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你在法國人眼中快如閃電,
因為,當你還來不及宣告我的到來,
我大炮的轟鳴將已被人聽見——
去吧,願你充當我們憤怒的號角。
《約翰王》
即使懶惰是達威特很易犯的過錯,那麼在第一次晨鐘敲過之後,衛隊營房的喧鬧聲也肯定會驅走睡夢的妖魔。然而,在老家的塔樓裡受過的父親的管教和阿伯布羅迪克修道院裡的紀律訓練已使他習慣於清晨早起。他愉快地穿上衣服;周圍是一片號角聲和兵器的碰撞聲,說明警衛戰士正在換崗——有的站完夜崗後正在返回營地,有的正列隊前去站早崗——而另一些人,包括他舅父,則正在整理軍容以便直接為路易王擔任警衛。昆丁-達威特懷著年輕人在這種場合都會產生的一種心情,穿戴上適合他新的身份的華貴的衣服和裝備。他舅父十分嚴格而關切地打量著他,力求他的穿戴各方面都完美無缺。看到他外甥的儀表煥然一新,他掩飾不住滿意的表情。「要是你既漂亮,又勇敢忠誠,那麼我將會看到你成為衛隊最英俊最優秀的扈從之一,而這不能不說是在為你母親的家族增光。跟我到覲見廳去吧。要注意緊靠在我的身邊。」
接著他拿起一把裝飾得很美麗的沉重大戟,並吩咐他外甥也拿一把較輕的,然後和他一道走進宮殿的內院。有幾個將去擔任內室警衛的衛士已全副武裝地排在那裡——屈從都站在主人的後面,組成第二個行列。侍候國王的還有牽著駿馬和名狗的若干名助獵兵。昆丁愉快而好奇地望著他們。他舅舅不得不一再提醒他,這些動物不是供他消遣的,而是供國王消遣的。國王非常愛好打獵,即使在冥思苦想策謀劃略的時候,這也是他從不放棄的少數愛好之一。他如此嚴格地保護皇家森林中的獵物,以致流行一種說法,即殺死一頭公鹿要比殺死一個人受的懲罰更重。
作為值勤官的勒-巴拉弗雷一聲令下,衛隊便立即行動起來。從交代了的繁瑣的信號和口令中,足見其執行職責的高度準確性和警覺性。他們列隊進入覲見廳,在那兒人們正恭候國王隨時駕到。
儘管昆丁對富麗堂皇的場面很陌生,但他眼見的一切卻遠遠趕不上他原來的想像,使他頗為失望。不錯,在場的有裝束華麗的王室官員,有雄赳赳的武裝衛士,有各級僕役。然而他沒看見提供國事咨詢的老人和高級皇家官員,沒聽見任何曾使得當代騎士聞之膽寒的英雄們的名字,也沒看見任何年富力強,不愧為法國中堅人物的將軍和領袖,以及追求榮譽,不愧為法國之驕傲的年輕而熱情的貴族。國王猜忌的秉性,含蓄的態度以及深沉而狡黠的謀略使得這一優秀的階層與王室關係疏遠。他們只是在某些指定的正式場合才被國王召見。他們去時很勉強,回來時卻很高興,和寓言裡的動物走進虎穴和離開虎穴時的心情十分相似。
呆在那裡像是作咨詢的少數幾個人也都相貌平平。他們臉上偶爾也帶有某種聰明的表情,但其儀態卻表明他們是走進了一個與他們過去受的教養很不相稱的社會圈子。其中有一兩個在達威特看來倒是儀表堂堂,而眼前的守衛也沒有嚴格到妨礙他舅父把他認為突出的幾位人物的大名一一告訴他。
對於穿著華麗的制服,手持銀杖,也在場的克勞福德大公,昆丁也和讀者一樣已很熟悉。在另一些看來很有身份的人物當中最突出的是杜諾瓦伯爵。他是人們稱之為「私生的奧爾良」的名將杜諾瓦的兒子。杜諾瓦曾在聖女貞德麾下作戰,在使法國擺脫英國奴役的過程中起過傑出的作用。他的兒子沒有辜負如此高貴的父輩留給他的英名。雖然杜諾瓦和王室有親緣關係,在貴族和平民中都享有世襲的聲譽,但他在各種場合都表現出一種坦率而忠誠的性格,因而任何人甚至連猜忌心很強的路易,都不會對他有所顧忌。路易很喜歡讓他接近自己,有時也把他叫來當當參謀。雖然在騎士操行的各個方面他都算得上完美無缺,並具有當時人們稱為模範騎士的許多品德,但這伯爵的面貌卻遠不是什麼浪漫的美男子典型。雖然體格健壯,但他個子比一般人還矮,兩腿有些向外彎曲,這對騎馬來說更為方便,可走起路來卻不那麼美觀。他有著寬肩、黑髮、黝黑的臉色、修長而愛擺動的雙臂,五官很不端正,近乎醜陋。然而,不管怎麼說,杜諾瓦伯爵卻具有一種意識到自己價值的高貴氣派,使人一眼就看出他那種貴族後裔和英勇武士的品質。他的表情大膽而剛直,步履矯健而自然,鷹一般的目光和獅子般的皺紋使得他嚴峻的面孔更顯威嚴。他穿著一套打獵服,華美而不俗麗。在大多數場合下他都扮演狩獵大臣的角色,不過我們並不相信這是他真正的職務。
