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這洛城東是一片流池,湖上波光粼粼,清澈的碧水看似淺淡,卻實實在在是個極深的湖泊。與流池相通的,是一片極廣的湖,名曰迦蘭湖。
說起這迦蘭湖,不是湖有多可怕,只是那湖所護著的一座山——梵石山。
洛城的百姓立了一塊石碑在湖畔,上書梵石山的險峻:
迦蘭湖中蒹葭長,梵石山中梵音洞。
魑魅鬼哭怯不前,焚香谷底煙羅剎。
浮生如夢宿醉眠,青塵常覓桃花源。
寥寥數字,卻是道不盡的凶險。
平日裡洛城的百姓一般只在流池靠岸邊的水上行舟,只是今日落水的兩個孩子是外地來的,年幼嬉鬧,這下怕是有去無回了。
暖玉等人站在湖畔的茶間裡居高臨下將一切盡收眼底,岸邊一個三十多的農婦打扮的女人哭得傷心,捶胸頓足,歇斯底里。
她也失去過孩子,懂得那種感覺。
眸底一深,卻在看到那不遠出的石碑上的碑文時化作神采飛揚,不錯,這梵石山,她倒是要闖上一闖。
目光收回,正對上雲行瞭然的眸光,相視一笑,心照不宣。
這剛剛出了人命,自然是沒什麼船家願意下水,只得租了一隻小舟。所幸洛寒和弈冰都懂得些撐船的門路,倒也不至落得下水游過去的地步。
小舟在流池裡行駛了大約一炷香,層層疊疊的荷葉像是圓圓的碟子,盛著晶瑩的露珠。小舟行過,搖搖曳曳晃下許多露珠,匯成線一般打在幾個人身上。
一路平順,不見任何風浪。
眾人正心中納悶,便見眼前視野開闊了去,荷花少了,露出澄澈凝碧的湖水,想來是入了迦蘭湖了。
寬闊無垠的湖面,仿若望不到邊際。
「是蒹葭……」雲環眼尖地看到開始露出的白色蘆葦。
暖玉順著雲環目光的方向看去,果真見那邊一大片高高的蘆葦,廣闊而高,可以想見船若駛入必然看不到天,只是船若不駛入,卻是無法得見那梵石山。
洛寒停頓了撐蒿的動作,等著暖玉下決定。
略略沉吟,她吐出兩個字,「進去。」
不吐虎穴焉得虎子,這兒五個人有四個人武功高強,保住一個雲環不成問題。這梵石山是她計劃中的重要部分,既然選定,就要不惜代價地拿下。
接到暖玉眼中的勢在必得,那樣唯我獨尊般的眸色,讓人忍不住心中一顫。
洛寒應聲而動,小舟駛入蒹葭叢中。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
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細密的蒹葭,柔嫩的枝桿隨風搖擺。舟行猶留痕,水波采采,撥開層層的蒹葭,一點點盪開去的是蒹葭飄逸柔軟的倒影。
抬頭只見白色的羽絨般的蒹葭隨風搖擺,隨水波蕩動,拂過舟上人的衣袖。
洛寒撐蒿前行,雖然一直在前進,卻始終看不到出去的路。
這般高高的蒹葭,暖玉不由得記起多年前在青川腳下……那時的一片荒草叢亦是如此,困著小小的她,無路可走的無奈與惶恐,明明不是虛無,卻讓人莫名地恐懼。
其實每個人的心底都有那麼一塊虛無之地,無邊無際卻又無處可逃。
暖玉的眸子轉清,她還記得幼時的自己性子急,直接捏訣燒了那一片荒草叢,而眼前……區區一片小小的蒹葭豈還能困得住她?
起身一個縱身便躍下水去,驚得幾個人慌亂起來。
「暖玉!」
「主子!」
「玉姐姐!」
幾個人急得亂了陣腳,雲行急得要跳下水去,卻被一道極強的力量推回舟中。
還未回過神來,雲行看著面前一切如常,那是……什麼?
正愣神間,便見水波蕩漾起來,繼而變得愈發劇烈起來,蒹葭層層盪開,只見空出來的水如燒開的熱水,噗噗冒著氣泡。
猛的一聲巨響,眾人來不及探過身去查看,卻被撲面而來的水花濺得真不開眼。
水花濺落,像是下了一場暴雨。
將擋在眼前的手移開,卻見一道火紅的身影站在半空中,週身泛著淡淡的紅光,恍若水中蛟龍出世一般的神聖。
衣袂隨風拂動,週身的光暈不退,卻慢慢照亮了整片蒹葭。
只見暖玉閉眼念著什麼,忽的睜開眼,咬破手指,一滴血隨著她指尖的方向幻化成奇怪的符咒,她口中大喝了一聲,「破!」
語聲拂落,蒹葭叢應聲分開,遠遠看去可見一片空曠的水面。
唇角揚起,暖玉躍上小舟,拍了拍走神的洛寒,笑靨如畫。
洛寒猛的回過神來,看著暖玉的神色愈發迷茫,這樣一個神一樣的女子,究竟有什麼是辦不到的?
