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備戰期就要結束,甲板上的人等著我回去等得不耐煩了。阿蘭話音剛落,船長就出現在前門口了。
「站住!」阿蘭叫道,用劍指向他。
船長的確站住了,但他沒有退縮。
「出鞘的劍?」他說,「這是對我們熱情款待的回報?真是少見。」
「你看見我了嗎?」阿蘭說,「我出身於王室,我有國王的姓,我的徽章是橡木的,看到我的劍了嗎?它砍掉的輝格黨徒的腦袋要比你的腳趾還要多。叫你的歹徒跟在你的後面吧,先生,來吧!刀劍碰撞得越快,你就越早嘗到這鋼鐵傢伙穿過你命脈的滋味。」
船長沒對阿蘭說一句話,但是他惡狠狠地望著我。「戴維,」他說,「我會記著。」語調刺耳。
然後他走了。
「好了。」阿蘭說,「要冷靜,戰鬥就要開始了。」
阿蘭抽出一柄匕首,抓在左手,以防他們躲過長劍,沖得太近。我帶著一堆手槍和一顆沉重的心爬上了床。打開窗戶-望,我可以看到一小塊甲板,這就足夠了。海浪平息了,海風輕柔,船帆也很安靜,因此船上一片寂靜。此間我肯定聽到了輕輕的說話聲,過了一會兒,甲板上一陣金屬撞擊聲,我知道他們在搬短劍,有一把不小心掉下來了,然後又靜了下來。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有像你們所說的那種害怕的感覺,但我的心房跳得像小鳥似的,又急促又細碎。眼前陣陣模糊不清,我不斷地擦眼睛,但仍然是模糊一片。說到希望,我是沒有了,心中只有絕望和憤怒,使我不顧一切要以我的生命換取最高價值。我記得我想祈禱,但是混亂的思緒就像一個在狂奔的人。我已經記不得祈禱詞了,只盼望一切盡快開始,一了百了。
事情來得那麼突然,一陣腳步聲和吶喊,然後阿蘭大叫一聲,重重的一擊,什麼人叫了一聲好像是受了傷。我轉身看去,只見尚先生站在門口和阿蘭對劍。
「就是他殺了那男孩!」我叫道。
「守好你的窗戶!」阿蘭說。當我轉回自己的崗位時,我看見他的劍穿過了對手的身體。
很快就輪到我了,剛一回到窗邊,就見五個人抬著一根閒置的帆桁作為攻城槌,向我衝來,就要破門而入。我以前從未開過手槍,對長槍也不熟悉,更別說對人開火了,但是現在不干就沒活路了。正當他們擺動著帆桁,我大叫「看槍!」向他們開了火。
我一定擊中了其中一個,因為他大叫著並退後一步,其餘人停下了,亂成一團。他們還沒有清醒過來,我又開了一槍,當我開第三槍時(像第二槍一樣亂飛)他們丟下帆桁逃走了。
然後我環顧艙室四周,耳朵被槍聲震得嗡嗡響,硝煙瀰漫。阿蘭還像先前那樣站著,劍柄滴血,勝利的他優雅豪邁,看上去一副不可戰勝的樣子。在他面前的地板上躺著尚先生,四肢著地,嘴裡湧出鮮血,臉色煞白,慢慢癱軟下去。這時,後面幾個人抓住他的腳把他拖出了後甲板艙室,我相信這時他已經死了。
「幹掉了一個輝格黨徒!」阿蘭大叫,然後轉向我,問我幹得怎麼樣。
我說我打傷了一個,好像是船長。
「我幹掉了兩個,」他說,「不過血流得還不夠,他們還會再來的。多加小心,戴維,這不過是一道餐前的開胃酒。」
我又回到我的崗位,將開過火的三支手槍重新裝好子彈,睜大眼睛,豎起耳朵。
對手們在甲板不遠處爭執著什麼,聲音很大,我能在海濤聲中聽到一兩句。
「都怪尚捅的漏子。」的確我聽到一個人說。
另一個人回答:「好啦,他已經為此付出了代價。」
然後聲音小了下去,變成了像先前那樣的低聲細語。這時大部分都是一個人在說話,好像在做計劃,其他人則一個接一個簡短地回答他,好像在接受指令。我肯定他們又要來了,便告訴了阿蘭。
「我們正盼望著呢。」他說,「除非我們能給他們點厲害看看,否則你我都別想睡覺。不過這次要當心,他們要拚命了。」
這時我的手槍都裝好了子彈,現在要做的就是傾聽和等待。戰鬥過程中我無暇顧及自己是否害怕,現在一切都平靜下來了,我心中卻充滿了恐懼,鋒利的劍刃和冰冷的鋼鐵牢牢佔據我的腦海。很快我便聽到了偷偷摸摸的腳步聲和衣服在艙室壁上的摩擦聲,我知道他們正在黑暗中各就各位,我一想到這點就高聲叫了起來。
攻擊全部都在阿蘭那邊。正當我以為我這邊沒什麼事時,我忽然聽到有人輕輕落在了艙頂。
有人打了個呼哨——這是信號,緊接著一幫人手握短劍衝了進來,同時天窗玻璃裂成碎片,一個人跳進來落在了地上。不等他站起來,我就用手槍頂著他的後背。我本來是可以射中他的,可是我一碰到他的身體——他是活人——就不安地猶豫起來,結果沒有像先前那樣扣扳機。