倚著親屬杜諾瓦的胳膊站著的是被封為奧爾良公爵的路易。他是皇族第一親王(以後成為法王路易十二)。警衛和侍從都向他行禮致敬。他邁著如此緩慢而沉鬱的步子,以致他像是靠在扶著他的那位親屬身上。在國王別無後嗣的情況下親王就將繼承王位,所以他一直受到路易王小心翼翼的守護。路易不許他離開宮廷一步。他成天幽居深宮,既不讓他有所作為,也不給他任何鼓勵。這卑賤而近乎囚徒的處境自然使這位不幸的親王舉止之間流露出沮喪的表情。由於他意識到國王正在考慮對他採取一個暴君可能採取的最殘忍最不公正的行動,他這種沮喪的表情此刻更是表露無遺。所說的這個行動指的是脅迫他娶路易的小女兒,法國的讓娜公主為妻。固然在孩提時他已和她訂了婚約,但公主的畸形外表卻使得堅持這一婚約成為一種可憎的強制行徑。
這位不幸的親王外貌並不出眾,但內心卻溫順而善良。這些素質是透過那掩蓋著他天性的異常沮喪的外表中看出的。昆丁注意到這位公爵有意不向國王的衛隊張望一眼,並且在他還禮時也兩眼朝下,彷彿他害怕國王的猜忌會把一個平常的還禮姿態曲解成有意在衛隊中樹立個人威望。
高傲的紅衣主教高級教士巴盧-約翰卻表現得大不相同。他當時是路易王的寵臣。如果說奸詐多謀的法王路易和鹵莽急躁的英王亨利第八之間的差異容許我們作一個比較的話,那麼此人發跡的歷史及其性格的確和沃爾塞的歷史非常相似。路易王把這位寵臣從一個卑賤的人提升到法國賑濟大臣的顯赫地位(至少讓他享有其俸祿),還給了他許許多多優厚待遇,甚至給他戴上了紅衣主教的冠冕。雖然他十分審慎,並不像亨利第八對待沃爾塞那樣,把無限的權力和信任給予這個野心勃勃的巴盧,但此人卻比別的自封的謀臣對他具有更大的影響力。因此這位紅衣主教未能避免卑賤者突然升為權貴時很容易犯的一個錯誤。他無疑被突然的飛黃騰達沖昏了頭腦,竟自信有資格干預一切事務,甚至與自己職業和學識毫不相干的事務。他個子高高,樣子笨拙,卻喜歡對女性表示愛慕,並大獻慇勤,儘管他的態度使得他的借口顯得荒謬,而他的職業也讓這些借口顯得不成體統。有幾個討好他的男人或女人曾不幸使他鬼迷心竅地自以為繼承了他父親(原在裡莫日趕馬車,或另據別的一種說法,曾在凡爾登開磨坊)一雙輪廓優美的大腿。這念頭搞得他神魂顛倒,以致他總是要把紅衣主教的僧袍稍稍拉向一邊,好讓人看見他那雙粗壯的大腿。當他穿著紅衣和華麗的罩袍神氣地走過大廳的時候,他一再停下來欣賞站崗的騎士們的武器和裝備,以權威的口吻問他們幾個問題,並擅自以所謂的不合年紀為理由責備幾個衛士。這些有經驗的武士固然不敢口頭回答他的指責,但他們顯然對他很鄙視,很不耐煩。
「國王清不清楚,」杜諾瓦對紅衣主教說道,「勃艮第的特使要求他無條件接見?」
「他已經知道了,」紅衣主教回答說,「我想萬能的奧利弗-丹1進來就是要告訴我們國王的意向。」
1公眾出於對奧利弗的憎惡贈與他le Diable(魔鬼)的綽號,以代替其「勒丹」的名字。他本是國王的理髮師,但以後成了一個寵臣。——原注
他正說著的時候,一位與紅衣主教分享路易王恩寵的大人物從內室走了出來,但他沒有那位教會人士藉以顯示威風和尊嚴的要人氣派。相反,他是個蒼白瘦弱的小個子,在黑綢緊身衣褲外面沒穿外套、披風和罩袍。普通的衣著自然很難改善他那平庸的外表。他手上拿著一個銀盆,胳膊上掛著一條理發的圍巾,表明他是個卑微的剃頭匠。他的面孔具有銳利和善變的表情,但他總是眼睛盯在地上,竭力想把它從臉上抹掉,不讓人看見。他的步子像貓的一樣悄然無聲,因此他像是謙卑地溜過大廳而不是走過大廳。然而,儘管謙卑容易使人忽視一個人的價值,卻不能掩蓋一個人在宮廷所受的恩寵。奧利弗-丹有時也被人叫做壞蛋奧利弗,或魔鬼奧利弗。這些都是由於他幫助國王執行其鬼蜮伎倆所表現出的奸詐而贏得的綽號。既然他是國王聞名的理髮師和僕役,並已成為國王的親信,他想悄悄溜過覲見廳的嘗試自然是徒勞的。他和杜諾瓦伯爵嚴肅地談了片刻。只見那位伯爵頓時離開了大廳,而這位剃頭匠則朝他剛走出來的國王起居室溜了回去。在場的都趕忙給他讓路。他只是以謙恭的鞠躬作為還禮。惟一的例外是他對一兩個人耳語了一句,從而使得他們成為其他朝臣們的羨慕對像;但他一邊嘀咕著說,他職責在身,有事要辦,以避開他們的答話,以及想引他的注意、急切向他求情的企圖。盧德維克-萊斯利也是有幸聽到奧利弗對自己耳語的人之一。這句耳語是叫他放心;他的事情已幸運地得到解決。
