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盼著回倫敦,但是到達希思羅機場後,空虛感卻重重地壓向了我。儘管我有很多錢,我卻孤身一人,無處可去。不知為何父親曾是個遙遠的穩定因素,但是現在他生活在天上,離得更遠了。如果有安非他明造成的幻覺狀態,一切會顯得很容易。現在,一個沒有妻子、沒有家、沒有爸爸的未來就顯得令人十分氣餒。我坐出租車到了父母家,到的時候母親剛剛下班。她找了個工作貼補家用。我姐姐住在國外,弟弟們上大學,家裡只有我們兩個人。
環顧自己長大的地方使我有種奇怪的感覺,好像什麼都和我小的時候一樣,沒有任何變化。就連父親的衣服和領帶都仍然掛在他原來掛的地方。坐在廚房裡和媽媽一起喝茶時,我不斷看牆上的鐘,等著爸爸下班回來。
那天晚上我喝得爛醉,好忘記自己的煩惱,但是第二天上午醒來時腦子裡一片混亂。母親已經上班,我獨自一個人留在這所充滿了記憶的房子裡,開始渾身發起抖來,想到自己的前途,感到十分驚慌。我應不應該去看著特莎和安東尼姬?還是去看艾倫或者特裡?我該他媽幹些什麼?我渾身冒汗,於是照例伸手去拿白蘭地。
到上午九點我已經喝醉了,除了睡著的時間外,接著的一個月我一直就醉著。我無法面對現實,感到老是醉著要容易一些,可以逃避到童年中去。獨自在家,我假裝自己再度成了個不需作出任何決定的八歲孩童,我的醉醺醺的幻想變得非常真實。我從一個房間跑到另一個房間,在想像中和兒時的朋友談話,隨著喝下去的白蘭地的增加,幻想也就變得更加真實。我一天比一天更癡狂。一天早晨我去找原來住在對門的小男孩埃裡克,叫他出來一起玩。他的老媽媽滿臉惶惑的樣子,告訴我埃裡克已經結婚,和自己的妻子兒女住在一起。我給弄糊塗了,往她家後面的小巷跑去,丟下那個莫名其妙的女人呆站在門口。我失去了控制,當我尋找著自己小時候當孩子頭時的那群孩子時。幻想在我的腦子裡變成了現實。我燒掉的那個幼兒園的院子沒有一了,變成了新的住宅,但是我們的空心老株樹仍在那裡。這是一棵巨大的陳樹,小時候我們常常從中間空了的樹幹裡爬到上面的樹枝上去。二十年以後,身子也大了點,我被夾在了空樹幹裡,但是最後還是擠了過去,爬上了樹枝。我坐在樹上的時候,從一所房子裡出來了一個小男孩,抬頭看著我。「你是埃裡克嗎?」我醉醺醺地問道。「不是,我叫博比。」他答道,「你在那上面幹什麼?」我還沒有來得及回答,他媽媽就出來把他拉回到自己的花園裡,罵他說:「我告訴過你不要和生人說話!」「埃裡克,你在哪裡?」我一面喊著,一面跌跌撞撞地回到了家裡。
下午我假裝父母都在家,悄悄走進他們的臥室問道:「今晚我可以在你們的床上睡覺嗎?」「只要你不到那間淘氣屋去。」想像中他們答道。這是一間在後面的小臥室,小時候我有一次曾發現媽媽和在家裡幹活的一個施工人員在那裡接吻。
每天大約四點鐘,母親下班回家,我迎接她的時候總是說:「我沒有到那間淘氣屋去!」她覺得很奇怪,根本不明白我在說些什麼。「好孩子。」但她為了撫慰我總是這樣說。我使她感到害怕,不得不附和我的遊戲。每晚我們的規律都是一個樣子的。我喝完一半牛奶兌一半白蘭地的熱飲料後於八點鐘上床。媽媽在脅迫之下坐在我的床頭,給我讀新買來的各種各樣羅賓漢故事書。她別無選擇。如果她拒絕,我就會大怒。威脅說要燒房子。我終於把她放在了應在的位置上:給她那蓋好被子平平安安睡在床上的小兒子入睡前讀故事。沒有了欺負人的姐姐或討厭的弟弟們,這個精神錯亂的二十六歲的大孩子終於獲得了他母親全心全意的關注。「我很高興我把保姆維奧萊特給捅了。」我睡著前會這樣說。「我恨她。做個好媽媽,我就不殺你。」
我童年的幻想變成了現實,我感到特別幸福,直到一天晚上故事正念到一半,門鈴響了起來。母親把書給我讓我先看著,她下樓去開門。我半睡半醒、醉醺醺地看著羅賓漢摟著使女瑪麗安的圖畫。我正朦朧欲睡,突然驚恐地看見瓊赫然站在床的另一頭,撲閃著睫毛。「現在你來給他念吧。」母親說,露出很高興的樣子走出了房間。「我是個小男孩,我不喜歡女孩子。」我藏在被單下大叫起來。不一會兒,我感到瓊赤裸的身體躺在了我身邊。「我知道小男孩喜歡什麼。」她說著開始和我口交。我的羅賓漢故事書和童年插曲一起正式宣告終止。
