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上,我把父親領到大路上散步。我們快活地談著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回別墅時,我提議從松樹林經過。這時正好10點半鐘,我很難時,父親在我前面走,因為道路狹窄,而且滿是荊棘,他邊走邊撥開荊棘叢,使我的腿免於被掛破。當我看見他停下來時,便明白他看見他們了。我走到他身邊。西利爾和艾爾莎躺在松針上,睡著了,顯現出一種鄉野的幸福的跡象。雖說我曾一五一十地吩咐他們怎麼幹,可是看見他們這模樣,我也覺得肝腸寸斷。
艾爾莎對我父親的愛,西利爾對我的愛,能阻止他們一般年少,同樣俊美,挨得如此之近嗎?…我瞧了父親一眼,只見他一動不動地盯著他們,神態不正常的專注,臉色不正常的蒼白。我挽起他的手臂:
「劉叫醒他們,我們走吧。」
他向艾爾莎投去最後一瞥。艾爾莎仰面躺著,年輕秀美,全身曬成了古銅色,頭上蓄著棕紅色的頭髮,嘴上掛著淡淡的微笑,像終於被人追上的年輕美女的那種微笑。…他轉過腳跟,開始大步走起來。
「媳婦!」他低聲罵道,「娼婦!」
「你為什麼說這話?她又不受你管,不是嗎?」
「不是這回事!你看到西利爾躺在她懷裡好受嗎?」
「我不愛他了。」我說。
「我也一樣,我不愛艾爾莎。」他怒氣沖沖地吼道,「可這仍然叫我不好受。要知道我與她,嗯…一起生活過!這更討厭…。」
我知道這點,這確實更討厭!他大概感到了和我一樣的強烈願望:奔過去,把他們拆開,奪回他的幸福、過去為他們所有的幸福。
「要是安娜聽見你的話!
「什麼?要是安娜聽見我的話?……當然,她聽不懂,或者,她會不快,這是正常的。
可是你呢?你,你是我的女兒,不是?你不再理解我,也不快嗎?」
對我來說,操縱他的思想是多麼容易啊!我如此瞭解他,我都有點害怕。
「我並不不快。」我說,「不過說到底,必須正視事情:艾爾莎並不是念念不忘舊情的人。
西利爾討她喜歡,你失去她了。尤其是在你對她做的事情之後,那種事情,人家是不會原諒的…」
「如果我願意。」父親開始這,突然停住了,顯得驚慌不安……
「你也不會成功。」我肯定地說,似乎討論他重新征服艾爾莎的機會是自然而然的事。
「我並沒有往這方面想。」他說,又恢復了理智。
「那當然。」我聳聳肩,說。
這個聳聳肩的動作意味著:「不可能,我可憐的人,你已退出了競賽。」我們默默地走著。
一直到家,他都沒有再和我說一句話。一進門,他便抱住安娜,閉著雙眼,摟了好一陣子。
安娜聽之任之,微笑著,顯得驚異。我走出房間,倚在走廊的壁板上,因羞愧而顫抖。
兩點鐘的光景,我聽見西利爾的輕輕的呶哨聲,便下到沙灘。他讓我立即上了船,然後把船朝遠海劃去。海上空無人影。誰也不會想到在這樣辣的太陽底下出來。一到深海,他便拉下帆,朝我轉過身來。在此之前,我們幾乎沒說一句話。
「今早……」他開始道。
「你住嘴。」我說,「喂!你住嘴……」
他把我輕輕地扳倒在防雨篷上。我們汗流使背,身子滑溜溜的,又笨拙,又迫切。小船在我們身下有規律地晃蕩著。我望著正當頭頂的太陽。突然,耳畔響起了西利爾急切而多情的低身…太陽從天空脫落了,爆炸了,朝我砸下來……我在哪兒呀?在海底,在時間深處,在快樂的深處……我大聲呼喚西利爾,他不回答,他不需要回答我。
接著是鹹水的清涼。我們一起笑著,心醉神迷,疲軟無力,彼此充滿感激之情。我們有太陽,有海,有歡笑,有愛情。今後,我們什麼時候還能像今年夏天這樣,帶著恐懼與內疚所造成的緊張和強烈慾望來擁有這些?……
想到這事。除了愛給我帶來的非常實在的肉體快樂,我還感到一種精神快樂。「做愛」這兩個字自有一種誘惑力,如果把它的意思撇開,很易於上口。「做」這個字是具體的,積極的,與「愛」這個帶有抽像的詩意的字結合在一起,使我人迷。從前我談論它們,沒有一絲羞怯,一絲難堪,也沒有注意它們的滋味。現在,我覺得自己變得害羞了,當我父親稍微專注地看著安娜的時候,當她近來發出輕輕的、淫蕩的、使我們——父親和我一瞼變得煞白、兩眼直視窗外的笑聲時,我就會下眼簾。如果我們告訴安娜,她的笑聲如此,她準不會相信我們的話。她並非以父親的情婦的身份,而是以女友,溫柔的女友的身份做人行事。不過夜裡,大概……我禁止自己產生這樣的想法,我厭惡曖昧的思想。
日子一天天過去。我稍為忘記了安娜、父親和艾爾莎。愛情使我神魂顛倒,想入非非,變得溫和嫻靜。西利爾問我是否怕有孩子。我告訴他我信賴他。他似乎認為這是正常的事情。
也許正是為此我才這麼輕易地委身於他:因為他不讓我負責,假如我有了孩子,他來承擔罪責。他攬下我不能承攬的東西:責任。再說,我身體苗條,肌肉結實,也看不出是否懷了孕……
我為自己青春的體形慶幸了一次。
可是艾爾莎急不可耐,老是問這問那。我總怕別人撞見我和她或者和西利爾在一起。她精心安排,總是見到我父親,處處和地碰上。她於是慶賀自己想像中的勝利,為我父親壓抑情慾衝動而洋洋得意。她說,我父親無法掩飾這一點。看到這個在職業上畢竟如此接近賣肉生涯的姑娘,看到這個被訓練得慣於接受男人迫不及待的簡單乾脆動作的姑娘竟變得如此浪漫多情。如此被一些細節,如一個眼色、一個動作所激動,我真是大感驚異。確實,她並不習慣於扮演精明的角色。在她看來,她所充當的角色大概在心理上淨化到了極點。父親漸漸地被艾爾莎纏住,但安娜似乎一無所察。父親比過去任何時候都溫柔,慇勤。這使我害怕,因為我把他這種態度歸結於不自覺的內疚。最要緊的是在還剩下的三星期裡,什麼事兒都不要發生。我們將返回巴黎,艾爾莎也將回她的家。如果父親和安娜仍然有意,他們將結婚。
西利爾也在巴黎。正如安娜在此不可能阻止我愛他,在那兒她也不可能禁止我去會他。他在巴黎有一間房子,與他母親的隔得很遠。我已經想像那扇朝巴黎奇異的天空、藍色、粉紅色的天空開著的窗戶,想像棲停在窗台柵條上的鴿子的咕咕叫聲,想像我和西利爾躺在狹窄的床上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