不久又再次證實了這個好消息。昆丁的老相識,皇家軍法總監特裡斯頓-勒爾米特走進大廳後徑直來到勒巴拉弗雷所站的地方。這位可畏的軍官的華麗制服只是使得他那陰森的臉色和兇惡的面部表情顯得更為突出。他那本想表示和解的聲調也頗像熊的嗥叫。不過他講話的內容倒要比他說話的聲音友好一些。他對他們之間前一天發生的誤會表示遺憾。他說這是因為勒巴拉弗雷先生的外甥沒有穿衛隊的制服,也沒有說明他已參加衛隊,從而使他犯了這個錯誤,為此他請求原諒。
盧德維克-萊斯利作了一個必不可少的回答。一當特裡斯頓轉身走掉,他便對外甥說,他們很榮幸,從此有了這樣一個可畏的軍官作他們的死對頭。「不過他的打擊夠不著我們,」他說道,「一個,洛盡職守的士兵盡可以嘲笑軍法總監。」
昆丁也禁不住抱有和他舅父同樣的看法,因為當特裡斯頓離開他們的時候,此人的眼睛裡放射出彷彿是被長矛戳傷的熊投射在獵人身上那種憤怒而兇惡的目光。要知道,即使在不那麼激動的情況下,這位軍官陰沉的眼神也表現出一種惡意,足以使人接觸他的目光時害怕得發抖。年輕的蘇格蘭人這時產生的毛骨悚然的感覺就更強烈更可怕,因為他似乎仍然感到這位和他有仇的軍官的兩名絞刑吏還在牢牢地抓著他的肩膀。
奧利弗像我們剛才描繪過的那樣鬼鬼祟祟地在房裡轉了一圈——在場的人,即使地位最高的大臣,都紛紛為他讓道,以表示無限的敬意,而他卻謙遜地竭力躲開這些親暱的表示——然後又走回內室。隔不多久內室的門便豁然敞開,覲見廳裡的人們看見路易工走了進來。
昆丁也像別人那樣把眼睛轉過去望著他。他猛然一驚,差點把長戟掉在地上。他一眼就認出,原來法國國王就是昨天早上和他在一起的那位絲綢商皮埃爾老爺。對於這人的真正身份他腦子裡不止一次產生過奇怪的猜疑,然而已見分曉的真實情況卻比他最離奇的猜測更為離奇。
他舅父對他這一失禮的表現很生氣,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從而使他鎮定過來。然而目光敏捷的國王立刻認出他,不理睬別人而徑直向他走來,他更是大為吃驚。「喂,年輕人,」他說道,「我聽說你一到都蘭就鬧事。不過,我原諒你,因為這主要是一個愚蠢的老商人的過錯。他以為有必要在早晨用波爾尼酒暖暖你那蘇格蘭人的熱血。要是我能找到他,我將懲罰他,作為對那些敢於腐蝕我的衛隊的人們的一種告誡。巴拉弗雷,」他對萊斯利補充說道,「你外甥是個漂亮的小伙子,不過火氣很大。我很願意培養這種精神,也打算比以往更看重我周圍的勇士。你把你外甥的生辰年月寫下來交給奧利弗-丹。」
勒巴拉弗雷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後重新擺好軍人的立正姿勢,像是要以此表示他隨時準備為國王效忠。昆丁也已經從原先的驚奇中鎮定下來,開始更仔細地打量國王的外表。當他發現他現在對國王的舉止和儀容的看法與他們初次見面時多麼不同,不禁又感到十分驚訝。
表面看來這一切並沒有很大的變化,因為路易王經常嘲笑人們炫耀外表。眼下這個場合他也只是穿著比前一天那件普通平民服好不了多少的深藍色獵人裝,佩戴著一大串馬木念珠。這串念珠是「太君」這樣一個了不起的人物贈送給他的禮品,據說是黎巴嫩山上一個十分聖潔的埃及基督教隱士使用過的遺物。他頭上戴的是頂帽邊上至少飾有一打鉛制小聖徒像的禮帽,而不是那頂只飾有一個聖母像的便帽。然而,昆丁原先覺得只是閃爍著貪慾的那雙眼睛,一旦他知道是屬於一位能幹而強有力的君主,便覺得更加犀利與威嚴。他額上的那些皺紋,原以為是長期瑣屑地盤算生意經留下的印跡,現在卻成了為國運操勞而留下的智慧的印痕。
國王剛上朝不久,「法國公主」也在她們侍女的伴隨下來到大廳。就後來嫁給了波旁-彼得而在法國歷史上稱之為「博若小姐」的長公主來說,我們這本小說與她關係不大。她個子高大,相當漂亮,具有口才和文才以及得自父親的那種明智,是她父親十分信賴、也可能最喜愛的女兒。
