癮 第10章 月台佈道
    伊莎貝拉去世後,孩子們很快就適應了新的生活。她們互相支持,而照顧她們的卡米拉又是她們熟悉的人,因此她們感到很安全。羅絲安娜這時住在漢普斯特德一家人家裡幫著帶孩子,路易莎、勞拉和約瑟菲娜和我們住在一起。她們在當地新的天主教學校上學,感到很高興。我們在托特裡奇的房子很大,五間臥室為每一個人提供了充分的空間。車道裡停著兩輛汽車,當地的花匠一周來整理兩次花園,這顯然是個非常正派的家庭。但是實際情況恰恰相反。在關著的大門裡面住著一個有大袋大袋偷來的錢和幾百瓶麻醉劑的神智失常的狂人。日益增長的吸毒量使我越來越孤僻,對興奮劑造成的亢奮和飄飄然的渴求控制了我整個的生活。

    特裡,還有他把我出賣給克雷兄弟的事對我的打擊遠比我意識到的要大得多。當時我並沒有真正懂得對艾倫訛詐的嚴重性,過了相當一段時間我才看清了它的全部含義。這件事導致了我和親愛的特裡之間的許多爭吵,在後來的幾周中我把在高熱公司的股份賣回給了他。我們互相叫罵著分了手。但是從許多方面來說我很高興離開他,因為這使我擺脫了一切責任,給了我更多的時間享用毒品。

    在我蹲在家裡這一期間的頭幾個星期,我仍在某種程度上和卡米拉及姑娘們頻繁接觸,到樓下去吃飯,偶爾把腦袋伸進客廳看看。但是不久這一切全都變了。隨著時間的逝去,我開始把自己鎖在書房裡吸毒,常常一連幾天不出門。我和外部世界的推一接觸是我三歲的女兒特莎。當我人事不省地躺在書房地板上時,總是被她在門外的喊聲叫醒:「爸爸,爸爸,讓我進去玩玩。特莎常常會在我房簡裡呆上一整天,畫圖畫。因為她不肯離開,卡米拉只好用托盤把她的飯送到樓上來。女兒和我在那間書房裡一起度過的隨後的六個月,把我們永久地結合在了一起。我從特莎那兒得到了從未在妻子那裡得到過的愛。然而,我沒有意識到的是,這個房間成了我吸毒島上的第一個監獄。這是一間很舒服的囚室,有厚厚的黑色地毯,四壁是高大的書架,書架上陳列著一萬多本書,倒不是我讀了很多,而是收集書使我感覺良好。由於我對藏匿東西著了迷,我在許多大厚書的中間切出一個方洞,創造出秘密的藏匿處所。在書架的一層上我放藏毒品的書,在另一層上放藏錢的書。但我常常吸毒吸得雲天霧罩的,忘記了哪些書裡藏的是什麼,要找的時候就把幾十本書抽出來放到地板上。書房裡還有一張白色的書桌和兩把黑皮椅子,那是爸爸和特莎寶寶的椅子。除此之外,惟一的傢俱就是兩個有鎖的檔案櫃了,一個放我的毒品,另一個放特莎的畫。我在一間小房間裡建造自己虛假的世界,對於外部世界的事件不聞不問,如哈羅德-威爾遜在三月份的選舉中獲勝啦,等等。只要我有了興奮劑,不論哪個政府上台,世界都是美好的。儘管我和另外五個人同住在一所屋子裡,她們卻彷彿並不存在似的。我在吸毒後飄飄然的幻覺中過著自己的日子。

    由於我永遠處於興奮劑的作用之下,便開始發展起一種幻覺,整個世界都在服用快樂藥丸。政治家、法官、警察,所有的人都在一片和諧中快樂地唱歌。將不再會有戰爭或飢餓,大家都像風箏那樣飄飄然,世界將變成一個更美好的地方。這並不是什麼愚蠢的夢想,我確實認為是天意讓我會使人類養成每天服用安非他明的習慣。要開始這項工作,從自己住的這條街開始是再合適不過的了。但是我怎樣才能使大家都服用毒品呢?我總不能去敲每一家的門,說:「喝一杯這種可樂吧!這兒不是哈利威克精神病院。必須找到另外一個辦法。」

    一天早上,看著送奶工送奶時我找到了答案。我可以把安非他明和在他的牛奶裡。但我意識到不可能買通他來做這件事,我必須把和好毒品的牛奶放在自己的奶箱裡,然後把他支走一會兒,把我的奶和他的調換一下。於是我給牛奶店打電話,他們送了十篇奶到我的車庫裡,我在那兒仔細拿掉了瓶蓋。和進了液體安非他明。我在吸毒後暈暈乎乎的狀態下幹了一整夜才完成任務,但是凌晨時分我搞得一塌糊塗,牛奶灑得滿地。我的大量的安非他明牛奶混合飲料出了毛病,最後我誤服了安眠藥,睡得人事不知。花匠發現我睡著在草坪上,但喝了兩瓶我自製的特殊牛奶後,我很快就恢復了。遺憾的是,那時鄰居們都已經和平時一樣,吃完天天吃膩了的玉米片離家上班去了,而引導他們進入一種新生活方式的努力也被正式取消了。

