克了;離開以前,他還運用一切合法的和不合法的手段,從當地一些有錢的人那裡,搜刮了盡量多的錢財。據說他在圖謀起事,奪取他哥哥的王位。」

    「這必然會引起一場戰鬥,」艾文荷說,從病床上撐起了身子,「只要英國還有一個真正的臣民,他便應該挺身而出。為了保衛理查的權利,我要與那些人戰鬥到底——是的,為了他的正義事業,一個對付他們兩個!」

    「但是為了你能那麼做,」麗貝卡說,把手按住了他的肩膀,「你現在必須遵從我的指導,保持平靜。」

    「對,姑娘,」艾文荷說,「在這個不平靜的時代中盡量保持平靜。那麼塞德裡克和他的一家人呢?」

    「他的管家後來匆匆忙忙來過一會,」猶太姑娘說,「他跑得氣喘吁吁,向我父親索取一筆錢,那是塞德裡克一批羊毛的貨款;我從他那裡聽得,塞德裡克和科寧斯堡的阿特爾斯坦,離開約翰親王的住處時非常生氣,當時正預備趕回家去。」

    「有沒有哪位小姐與他們一起參加宴會?」威爾弗萊德問。

    「你是問羅文娜小姐吧,」麗貝卡回答時提得比較明確了,「羅文娜小姐沒有去參加親王的宴會,據管家告訴我們,她現在正與她的監護人塞德裡克一起回羅瑟伍德。至於你那個忠實的扈從葛四……」

    「哈!」騎士喊道,「你知道他的名字?對,你知道,」他馬上又道,「你當然知道,因為他是從你的手中——對,現在我相信,那只是出於你自己的慷慨,他昨天才從你手中收到了一百枚金幣。」

    「不要再提那件事,」麗貝卡說,臉色漲得通紅,「我發現,內心希望隱藏的事,舌頭會多麼輕易地洩露出來。」

    「但是這些金幣,」艾文荷說,「它涉及我的榮譽,我必須歸還你的父親。」

    「等八天過去以後,隨你要怎麼辦吧,」麗貝卡說,「但是現在不要想它,也不必談它,這會影響你的康復。」

    「可以,仁慈的姑娘,」艾文荷說,「如果我不聽你的話,那真是不知好歹了。但是請你講講可憐的葛四怎麼樣,此外我不會再向你打聽什麼了。」

    「我很難過,不得不照實告訴你,騎士先生,」猶太姑娘答道,「他給塞德裡克下令監禁了。」接著她發現威爾弗萊德聽到這消息便愁容滿面,馬上又道:「不過據管家奧斯瓦爾德說,如果沒有什麼事重新弓愧主人對他的不滿,他相信塞德裡克會寬恕葛四,因為他是一個忠實的奴僕,一向得到主人的寵愛,何況他之所以犯這錯誤,只是出於他對塞德裡克的兒子的愛護。他還說,萬一塞德裡克對他的怒火無法減輕,他和他的夥伴們,尤其是小丑汪八,決定事先通知葛四,讓他設法逃走。」

    「但願上帝保佑,他們不致改變主意吧!」艾文荷說。「但是我總覺得,好像我是注定要給任何關心我的人帶來災難的。我的國王器重我和提拔我,可是你瞧,他對他的兄弟恩重如山,這位兄弟卻拿起武器,要篡奪他的王位;我的關心又給一位最美麗的小姐帶來了約束和麻煩;現在我的父親在一怒之下又幾乎殺死這個可憐的奴僕,這又僅僅因為他愛我,忠誠地為我辦事!你瞧,姑娘,你盡力幫助的是這麼一個命運不濟的傢伙;還是明智一些,放我走吧,免得跟隨我的惡運像獵狗一樣,把你也當作了它捕捉的獵物。」

    「不,騎士先生,」麗貝卡說,「你的虛弱和你的憂慮使你曲解了上天的意圖。你想,正當你的國家最需要堅強的戰士和忠誠的心靈的時候,你回到了國內;正當你國王的敵人專橫跋扈,不可一世的時候,你煞住了他們的囂張氣焰。至於你經受的厄運,你沒有看到正是在這個時候,上帝甚至從遭到唾棄的民族中,給你派來了一個救護你的醫生嗎?因此你得鼓起勇氣,相信你是為了某種驚天動地的事業。由上天派來為這個國家盡你的力量的。再見,我會派魯本送藥給你,你要按時服用,安心靜養,使你經得起明天的旅行。」

    艾文荷給這番道理說服了,接受了麗貝卡的指導。魯本給他的藥是帶有止痛和麻醉作用的,它使病人度過了沉睡和沒有痛苦的一夜。到了早上,那位仁慈的醫生發現他的熱度已完全退盡,適合旅途的勞頓了。

    他給安置在馱輿中,這就是他離開比武場時用的,還為他的旅途舒適採取了一切措施。只有一件事,雖然經過而貝卡的再三懇求,仍未引起足夠的重視,按照受傷的騎士的需要行事。原來以撤正如尤維納利斯[注]在第十首諷刺詩中描寫的有錢旅客,總是擔心強盜的攔路搶劫,覺得掠奪成性的諾曼貴族和撒克遜土匪,都可能把他當作一塊肥肉,隨時出現在他眼前,因此他必須馬不停蹄,加緊趕路,縮短休息和吃飯的時間。結果儘管塞德裡克和阿特爾斯坦比他早幾個鐘頭動身,他卻超過了他們,何況他們在聖維索爾特修道院的豐盛筵席還耽誤了不少工夫。然而由於米莉亞姆的藥膏的神奇療效,也由於艾文荷的體力的強壯,他頂住了兼程趕路的勞累,沒有引起那位仁慈的醫生擔憂的不利後果——