她那不幸的妹妹讓娜公主是奧爾良公爵的未婚妻。她羞怯地走在姐姐身邊,意識到自己絲毫沒有女人們最希望具備,或被認為具備的美貌。她臉色蒼白,面孔瘦削而憔悴;身體明顯地傾向一邊,步履很不均勻,接近跛足的地步。有意阿諛她的人敢於列舉出來,略微彌補其醜陋的面貌和體態的,也不過是一排整齊的牙齒、帶有聽天由命的幽怨和溫柔表情的眼睛,以及滿頭淺褐色的鬈發。作為這段描寫的最後一點補充,我們想指出,公主不講究衣著和羞怯的態度,說明她異常苦惱地意識到自己貌不出眾,不敢通過儀態或人工的方式來改善大自然賦予她的缺陷,或通過別的方式來施展一下取悅於人的本領。國王不喜歡她,看她一進來,便趕忙向她走了過去。「怎麼啦!」他說道,「我憤世嫉俗的女兒——你今天早晨穿上這件衣服是為了參加狩獵呢,還是為了去修道院呢?你說——你回答。」
「陛下,您想怎麼說就怎麼說吧。」公主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講道。
「好吧,讓娜,你準是想使我相信,你想退出宮廷,棄卻紅塵。嘿!姑娘,難道你想叫別人以為,我這『神聖教會的長子』不想將女兒奉獻給上帝嗎?假如這的確能為聖壇增光,假如你的命運真在天上,不在人間,那麼,要是我拒絕這一奉獻,聖母和聖馬丁斷斷不容!」
國王邊說邊虔誠地劃了個十字。在昆丁看來,他簡直像個狡猾的部屬,正在竭力貶低他想留給自己的某件東西,作為不把它奉獻給酋長或上司的借口。「他固然可以心安理得地騙人,因為沒人敢細究他的為人,」昆丁想道,「難道他也敢欺騙上蒼,捉弄上帝和聖徒嗎?」
在腦子裡作了片刻禱告之後,路易又說道:「好女兒,別這樣。我和另一個人更瞭解你真實的思想——嘿!不是嗎,我的奧爾良賢侄?過來吧,我的好先生,把這位虔誠的聖女扶到馬車上去吧。」
國王這麼說著的時候,奧爾良已站立起來,趕忙去執行他的吩咐,但他步子那麼倉促,那麼慌亂,以至路易叫了起來:「侄兒,別這樣,你還是克制一下對女人的慇勤,小心點吧。瞧,在某些場合下,慇勤男子動作匆忙,會幹出多麼養撞的事!你差點拉了安妮的手,而不是他妹妹的手。先生,難道還需要我把讓娜的手遞給你嗎?」
這不幸的親王抬起頭來,全身顫抖得像個小孩被迫去摸一個他本能地感到畏懼的東西——他鬥爭了一下,然後去拉公主的手。公主既不把手伸出來,也不縮回去。兩個人就這麼站在那裡,眼睛都盯在地上。男方顫抖的手握著女方潮濕發涼的手指,很難說這兩個年輕人誰的處境更為不幸——是那感覺被無法打斷的鎖鏈拴在自己所厭惡的東西上的公爵,還是那明明看到自己是這男人憎惡的對象,而寧願以死來求得其仁慈和善意的不幸少女?
「紳士們,仕女們,請大家上馬——我將親自帶著我的女兒博若,」國王說道,「願上帝和聖胡伯特保佑我們早晨的狩獵!」
「陛下,我想我不得不打斷您的計劃,」杜諾瓦伯爵說道,「勃艮第特使已來到城堡的大門前,求您接見。」
「杜諾瓦,你是說他要求我接見嗎?」國王說道,「我要奧利弗對你講的難道你沒那樣回答他嗎?我今天沒空見他。而明天又是聖馬丁節。上帝保佑,我不願讓世俗的思慮打擾我過節。至於後天麼,我已安排好去安布瓦斯——不過嘛,等我回來之後,我將在繁忙的事務許可的條件下盡早為他安排一次接見。」
「這些我都說了,」杜諾瓦回答道,「可是,陛下——」
「天哪!是什麼鯁在你喉裡,使你說不下去?」國王說道,「這個勃艮第人提的條件一定是叫人難以消化的。」
「要不是因為我的職責、陛下的命令和他那特使的身份使我有所顧忌,」杜諾瓦說道,「我本會叫他自己設法把它消化掉。憑奧爾良的聖母發誓,我本打算叫他把他自己講的話吞下去,而不想把他帶來見陛下。」
「嘿,杜諾瓦,」國王說道,「像你這樣一個世界上最性急的人,竟如此不理解我那鹵莽急躁的堂弟勃艮第-查爾斯身上類似的毛病,可真是怪事。夥計,我倒不在乎他那氣勢洶洶的抗議,就像城堡的塔樓既不在乎弗蘭德刮來的西北風,也不理睬這吵吵嚷嚷的特使。」
「陛下,我得告訴您,」杜諾瓦回答道,「克雷維格伯爵與他的隨從和號兵在底下賴著不走。他說既然他的主人囑咐他要求陛下就一件至關緊要的事情接見他,而您卻拒絕,那麼他將呆到半夜;不管您什麼時候從城堡裡出來,也不管是為了辦事、散步,還是作禱告,他都會攔住陛下。除非您使用武力,否則任何考慮都不能使他改變主意。」
「他真是個傻瓜。」國王鎮靜地說道,「難道那冒失的埃諾人認為,讓一個有頭腦的人在自己城堡裡呆上二十四個小時來處理國務,是對他的處罰?這些急躁的紈褲子弟以為所有的人都像他們那樣,只有呆在馬鞍和馬鐙上才不感覺難受。我的好杜諾瓦,叫人把獵狗收回去,好好看管起來吧。今天我們商議朝政,不打獵了。」