    上述事件後我開始出去瘋狂購物,在麻醉劑的影響之下我完全無法控制這種衝動。服用安非他明後你沒完沒了地說話,而在商店裡我保證能得到全神貫注的接待。沒有哪個店主會叫你滾蛋,上別處去花錢。我停下買東西簡直不可能。並不是我需要的東西,買什麼都行。鞋子、鋼筆、水果、顏料、熟肉,什麼都行,我發瘋似的進這家店出那家店,不停地買呀說呀,提著雨傘。木製品、毯子、蔬菜、鑽頭、書籍、衣服,沿著高貸一家家走下來,東西越來越多。最後當東西多得根本沒法拿時,我就讓一個友好的店主給我把買的雜七雜八的東西存放在他那兒,但往往會忘記自己存在了什麼地方。有一天,我在買一盒香煙的時候,人家給了我五個裝滿了新買的東西的袋子。我根本不記得買過這些東西。又一天,我走進一家殯儀館,說:「嘿,現在還沒有人死,但是我需要安排自己的葬禮。」花錢買下了他們現有的最昂貴的棺材。現在回顧起來,這是很悲哀的事。我是這樣孤獨,需要和不管什麼人說說話,不管什麼事情,甚至說說自己的死亡。一天下午在理髮店裡,人家用怪異的眼光看我,等輪到我的時候,理髮師對我說他那天上午已經給我理過發了。「我只不過要在頭頂上再剪那麼兩下!我還會付錢的。」我答道,覺得自己幹了什傻事。剪了兩下以後我付了錢,那高興異常的理髮師大聲對我說:「隨時歡迎再來。今天我們一直升到六點鐘!」英國和德國進行世界盃決賽的那天,我到文布利去看那場足球比賽,但是我把一種強力的合成致幻藥麥角酸二乙胺和安非他明混合使用,結果達稱得以為英國2:4踢輸了。在我們離開體育場對,我不斷安慰英國球迷們,說:「別難過。比賽踢得不錯。」他們都怪模怪樣地看著我。直到後來在一家酒吧裡,我看到他們開心的笑臉時才發現傑夫-赫斯特是我們這邊的。

    在後來的一兩年裡,生活就是這樣繼續下去的。我生活在一片紫紅色的霧據之中。這是一九六七年的仲夏時節。甲殼蟲樂隊正在反思,他們的總管布賴恩-愛潑斯坦剛剛去世。在「愛情與和平」運動的浪潮下,我自己的友好親善時代開始了。

    一天晚上,大家都已熟睡後,我接到了上帝本人打來的終極電話,不是從電話機上接到的,而是直通我被毒品麻醉得糊里糊塗的大腦的熱線。起初有很多雜音,於是我吞下了更多的藥丸好聽得清楚一點。毒品開始生效時電話重新接通了。上帝在電話的那一頭。「哎呀,上帝你好,」我說,「你怎麼樣?這簡直太榮幸了。」「別說話,」上帝極其權威地說道,「仔細聽著,像羅賓漢那樣向窮人施捨。在你搶提包的日子裡,你從來沒有施捨過一分錢,因此你被逮住了。把錢財施捨給窮人,我將使你不再遇到麻煩。你有的只會是好運,我的孩子!」他說了「我的孩子」嗎?我驚得目瞪口呆。是的,他說了。他在告訴我我是耶穌!現在卡米拉和鄰居們可能會看到我身上的優點了,至少她的神甫會尊敬我了。我跪在地上,接受了指令,要作出最大的犧牲來證明我對(聖經)裡那夥人的忠誠。我不像亞伯拉罕有兒子,那就得是我的女兒了。我走進特莎的臥室。她睡得很熟。我吻了吻她的頭,然後閉上眼睛,站在她面前,把汽車鑰匙放在了她身邊,宣告說:「我將走到窮人那裡去!」「他是我們中的一員。」我拿著裝滿現金的大口袋離家時,聽見上帝用倫敦東部的口音這樣說道。兩條街以外,我正走過一個電話亭時上帝又說話了:「不用走了。你已經證明了自己。坐出租車吧!」我寬下心來,因為即便是對一個二十二歲的人來說,走到尤斯頓也是夠遠的。

