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所有的人都聚集在屋裡時,家裡人就把門窗關得嚴嚴實實,甚至把閣樓的天窗也堵上,所有出口都用木板、擱凳、樹根和桌子擋住,彷彿準備守城似的;在這設防的屋裡,有一種相當莊嚴的等待的寂靜,終於聽見了遠處的歌聲、笑聲和鄉村樂器聲。這是求婚者的隊伍,熱爾曼領頭,他的最勇敢的夥伴,掘墓人,親屬,朋友和僕人簇擁著,組成一支歡樂的強有力的隊伍。
隨著他們走近新娘的家,便越走越慢,大家商量了一會兒,就靜默下來。關在屋子裡的姑娘們,分別站在有縫隙的窗後,她們透過縫隙看到那隊人馬來到了,散佈成戰鬥的隊列。這時天下著寒冷的細雨,更增加了這個場面的刺激性,屋子的灶內熊熊的火焰光輝四射。瑪麗很想縮短這種例行的圍攻戰不可避免的緩慢過程;她不願看到她的未婚夫這樣挨凍受冷,但她在這種情況下召開的會議中沒有發言權,甚至她還得公開參與她的女伴們的惡作劇。
兩個陣營擺好陣勢以後,外邊的火器發出一陣排槍,使附近的狗都大聲吹叫起來。新娘家的幾條狗吠著向門口撲去,以為真有人攻打了,母親們竭力安慰小孩,可是沒有用,他們開始哭起來,嚇得發抖。這整個場面演得那麼逼真,一個外鄉人遇上了,會以為是在抵抗一群土匪的進攻呢。
這時,代表未婚夫的演說家和行吟詩人的掘墓人站到門前,而打麻人也站在同一扇門上方的天窗下,兩人開始下面的對話:
掘墓人 唉!善良的人們,我親愛的教民啊,看在上帝
的份上,給我開開門吧。
打麻人 你是誰?你怎麼這樣放肆,管我們叫你親愛的
教民?我們不認識你。
掘墓人 我們是受苦受難的老實人。不用害怕我們,我
的朋友們!款待我們吧。天下著雪珠我們可憐的腳
都凍僵了,我們打老遠的地方來,我們的水鞋都走
裂了。
打麻人 你們的木鞋走裂的話,你們可以在地上找一
找;你們會找到柳條,做成弓形釘(弧形的小鐵
勾,釘在裂開的木鞋上,固定住水頭)。
掘墓人 柳條弓形釘一點兒不牢。你們別嘲笑我們了,
善良的人們,你們最好給我們開開門。我們看到你
們的屋子裡生起了好多的火呀;你們準定架起了叉
子,在你們家裡會心情愉快,肚子也痛快。給可憐
的朝聖者開開門吧,如果你們不對他們發發慈悲的
話,他們就會餓死在你們門口。
打麻人 哈!哈!你們是朝聖者嗎?剛才你們沒有對我
們說過。請問,你們從什麼聖地朝拜回來的?
掘墓人 等你們給我們打開門,我們再告訴你們,因為
我們是從遙遠的地方來的,說來你們也不信。
打麻人 給你們開門?想得倒美!我們不能信任你們。
喂,你們是從普利尼的聖西爾萬來的嗎?
掘墓人我們到過普利尼的聖西爾萬,但我們到過還要
遠的地方。
打麻人 那麼你們到過聖索朗日囉?