「陛下,」杜諾瓦回答道,「您不會輕易擺脫掉克雷維格的。他的主人指示他說,假如他得不到他所要求的接見,那麼他就應當把他的手套釘在城堡前的柵欄上,以表示他主人最大的抗議。他應當收回公爵對法國的忠誠宣誓,並馬上向法國宣戰。」
「嗯,」路易說道,聲音雖感覺不到有什麼改變,但那皺著的額頭幾乎使他犀利的黑眼睛縮在濃眉底下,被遮得看不見,「事情真是這樣嗎?我一個歷史悠久的藩屬硬要變得這麼專橫——我的好堂弟硬要對我如此不客氣?那好吧,杜諾瓦,我們就只得打起我們的王室旌旗,發出『丹尼斯的旗幟指引我們前進!』的吶喊了1。」
1這是中世紀時法國人在戰場上慣用的吶喊聲。「聖丹尼斯的旗幟」即指的是法國王室旌旗——火焰旗。
「好呀,要打正是時候!」勇敢善戰的杜諾瓦說道,大廳裡的衛隊官兵無法抗拒參戰的衝動,也都在各自的位置上露出躍躍欲試的樣子,碰刀碰矛的聲音清晰可聞。國王自豪地望望四周,一時,思想和容貌都頗像他那英雄般的父親。
然而,一時的激動和興奮很快就讓位於一連串的政治考慮。考慮的結果是,在當前這個時候和勃艮第公開決裂尤其有危險性。愛德華第四這位英勇作戰過三十次的常勝不敗的英國國王已穩穩地保持著英國的王位。他是勃艮第公爵夫人的兄弟。人們有理由認為,他正等待著他這位親戚和路易王決裂,好通過加來這座隨時敞開的大門,把在英國內戰中獲勝的軍隊派往法國,以利用入侵法國這個在英國人當中最受歡迎的行徑來使本國人民忘卻內戰的不幸。除開這以外,還得考慮到布列吞公爵的忠誠也不可靠,以及其他一些嚴重問題。因此,經過一陣沉寂之後,路易王繼續講了下去,雖然他的聲調沒變,但講話的精神已有了改變。「上帝在上,」他說道,「只要能體面地避免流血災難,我作為最篤信基督的國王,決不會讓基督徒去作無謂的流血犧牲。我珍惜我的臣民的安全,寧肯忍受這無禮使臣的不遜之言給我的尊嚴造成的一點損害。何況他可能逾越了托付給他的使命——傳勃艮第特使進來。」
「Beati pocilici1。」紅衣主教巴盧說道。
1拉丁文:息事寧人者有福了。
「說得很對。主教閣下懂得,受屈辱的人們將有升天之福。」國王補充說道。
紅衣主教說了聲阿門,但響應的人很少。甚至奧爾良也羞愧得臉紅。巴拉弗雷更是無法抑制自己的感情,讓大戟的端頭沉重地落在地上;這一不耐煩的動作馬上遭到了紅衣主教的嚴厲斥責,以及在國王面前應如何持槍持矛的一頓訓話。國王看到周圍一片沉寂,顯得異常難堪。「你在想些什麼,杜諾瓦?」他說道,「你不贊成我對這鹵莽的特使讓步?」
「決非如此,」杜諾瓦說道,「我不干預職權以外的事。我只是想向陛下要求一個思典。」
「一個思典,杜諾瓦——是什麼?你很少向我提出什麼要求。你可以指望我的同意。」
「那麼,我希望陛下派我去埃弗雷整頓一下聖職人員。」杜諾瓦帶著軍人的坦率說道。
「這可超出了你的職權範圍。」國王微笑地回答道。
「既然埃弗雷主教大人或紅衣主教大人(假如他更喜歡這個頭銜的話)能管國王陛下衛隊的官兵,那我也可以管管牧師。」
國王又微笑了一下,而且笑得比剛才更神秘。他對杜諾瓦耳語道:「總有一天你和我得一道管管那些牧師——但目前這主教還是一頭自以為了不起的好牲口。唉,杜諾瓦!羅馬把他連同別的包袱一起扔在我們身上——不過,耐心點,老弟,讓我們洗洗牌,待我手上的牌變得更強一些再說。」1
1德萊埃斯德斯特博士就此評論說:據信是為了讓查理第五在神經錯亂期間得到消遣而促使前一朝代發明的紙牌遊戲在朝臣當中似乎很快就流行起來,理由就是紙牌戲已經給路易十一提供了一個隱喻。這一成語也曾被杜蘭達爾特在蒙太西諾斯的魔窟中引用過。傳說的這一紙牌戲的發明經過就是一個很好的例證。這是已故的愛丁堡格裡哥裡醫師在蘇格蘭律師界一次隆重的討論會上提出的。醫生的證詞在於證明一個心智能力引起爭論的患者的確患有精神錯亂症。當人們一再提出質疑時,他承認,該患者打得一手出色的惠斯特牌。會上律師們一致問道:「醫生,您真認為像這樣一種需要極好的記憶力、判斷力和組合能力的難度大的遊戲,一個人既具有玩它的卓越本領,又有可能神志不清嗎?」「我不會玩牌,」醫生十分有禮地回答道,「不過我曾看見歷史書上寫過,紙牌戲是為了使一個神經錯亂的國王得到消遣而發明的。」這一回答很具有說服力。——原注
