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昏迷中醒來的榮妝就坐在窗台發呆,既不說話也不進食。原本染病初癒的身子更虛弱了,好似哪怕一陣風就能把她吹走。
玖歌一碗薑湯從滾燙端到冰涼,可榮妝就是一口未動,整個人像具失了魂的空軀殼。玖歌也不知該拿這倔強的女子如何是好,這公主大人該不會是養尊處優慣了,一場高燒給燒糊塗了吧。
「真不吃?」憋住火氣試探性的問道。
還是沒有任何的回答,玖歌看著窗前人目光無彩的瘦弱身影,歎口氣,無奈地說道:「
我看我還是給你重新做一晚吧。」說完,端起碗走了出去,還未到門口,手中的碗便被人一把奪下。
鳳玨端著碗笑吟吟的走了進來,柔聲對玖歌說道:「無生樓的生意忙得很,管這等閒事做什麼。」
「可是她從早上到現在一口都還未吃。」玖歌看了榮妝一眼,憂心忡忡的說道。
「命是他自個的,同我們沒有半點瓜葛,不吃就算了。」說罷鬆手一甩,瓷碗頓時碎成數塊,湯汁濺了一地。
榮妝這才把視線從窗外收回,扭過頭來看著鳳玨,一雙大眼裡有各種各樣的複雜情緒,鳳玨從不畏這樣的目光,對上她的眼,緩緩說道:「要是覺著身子好了,無生樓容不下公主。」
短短幾字,直白不留一絲情面。
「我要加入無生門。」榮妝終於開口說話,說的竟還是這一句,語氣堅定。
「你不過是一個只會享受榮華富貴的廢物,我要你做什麼?」
「我要加入無生門,」始終不為所動。
「為什麼?」玖歌忍不住插上一句話,她不明白,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原因讓當朝公主拼了命的加入一個江湖組織,而這個江湖組織甚至和朝廷是有過節的。
「你和他的關係,不過是他和無生門的關係。強者需要強的力量來完成霸業。我若加入無生門,他終有一日會發現我會比你更有利用價值,他就不會永遠都看不到我。所以,我要加入無生門。」榮妝沖鳳玨說道,也不管這個理由能否被接受,就是鐵了心的一頭鑽進去,什麼都要試一試,這個女人和無生門是自己能夠接觸他的唯一途徑。
鳳玨微微感到有些詫異,她一直都把眼前這個金枝玉葉的女子看做不諳世事的,一個有點倔強的孩子。但是就是這個孩子卻能將自己同南瑾琛的關係看的那麼透徹,不過就算看清了又能怎麼樣呢,被抹殺掉得真相還能算真相嗎?
於是不慌不急,微微一笑,反問道:「你說的沒錯,我和南瑾琛的關係就是他同無生門的關係。他想要我,而我恰好有無生門;若想要無生門,無生門內有我。於是他乾脆就都要了,而我,也是心甘情願給他他想要的一切。」
屋內頓時無聲了,榮妝只覺得心口一陣絞痛,眼前笑著的女子此刻已經抹殺了她所有的幻想和希冀,那副勢在必得的表情像是在向她宣告自己不會得到任何的結果。玖歌自然也詫異,但是她是瞭解鳳玨的,也完全的相信鳳玨,而這種信任從來就不需要任何的理由。
「我不信。」
「你信不信與我無關。三日後我會和南瑾琛去往北疆城中城。」鳳玨依舊含笑著,臉色至始至終都沒有任何的變化。
榮妝鬆開一直緊咬的下唇,唇瓣蒼白,卻平平多出一道很深的血痕。
從榮妝屋內出來之後,玖歌神神秘秘來到大廳內,充一旁正忙著打理生意的景初勾了勾小拇指。景初不解,但是順著玖歌的意思放下了手中的事物,走了過去。
兩個人像是得到了什麼驚天大秘密般,神色十分緊張。
「景初,鳳玨姐姐要成親了。」玖歌信誓旦旦的說道。
景初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的沉默表達了他的懷疑。
「其實我也不信,但這是真的,就是和上次的那個妖嬈公子。」
「鳳玨姐姐親口說的麼?」景初在玖歌強大的氣場之下終於如若石擊春水般來了點反應。
「沒有,我猜的。但是,鳳玨姐姐可是承認了她和妖嬈公子的那種關係。」
「什麼關係?」
「那種。」
……………………
