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德順著他視線瞟了眼桌上艷紅的杯酒,心中瞭然。死,他並不害怕,在老主子離去的那一刻,他已做好心理準備!於是,大義凜然道,「老主子對老奴仁厚有加,如今主子去了,老奴怎能獨自苟活?老奴願到地下繼續伺候先主子!但是,老主子還有遺言留給殿下!」
他不動聲色吐出一個字,「說!」
「老主子贈給殿下四個字——君、子、有、度!老主子說,作為君子,作為王者,無論做什麼事,都要有一定的限度,否則,過猶不及,物極必反!請殿下謹記!」
說完,雙膝跪地,朝著太和殿的方向拜了拜,然後抓起桌上毒酒,一飲而盡!
「等等!」他霍然站起身,但已經晚了。
常德七竅流血,渙散的眼睛還大睜著望向他,用最後一絲力氣斷斷續續說道,「主子……會……會在天上……看……看著……」說完,身體重重落在地上,人已斷氣。
他原本並不是想讓他死的,那杯酒也不是為他而準備,沒想到他竟寧死不屈!他低歎一聲,走過去親手將他雙眼合攏。然後下令將他安葬在父皇身側。
————————————————
朝顏不知道那個人會不會從煙靄亭經過,但她只知道這一個可能等到那個人的地方。等他也沒有特別的目的,就是想多看他一眼,這種衝動自曄華山上他保護自己,並在父皇仙逝時安慰自己後變得愈發強烈。
她剛才亭子裡坐下,一位紅衣宮裝嬪妃帶著兩名宮女,穿過御花園款款而來。
漱繪!
她被准許踏出朝顏宮後,才知道這些日宮中的變化。母后被封為貞賢太后移入彰德宮,太子妃被封為皇后入主鳳鸞宮,其餘太子姬妾也按照品階各自封為嬪妃。看這漱繪的著裝,應是個普通妃子!
「小公主一個人在這裡做什麼呢?」漱繪笑盈盈走進來,頗有一番春風得意的意味。
一個普通妃子而已,有什麼好得意的呢?朝顏不禁奇怪不已!不太想理她,隨口道,「納涼!」
漱繪卻似看不出她的冷淡,施施然在她對面坐下,意味深長道,「確切地說,公主在等人吧!」
一語中的!
在曄華山的野宴上,她察覺到這小公主的愛意後,幾欲欣喜若狂。
她一直將趙叡瞧她不順眼的原因歸咎於朝顏,認為她離開後,自己就能取代她得到趙叡的寵愛。她知道韓子玉這個駙馬形同虛設,所以心裡極為贊同她跟寧琊有染。這些天她悄悄潛去御書房偷聽,並多方打探,得知大好機會就在眼前——
那就是先皇遺言!
趙叡將消息嚴密封鎖,甚至不容許她踏出朝顏宮,就是怕她聽到風聲。
朝顏被她猜中,微微有些不自在,但仍強作淡定道,「不管你的事!」
「漱繪知道公主在等誰,也知道公主等的人在哪裡,還知道先皇臨終前將公主托付給那個人……」語調緩慢悠然,拋出的每一句話都令朝顏張口結舌。
過了許久,她才結結巴巴說出話來,「你……你說什麼?最後……最後一句……」
漱繪笑道,「公主要是不信,何不去太和殿親耳驗證一番呢?」
她霍然站起身,向太和殿的方向奔去。
漱繪搖著小扇,望著她背影,咯咯笑出聲。
她不知道這已是她短暫的一生最得意的時刻。當晚就被趙叡一杯鴆酒送上西天。
————————————————
今天是出殯的日子,可是百官卻長跪在先皇靈柩前不肯放行!
趙叡面色平靜,毫無溫度的視線在他們身上一一掃過,最後落在最前面的韓子玉身上。
他沒想到這個人會背叛他!完全沒想到!!
這次他隻身返京平亂,立了大功,他正準備等父皇事了後為他加官進爵,沒想到他竟帶領百官求聽先皇遺言!他不相信這個人猜不出先皇會跟寧琊說過什麼,所有人都可能要求這麼做,惟獨即將成為駙馬的他不可能。可是,令他震驚的是,他竟然這麼做了!
韓子玉!真是好樣的!他在恨恨地想,心裡已將他凌遲一百遍。
感受著那人凌遲般的視線,韓子玉還是跪得筆直,吐字清晰道,「請太子殿下垂聽先皇遺言!若罔顧先皇遺命,太子殿下就沒資格繼承大統!」
又一個不肯承認他身份的!
他怒極反笑,轉向其餘人道,「你們也是如此嗎?」
眾官竟眾口一詞,毫不遲疑。
他不禁暗暗感歎這韓子玉一介柔弱書生,到底用了什麼花言巧語哄得他們這麼大膽子敢忤逆自己!於是,只得轉向一側的寧琊,眼神幽幽地看著他道,「看來大家都很想知道父皇跟霄王聊過什麼啊!那霄王就滿足一下大家的好奇心吧!」他只用了『聊』,這隨便的語氣,卻是還沒有聽,就直接表明了一種態度——
不過是『閒聊』,如何能作為鄭重的『遺言』呢?
寧琊並未下跪,只是立在先皇靈柩前,他原先就沒有說出一切的打算,因為他不想僅僅只是因為先皇『遺言』才娶她,他要她心甘情願!聽他問,只得道,「不知常德公公身在何處?」當時他記得那忠誠的老太監就在跟前。
趙叡唇角劃過一抹笑意,道,「常公公與父皇主僕情深,昨晚已隨父皇去了。」
寧琊心中咯登一下,這個人做得真是絕啊!竟然連陪伴自己父皇大半輩子的老太監都不放過!現在死無對證,無論他說什麼都不可信!
於是,他瞬間打消了說出來的念頭,漠然道,「本王空口無憑,說與不說都沒有任何區別。」想著一切照舊也很好,雖然辜負了韓子玉一片苦心,但也成全了他一片深情不是麼?
趙叡面上緩緩綻開笑意,語氣輕鬆道,「既然如此……」
「等等!」殿外一聲脆響。
眾人隨著望去,竟是一身素衣的小公主,滿臉淚水,連衣襟都是濕的!也不知從何時起就立在那裡。
趙叡聽到她聲音的那一瞬,心臟都變得僵冷。她還是知道了!他辛辛苦苦瞞了這些天,甚至連守靈送終都不讓她參加,但她還是知道了!是哪個該死的走漏風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