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我露宿街頭,生活也變得更加朝不保夕,因為沒有了固定的住址,我的社會福利金也停發了。我只得靠小偷小摸弄點錢來買毒品。當我吸足責以後,我會從大商店份定手套、錢包或其他小物品去賣給小的舊貨店。由於有偷得的收入,我的吸毒量翻了一番。這和公寓裡的獨居生活完全不同,但是絕望感是一樣的。我不再整天重新安排傢俱,而是在大街上無目的地閒逛。在安非他明引起的幻覺中甦醒過來以後,我仍吃過量的安眠藥,但是現在是趕到哪兒就在哪兒吃,在公共廁所、公園的長凳上或商店的門道裡睡死過去。在哪兒都是一樣。大量吸食毒品使我不再為承認自己成了一個流浪漢而感到痛苦。
偶爾在吸毒產生的亢奮下我思維比較清楚,就開始偷衣服,成了倫敦穿著最講究的流浪漢。在大商場裡我拿起需要的衣服,不是走向交款台而是撒腿就往外面跑,而且一直不停地跑到幾英里以外才停下。即使是商場的警衛發現了我,他們也逮不到我,因為我以閃電的速度消失在了遠處。我也用同樣的方式偷食物,我已不再是一個逃跑的駕車者,而是個用兩條腿逃跑的高手。令人驚異的是,只有三次強健的商場警衛跑得比我快,抓住了我。一個澳大利亞的女保安官員原來是馬拉松運動員,她追了我將近三英里才把我抓住。聽起來好像我是在惡作劇,其實恰恰相反,這是一種非常孤寂和痛苦的生存方式,在倫敦的水泥森林中像隻野獸樣活著。
我常常乘倫敦的環行地鐵睡上一整天。我常在早上高峰時擁擠的車廂中睡死過去,在晚上醒來時看到同樣的人群下班回家。有時我在從倫敦開往各個城鎮——比如說利物浦——的末班火車上睡覺,到達後我乾脆告訴車站的人員我喝醉了,上錯了車,錢也丟了,需要趕快回倫敦。這樣的故事總能使我在溫暖的候車室一直睡到坐早晨的頭班火車回來。有時我甚至還能得到英國火車公司提供的免費熱早餐。有一晚在格拉斯哥,迎接我的是:「你他媽是怎麼回事?上個星期你就來過了!」在這件事情以後,由於我記不得已經坐過了哪些線路,只好結束了在火車上睡覺的歷史。
為了得到更多的錢買毒品,我開始偷飯店走廊的牆上掛的畫。在這樣一次盜竊活動中,我發現了維多利亞火車站附近的一家叫格羅夫諾的繁忙的五星級大飯店。在安靜的四樓上我看見了放床單被套等的房間。裡面有大約三十個堆放在一起的床墊,我把床墊重新安排了一下,給自己創造出了一個不易被發現的床位。很快,利用飯店的後門、躲開守門人的工作台進出我的新居就成了一件很容易的事。一旦進到了繁忙的前廳,我就沿漂亮的樓梯偷偷上去,消失在走廊上,進入我的新家睡上好幾天。這是一個離白金漢宮中的女王不遠的理想的流浪漢的歇腳點。這個在床墊後面的躲藏地成了像家裡一樣舒適自在的地方,我把暫時不用的毒品和新偷來的衣服都放在那兒。我像這樣過了好幾個月,直到有一天有點趾高氣揚起來,我走進飯店的餐廳叫了一頓熱早餐,在賬單上簽了個假房號。那晚,兩個門衛在樓梯頭上等著我,我在格羅夫偌大飯店的生活就此突告結束。
飯店裡的房間沒有了,我重又流浪街頭。冬天已經來到,我知道快到聖誕節了,因為商店裡放滿了聖誕樹和聖誕節裝飾品。我失去托特納姆的貧民窟基地到現在已經過去了一個多年頭了。