兩個蹲在地上竊竊私語,絕大部分時間是玖歌一個人說,無限幻想起鳳玨和妖嬈公子應該有的美好未來。
「扣扣。」玖歌和景初猛的一抬頭,就看鳳玨一臉微笑如明媚春風,撐著腦袋看著他們,「說什麼呢?」
「景初,你這人怎麼這樣,不就是被一隻小螞蟻咬了,用的著滅人九族麼?」玖歌憤憤不平的站起身來,伸出食指對著景初就是一陣大罵。她明白,寧可得罪十個景初,也不能得罪一個鳳玨。
無辜的景初抬頭望了望鳳玨,又轉過身去看了一眼這忽然之間就轉型了的玖歌,一時間竟語塞了,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只得擺擺衣袖站起來,沖鳳玨低下頭,「景初有錯。」
鳳玨只是甜甜一笑,「好了好了,我是來提醒你們倆好好照看著自己的生意,倘若我要是走了,這無生樓還不得亂了個套。」
「鳳玨姐姐要走?走去哪?」玖歌和景初皆是一臉的不可思議。
「北疆城中城。」
「我要去。」兩人異口同聲的說道。
「你連丁點的武功都不會,去北疆這一路上可指不準會出什麼事。若是有事要辦,不然交給我和玖歌去吧。」
「是啊,鳳玨姐姐,你身子這麼弱,哪裡經得起長途跋涉。北疆一行就由我們代勞吧。」
「可是,這事只能我親自去辦,況且……,」鳳玨話還未說完,門口便閃進了一個白色身影,長臂一把摟住鳳玨的腰身,「況且我會保護好小玨的,還有什麼不放心呢?」
「看吧,我就說鳳玨姐姐和這個妖嬈公子之間不簡單吧。」玖歌用手肘推推一邊的景初,擠眉弄眼道。
景初看著面前面冠如玉的白衣男子,他感覺不出這個人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但也正是這種察覺不出的不對勁越是讓人生疑。莫名間,有股壓迫之極的窒息感向他襲來,景初皺皺眉頭,移開視線,嚴肅的沖鳳玨說道:「當真要去?」
他極少這麼用這麼嚴肅的語氣,鳳玨漫不經心的推開纏在自己腰間的那隻手,溫聲說道:「當真。景初和玖歌就留在樓裡,也好有個照應。」
「我也要去。」虛弱的聲音從二樓的梯間穿了過來,榮妝扶著樓梯,一臉憔悴的走下來。
「三日期限還未到,不用考慮麼?」鳳玨微感有些詫異。
「沒什麼好考慮的。」
眼神是堅定的,心也是堅定的,堅定的認定了那一個人,哪怕是知道這個人的眼裡永遠也看不到自己。
榮妝朝南瑾琛深深望了一眼,他正晃著他的玉折扇,懶散閒漫的站著,高貴而不可褻瀆,彷彿是天上來的仙人一般,睥睨著這世間萬物。
追隨南瑾琛的腳步,榮妝為這個決定賭上了一生的勇氣和榮耀。猶記得第一次見他的場景,榮妝至今未曾忘卻半分。
皇帝五十大壽,命人在宮內擺酒設宴,款待各國使節和朝野大臣。趁著宮內上下一片忙碌,榮妝擅做主張帶著秀心偷偷跑出宮。
那是她第一次踏出深似海的皇宮,十五年來的第一次。一切在她眼裡都是新的,少了宮廷禮數的束縛,榮妝心裡有說不出的自在感。
聽人說泠水上的月桂坊是世間一大樂點,榮妝自然是不知道那些人所未的樂子是什麼含義,沒想太多,興沖沖帶著秀心也找樂子去了。
可是到了月桂坊就覺得事情有些不大對勁了,坊內只有她們兩位女子,其餘皆是男子,且正用異樣的眼光上下打量著她們。秀心倒是有些覺察,只是她的小主子此刻正沉浸在上好的糕點和樂姬的琴音之下。
「小姐小姐。」秀心扯了扯榮妝的衣袖。
「怎麼了?」榮妝隨口答道。
「那些人,看我們的眼神好奇怪,我覺得不舒服。」秀心皺皺眉。
「不打緊,我們只管做自個的,不去招惹他們也就無事了。」
「可是……」秀心還想說些什麼卻被榮妝一把拉下,嘴裡塞進了一塊紅酥糕,「秀心,你也嘗嘗吧,這裡的糕點可是我們那兒都吃不到的。」
榮妝玩的不亦樂乎,更是沒有意識到身邊有人醉醺醺的靠近。一隻滿是肥肉的大手伸了過來,在榮妝細皮嫩肉的臉上狠狠抹了一把,見旁邊還有個眉清目秀的姑娘,又順勢給佔了一把便宜。
秀心氣不打一處來,連忙起身給那名渾身酒氣的男子就是一巴掌,「你好大的膽子。」