    二十分鐘後出租車在尤斯頓火車站停了下來,我已經準備好了我的「月台佈道」。在聖潔的毒品的過度驅使下我開始尋找窮人。尤斯頓周圍地區通常總是有許多流浪者,街邊的每一條長凳上都有人躺在那裡。太妙了!我審視著我的羊群,心裡在想。我的第一個受益者是一個很老的波蘭老頭和他六十歲的女兒。他身體虛弱,佝僂著腰,白頭髮很長。那女人個子很小,穿一件男人的大衣,長得在她身後拖著。這貧困、衰老的父女倆已經流落街頭很多年了,睡在商店的門道裡,吃的是我們這個關心人的社會扔在垃圾箱裡的剩飯剩菜。這兩個波蘭移民並不是酒鬼,只是兩個孤獨衰弱的老人。在天國的藥丸的支持下我開始了自己的使命。「上帝派我來給你們食物,跟我來。」我說著把他們帶向一家早開的小餐館。他們在後面走得很慢,那個小老太太不斷絆在過長的大衣上。這樣蝸牛般的速度怎麼行呢,我於是抱起她扛在肩膀上進了餐館。這把他們倆嚇壞了,但有不要錢的食物,他們便勇敢地堅持和這個吸毒吸得暈乎乎的恩人在一起。在排隊等候服務的時候,我們三個人在早起的工人中顯得很特別,但在他們吃著兩個雞蛋、兩根香腸的大份量早餐時,我們卻沒有意識到我們正在這些工人之中上演一個奇跡。餐館的收音機上播放甲殼蟲樂隊的《你只需要愛》時輪到我們了。「想吃什麼就叫什麼。」我說,一面往我們的托盤上放了三杯茶。但是我的波蘭朋友並沒有叫豐盛的英國式早餐來塞飽肚子,他們怕叫得太多會濫用了他們了不起的主人的好意,每人只要了一個硬蛋糕。當我們等著付款的時候,老頭內疚地伸出一隻小髒手,又拿了一塊硬蛋糕。「每人一塊半,行嗎?」他緊張地低聲說道。啊,見鬼!我在毒品影響下的感情再也受不了啦,我把錢塞在他們口袋裡,跑到了大街上。「好好買一頓飯吃!」我在門口喊叫道。來到外面,我腦子裡一片混亂,非常氣憤,開始大叫起來:「為什麼這些人這麼窮?為什麼他們沒有該死的家?」我繼續著上帝的事業,跑到能夠看見的每一個流浪者面前把錢給他們,但每次都保證自己動作很快,免得又捲進另一個使人傷心的故事中去。許多沒有醒來的窮困潦倒的人,我把錢塞進他們的口袋裡,由他們去睡掉宿醉。

    許多個小時以後錢給完了,我就給倫敦最大的團伙頭子之一打了個電話。這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傢伙,但是我不在乎在對誰說話,衝著電話大喊道:「米克,趕快過來,帶點錢救濟窮人!」「滾蛋,你這個臭胚!你敢再給我打電話我把你的手指頭剁了!」他生氣地說,一面啪地放下了電話。感謝上帝我沒有他的地址,不然我還真可能到他家去,被他剁掉什麼東西。

    既然施洗禮者米克不肯和我合作,我別無選擇,只有等銀行開門。哪家銀行都行,我在所有的銀行都存了錢。這時我覺得身上冷了起來,很想在暖和的餐館裡喝上一杯茶。我把金錶作抵押,向一個旅館的行李工借了幾英鎊應急。後來我兌換了一張支票,居然奇跡般地還記得贖回金錶後再去繼續上帝交給我的工作。離開旅館時我看到一個我覺得剛才給過她錢的女人向車站的小餐館奔去,我追上了她,往她手裡塞了更多的錢,大聲說:「你一定是餓壞了,寶貝,再給你點!」我錯了。她不是剛才那個流浪的女人,她只是個普通的過路人,她用吃驚的北方口音回答道:「不,我只是要誤火車了!」她被我的行為嚇壞了,跑得更加快了。

    由於我分不清流浪者和普通人之間的區別,就隨手把錢給所有的人,很快便引起了鐵路警察的注意。當一個車站的巡警來質問我的時候,我馬上就消失在地鐵裡,坐車回到托特裡奇家中。在地鐵火車上我吞服了劑量很大的安眠藥,險些走不到家就癱了下來,這回運氣算好的。有很多次我就沒能到家,路易莎或勞拉上學時發現我睡著在前院裡。進屋時,卡米拉向我尖叫著說:「我需要更多的家用錢!」我生氣地衝上樓到書房去,喊道:「你以為我們是用錢造成的嗎?」她從鎖著的門外和我爭吵,但是太晚了,我得到了寧靜。安眠藥起作用了。你沒法和一個沒有知覺的人爭吵。

    做完了慈善之舉,關上了收音機,我在書房的地板上整整睡了兩天兩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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