    [注]尤維納利斯(約60一約140),古羅馬諷刺詩人,他的作品僅留下十六首諷刺詩,由後人編為五卷《諷刺詩》。第十首屬於社會性的諷刺作品。

    可是從另一角度看,猶太人的趕路只是欲速不達,適得其反。他堅持快速的做法,在他和他僱傭的護送人員之間,引起了幾次爭執。那些人都是撒克遜人。帶有這個民族無法改變的貪圖安逸享樂的特點,諾曼人曾把這稱之為好吃懶做的劣根性。他們與夏洛克[注]的立場正好相反,是想靠猶太財主大吃大喝才接受僱傭的,現在發現這位財主只顧趕路,便大失所望,十分惱火。他們還提出了抗議,認為這麼不停地奔跑,他們的馬有受傷的危險。最後,以撒和他的護衛人員,為每頓飯供應的麥酒數量發生了激烈爭吵。這樣,在已經看到危險的跡象,以撒心驚膽戰,唯恐禍事來臨的時候,那些胸懷不滿的僱傭兵卻丟下他揚長而去了。他指望依靠他們的保護但沒有採取必要的手段,籠絡住他們的心——

    [注]莎士比亞的喜劇《威尼斯商人》中的猶太人,在這裡即指以撒。

    猶太人父女倆和他們的傷員,便是在這種無計可施的狀況中遇到塞德裡克的,這事前面已經交代過了,不久他們便全部落進了德布拉西一夥人的手中。起先那個馱輿沒有引起注意,要不是德布拉西的好奇,它本來可以沒有事。可是他偏偏向馱輿內張了一下,覺得他要追逐的獵物說不定藏在這裡邊,因為羅文娜一直戴著面紗。這麼一來,德布拉西吃了一驚,發現馱輿內躺的是一個受傷的男人,而這個男人以為他是落進了撒克遜強人的手中,那麼他的名字也許可以對他自己和他的朋友們發生保護作用,因此他坦率地承認他便是艾文荷的威爾弗萊德。

    德布拉西儘管粗野、輕浮,騎士的榮譽觀念還沒有被他完全拋棄,這使他不想傷害處在無力自衛狀態的騎士,同樣也不願向牛面將軍告密,他知道,後者作為艾文荷封地的爭奪者,會不顧一切,毫不遲疑地把那個人處死。另一方面,比武場上的情形,還有盡人皆知的威爾弗萊德被父親趕出家門的原因,又使德布拉西不願釋放羅文娜小姐心目中的情人,這已大大超出他的寬容心理的最大限度。在善與惡之間,他所能採取的唯一折衷辦法,便是命令他的兩名扈從守在馱輿旁邊,不讓任何人接近它。如果有人問起,他們便得按照主人的吩咐,答說這是羅文娜小姐的馱輿,是她讓給他們在混戰中受傷的一個家人乘坐的。到達托奎爾斯通後,聖殿騎士和城堡的主人都忙於實行自己的計劃,一個要敲搾猶太人的財產,另一個要霸佔他的女兒,因此德布拉西的兩個扈從得以在運送一個受傷的夥伴的名義下,把艾文荷送進了一間偏僻的屋子。在牛面將軍向他們查問,為什麼聽到警報還不上城樓時,他們也是那麼解釋的。

    「一個受傷的夥伴!」牛面將軍答道,十分生氣和詫異。「難怪那些鄉巴佬和莊稼漢這麼囂張,居然敢來圍攻城堡,那些小丑和豬倌居然敢給貴族下戰書,就因為在城堡即將遭到攻擊的時候,我們的戰士竟還在給病人當護士,我們的自由戰士竟在守衛傷員的病床!上城樓去,你們這些游手好閒的混蛋!」他拉開洪亮的嗓門大聲吆喝,震得屋頂部發出了回聲,「上城樓去,別叫我用這根大棒打斷你們的脊樑骨!」

    那兩個人哭喪著臉答道,他們寧可上城樓打仗,只要牛面將軍肯替他們在主人面前說句話就成了,因為是他們的主人命令他們在這裡照料垂死的人的。

    「垂死的人!你們這些混蛋,」男爵答道,「我告訴你們,要是我們守不住這個城堡,我們大家都得變成死人。但是我可以把守護這個混蛋的任務交給別人。喂,厄弗利德,老虔婆,撒克遜巫婆,聽見我喊你沒有?你來侍候這個病人,因為他必須有人照料,這兩個流氓得跟我去打仗。夥計們,這裡有兩張石弩,弩機和方鏃箭也齊備,你們馬上帶著它們到碉堡上去,看準了撒克遜人的頭顱狠狠射箭。」

    兩個扈從與幹這行當的多數人一樣,喜愛廝打,不願閒著,馬上歡天喜地的上城樓去執行命令了。這樣,守護艾文荷的責任落到了厄弗利德,即烏爾莉加身上。但是她的頭腦裡充滿了屈辱的回憶和復仇的願望,這使她馬上把照料病人的任務交給了麗貝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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