這個人跳下來時短劍掉了,當他感覺到手槍在他後背時,他猛地轉過身大吼著抓住了我。在這緊要關頭,也許是我又鼓起了勇氣,也許是我太害怕了,我尖叫著將子彈射入了他的身體中,他帶著可怕的大聲呻吟撲倒在地。第二個人的腿正掛在天窗上,這時他的腳踢到了我的頭,我抓起第二支槍,射中他的大腿,他滑落下來,癱軟在他同夥身上,我顧不上瞄準,立即抬起槍口對準地上的人開火。
要不是阿蘭大叫著要幫忙,我也許還會站在那兒長時間地看著他們發愣,醒不過神來呢。
阿蘭一直守著那扇門,當他和幾個水手糾纏在一起時,有一個水手衝過來抱住了他,阿蘭用左手的匕首刺他,但這傢伙像水蛭一樣纏住他不放,另一個人也衝了進來舉起了短劍,門裡面全是這幫傢伙的臉,我以為我們要完蛋了,我抓起短劍,不顧一切地從側面殺了過去。
我還沒來得及幫忙,纏住阿蘭的人終於倒地了。阿蘭向後一跳,一邊怒吼著一邊像頭野牛一樣衝向其他人。他們像潮水一樣潰不成軍轉身奔跑,匆忙中互相踐踏,阿蘭手中的劍像水銀一樣直插潰軍,每一道閃光就傳來一個人受傷的尖叫。我剛才還在想我們要完蛋了,可你瞧,他們轉眼就都不見了。阿蘭像牧羊狗趕羊群一樣把他們趕上了甲板。
不過他並沒有跑多遠就回來了,他這個人既勇敢頑強又小心謹慎。這時水手們還在奔逃叫喊,彷彿他還追在後面。我們聽到他們跌跌撞撞衝進前甲板的艙室裡,並且關上了艙門。
後甲板艙室像個屠宰場,三個人死在裡面,另一個也奄奄一息,而阿蘭和我是勝利者,毫髮未損。
他張開雙臂走向我。「讓我擁抱你。」他叫道,擁抱著我,用力親吻著我的臉頰。「戴維,我像愛我的兄弟一樣愛你,噢,」他欣喜若狂地叫道,「我難道不是一名勇猛的戰士嗎!」
然後他轉向四個敵人,用劍穿透他們的身體,把他們一個個推出了門,他一邊干一邊哼唱著,吹著口哨,好像在回憶一個曲調,不過其實他是想吹一個新調子。這時他面色紅潤,像五歲孩子看到玩具時那樣兩眼發亮,然後他坐在桌旁,持劍在手。他一直想吹的曲調漸漸比較明確了,最後終於高唱起一首蓋爾語的歌。
我把歌同譯在下面——我不會譯成押韻的詞句,但至少是用的國語。這首歌他後來經常唱起,所以我聽得非常熟悉,也就聽懂了。而且,他還經常向我解釋同意:
這是阿蘭的劍之歌
鐵匠鍛造了它
爐火熔煉了它
現在它在阿蘭-布瑞克手中閃亮
他們的眼光明亮
眼風快如閃電
他們指揮著許多雙手
只有這柄劍除外
褐色的鹿群上了山坡
鹿兒成群,山只有一座
鹿群消失了
大山還在
從灌木叢生的山崗到我這兒來
從海島那兒來
高瞻遠矚的雄鷹啊
你的食物就在這兒
在我們勝利後的這一個小時中,他作詞譜曲的歌對與他並肩作戰的我有點不大公平。尚先生和另外五個人或死或殘,其中有兩個人是死在我手裡,他們是從天窗中進來的,另外四個受傷者中,其中一個(並非最不重要的一個)也是因我而受傷,因此在殺死殺傷敵人的戰鬥中我幹得真不錯,完全應該在阿蘭的歌詞中佔有一席之地。但是詩人要考慮韻律,而且在平時的談話中他對我的評價還是挺公正的。
當時我完全不知道他給我的不公正待遇,不僅因為我不懂蓋爾語,而且還因為經歷了長時間的焦慮等待,兩場激烈搏鬥的壓力和勞累,還有更甚於此的我自身的恐懼使我一個回合完畢就想立即坐下來。我情緒緊張得都快喘不過氣來了。我射中的兩個人就像惡夢一樣沉沉地壓在我心頭,一想到他們,我就情不自禁像個孩子似地哭泣起來。
阿蘭抱住我雙肩說我是個勇敢的孩子,睡一覺就好了。
「我值第一班崗,」他說,「戴維,你幹得真棒。給我阿潘,不,給我布瑞德班我都不願意失去你。」
我在地上鋪了張床,他站第一班崗,手握手槍,劍放在膝上,按照牆上船長的鍾先值了三小時的班,然後他叫醒我,我又值了三小時的班,我的輪班還沒結束天已大亮了。這是一個寧靜的早晨,海浪輕輕地搖著船兒,後甲板艙室地面的血淌來淌去,艙頂上響著大雨的僻啪聲。船上沒有其他聲音,舵輪在砰砰撞擊著,所以我知道那兒也沒有人照看,的確(我後來才知道)許多人或死或傷,其他人的情緒都不好,萊奇先生和船長只好像我們一樣輪流值班,否則船可能會擱淺,大家都會沒命的。天降慈悲,夜是這樣的寧靜,下雨時風也停了。儘管如此,從大批繞著船飛的海鷗的叫聲來看,船一定漂流到很靠近海岸或赫布萊茲群島了。後來我從艙室望出去,看見了右側斯蓋山脈的大岩石,再向後面就是奇怪的郎姆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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