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後院才察覺這當鋪後面連著對面酒館兒的後院,倒是方便接待客人。
暖玉在雅間裡坐下,那老闆退了出去。
她略略掃過房中的擺設,倒也算的上清雅,倒真是文人騷客流連的風流地。風雅中帶著些流韻,一片清新。
略坐了坐,便聽得門外腳步聲緩緩而來,竟是個練家子。
她的唇角微不可查地抿起,站在窗前背對著門。
門推開,閻琛踏進來。
只見一個素衣少年臨窗而立,青絲隨風撩起,明明沒有看到正臉卻讓他覺得只是一個背影也美得如畫中仙一般。
素衣少年轉過身來,光線透過他的側臉,投下一道剪影。光暈散開,他如玉一般的容顏一覽無餘。
閻琛只看著眼前的少年面如美玉,唇若點朱,頰如桃瓣,目若秋波。似喜非喜的眼眸深邃如幽潭,看不清情緒。姿質風流,儀容秀麗,竟是如玉一般的感覺,倒真是應了他的姓了。
暖玉也看著進來的閻家少爺,只見來人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曉之花,鬢若刀裁,眉如墨畫。一身銀灰色長袍,外罩一件玄色外衫,袖間有祥雲暗紋,顯示出這一身看似平常事則奢侈華貴的品質。腰間繫著銀邊白色的腰帶,隨著動作若隱若現的青色穗子。
唇角揚起,暖玉笑得溫文爾雅。
「不知玉公子要當什麼?」閻琛雙手抱在胸前,看起來心情不錯。
暖玉嘻嘻一笑,「我來當……迦蘭湖水域。」
閻琛坐下來,低頭把玩著尾指上的綠玉扳指,「那公子打算開價多少?」
暖玉挑眉,「閻家」
閻琛凝眸看著眼前的白衣少年,他究竟知道多少?
暖玉笑得無害,「我能來找你,自然也能將你要的給你。」
這閻家家大業大,卻一直在往水域方向靠攏。她一路行來,幾乎每一個閻家的商號都臨水而居,而洛城流池畔,是他們唯一攻克不下的水域。
雖然天高皇帝遠,但畢竟商人無權無勢,倘若有朝一日玉楚帝要這些財產,他們根本沒有說不得權利。
既然已經出頭,就只能盡快拿下那些權利奪不走的東西,比如……掌控船運的權利。
自來這玉楚的船運都由朝廷分配,不屬於任何私人商號,而這船運的盈利卻正是最大的一塊肥肉。
玉楚的商人雖不明說,可誰不眼紅?
流池是連朝廷的船運也拿不下的水域,而眼前的少年卻說要那那更加神秘莫測的迦蘭湖來典當,而代價,卻是他閻家。
閻琛眸色深沉,褐色的瞳孔有些收縮,然後放大。
「公子未免太看得起我閻家。」
暖玉把玩著手中的白玉青花瓷杯,有一下沒一下地晃動著其中的茶水。
「若你不答應我,明日此時必然後悔。」
輕輕淺淺的一句話,卻帶著不可抗拒的壓迫,仿若一句魔咒,反覆響在閻琛耳畔。
閻琛頷首輕笑,莫說是眼前這個來歷不清的少年,就是玉楚帝也沒有資格讓他整個閻家為他賣命,區區一塊水域,他還不至於笨到去爭一塊掛在懸崖邊兒上的肉。
「既如此,閻某恭候。」
那樣自負的神情竟是與暖玉如出一轍。暖玉也不惱,抬腳踏出門,一身素袂衣帶翻飛,迷離了人的眼眸。
閻琛靜靜看著那少年離去,卻只覺得有些累,竟是看不清那少年遠去的身影。
甩了甩頭已經看不見那少年的身影,竟如憑空消失了一般。
心頭莫名的悸動,有什麼幻化成為久違的不安。
晚間用過晚膳,閻琛走回自己的書齋,心底卻是揮之不去的不安。
他從十三歲開始接手家業,這閻家的商號是他一點點打下來的,而近日那個少年的話還在腦海裡迴響,他說明日他就會後悔……明明不是沒見過這樣狂妄的人,可為什麼這一次卻莫名地悸動不安呢?
一夜難安,隱隱有夢魘在睡夢中叫囂,糾纏到天明。
天未亮,便被外面的喧嚷聲驚醒。昨夜睡得不甚安穩,幾乎是徹夜難眠,恍恍惚惚睡著,卻沒想到這麼一小會兒又被吵醒。
閻琛不耐地披衣起身,外面一行四個婢女拿著洗漱用具候在那兒,顯然沒有料到他會這麼早起來。
門口是千墨,一臉凝重的神色。
他轉身進屋,「出什麼事了?」
「爺,金陵所有商舖的貨源都出了問題,一夜之間全都變成了次品。」千墨沉聲道。
閻琛手中擦著的帕子頓了頓,怎麼會忽然變成了次品?
「布莊的布在今早擺攤時忽然變成了灰白粗布,掌櫃的回庫裡調新的,卻發現全都一樣。其他的……也都一樣。」
閻琛凝眉深思,閻家商號幾乎滿天下,各行各業都沾邊。即便只是一個金陵城中的店舖也有幾百家,那麼多的貨,怎麼能一夜之間被更換?