聽到庭院裡號角吹奏,人們知道,勃艮第的那位貴族已經到來。覲見廳裡的人都按照應有的先後順序站好位置。國王和他的兩個女兒仍然坐在中央。
著名的勇士克雷維格伯爵走進大廳。他違反友邦特使應遵守的禮規,竟然全副武裝來見一國的國君。除了頭部以外,他全身穿著一套華麗的米蘭出的高級鋼製鎧甲,鎧甲上有一種奇特的稱之為阿拉伯花飾的黃金鑲嵌和浮雕裝飾。他脖子上和亮錚錚的胸甲上掛著他主人所屬的金羊毛騎士團的勳章,而這個騎士團是當時基督世界最受尊敬的騎士組織之一。他後面一位英俊的隨從拿著他的鋼盔,前面一位紋章官則捧著國書走到國王跟前,跪著呈遞給國王。特使本人站在大廳的中央,彷彿是想讓在場的人都有機會欣賞一下他那高傲的表情、魁梧的身材,以及容貌和儀態所顯示的勇敢和鎮定。其餘的隨從都在前廳或院子裡等候。
「克雷維格伯爵先生,請過來,」路易王把國書瞟了一眼之後說道,「我並不需要我堂弟的國書,也不需要別人向我介紹像你這樣聞名遐邇的武士,或使我相信你主人對你的受之無愧的信任。尊夫人和我們也有點親戚關係,想必她身體很好。要是你把她帶來了,那麼,伯爵先生,我會以為你在這個不尋常的場合全副鎧甲,是為了保護她卓越的美貌不受多情的法國騎士的侵襲。要是事情並非如此,那我就想不出你全副鎧甲究竟是何原因。」
「陛下,」特使回答道,「克雷維格伯爵不得不哀歎自己的不幸,並求您寬恕他在今天這個場合不能以謙恭的敬意來回答國王陛下對他的禮遇。您知道,儘管講話的聲音屬於科爾德-菲利普-克雷維格,但他所講的話卻必須屬於他賢明的君主勃艮第公爵。」
「克雷維格想要為勃艮第傳達什麼話?」路易擺出十分威嚴的樣子說道,「你先住嘴——你要記住,在這裡,科爾德-菲利普-克雷維格是對他君主的君主講話。」
克雷維格鞠了一躬,然後大聲說道:「法國國王,強大的勃艮第公爵再次給您送一份有關陛下的邊防官兵在邊界上為非作歹,欺壓百姓事例的書面照會。要問的第一點是:陛下是否打算賠償他這些損失?」
國王瞅了一眼紋章官跪著呈交給他的備忘錄,然後說道:「這些情況本朝廷早已考慮過。你們所控訴的事由,有些是為了回敬我的臣民蒙受的打擊和損害,有些業已證明毫無根據,而有些則已受到公爵邊防軍的報復。如果還有不屬於這些情況的事例,我作為一個篤信基督的君主,願為鄰居真正蒙受的損失作出賠償,儘管事情不但未得到我的鼓勵,而且一再違反了我的命令。」
「我將把陛下的答覆轉達給我賢明的主人,」特使說道,「不過,我得講明,既然這與過去對他合理的申訴搪塞其詞毫無區別,我不能指望這將有助於在法蘭西和勃艮第之間重建和平與友誼。」
「那就讓上帝決定好了。」國王說道,「我並不是害怕你主人的武力,只是為了和平我才對他侮慢的指責作出了如此克制的答覆。繼續往下說你的使命吧。」
「我主人的第二個要求,」特使說道,「是請陛下不再和公爵的城市根特、列日和馬林暗中來往。他要求陛下召回奸細,因為他們激起了弗蘭德善良公民的不滿。此外他還要求陛下把背信棄義的逃犯從陛下的管轄地區驅逐出境,或交還給他們的君主,給他們應有的懲處。這些犯人逃出他們的作案地點之後,很容易在巴黎、奧爾良、圖爾以及其他法國城市找到庇護。」
「你告訴勃艮第公爵,」國王回答道,「他無禮地指責我的那些不光明正大的行徑,我本人毫無所知。為了通商互利,我法蘭西的臣民與弗蘭德的城市常有往來。要中斷此種往來既違反公爵的利益,也違反我本人的利益。再說,弗蘭德人為了同一目的住在我們法國,受到我國法律保護。你再往下說你的使命吧——你已經聽到了我的答覆。」
「陛下,聽到您這個回答,我也像先前一樣感到遺憾。」克雷維格伯爵回答道,「含糊其辭,迴避要害,一筆勾銷其實毫無疑義的一連串秘密策劃,公爵是不願接受的。不過,我將繼續陳述我的使命。勃艮第公爵還要求法國國王立即派可靠的護送人員將克羅伊埃-伊莎貝爾伯爵小姐及其親屬和保護人——伯爵銜的哈梅琳女士遣返勃艮第,因為根據國家法律及對其封地的佔有權,伊莎貝爾伯爵小姐是勃艮第公爵的被保護人,但她擅自逃出他的領土,以擺脫他這個耐心的保護人願給與她的保護,目前正受到您的秘密庇護,從而堅定了她違抗其君主及保護人勃艮第公爵的決心。這是違反文明的歐洲人神共認的法律的。我再次停下來聽陛下的答覆。」