掘墓人 我們當然到過聖索朗日;但我們到過更遠的地
方。
打麻人 你們撒謊;你們從來沒有到過聖索朗日。
掘墓人 我們到過更遠的地方,這會兒我們是從孔波斯
泰爾1的聖雅克來的——
1孔波斯泰爾,西班牙城市,是個著名的朝聖地。
打麻人 你們對我們胡扯些什麼呀?我們不認識這個教
區。我們看出你們是壞人,強盜,窮光蛋,騙子
手。滾遠一點去胡吹瞎扯吧;我們防守嚴密,你們
別想進來。
掘墓人 唉!夥計,行行好吧!我們不是朝聖的人,給
你們猜對了;但我們是不幸的偷獵的人,正被看守
人追趕著。警察就緊追在我們後面,如果你們不讓
我們躲在乾草房裡,我們就會馬上被抓住,押進監
獄。
打麻人 有誰能給我們證明,這回你們是像你們所說的
那種人呢?因為已經有一個謊話,你們不能自圓其
說了。
掘墓人 你們肯給我們開門的話,我們會給你們看看我
們打死的一隻好大的獵物。
打麻人 馬上拿出來,我們不相信。
掘墓人 那麼,請打開一扇門或者一扇窗,我們把獵物
塞進去給你們看。
打麻人 噢!不行!沒有這麼蠢!我從一個小孔裡瞧著
你們!在你們中間我既看不到獵人,也看不到獵
物。
這當兒,有一個放牛的小伙子,身材矮壯,有大力士一樣的力氣,他從人叢中走出來,剛才沒人注意到他,他舉著一把扎上草束和緞帶的大鐵叉,叉著一隻拔了毛的鵝,舉到天窗旁邊。
「真是不錯呀!」打麻人小心地伸出一條手臂去摸那要烤的鵝,嚷著說:「這既不是鵪鶉,也不是山鶉,既不是野兔,也不是家兔;這有點兒像一隻鵝或者一隻火雞。你們真是出色的獵人!這只獵物根本不用你們去奔跑。滾遠一點吧,你們這些傢伙!你們的謊話都被識破了,你們可以回去燒你們的晚飯啦。你們吃不到我們的。」
掘墓人 唉!我的天呀!我們到哪兒去燒我們的獵物
呢?給我們這麼多人吃,這實在太少了;再說,我
們既沒有火,也沒有地方。這會兒家家門關廣闊,
人人都睡覺了;只有你們家在辦喜事,你們讓我們
在外邊凍僵了,心腸實在太硬。善良的人們,我們
再求一次,請開開門吧;我們不會讓你們破費的。
你們看,我們帶著要烤的野味;只佔你們爐膛的一
點兒地方,一會兒就能烤熟,我們便會滿意而去。
打麻人 你們以為我們家地方太多,木柴也不費錢嗎?
掘墓人 我們帶了一小捆乾草,用來燒火,這點就夠
了,只要讓我們把鐵叉伸進爐膛就行啦。
打麻人 壓根兒不行;你們讓我們討厭,一點兒得不到
我們同情。我看你們吃醉了,什麼也不需要,你們
想進我們家搶走我們的火和姑娘們。
掘墓人 既然你們根本聽不進好言相勸,那就怪不得我
們用武力闖進去了。
打麻人 願意的話,就試試看吧。我們關得嚴嚴實實,
用不著害怕你們。既然你們蠻不講理,我們就不再
理會你們了。
說完,打麻人砰的一聲關上天窗;從梯子下到房間裡來。他牽著新娘,同青年男女一起,歡樂地又跳又嚷起來,而那些已婚婦女失聲唱歌,發出哈哈大笑,對外邊企圖進攻的人表示蔑視和挑戰。
那些圍攻的人也發起狂來:他們朝門放槍,惹得狗在狂吠,還猛敲牆壁,搖晃護窗板,發出可怕的叫嚷。總之,這陣喧鬧震天價響,使人互相聽不清楚,一片灰塵煙霧,使人互相看不清臉。
但這場進攻是假裝的:打破禮節的時刻還沒有到來。如果有人在四處巡看時終於發現一條沒有設防的通道或者一個缺口,就可以突然闖進屋去,這時,拿鐵叉的人把要烤的東西放到火上,那麼爐灶就算被佔領了,這幕喜劇便告結束,新郎算是勝利了。