我的受傷害感正是在這個時候特別猛烈地出現了。我不僅是一個吸毒鬼,而且還是個無家可歸的流浪漢,一無所有地露宿街頭。這是一個互表友好的季節,我獨自躺在公園的長凳上,想像著前妻和她的新丈夫以及她所有的妹妹們一起在那所大宅子裡吃火雞,拉響禮包爆竹。至少特莎和安東尼嫩和他們一起在那兒。生活把我像舊包裝紙一樣拋棄了。是毒品置我於今天的境地,可是我卻覺得人人都利用了我。我又生氣又痛苦,不過不會比艾倫意識到我並不是同性戀、說的沒有一句是實話時更為痛苦。
也許上帝是以我之道還治於我身了。
落到了陰溝裡以後我才愈加意識到真正的愛的價值,從一張公園的長凳上,在稀有的片刻清醒時分,我給艾倫寫了一封信,乞求他的原諒。我一生都是用金錢購買虛假的愛,但在貧困中愛情之店都關門了。生活在這樣嚴酷的現實之中,僅僅為了能夠承受住活著的痛苦,我需要更多的藥丸。
後來的幾天中我在商店裡偷了各種東西,在我神志錯亂的腦子裡這些都是給家人的聖誕節禮物。我帶著這些東西到處走來走去,想到經過我的陌生人會相信我正在回家的路上,就產生了一種安全感。想到他們會把我看作街頭流落的無家可歸的人,我就覺得無法忍受。那個晚上我到聖詹姆斯公園裡小湖附近去睡覺。在吸毒後無比暢快和滿足感消失後,我痛哭起來,自己知道每次這種時候我是舉目無親,一無所有。在服用了大量鎮靜劑後我睡死了過去,手裡仍舊緊抓著偷來的酒和其他物品。
醒來時我覺得身體凍水了。正下著雪,只有在服用了大量的安非他明後我才能夠起來活動。我覺得這是聖誕節早上。至於是不是我永遠也不會知道,但是對於孤身一人在公園長凳上的我來說,這天就是聖誕節。
我迫切地想找人和我共進聖誕節午餐,就開始到處亂轉,直到在一家商店的門道裡看見了三個正在睡覺的流浪漢。我給他們看了看我的酒,他們便都急切地跟著我來到了已經積上了厚厚的一層雪的公園中央。我讓他們都坐在長凳上,然後宣佈道:「是吃聖誕節正餐的時候了,你們都是我的新家人。」他們開始纏著我要酒喝,我生氣了,大聲說道:「要麼做我的家人,要麼滾蛋。」他們大眼瞪著酒,服從了我的要求。我一個個指著他們,喊道:「你當我的弟弟,你當我的老婆。不。你當我的女兒,不,我的媽媽!」我自己也糊塗了,就歇斯底里地尖叫起來:「啊,他媽的!就不管當愛我的什麼人吧,只要他媽的愛我就行!」那個蘇格蘭流浪漢大笑著說:「只要給我酒喝,你讓我當他媽的誰都行!」很快我們就唱得醉醺醺的了,我跑到了一棵樹後,重新出現對頭上戴了一項紙帽子,用更多的酒收買他們一起唱起了聖誕頌歌。
我越是酒醉迷糊,就越一門心思地想使這成為一次家庭的聖誕節慶祝。通過朦朧的幻覺我想像我們都坐在家裡的起居室裡。可是我們的聖誕樹呢?我把雪堆成了四英尺高的、我覺得像個雪人的一堆,用兩個空酒瓶做眼睛。『「這是我們的聖誕樹!該講故事了!」我大喊道。我讓他們都聽我講,然後進行了通常的自憐自艾的長篇獨白,如何從家纏萬貫到流落街頭。我手裡有酒,所以他們都得聽著。那個蘇格蘭流浪漢,一個戴頂紅色呢帽的粗矮個子,同情起我來,說道:「我在格拉斯哥的一家圖書館工作過,本來是可以負責那個圖書館的,可總是喝醉了不能上班,所以就提拔了別人。」他接著告訴我們,他怎樣在盛怒之下離開,喝得酩酊大醉,在許多年前流落到了倫敦的街頭。那個年紀較大的人,穿了一件用繩子繫在身上的襤褸雨衣,他一直沒有開口說話。