「克雷維格伯爵,」路易輕蔑地說道,「幸好你是一早就開始呈述你的使命。否則,假如你打算要我為被你鹵莽的主人逼迫逃亡的臣屬一一作出交代,那麼,這一長串名單可能要念到天黑。誰敢肯定這兩位仕女在我管轄的領土上?如果真是如此,誰又敢說,是我鼓勵她們外逃的,或答應給她們庇護的?要是她們真在法國,誰又能斷言,我知道她們躲藏的地方丁』
「陛下,」克雷維格說道,「如果您不介意,我要說我有一個證人,可以證明我言之確鑿——他曾看見這兩位逃亡的仕女住在離城堡不遠的以百合花命名的旅店——他曾看見陛下屈尊化裝成圖爾城市民和她們坐在一起——他曾在陛下在場時接受她們的信件,準備交給她們在弗蘭德的朋友——所有這些信他都轉給了勃艮第公爵,並向他作了交代。」
「你把他交出來,」國王說道,「你把敢於堅持這些謊言的傢伙帶到我面前來。」
「陛下,您說得蠻自信,因為您知道得很清楚,這位證人已不在人間。他活著的時候名叫扎邁特-毛格拉賓,是一個波希米亞流浪漢。據我所知,他昨天已被陛下軍法總監的行刑隊處決,無疑是為了使他無法向在座的各位證實他曾在勃艮第公爵的朝臣們以及我,科爾德-菲利普-克雷維格面前就此事向公爵說過的一切。」
「昂布倫的聖母在上!」國王說道,「這些罪過竟是如此嚴重,而我又毫無所知,我不能不以國王的榮譽說,我感到好笑,而不是感到生氣。我的軍法隊執行他們的職責,每天都要處死一些小偷和流浪漢,難道他們對我頭腦發熱的勃艮第堂弟和他的朝臣們說了點什麼,就該作為誹謗我國王的根據嗎?我請你告訴我的好堂弟,要是他喜歡這些夥計,他最好把他們留在他自己的領土上。在這兒,他們很可能會被處絞刑,自己找死。」
「國王先生,我主人不需要這些臣民,」伯爵以先前還不敢使用的更不客氣的聲調說道,「因為高貴的公爵不習慣向巫婆、流浪的埃及人或別的什麼人卜卦,探問他鄰居和盟友的命運。」
「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國王打斷他說,「既然你到這兒來的惟一使命似乎是想對我進行侮辱,我將以我的名義派人去見勃艮第公爵。我相信你這樣對待我,不管怎麼說,是超越了對你的囑托。」
「相反,」克雷維格說道,「我還沒有完全履行對我的囑托。聽著,瓦盧瓦-路易,法蘭西的國王——聽著,在場的貴族們和紳士們——一切善良誠實的人們都請聽著——特瓦松-多爾,」他轉身對紋章官說道,「等我講完你就宣佈——我,科爾德-菲利普-克雷維格,帝國的伯爵,光榮而尊貴的金羊毛騎士團的騎士,謹以強大的君主查爾斯的名義——蒙上帝之福澤,他乃勃艮第和羅太林幾亞、布拉邦特和林堡、盧森堡和格爾德雷斯的公爵,弗蘭德和阿圖瓦的伯爵,埃諾、荷蘭、西蘭、納慕爾和朱特芬的伯爵,神聖帝國的侯爵,弗裡西蘭、薩林和馬林的大公——我謹以他的名義公開告訴你,法蘭西國王路易:你既然拒絕彌補你通過唆使、暗示或煽動使公爵和他所愛護的臣民受到的種種不幸和委屈,他不得不通過我的口,決心收回維護你王位和尊嚴的宣誓——當眾宣佈你不仁不義,並認為你既不配做一個君主,也不配做一個男子漢大丈夫。我敢於為此挑戰,證明我言之不虛。」
說著他把右手戴的長手套脫下來,扔在大廳的地板上。
在這膽大包天的舉動發展到極至之前,人們一直在注視著這異乎尋常的場面。大廳裡鴉雀無聲。但一聽到那鋼手套被扔在地上的響聲以及勃艮第紋章官特瓦松-多爾呼叫「勃艮第萬歲」的喊聲,馬上就出現了一片按捺不住的騷動。杜諾瓦、奧爾良和老年的克勞福德大公以及其他一兩個有權過問這事的人,在爭論該誰接受這個挑戰,而大廳裡其餘的人則大聲喊道:「殺死他!要叫他粉身碎骨!他竟敢進宮來侮辱法國國王!」
國王雷鳴般的吼聲壓倒了其餘的喊聲,平息了騷動:「你們都住嘴!不許動他,也不許動那隻手套!伯爵先生,你是什麼材料做的?你把生命孤注一擲,這樣做值得嗎?你的公爵以這種反常的方式來為他假想的爭端賭輸贏,難道他是用與別的君王不同的材料做成的嗎?」
「他的確與歐洲其他的君王不同,是用一種更貴重的材料做成的,」勇敢的克雷維格伯爵說道,「因為,當別的君王沒有一個敢為你——請注意,路易王,我說的是你——提供庇護;當你還只是個皇太子,隻身逃出法國,遭到你決心報復的父親動用法國全部力量對你進行追捕時,我高貴的主人卻像兄弟那樣接待你,保護你。而你卻忘恩負義,如此回報他慷慨的天性。再見了,陛下,我已經完成了我的使命。」
