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男人是爬蟲類 10 卡門的打擊樂隊
    10 卡門的打擊樂隊

    愛情不過是一件普通的玩意兒,一點也不稀奇。

    大蟲:

    春花回來了。

    「蝴蝶!還沒起床啊?春花回台北了。」

    「葛哥!你在哪裡?你怎麼知道春花回來了?」

    將近三個月,春花隱居在澎湖,不肯與人聯絡,春芍回過台北兩次,我約她見過一次,捎了些零食點心給春花,後來一次只通了電話,並沒有見面。

    「我在關島出外景,反正我沒事就打電話,今天竟然是春花接的,她說都還沒跟人聯絡呢,真的不知道她好不好,那麼愛鑽牛角尖的人,叫人好擔心。」

    我終於和春花通了電話,她一聽是我,先笑了起來:

    「又是葛哥,對不對?我跟他說我恢復元氣了,會跟你們聯絡的,他就一刻也等不及。」

    「我也等不及哪!出來吃個飯吧。」

    「不想出門,到處都是人,我嫌氣悶。」

    「我找東山,去你那裡吃飯,好不好?自從你回澎湖,我少了打牙祭的地方,瘦得只剩個小尖下巴。」

    我說著,一面在鏡中調整臉孔的角度,要怎樣才能使我的下巴看起來小而尖呢?

    春花開了門,看見我和一百朵粉紅色玫瑰的時候,發出一聲呼喊:

    「天啊!蝴蝶。」

    春花的手腳永遠迅捷利落,不過一會兒工夫,被雨淋濕的我和花,都各得其所,我一邊用乾毛巾擦拭,一邊啜飲香甜的水果茶,而且我發誓嗅到了奶油拌蟹的味道。

    我告訴春花,葛哥還沒回來,東山也追尋不著,大概外出寫稿去了。

    「這些男人都不可靠。」我做出極不負責任的結論。

    「這兩個男人,算是好的了。」

    春花端了杯鮮紅的洛神茶,盤腿在我身邊坐下。

    她的面頰黯淡無光,曝曬在太陽下,她的皮膚黝黑乾燥,眼中靈動的神采,也失去了。這是個深受情愛摧折之苦的女子啊。

    「回家去常常失眠,睡不著的時候,就想著我們幾個做過的瘋事,去看天燈,看蜂炮,半夜裡在飯店的游泳池裸泳——」

    「裸泳是你和東山,我可沒參加,還替你們把風呢。」

    「是呀!」春花笑著,咬住下唇:「如果生命裡都是這些事就好了。」

    「我和東山和葛哥都在這裡,沒有改變。」

    「我怕的是,我變了。」

    仰起頭,春花將洛神茶一飲而盡,直視著我的眼睛:

    「為什麼你和東山沒有在一起?」

    「人與人的緣分,有好多種,像我們幾個這樣相互扶持倚靠,不也很好?」

    「記得東山替你阻擋過好些騷擾,還去接你下課,送你回家。」

    的確,有段時間演講座談,常遇到莫名其妙的騷擾和糾纏。有一回演講結束,準備攔截計程車,有個已經累積多次前科的男人,又來苦苦糾纏,甚至扯開上衣,讓我看他肩上的蝴蝶刺青,我掙脫開來,在車輛川流不息的街上狂奔。我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在餐廳裡談事情的東山,看見了我的反常,追趕並拉住我。

    我因顫慄而不能站立,東山把我安置在候車亭的椅子上,一聲聲問我發生了什麼事。當我終於可以開口說話,卻是哭著說的:

    「他們到學校,到演講的地方,為什麼,為什麼不能放過我?我只想教書、寫稿,為什麼,不能好好過日子?」

    「不要怕!蝴蝶。」東山環抱住我:「別哭,沒有事了,不伯。」

    初識不久的東山,每週一次,到夜間部接我下課,送我回家,直到學校調開了夜間的課。我們就此奠定深厚的情誼,母親也因此對東山另眼相看。

    東山自己的說法是,他生來俠骨柔腸,特別喜歡濟弱扶貧,而「蝴蝶小姐落難的慘狀令人不忍卒睹」,所以,自然,如此。

    「是很好的情感,可是缺了點什麼,像是嚮往啦,眷戀啦…」

    我一邊吮食著酸辣海瓜子,一邊對春花解釋。

    「蝴蝶。你老實告訴我,你有過這種情感嗎?嚮往。

    眷戀什麼的。」

    我說我有的,我略略提起你,因為你使我能夠理清一些模糊曖昧的情感,能夠分辨愛情與其他情感的不同。

    春花從廚房裡端出一碟冰度剛好的生魚片,我迫不及待夾起一片送入口中,春花靠近我:「你看過他的身份證嗎?」

    我搖頭。

    「那你怎麼知道他是不是真的離婚了?」

    她的絲綢般的衣裳,冰冰涼涼地飄拂過我的脊樑和手臂,我的寒毛豎直。

    不能吞嚥,也不能言語,睜大眼睛,看著春花優雅地在桌邊坐下。

    「不要理我。」她遮住半張臉,歉疚地:「我是心理殘障,你別理我。如果不能相信,那還談什麼戀愛?」

    她注視自己攤展在桌上的雙手,忽然發笑,笑得眼睛和面頰赤紅:

    「這就是相信的下場!我一次一次信他,什麼都信,換來這樣的下場。我能告訴你什麼?我是個徹底失敗的人。是他不好,他辜負了你,失去你,應該是他的損失。」

    「我一直覺得配不上他,十年來,我把自己完全投入,只希望他能因憐憫而給我疼惜。我的等待不夠久嗎?我的犧牲都不值得嗎?」

    蓬門未識綺羅香,擬托良媒益自傷。

    「我努力脫胎換骨,去適應他和他的家庭,為什麼一點機會也沒有?他竟然用那麼歹毒卑鄙的手段欺騙我!」

    苦恨年年壓金線,為他人做嫁衣裳。

    「我回家去,以前的朋友都來看我,帶著孩子來。孩子不懂事,問我有沒有小孩,我不知道怎麼答,我有過三個小孩,可是,我不要他們,我殺了他們……」

    「春花!不要用這些事折磨自己!拜託你!不要想這些。」

    「第三個,我是有意的,以為看在孩子的份上,他會結婚……可是,他還是說服我,那時候為什麼信他?孩子不肯,他要活,折騰了好久,我流了好多血,差一點死掉。不如,那時候就死掉,好過現在罪疚痛苦地活著。」

    第三個孩子,我一直不知道,此刻聽來,格外驚痛。

    「我有罪,要遭報應的。只是,葉弘仁沒罪嗎。」

    春花看著我,並不紊亂,也不激動,緩慢而清晰地:

    「怎麼想也不明白,我就是不甘心。蝴蝶!我真的好不甘心哪。」

    她的神態和話語令我虛空而不安,假若她歇斯底里,或者痛哭流涕,可能會好一些,但她愈說愈平靜,愈有些反常。

    我搶著幫她洗碗,她不肯,宣稱自己是有潔癖的。

    廚房的窗台上擺著一排形狀不一的玻璃花瓶,大大小小約有七八個,我知道它們的來歷:每一次葉弘仁想挽回心碎的春花,就送一瓶花來。曾經春花自我解嘲,說她的愛情如同玻璃一般易碎。

    春花說春芍收拾了這些瓶子,準備丟出去。

    「何必丟呢?」

    我在每隻瓶內注入高低不等的水量,從一旁挑出一根銀筷子,輕快地觸擊每隻瓶口,珍珠的樂音響起。

    「現在,你有一個打擊樂隊了。」

    「蝴蝶!」春花的眼裡終於閃現笑意:「五十歲的時候,你一定要替我準備一個房間。」

    我接過清洗乾淨的生魚片刀,突然想起聖誕節卓羚在東京陪我挑選這刀,作為送春花的禮物時,她說:

    「小心春花哪天想不開,把她的男人做成沙西米了。」

    刀刃的寒光,令人生凜,我小心翼翼地把它收在抽屜裡,至少不是隨手可得的地方。

    「何以解憂,惟有高歌。」我說:

    「樂隊已經準備好了,請點歌!」

    「好久沒唱歌,唱什麼呢?」

    「隨便唱什麼都行,本樂隊沒有不能演奏的。」

    「好!那要唱一首快樂的,你幫我想想。」

    啊!有了。

    我敲了敲瓶身,這是葛哥的招牌歌曲,他每次在KTV又唱又跳,總能掀起高潮。

    愛情——不過是一件普通的玩意兒,一點也不稀奇。

    男人——在她的眼裡是消遣的東西,有什麼了不起?

    春花俯在料理台,笑著嚷著,卡門!卡門!她和我一起唱:

    什麼是情?

    什麼是意?

    還不是大家自己騙自己。

    什麼叫癡?

    什麼叫迷?

    還不是男的女的在做戲。

    「我要向卡門致敬!」我在換氣之間喊著:

    「峨!我愛卡門!」

    春花使勁劃過瓶身,我們扯著嗓子唱:

    你若是愛上了她,你就自己找晦氣,她若是愛上了你,你就死在她手裡。

    因為笑得太厲害,腮幫有些酸澀,揮別春花,一個人走過雨夜的騎樓,那些旋律仍躍動在唇齒間,我輕輕哼唱起來,單薄的聲音,什麼是情,什麼是意,還不是大家自己騙自己……什麼叫癡,什麼叫迷,還不是男的女的在做戲……

    忽然發現,這其實是一首多麼憂傷的歌。

    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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