第二天早上我醒來時怒火沖天,覺得已經去上班的母親和瓊背叛了我。一切看起來都不一樣了。我住在一所成人的房子裡,在一條成人的街道上,我的爸爸已經死了。他不再會回家了。一整天我都悶悶不樂,什麼都沒有喝,專等著那兩個該死的成年女人回家來。
那天晚上,吃完飯以後,她們倆都坐在紅沙發上看電視,就像我母親每晚一樣。兩個普通的人過著普通的生活。一切都是這樣該死地正常。我恨這一切!我想大叫!我夾在她們中間坐在那張該死的紅沙發上,心裡想,我要給她們點顏色看看。瓊開始寫信,母親開始織毛衣,我坐在那裡獨自齪著牙笑。
五分鐘後我想,好吧,我準備好要出發了。當過廳裡的鍾以從我的世界開始時就發出的同樣令人厭倦的調子敲響時,我微笑著站了起來,默默地離開了房間。
我小心謹慎地走上樓梯去到了淘氣室。該輪到我淘氣了。我爬上窗台把手伸進假天花板,多年前我曾在那裡藏放過大量的安非他明丸。我伸直了手指,當我摸到了一個仍留在那裡的瓶子對,我上過毒瘤的心開始狂跳起來。好不容易我把瓶子夠了出來,眼前是一百粒安非他明。將要開始的恐怖吸毒之旅使我害怕,我想呼喊求救,但為對已晚。我無法控制畢生的毒瘤,吞下了第一把藥丸。
回到樓下,我一句話也沒說,在瓊和母親之間坐了下來,拿著一支鉛筆一張紙,用來記錄我狂亂的大腦中的變化。我等了無限長的時候,但什麼也沒有發生。瓊仍在寫信,母親仍在織毛衣。過廳裡的鍾發出響亮的滴答聲。突然,隨著可卡因地震在我腦子裡爆發,瓊的寫信有趣起來,母親的編織也開始吸引我。整個房間活了起來。母親的編織針的聲音響得像打鼓。
我開始記下我的感覺,突然我開始害怕得發起抖來。我正在飛速回到吸毒島去。我一跳而起,跑上大街,把剩下的安非他明倒進了下水溝,回到客廳坐到了兩個一聲不響的女人之間。我坐在那裡,拚命想抓住正常世界,但是已經太晚了。
一切都像多年前在紐沃姆醫生的洗澡間裡的感受一樣。我企圖強迫自己保持平靜,繼續坐在沙發上,但是不可能。突然我有一百萬件事情要做,一百萬個地方要去,一百萬個人要談話。「怎麼啦?」瓊問道,我跳起來衝回大街去揀回我剛扔掉的藥丸。我使勁想用鐵鏟撬下水溝蓋,但蓋子紋絲不動。我如下面看去,能夠看見幾十粒黃色藥丸漂在渾濁的黑水上。這時我記起來閣樓上有興奮劑,便瘋也似地跑回房子裡去。我一把推開憂心忡忡的瓊衝上樓去,爬進了多年來我藏放過那麼多現金和毒品的閣樓。我找了又找,花了近半個小時搬開那些破爛的舊東西,越來越絕望。最後挖到了寶。在最遠的犄角里被瓦擋住的地方有兩個銀製的錢盒,可是沒有鑰匙。我衝到樓下車庫裡去把盒子砸開,就像小鬼付了身似的。瓊和母親嚇得不敢來攔我,站在那裡看著我像個神經錯亂的吸血鬼一樣猛砸錢盒,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發出了很大的響動之後,一個盒子啪地裂開了。裡面只有鈔票,大約一千英鎊,但是沒有興奮劑。瓊懇求我住手,但我暴怒著叫她滾蛋,厭惡地把錢扔了一地。第二個盒子更給實,我只設法砸開了一個小口子,伸進手去摸到了更多的錢,仍然沒有興奮劑。盒子的裂口割破了我的手,我大喊道:「又是該死的沒用的錢!」這時,兩個警察出現在車庫門口。有個鄰居向他們報告了巨大的敲砸聲。他們問我在幹什麼。我手滴著血,地上到處是錢,這是個不同尋常的景象。我不無得意地答道:「就是丟了鑰匙,沒有犯罪行為!」他們記下我名字後就走了,警告我:「別再弄出大響動,不然我們會以擾亂治安罪把你帶到局子裡去。」
在馬耳他晴朗的間歇後,毒品又一次誘拐了我。我的毒瘤兇猛地回潮。我抓了一把鈔票,開車到了紅燈區去買興奮劑。我發動汽車時瓊企圖阻止我,但已經晚了,我痛太大了。我開動了汽車。
以後的幾天幾夜,我和所有其他吸毒成痛的人一起,從一個俱樂部到又一個俱樂部,被興奮劑搞得神魂顛倒昏天黑地。最後我和一群嬉皮士一起,參加了其他十五萬鼓吹「愛情與和平」的嬉皮士在懷特島的狂歡活動。在那兒,在神志木清的狀態下,我見到了吉米-亨德裡克斯,那個同性戀之王本人。
一周後我不成個樣子地回到了溫奇默山。母親和穿著一條新的冬季短外褲的瓊坐在紅沙發上,和我離開她們時坐的位置一模一樣。
我生活中的酒精間奏曲結束了,吸毒主片正式開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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