突然,三人中的那個老太太似乎清醒了過來,她佔據了中心地位,驕傲地聲稱:「我曾經是個有資格出席高等法庭的律師,就住在威斯敏斯特這兒。」她在六十至七十歲之間,瘦削而憔悴,但不知怎的在她講述自己走上酗酒的下坡路時,還顯出幾分威嚴。她告訴我們,有一次她怎樣在午餐休庭後浴器鍵地回到法庭對被撤出了案子。其他兩個人笑了,但是我制止了他們。她的故事顯然是真實的。當她用受過良好教育的口音敘述對,我能夠想像她穿著律師抱時的樣子。
當時的一切使我難以克制自己,我對他們說我再去弄點滴回來,就跑到附近艾倫的家裡去討錢。在過去我吸毒鬧事後,他已經很久不願和我打什麼交道了,這次開門後很是生氣。「不能進來,我有朋友在,我ffl正吃飯呢。」他簡短地說。「吃他媽的飯?不再需要我了?給我錢,不然我就硬闖進去!」我大叫道。「在這兒等著。」他緊張地回答道,隨著關上了前門。很快他回來了,給了我一百英鎊,說這是絕對最後一次給我錢了。「如果你再回來,我就叫警察,不管會造成什麼樣的尷尬局面。」他堅決地說。他的話讓我難過,這回可是真格的了,在這麼多年以後這是又一個最後的告別。我回到仍舊坐在公園裡老地方的三個流浪者那兒,把他們全塞進一輛出租車中,高叫著說;「今晚有床題!這個聖誕節我們不再睡公園的長凳了!」
不久,三個莫名其妙的流浪者坐在出租車裡等在維多利亞一家小旅館外面,我會預付了四個房間的房費。房門鑰匙安全地放在了口袋裡以後,我們在擁擠的酒吧裡坐下來吃晚餐。吃到一半時我意識到我們非常引人注目,我怕被趕出去,就把大家帶回房間裡去。我的新家庭成員一人抱著一瓶酒,很快就在乾淨的床上睡著了。
我自己呢,想睡可是亢奮得睡不著,就開始在走廊裡轉來轉去。過了一陣子我決定離開旅館,但是在離開之前要在三個朋友的門下放上一張「聖誕節快樂」的紙條。
我來到老太太門外時她的門開了。她邀請我進去,我們坐下來分享她那瓶酒。她給我看了用繩子掛起掛在她脖子上的。她父親的有頂飾的金質圖章戒指,講起了他的自殺。她父親發現她的母親和他自己的親兄弟在床上。老太太講述這段事時關得非常傷心。我給了她兩粒安非他明,對她說:「這會使你快活的!」十分鐘後她好像真的高興了起來。「再給我點!」她說,又開始失了起來。我看到她的悲傷,就扔了幾粒安非他明在地上,大聲說:「把我的快活拿去吧,我已經品不出它的味道來了。」她拾起藥丸,要把她這麼多年來在困境中仍一直安全探存著的圖章戒指給我。我激動地拒絕了,跑到了大街上。轉悠了一夜之後,我發現自己回到了公園裡我們聚會過的地方。我們家庭的雪人仍在那兒,綠色酒瓶做的眼睛望著我。我狂熱地倒在雪中,唱起了聖誕歌曲。
當早晨的太陽升起後,天氣暖和了起來,雪人開始融化,和我生活中其他一切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吞下了一把安眠藥,望著酒瓶做的眼睛跌落在一攤雪水中,睡死了過去——
圖書在線製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