暖玉倒是不在意,這不過是在青川學得的一些皮毛,修習多年,她倒也用得得心應手。
回眸正見雲行複雜的神色,暖玉笑笑,「表象只會亂了心智,蒹葭無根,水下是一片清明。我下水找著了路,自然也就輕鬆了。」
雲行點點頭,這個妹妹果然不簡單吶,那個青川……他是越來越好奇了呢。
正說話間,小舟已經駛出了蒹葭從,回望那片蒹葭已經恢復原狀,這到是很神奇。
暖玉一行人心中有些沒底,卻也懶怠多想。
不遠處有一舟影,細看舟上還有一個垂釣者。
不待眾人說話,那垂釣者依然轉身看向這邊來了。
遠遠看去那垂釣者是一老人,眉目淡然,倒是不驚不喜。
待小舟靠近那邊,那老人卻依然只是看著釣竿,雷打不動的樣子。
雲行挑眉,眸光掃過他,粗濫的蓑衣裡面卻露出錦袖,心中一頓,這老人不簡單。手上一陣沁涼,是暖玉袖子裡的手捏了捏他的手指,仔細看去,暖玉一片清明的眼底有一絲瞭然。
暖玉的眸光對準那釣竿,手中有什麼輕輕一彈,只見那釣竿上一緊,那垂釣老翁險險被拽下去,好不容易穩住身形卻發現小舟上多了五個人。
不用回頭也知道,這五人便是闖入了蒹葭叢的人。
老翁笑道,「可算是有個人來了。」
暖玉笑,「是啊,我們來救你老人家出去。」
老翁挑眉,身後的女子語聲嫣然,究竟是掩藏得太好還是本就無害?
暖玉走上前去扶住老翁的手臂,笑得無害。
老翁的眸光定在暖玉的臉上,身形略微僵硬,他忽然一笑,「既如此,恐是要上梵石山破了陣才能出去啊。」
暖玉挑眉,眸底一絲精光,他的意思明白,她也不點破。
一行六人,在老翁的指點下行舟至山腳下。
不明瞭眼前的人究竟是太自負梵石山的陣法,還是別的什麼原因,怎麼會如此輕易地給他們之路?
心中存著疑惑,面上卻還是往山上去了。
老翁自打上山就一直走在最後,眸色深濃,卻不知看著暖玉是作何想法。
放眼望上去,這座山完全佔據了整個島,幾乎是高聳入雲,雲霧繚繞。
青山凝碧,輕煙裊裊,卻不知究竟是怎樣的玄妙。
暖玉一行人上山走到半山腰便碰上了一處巨大的窟穴,上書梵音洞。
「這是通往山上唯一的路。」老翁不掩飾地道。
洛寒弈冰從來就是實踐出真知,試了幾次才明白這看似半山腰的地方其實上面根本沒有課攀登可借力的地方,如老翁所言,這梵音洞是上山唯一的路。
暖玉二話不說,牽著雲環走入梵音洞。
外面正是仲夏時節,熱氣上騰。山中林木眾多,遮了不少蔭蔽,此時進得這梵音洞卻是一片寒涼之氣滲透,仿若陰間的陰冷森森。
雲環也沒有畏縮,握著暖玉沁涼的手有些滲汗,暖玉回握著她,捏了捏,在昏暗的光線中投給她一朵安心的笑容。
梵音洞中陰潮濕冷,越往裡面走越能清晰地聽到洞中水滴的聲音。
裡面沒有照明,顯得一片漆黑。
洛寒用火折子點著了幾隻火把,照亮了洞裡的景象。
濕潤的洞中有水順著尖尖的鐘乳石滴落,聽起來悠遠寂寥。
忽聽雲環一聲尖叫,眾人細看才發現她腳邊是幾具白骨,白森森的骷髏頭被雲環無意踢中,咕嚕嚕滾落。
暖玉將她護在身邊,手持火把小心照亮眼前的路。
行了大約一盞茶時間,只見前方八個黑洞洞的洞口,看起來沒有差異,卻不知該走那一個洞。
眾人停下來,回頭看老翁一副興趣缺缺的樣子。
暖玉呼出一口氣,「既然來了,就同生共死吧。」
說罷往旁邊的第七個洞口走入。
也許……她的選擇是錯的,但沒有人反對,一致的步子往那第七個洞口走去。他們本是一道而來,分開了難保誰會倖存誰會遇害,不如乾脆一起活著,或者,一起死。
老翁跟在最後,眸中閃過一道笑意。掃過身後的六個洞口,拂袖而去,徒剩身後空落落的一條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