正思量間,忽見一人衝進來,「爺,丘城加急信。」
閻琛轉臉看向千墨,心頭有什麼開始無限蔓延。
千墨不解地看著眼前的情況,怎麼看都覺得事情不簡單。
正愣神,又見幾個人衝進來。
「邡城金號急信。」
「沫城當鋪加急。」
「樊城酒樓急書。」
……
閻琛訥訥地看著眼前的人影攢動,耳畔又迴響起昨日那少年的話,似夢魘迴盪,「若你不答應我,明日此時必然後悔……」
「明日此時必然後悔……」
「明日此時必然後悔……」
「必然後悔……」
無從查起的混亂,閻琛只覺得腦袋嗡的一聲響,險險坐在桌前。
昨日的少年究竟是什麼來頭,怎麼能有這樣大的能耐?
「關閉所有出問題的店舖,查可以人員,不可輕放過任何一個可疑的人。」他定了定神,下命令道。
誠信本就是商家最大的支撐,若是賣出去的東西成了次品,這閻家也真的就難以支撐下去了。
他忽而想到什麼,起身出去。
千墨跟在身後,默不作聲。
到了昨日的當鋪,只見門口圍著不少客人。
喧嚷聲喧天,他愣了愣,沒有想到連這兒也一片混亂。
從後門進了當鋪,命掌櫃的拿來幾件寶物,那些都是一等上品,卻在一夜之間變了樣兒,竟是一眼就能看出瑕疵。
他將一個鏤空佛手白玉花插倒過來,下面還刻著閻家當鋪獨一無二的標記……心中咯登一聲,東西根本沒有被換過……還是這些東西,那怎麼會成了這般模樣?
他第一次覺得詭異不可思議,想破腦袋也解釋不了。原以為還有蛛絲馬跡可循,可眼前的事實讓他猛然覺得自己遇上的或許根本不是人世間該有的法術。
心頭一顫,他放下花插。
「爺,昨日的客人上門要求退貨,可我們的金庫全空了!」掌櫃的慌慌張張進來,面如菜色。
閻琛一驚,連金庫的東西也一夜之間不翼而飛,要他相信這是人所為,簡直天方夜譚。
若說他原本還抱著查清事情重振閻家名聲的心思,那麼這一刻他是真的意識到,或許昨日自己真的太過自負了些。
根本無從查起的天災人禍,該如何了結?
珠玉鳴脆,似玉環珮鳴,他猛的想起昨日的那個如玉的少年。
起身跑到後院,只見一道雪白的身影在樹下盈盈而立,笑靨晏晏。
「莫用這般看鬼怪似的眼神看我。」少年依舊是如玉的面,明明是在微笑,眸底卻透著淡淡的冷然。
「昨日之事,閻某決定重新考慮。」閻琛沉聲道。
少年嬉笑道,「這麼快就想通了,果然是識時務者為俊傑。」
「請。」閻琛抬手請少年進內詳談。
少年身形一動,瞬間站在他身邊。
髮絲未亂,看得閻琛目瞪口呆,他愈發肯定自己的想法,眼前的少年究竟是人是鬼?
少年也不理他,熟門熟路地進了昨日的那間雅間。
依舊是他站在窗前,他站在門口。只是氣氛卻不對,昨日的他只當是一個囂張跋扈的紈褲子弟,而這一刻,他已然沒了底氣。
輸了閻家,他心服口服。這樣一個人,若是想要什麼,即便是沒有用奇怪的幻術也能手到擒來。他唯一想不透的,是他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少年似看透了他的疑惑,輕佻一笑,「讓你知道也無妨。」
說罷抬手在案上一拂,只見桌上的茶盞已然消失無蹤影。
他又一抬手,只見桌上擺著兩隻殘破的茶盞。
閻琛訥訥地看著,這世上竟真有這樣的法術?
少年努努嘴,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去那那茶盞。
閻琛抬手,握在手上的卻仍是光滑瓷杯的觸感。
原來……是假象!
少年一笑,「世間本就多浮華,略施小計便能掩住世人的眼。若你想守著閻家一世,就要學會掩人耳目。」
閻琛抬眸,只見杯中茶涼,人去樓空。
案上一塊紫玉,通透澄澈,隱隱可見上面刻著什麼。
他凝眸端詳,念著上面的字。
玉樓春?
皇城玉楚王宮
「金陵閻家一夜之間傾頹……」風琉玥的指節無意識地在桌上輕敲。
「皇上……」錦後為他磨著墨,看他一副濃眉緊鎖的模樣。
琉玥微微抬頭,正對上雲錦發間隨著動作輕輕晃動的步搖。
「這金陵閻家一直富甲一方,而他卻介於他控制玉楚大半經濟命脈而動不得他。原本一直在籌劃著除去,卻沒想到竟然一夜之間就傾頹了。果然只是小商人的鼠目寸光……做不到長遠。」
雲錦只擅長奇門遁甲,倒也不太懂這經濟治國。聽他的意思也算是了了一樁心事。
「既如此,皇上可以放心了。」
琉玥頷首,將雲錦拉過來坐在腿上。
「這閻家的產業不日便會被各商舖蠶食殆盡,這倒也省了朕不少事。」
午後的陽光熹微,斜陽晚照。
如琉玥所說,閻家的商號被轉手,買賣的人各異。
無人知道的是……
這些人都在暗夜中潛入迦蘭湖。
從此閻家已作古,玉樓春暖閻剎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