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卷下片片雪花,落在如綢肌骨上,霎時化成一滴水珠。
帳子內,一絲熱氣湧了出來,夾雜著些許肉香。
歡聲笑語掠過耳畔,冷聿斂了斂眉梢的冷冽,變得溫潤起來,嘴角都扯出抹笑,轉身掀簾子進了去。
小玉兒緊閉的眸子滑下一滴晶瑩,抬手抹去。面上強顏歡笑,亦跟著冷聿掀簾子進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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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興軍營,上官西樓側臥在榻上,瞇著眸子不發一語。按時間算,阮兒這兩日就要到了。
「皇上,餓壞了對身子不好,璇兒做了些糕點,此時還溫熱著,您趁熱吃些。」一截皓腕潔白無瑕,上戴了一個鐲子,翠綠中夾雜著鮮紅。
上官西樓側頭,眉梢淡淡掠過郎璇兒「不是說你不用再進我帳子了麼?」
無謂的言語,雖不乏警告,卻也無太多的感情。
「爺,璇兒隨了您這麼多年,您真的忍心趕璇兒走?瀾妃已經去世了三年了,璇兒就不如一個死了的人麼?您這麼掛念她,她若知道,九泉之下也會安心的。您為何不接受璇兒,您曾跟璇兒說過,那帝后之位,只給璇兒一人。確實,瀾妃沒能座上,可是璇兒至今仍什麼都不是。璇兒願意跟瀾妃一起侍候皇上,這還不行麼?璇兒拋卻了禮義廉恥,跟在皇上身邊,哪個人不知道璇兒已經是皇上的人了?」咬著唇,她將點心放到桌子上。
心已經是千瘡百孔。早前若知道尹逝會把自己逼到這個絕境,她當初真的不會讓她在西樓身邊。
或許那時,她說一句,西樓會毫不猶豫的捨棄尹逝。
現在好悔啊,尹逝奪去了她所有的東西,她的地位,他的心。
上官西樓掃了眼她隨即又是轉過了頭,他現在滿身滿心都是那日見到的身影,逝兒沒死,這是他三年來最高興的事,雖然她忘了過去,不過只要阮兒一到,他不久就可以帶著她回宮了。
「如果一切都能重新來過多好。」郎璇兒反咬緊下唇,霧氣在眸中凝著,只消一陣清風,便能落下。
「如果一切可以重來,朕就不會當她是顆棋子。」如果可以後悔,三年前他絕對會多加注意,就不會有逝兒死去的事。開始,他就會護著她。只是這哪裡有什麼後悔藥。
「爺,你就不能安慰下璇兒嗎?你非要把璇兒逼上死角嗎?你知道璇兒愛你,從小就愛你,何必還要這麼傷璇兒的心?」淚水終於落下,容貌皓艷的女子顫聲道。
「璇兒,在沒遇見逝兒之前,朕根本不知愛為何物。後來朕才發現,朕一直都是無心的。」
他心裡悲苦,又說不得一分,此時聽郎璇兒如此說,不禁苦笑連連。
他自恃過高,自以為愛的是郎璇兒,卻不知心尖上何時住了另一個人。或許、是王府之後初見時,她嬌羞的面龐。也或許、是她重回七王府求饒那幾鞭子。
也或許都不是,只是『他』落下懸崖時,她仿若失去天地一般的嘶吼。
沾滿鮮紅的長袍、如魔障般困著他。
人、總是不自知,在受了傷之後才知道,傷的又何止是自己?
郎璇兒明顯一愣,身子微微一晃,咬了咬牙「爺從沒有愛過璇兒嗎?璇兒當真一點機會都沒有了嗎?」
「璇兒,朕答應過她,宮中只有一妃,再無人可以並列她左右。」
「可是她已經死了!她已經死了三年了!」鼓起的勇氣被係數澆滅,郎璇兒哽咽著蹲在地上。
「她沒有死,等兩日阮兒到了,我就去見她。」 上官西樓一愣,似乎想到了什麼,聲音戛然而止。半晌,他才撐起了身子,在一旁取了袍子穿在身上。
「璇兒,你不適合這樣的鐲子,取下來罷。」
這是他出帳子的最後一句話,連看她一眼都不曾。
女子跌坐在地上,雙手蓋上眼睛,嚶嚶啜泣。有一種棋,走錯一步,滿盤皆輸。她是不是從來是就錯了?
下雪了,上官西樓伸出一隻手,他記得逝兒最喜下雪的天。她說下雪的時候,世界是最純潔的,最乾淨的。而他不能,他雙手早已沾滿鮮血,他早已看不得純潔。
***
簾子裡,谷雪隔著沙曼看外面。外面似乎下雪了,飄飄搖搖的。
心情有些激動,這是她到這裡見到的第一場雪。
沒有穿鞋子,她赤著腳跑出了帳子。
外面真在下著雪,鵝毛般的。
她興奮的跳著腳,不顧冰涼的地上傳來刺骨的寒。她喜歡,很喜歡這樣的天氣。說不清為什麼,在現代時,她並非那麼喜歡雪。只是現在抑制不住的喜歡。
背上一暖,有個大麾披到了她身上。同樣的顏色,都是雪白的。她扯開嘴角笑,燦爛明媚。身後的人抿著唇,眸子緊緊盯著她的腳下。
「涼不涼?」許久,她以為人已經走了的時候,那人說了話。
她眸子彎成月牙,在空中看了半天,才道「喜歡,很乾淨。再也沒有比雪更乾淨的東西了。」
男人的聲音,如清泉一般,淡淡的笑聲。
她低頭,玄色的靴子,上金線紋著龍紋。
微驚,隨即瞭然的笑,這絕非是冷聿。他雖是暗中的王,穿的也只是繡著祥雲的靴,而能穿這個靴子的,她又知道的只有一人、嘉緒帝上官西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