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都茶樓
「那蒼丘一役,雲相部署周密,卻不料百密一疏。」說書先生折扇一合,只聽一旁鑼鼓聲起,聲聲金鐵皆鳴,仿若真正的慘戰畫面躍然眼前。
詞鼓聲歇,說書先生呷了一口茶,繼續道,「玄帝馭兵有術,雷厲風行,與雲相旗鼓相當……」
眾人聽得聚精會神,只道是戰況吃緊,卻不知很快……戰火就要到這裡。
一身素白玄衣,那少年面若冠玉,頰如桃瓣,眉目如畫。初夏時節的陽光折射在水面上,波光粼粼,映襯著那人靜靜的容顏,目色清澈澄明,無喜無悲。
飲一口涼茶,聽說書先生蒼老的聲響緩緩道來,「……蒼丘僵持六日,玉楚軍師自請去。」
忽的說書先生一拍驚堂木,滿座皆驚。
「預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說書老兒慢悠悠地道。
「什麼?那軍師究竟去了哪兒?」茶客疑道。
說書先生默默收拾東西,卻是垂眸不答,畢竟這軍師究竟去了哪兒,誰又知道呢?
眾人只是意興闌珊,卻又繼續磕著茶果,享受著午後的浮生半日閒。
忽見外頭一群灰頭土臉,衣衫襤褸的人躬身鑽進來,因為人太多竟是攔不住。茶小二驚得險些扔了長嘴兒茶壺,忙忙地跑上門去攔,卻是螳臂當車。
白衣少年只是冷眼坐著飲茶,不動聲色地看著。
「大爺,賞點兒吃的吧!求求你了……」一個女叫花抱著一個奄奄一息的孩子衝進來。
「走開,這麼髒的叫花子…叫你走開聽見沒有!」茶客抽回自己的衣擺,嫌惡地撣了撣。
「我……我不是叫花子……我是災民……難民啊……」
「什麼難民?我天擎自來風調雨順,有什麼災民?」一個婦道人家如此不知禮數……果真是個叫花子!」說著那人便要離開。
卻見那女叫花拚命抓住那人的衣擺,幾乎是跪在地上,「求求你行行好,救救我的孩子,他快要餓死了……」
那人猛地轉過身來,「既然有孩子,那就把孩子賣了自然就不會餓死!」
女人猛地縮回手,護住懷中臉色蒼白的孩子,「不……不……」
那人拂袖離去,一路推開眾多叫花子,揚長而去。
其餘的茶客也沒好多少,被這些個叫花子纏得不知如何是好。
獨獨只有茶樓偏角一隅,那道白色的身影始終置身事外,冷眼旁觀,背影清靜漠然。
那女人眼尖地掠見那個白衣少年,忙撥開人群擠到他面前,「公子……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我也不過是個無用之人,如何救得了你?」那少年清潤的嗓音響起。
女人看清他轉過身來露出的臉,面若冠玉……呆在那兒。
「公子非同凡人,必然能救我們。我們是麓野的難民,流落異國卻逢兩國交戰,苦不堪言…求公子救救我們。」女人定定地看著眼前的少年。
少年微微一愣,眸色略深。
半晌,少年抬手扶她起身,面色如常,卻不是一開始的淡漠,竟是有幾分柔和。
讓她坐在對面,少年淡淡地掃過她一身襤褸的衣服,隱約可見原本是上好的材質,倒是難怪有這樣的識人眼力。
他的指節無意識地敲著桌面,轉身看著茶館中歸於平靜,那些個災民已經被逐出去。小二上來要帶那女人出去,他也不反對,只是瞧著她喂孩子用了一些糕點,便不再阻撓。
小二將那哭喊的女人逐出門外,轉身回來添茶,卻見那案上一錠銀子。
桌前空空,已然無人。
回到暫時落腳的別院,暖玉只是無聲回屋,雲環叫她也不理,不吃飯,逕自鑽進被窩便什麼都沒說了。
「公子,這是做什麼……不是已經沒有和少爺對戰,怎的又不快?」雲環坐在她床前,語聲淡淡的。
暖玉窩在被子裡,只見眼前一片黑色。
那個女人的話還在腦海裡迴響,是麓野的災民……她只顧著自己的快意,竟然讓那麼多人受害……從什麼時候起,她竟已經是如此心狠手辣,殺戮成性了……
與她只是一句話,一個命令,卻是千千萬萬百姓的苦痛,更甚至是滅頂之災……
「公子凡事要想開些,若總是鑽牛角尖,這日子可如何過呢?」雲環的聲音隔著被子傳進來,沒什麼過多的情緒。
暖玉也只是不動,聽著她一句一句開導。
「你自來只道是深諳人性,本該看得透徹,可真正懂自己的人卻少。若事事要那兩全其美,世上哪裡能有這樣的便宜呢。不負如來不負卿,古來又有幾人?都是自己開導,想開了,世上本就沒什麼坎兒。」
雲環輕輕將暖玉的被子拉開,只這麼一會兒便是滿頭大汗,面色微紅。
她好笑地轉身出去吩咐人打桶水進來,卻沒有多問。
暖玉倚著床坐在那兒,汗水沁涼,驚心地冷。
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只是這事關重大,又豈能隨意處之。她沒有太多的選擇,卻不想以這樣的想法泯滅了自己的心。她是要報仇,卻不能製造更多的仇恨……
烽煙起時黃梅雨 家家舊愁添新憂
只記花開不記年 花開花落兩不見
那日暖玉沒有將那些災民救下,甚至冷漠而對,不過是以大局為重。畢竟在天擎的地盤上,這樣的節骨眼上沒有人能保得了玉楚子民。即便她救得了一個,也救不了所有人。
只是心中卻已有了定數,誓要彌補自己的虧欠。
茶樓已然無平日的繁華,寂寥聲聲,只聽那說書人緩緩道,「玉楚軍師自請去,卻暗暗潛入江都,雲相拖住玄帝……」
「鄴城、晉陽和寅封都被雲相各個擊破,而天擎另一突破口更成了他們的可趁之機。」
說書人語聲急轉,急道,「短短十日,失蹤的軍師玉無緣卻忽然出現,率三十萬大軍攻下江都和傭城。」
「戰事緊張已經白熱化,戰火紛飛,生靈塗炭。雷厲風行的玉楚大軍挺進天擎,玄帝前有雲相四十萬大軍,旁有玉楚軍師勢如破竹,打得邊城節節敗退,真真是危矣……」
茶客寂寥,弦斷無人聽。
說書人自顧自道,「熟料……玄帝竟然拋下四十萬大軍攻城的九嵐,趕赴憫南與玉楚軍師對戰。」
「玉楚軍師雖然雷厲風行,行軍佈陣詭異莫測,攻下江都與傭城,卻多了麓野災民,隨軍而行成負累……」
他一拍驚堂木,寂寥迴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