說完以後,克雷維格伯爵便不辭而別,突然走出了大廳。
「追他——追他——拾起手套追他!」國王說道,「我不是叫你杜諾瓦,也不是叫你克勞福德大公;我想你們年紀太大,對付不了這種激烈鬥爭。我也不是叫你奧爾良賢侄,因為你年紀太年輕,也無能為力。我的紅衣主教大人,我的奧克塞雷主教大人——你的神聖職責是在君王之間促成和解——請你拾起手套,就克雷維格伯爵所犯的罪過對他進行規勸和告誡吧。他竟敢在一位偉大國王的宮廷裡對他當面進行侮辱,從而迫使他把戰爭的災難帶給他的祖國和鄰國。」
聽到國王親自向他發出命令,紅衣主教巴盧只好去抬手套。他的動作是那麼小心翼翼,彷彿就像是在摸一個有毒的蝮蛇——看來他對這戰爭的象徵無比厭惡——接著便走出大廳,急忙去追趕那挑戰的特使。
路易望望他周圍的朝臣。除了我們已經特別介紹過的那幾位以外,這些人大都出身卑微;並非由於他們英勇善戰,而是由於一些別的才能,才提升到朝廷的顯赫地位。這時他們都臉色蒼白,面面相覷,剛才出現的場面顯然留下了不愉快的印象。路易輕蔑地凝望著他們,然後大聲說道:「儘管克雷維格伯爵十分狂妄傲慢,但必須承認,勃艮第公爵的這個臣僕是一個出使他國不辱君命的最勇敢的使臣。但願我能找到敢把我的答覆帶過去的同樣忠實的使臣。」
「陛下,您對法國貴族的看法不公正。」杜諾瓦說道,「他們誰都願用刀尖開路,來對勃艮第挑戰。」
「陛下,」克勞福德說道,「您也小看了侍候您的蘇格蘭紳士。無論是我,還是跟隨我的任何一個地位適當的部下,都可以毫不猶豫地把那個狂妄的伯爵叫回來和他算賬。我自己的身體也還強壯,足以對付他。我需要的只是陛下的准許。」
「然而,」杜諾瓦繼續說道,「陛下不願意利用我們去為自己、為陛下、為法國贏得榮譽。」
「杜諾瓦,」國王講道,「你不如說我不願犯魯莽的急躁病。要是嚴格按照騎士規範來辦,這會毀了你們自己,毀了我的王朝,毀了法國,毀了一切。你們誰都懂得當前每一小時的和平都是多麼可貴,我們多麼需要醫治這個多難的國家的創傷。然而,你們誰都想為一個吉卜賽流浪漢或一個名聲好不了多少的漂泊女郎的謊言而冒失地投入戰爭——紅衣主教回來了,我想他帶來了和平的信息。怎麼樣,我的大人,您讓那伯爵冷靜、清醒過來了嗎?」
「陛下,」巴盧說道,「我的任務很艱巨。我問那高傲的伯爵,他怎麼膽敢對陛下進行狂妄的指責,致使接見不歡而散;何況,有理由認為這樣做並非他主人的命令,而完全是出於他個人的無禮,因此,陛下有權給他任何他認為適當的懲罰。」
「你說得對,」國王回答道,「他怎麼回答?」
「那位伯爵,」紅衣主教繼續說道,「正一腳踏上馬蹬,準備上馬,聽到我的告誡,他身子動也不動地扭過頭來說:『要是我已經走到離這兒五十里格的地方,聽人說法國國王問了一個誹謗我的君主的問題,那麼即使我走了那麼遠,我也會騎回去照樣把我剛才給他的回答奉送給他。』」
「我說,先生們,」國王沒有流露一點生氣的情緒,轉身說道,「我那當公爵的堂弟有這位克雷維格-菲利普伯爵,可真算擁有世界上最稱職的臣僕來充當自己的左右手——你說服他留下來了嗎?」
「他準備果二十四個小時。在這期間他將取回他的挑戰信物。」紅衣主教說道,「眼下他已下榻在百合花旅店。」
「由我付款給他優厚的款待,」國王說道,「這樣一個臣僕真是皇冠上的寶石。只呆二十四小時?」他喃喃地補充說道,像是在拚命睜大眼睛,想要看到莫測的未來。「二十四小時?這是最短的一種期限了。不過只要善於巧妙地利用時間,二十四小時也抵得上怠情無能者度過的一年。好吧,讓我們到森林裡去——我勇敢的貴族們,到森林裡去!——奧爾良,我的好侄兒,你的謙遜儘管很得體,我勸你還是把它擱在一邊,別理睬我讓娜姑娘的羞怯。要說她不願接受你的愛慕或者說你不願向她表示愛慕,倒不如說盧瓦爾河不願和謝爾河匯合。」國王補充說道。這時那不幸的親王正緩慢地走在他的未婚妻後面。「紳士們,快去拿你們獵野豬的長矛吧。我的輕騎兵阿列格雷已經藏好了一頭野豬,它對獵狗和獵人都將是一個考驗。杜諾瓦,把你的長矛借給我——你拿我的,這支太重我拿不動。你呀你,什麼時候你埋怨過自己的長矛太重呢?上馬——紳士們,上馬。」
獵手們全騎著馬向森林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