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以後,父親接到一封短信,這是我們一位朋友寫來的,他約父親在聖拉斐爾見面,開胃酒。父親馬上把這事告訴了我們,力稍許擺脫我們所處的這種自願的,但多少迫不得已的孤寂狀態而快樂。於是我向艾爾莎和西利爾通報,我們7點鐘時將到達太陽酒吧廳,如果他們要來,可以在那兒見到我們。不巧,艾爾莎認識我們的那位朋友,這更使她想上那兒去。
我隱隱覺得事情複雜,便盡力勸她別去,結果還是徒勞而已。
「夏爾-韋伯喜歡我。」她像兒童一般天真地說,「他要看見我,準會促使雷蒙又愛上我。」
去不去聖拉斐爾,西利爾都不在乎。對他來說,首要的事情是我在哪兒,他就在哪兒。
我從他的目光裡看出了這點,不禁感到驕傲。
於是,下午6點光景,我們坐車出發了。安娜把我們領到她的車上。我喜歡她的汽車:
這是一輛笨重的車蓋可折疊的美國汽車。與其說它合她喜歡敞開車蓋開車的性格,不如說更合她的趣味。這輛車也合我的口味:到處都是閃閃發光的玩意兒,行駛時悄無聲響,遠離眾人,轉彎時傾斜。此外,我們三人都坐在前面。在汽車裡,不論什麼地方,我都感覺不到對什麼人友好。三個人坐在前面,手時稍緊地擠在一起,把自己交給高速與風帶來的同樣的快樂,也許還交給同樣的死亡。安娜駕車,好像以此來象徵我們將組合的家庭。自從在縣納過的那一夜以來,我沒有再登過她的車,這引發了我的遐想。
在太陽酒吧廳,我們與夏爾-韋伯及其妻子重逢了。他忙於戲劇廣告,他妻子則忙於花他賺來的錢,花的速度快得嚇人,而且是為了一些年輕男人。他唸唸不捨地想著收支相抵,不停地追逐金錢。他的不安、窘迫就是由此而來的,因為畢竟有些下流的事情。他過去長期是艾爾莎的情夫,因為她雖說漂亮,卻不是特別貪心的女人,她在金錢方面的隨便討他喜歡。
他妻子則是個惡毒的女人。安娜不認識她。我很快就看出來,安娜美麗的面孔上浮起了輕蔑和嘲弄的神色。在交際場上,這是她的家常便飯。夏爾-韋伯一如往常,滔滔不絕地說話,同時向安娜投去審察的目光。他顯然在尋思她與這個追女人的老手雷蒙及其女兒是什麼關係。一想到他很快就會弄清楚這事,我便覺得自己充滿了自豪感。父親朝他稍稍傾過身,好像喘口氣似的,粗聲大氣地宣佈說:
「老朋友,我有了一個新的。安娜與我,我們10月5日結婚。」
韋伯望望我父親,又望望安娜,顯然茫然不解。我快活極了。他妻子則大失所望:她總是偏愛我父親。
「祝賀你們呀。」韋伯終於說,聲音宏亮,「這可是個了不起的主意!親愛的夫人,您照管這樣一個淘氣鬼,真是超凡入聖。侍應生!…我們得好好慶祝慶祝。」
安娜微笑著,從容而沉著。這時我看見韋伯綻開笑臉。我沒轉過頭去看。
「艾爾莎!我的天哪,這是艾爾莎-瑪岡布爾,她沒有看見我。雷蒙,你看見了嗎,這姑娘變得多漂亮了?……」
「不是嗎?」父親說,像個快樂的產業主。
接著,他想起往事,臉色便變了。
安娜不可能沒注意父親的聲調。她猛一下把朝著他的臉轉向我。正當她張嘴說什麼話時,我朝她湊過去:
「安娜,您的優雅勾魂攝魄,那邊有一個男人眼睛一刻也沒離開您。」
我是以親熱的聲調說這話的,也就是說聲音相當高,父親聽得見。他立即扭過頭,看見了那個男人。
「我可不喜歡這個。」他說,抓起安娜的手。
「他們多親熱呵!」韋伯夫人譏諷地感歎道,「夏爾,你本不應該打擾他們這對情人。本來,請小賽茜爾就夠了。」
「要是那樣,小賽首爾就不會來。」我毫無顧忌地回答。
「那是為什麼?難道釣魚佬中間有您的情人?」
有一次,她看見我坐在一條凳上與一個公共汽車售票員說話,從此便把我當作一個降低身份的女人,當作她稱之為「失格的女人」來對待。