但是,房子的進出口並不多,不至於會忽略應有的小心,在決定搏鬥的時刻未到來以前,誰也不得擅自竊取動用武力的權利。
待到跳得累了,叫得累了,打麻人才想到讓對方投降。他重新爬上天窗,小心地打開窗戶,對著那些灰心喪氣的圍攻者哈哈大笑。
「喂,孩子們,」他說,「你們真夠慚愧的!你們以為闖進來太容易不過了,現在你們看到我們防衛得很好了吧。我們開始可憐你們,只要你們願意屈服,接受我們的條件。」
掘墓人 說吧,正直的人們;告訴我們該怎麼做,才能
接近你們的爐灶。
打麻人 你們得唱歌,我的朋友們,但要唱一支我們沒
聽過的歌,而且我們拿不出一支更好的歌來回答。
「那並不難!」掘墓人回答,他用有力的嗓門唱起來:
「半年前,正是春天。」
「我在嫩草上漫步。」打麻人用略微有點嘶啞、但很可怕的嗓門答唱起來,「可憐的人們,你們給我們唱一支這樣老掉牙的歌,不是在開玩笑嗎?你們看,頭一句我們便把你們截住了!」
「從前有一個公主……」
「她要想出嫁。」打麻人應和著,「換一隻,換另一隻!我們太熟悉這一首。」
掘墓人 你們要聽這一首嗎?——從南特歸來……
打麻人 ——我精疲力竭,啊!我精疲力竭。這一首是
我祖母時代的歌,再換另一首吧!
掘墓人 ——那一天,我在散步……
打麻人 ——沿著這迷人的樹林!這一首太沒意思!我
們的娃娃都懶得和你對唱!怎麼?你們就知道這一
些?
掘墓人 噢!我們要唱得你們對不上來。
像這樣唇槍舌劍,要過整整一個鐘頭。由於兩個對手都是當地的唱歌能手,他們的節目似乎沒完沒了,有可能持續一整夜,尤其因為打麻人要點花招,讓對方唱某些十節、二十節、或三十節的哀歌,他保持沉默,佯裝認輸。於是新郎方面得意洋洋,大聲合唱,以為這回對方對不上來了;可是,唱到最後一節的一半時,他們聽到老打麻人像患感冒一般的粗嗓子吼出了最後幾句詩;唱完後,他嚷著說:
「孩子們,你們用不著唱一首這麼長的!我們對它瞭如指掌!」
可是也有一兩次打麻人做個鬼臉,皺皺眉頭,沮喪地轉過身來,望著那些專心傾聽的已婚婦女,掘墓人唱起非常古老的歌,他的對手記不得了,或者他從來就不會唱;但那些大嬸大媽馬上用海鷗一樣的尖嗓子哼出那得勝的疊句,掘墓人不得不認輸,再試另外的曲子。
要等到勝利屬於哪一方,實在是太長了。新娘的一方宣佈,只要贈送給新娘一件相稱的禮物,就不再為難。
於是唱起了彩禮之歌,曲調像教堂的讚美歌一樣莊嚴。
外邊的男子用男低音合唱著:
把門打開,打開,
瑪麗,你多麼可愛,
我有重禮相贈。
唉!親愛的,讓我們進來。
屋裡的女人用悲傷的假嗓子回答:
我爸煩惱媽悲哀,
我呀這千金之驅,
這時不能把門開。
男人們重新又唱第一節,而第四句改成這樣:
我有漂亮手帕相贈。
但女人們以新娘的名義,同第一次一樣對答。
男人們至少要唱二十遍,歷數所有的彩禮,最後一句詩總要提到一件新物品:漂亮的圍裙,漂亮的絲帶,呢料衣服,花邊,金十字架,一直到一百隻別針,這樣,給新娘的簡樸彩禮就算齊全了。但大嬸大媽們卻始終予以拒絕;末了,小伙子們終於說出「有一個漂亮的丈夫相贈」,於是她們既對著新娘開口,又同男人們一起和唱:
把門打開,打開,
瑪麗,你多麼可愛,
是漂亮的丈夫來找你,
快,親愛的,讓他們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