榮妝被這麼一鬧,興奮勁兒也退了大半,不禁羞紅了臉,想斥責那名男子。
那醉酒男子衣衫凌亂,秀心使得巴掌也讓他的意識恢復了些。他搖搖晃晃從袖中掏出大把銀票,一把甩到秀心臉上,「臭,臭,娘們,不就是要錢嗎,錢錢,本大爺有的是。」說完,又一臉淫笑的向著兩人靠近。
榮妝從未被人如此欺侮著,見一旁的秀心委屈的只掉眼淚,不禁怒從心來,拿出皇家人的氣勢,「你是不要命了嗎,真是膽大妄為。」
「命?老子的命就是想和兩位小娘子親熱一番。」嘿嘿的笑著,又走近一步。
榮妝自小長在長在宮內,知道無論何時都得拿出身份壓人,可今日這樣的場面卻是無論如何都搬不出自個的身份的,這乃是關於皇家威名的大事。如是傳了出去,影響巨大,後果也是難以想像的。
她只盼能盡早擺脫此事,同秀心一道安全回宮。
榮妝見那男子向自己撲來,趕緊閃到一邊,秀心也顧不上委屈流淚,使勁的拖住那男子的手臂。三個人就這麼在坊內你追我趕,其餘些人也早已略有醉意,不管那弱女子的呼救,只當是一般的調情遊戲。依然是觥籌交錯,風花雪月無限。
醉酒男子畢竟力大,一把甩開秀心,餓狼般衝向榮妝。榮妝怕是嚇呆住了,話也說不出,眼裡噙滿了淚水,成串往下掉。
「滾。」慵懶的聲音突兀的響起。
「滾」,第二遍時已經不耐煩。
「你,你讓誰滾。」醉酒男子晃著身子看著面前比自己高出半個頭的錦服公子,模模糊糊好似幾個人影,「你知道本大爺是什麼人嗎?大爺我有的是錢,你給我滾,別壞了老子的興致。」
錦服公子揉揉自己的太陽穴,似是十分疲憊。身後一直跟隨的黑衣侍衛領會了主子的意思,立馬上前乾淨利落的解決了那醉酒男子。且看他成板凳狀直挺挺的倒在地上,身子僵硬,無法動彈。
「你們,你們好大的膽子,竟然敢這麼對老子,老子要宰了你們。」被人收拾的一身傷痛,醉酒男子的酒也醒了又一大半,齜牙咧嘴的威脅道。
榮妝雙手扣緊領口,滿臉淚痕的拉著秀心蜷縮到牆角,餘光一瞥那斜靠在牆壁上的錦服公子。
這一眼,便再也忘不掉,便是一生。
「你們趕快把老子弄好,否則,老子讓你們吃掉老子的鞋。」被鉗制在地上,卻依然不改煞氣的惡霸狠狠說道。
錦服公子似笑非笑的甩甩袖子,似乎是休息夠了,抬步就走。進過那惡霸身旁時彎下身微微一笑。
惡霸這才看清來者的臉,一時間呆住了,喃喃說道:「小,小娘子,好美的小娘子。」
聽到小娘子這三個字,錦服公子也不怒,臉上的笑意卻加深了,說是傾國傾城顛倒眾生一點也不為過。
「小娘子美不美啊?」懶散中帶著濃重的誘惑之意。
「美,太美了。」話還未說完,口水倒是流了出來,竟還想伸手去摸錦服公子的臉。
「可是你太醜了。」錦服公子突然收起臉上的笑意,站起身來,滿是肅殺和厭惡。掏出折扇就走了出去。
只是這一走,走得不是那理石路,而是從這惡霸身上一步步走去。每走一步,似乎都能聽到骨頭「卡嚓」斷掉的聲音,一共四步,最後一步則是直接踩在了惡霸的天門蓋上。錦服公子看似十分享受人肉道,晃著折扇,悠然愜意。
而那地上的惡霸卻是一點反應液沒有,眼裡心裡全都是那張顛倒眾生的臉,還不斷念叨:「小娘子,小娘子,真美啊。」
錦服公子剛走出月桂坊便傳出地上那惡霸殺豬般的叫喊聲,榮妝在一旁有些愣住了。清醒之後像是意識到了什麼,也從坊內衝了出去,跑去追那錦服公子。
「請問,公子尊姓大名。」榮妝面色嬌羞,聲音顫抖的問道。
久久頭頂上才傳來一個聲音,「麻煩。」
榮妝抬頭望向那公子時,人已經走遠了。月光拉長樂清瘦的身影,那樣的散漫和不羈似乎是任何人都無法比擬的。
雖然他視自己為麻煩,那麼自己也就不要怕麻煩一直追隨下去好了。
「我也要去,不用考慮了。」榮妝又一次重複道。
「好,」鳳玨點點頭笑道,「只不過是你一個人去,我和南瑾琛我們兩個人去,你說呢,琛公子?」
「好,小玨說怎樣就是怎樣,」南瑾琛充滿寵溺的說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