「是呀。」我大聲地說,顯出快活的樣子。
「那您釣了不少魚啦?」
最討厭的是她還自以為滑稽。我漸漸地生氣了。
「我不是專門捕鰭魚的,」我說,「但我釣魚。」
出現了一陣沉默。接著,響起了安娜的聲音,總是那麼穩重:
「雷蒙,問侍應生要一根吸管好嗎?飲桔子汁,這可少不了。」
夏爾-韋伯很快飲起了清涼飲料。我父親狂笑了幾聲。我看見他以他那種方式吮吸著杯裡的飲料。安娜向我投來央求的目光。大家很快決定像幾乎失和的人一樣在一起吃頓飯。
在吃晚飯時我飲了不少酒。我必須忘掉安娜盯著父親時的不安表情,或者怔怔地望著我時露出的隱隱的感激之情。自從韋伯的妻子對我說了一句尖刻話起,我就開心地微笑著望著她。這種戰略使地困惑不解。她很快變得咄咄逼人。安娜示意我不要亂說亂動。她怕在大庭廣眾中的駕架,感到韋伯夫人準備來這麼一場。至於我,我司已為常。在我們這個階層,這種事是家常便飯。因此聽她說話時,我毫不緊張。
吃過晚飯,我們去了聖拉斐爾的一家夜總會。我們到後不久,艾爾莎與西利爾也來了。
艾爾莎在門口停住,很大聲地向管理衣帽間的女人說了幾句話,然後走進大廳,後面跟著可憐的西利爾。我以為她的表現更像個不正經的女人,而不像情女,不過她相當漂亮,完全可以充當這樣的角色。
「那個獻慇勤的小伙子是誰?」夏爾-韋伯問,「他很年輕。」
「是愛情,」他妻子低聲說,「愛情使他成功…」
「你這麼想嗎?」父親粗暴地說,「這是一時的癡戀,是的。」
我看了看安娜。只見她很鎮靜地、冷漠地打量著艾爾莎,就像看介紹成套時裝的女模特兒或很年輕的女人一樣,沒有絲毫尖酸刻薄的表現。因為這種不卑鄙,不嫉妒的姿態,我一時間對她熱烈地敬佩起來。再說,我也不明白她有什麼要嫉妒艾爾莎的,因為她比艾爾莎漂亮百倍,聰敏百倍。由於我喝醉了,便把這些告訴了她。她奇怪地望著我。
「我比艾爾莎漂亮?您覺得是這樣?」
「毫無疑問!」
「這總是叫人高興的。可您又一次喝得太多了。把杯子給我。看到您的西利爾在那邊,您不會太憂愁吧?再說,他也無聊。」
「這是我的情人。」我快活地說。
「您完全醉了!好在是回去的時候了!」
我們離開了韋伯夫婦,都鬆了口氣。我裝出一本正經的樣子稱韋伯夫人「親愛的太太」。
父親掌握方向盤。我的頭倚在安娜的肩上搖來晃去。
我認為比起韋伯夫婦和我們平時見到的所有那些人來,我更喜歡安娜。她比他們好,比他們莊重,聰明。父親很少說話。大概在回憶艾爾莎到來時的情景。
「她睡著了?」他問安娜。
「像個小姑娘。相對地說,她還算表現不錯了。除了精魚的暗示有點直接……」
父親笑了起來。以後是一陣沉默。接著我又聽到父親的聲音:
「安娜,我愛您。我只愛您一人,您相信嗎廣「別這麼經常地跟我講這些,這讓我害怕「把手給我。」
我差點兒站起來抗議:
「不行,在峭壁上開車不能這樣!」可是我有點醉了,安娜身上的香氣、吹拂我頭髮的海風,西利爾與我做愛時在我肩上留下的小傷口,所有這一切都讓我愉快,讓我靜默。於是我睡了。在此期間,艾爾莎和可憐的西利爾大概騎著摩托車艱難地上路了。那輛摩托車是去年他母親送給他的生日禮物。我不知為什麼這讓我激動得流淚。這輛汽車如此舒適,如此平穩,如此適於睡覺……睡意,韋伯夫人此時大概沒有感到它吧!大概,在她那個年紀,我也會付錢讓一些年輕人來愛我,因為愛是最甜蜜,最有活力,最合理的事。而給錢則無關緊要。
重要的,是不要變得尖刻、嫉妒,像她對待艾爾莎和安娜那樣。我輕聲笑了起來。安娜的肩陷下去了一些。「睡吧」。她威嚴地說。於是我進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