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國西北部分佈著鄂州、奉州、岑州,鄂州位於最北端與苜宿國接壤,奉州位於最西端,岑州則與西南蜀州隔著一座青峰山脈。棲雪山便是青峰山脈北面的一座山峰,海拔相對於其他山峰明顯較高,因而頂部常年積雪,半山腰以下則是四季分明。棲雪派正好位於半山腰的巨大山坡處,身後是千年白雪皚皚,眼前是百花爭奇鬥艷。這人間極美的兩種景致,在棲雪山是可以隨時共賞的。
棲雪山頂有一處斷崖,斷崖之下的石峰中長著極其罕見的大苞雪蓮花。白茫茫的雪地上忽然添了一抹碧綠身影,腳印深深淺淺地朝向斷崖處。
夜闌將自己裹在厚厚的棉袍裡,只露出兩隻眼睛探路。走至斷崖旁,夜闌慢慢俯身趴在雪地上,努力地向下張望。忽然,一團積雪扛不住重力滾下了崖去。
夜闌慌忙坐起,身子向後挪了挪,雙手止不住瑟瑟發抖。
「好冷!」夜闌拍掉棉袍上的雪花,緊了緊袖口起聲喃喃道。
「師叔說過此處長著三株株藍紫色的雪蓮花,怎麼會連一株都沒有瞧著呢?」夜闌先前聽韓庭江提過斷崖上的奇異雪蓮,便算著花期上山來欣賞綻放的雪蓮花。來到斷崖上,竟毫無所獲,難免覺得悵然失落。
夜闌剛想要沿著原路下山,無奈雙腳深陷雪堆,一個琅蹌向後仰去。不好!整個人向萬丈深淵頹然倒去。夜闌身旁沒有任何物體可以抓握,只好任由自己向下落去。
過了數秒,只聞砰的一聲,夜闌墜落的身子重重落在了雪地上。風雪直往領口裡灌,不由全身打了個寒顫。睜眼一望,才發現自己半截身子懸空在崖上,只要微微一動便會失去平衡栽下去。
耳畔全是風雪呼呼聲,身下的積雪堆已慢慢凹陷,很快就會支撐不住夜闌的身子轟然塌下。夜闌不禁吸了口冷氣,整個人四肢繃緊。緩緩地,緩緩地,夜闌側目向懸崖一旁打量,想尋找個脫身的法子。
在目光傾斜的一瞬,夜闌看到了無法用言語形容的美。藍紫色大苞雪蓮!世間稀有的雪神之花!
淡綠色的苞片抱莖而生,薄如蟬翼般環抱著中心的花朵,花朵由藍紫色的花瓣擁簇而成。點點雪花灑在花瓣上,仿若要凝結這絕美靜謐的時刻。
人類永遠無法揣測上蒼的意志,總在人最絕望和危難的時刻,讓你一睹天地間美善的存在,讓你由衷地歎服這造物主的神力。
夜闌回首仰望藍天白雲,心湧萬千感念:「木槿,你看到了嗎,這是我在棲雪山見過最美的雪蓮花!纖塵不染,就像你的笑容一般,美得那麼澄淨透徹!上蒼總是這般眷戀我,讓我留在這人世間,讓我領略生死輪迴!或許,它想讓我明白只要活著就會看到意想不到的美景吧!命運,我不會被你輕易打敗,本姑娘還未將這九州美景一一賞盡!」
正當夜闌甩去長壓心間的愧疚和自責,一道腳步聲漸漸靠近。
「闌兒,雪蓮花什麼時候開在天上了啊?」韓庭江低頭望著懸在崖上的夜闌,露出一副苦思不解的模樣。
夜闌繃直身子,依然仰頭對天喊道:「師叔,你別顧著捉弄我,快點救我起來啊!」
韓庭江聞言,俯身一手拖著夜闌的腰,飛身一轉,兩人穩穩落在了雪地上。獲救的夜闌,望著適才躺著的崖邊更覺驚險。
「闌丫頭,你是想跳崖自殺嗎?」韓庭江見夜闌臉色蒼白呼吸緊促,不由佯怒道:「你若真想自殺,記得先將我那兩株碧落草吐出來,那兩株碧落草可不能白白浪費在你身上!」
「師叔,闌兒怎敢浪費您的一番心血!不就兩株藥草嘛,何必天天在我耳邊念叨呢!」夜闌抖了抖棉袍,將身子縮在其中,吐著舌頭沖韓庭江做了一個大大的鬼臉。
韓庭江望著夜闌淘氣的模樣,一時說不出話來。他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過這個愛說愛笑愛鬧的夜闌。似乎從水意死後,夜闌一天比一天沉默,像這樣卸下防備毫無隱藏的笑容在她臉上消失了。
夜闌踩著韓庭江來時的腳印向山下走去,玩心十足地在雪地上蹦來蹦去,忽然扭頭向立在原地的韓庭江大聲地喊道:「師叔,斷崖下只有一朵藍紫色的雪蓮花,不是三朵!!!」
「臭丫頭,越來越不知道尊師重道,你以為師叔老得連幾朵花都記不清了嗎?另外兩朵在懸崖下的一個石洞裡,你輕功這麼差,當然看不到!」韓庭江笑著訓斥夜闌,這聲音迴盪在空空山頂上。
夜闌飛快地下山,剛推門踏入房中,便碰著一對擔憂的眸子。
「闌兒,你有一個人跑去山頂了?」蒼黛迎上前,細心地替夜闌解開已經被雪沾濕的棉袍,推著夜闌到火盆旁坐下。
「二師姐,斷崖上真有藍紫色的雪蓮花,我剛才親眼見著了!」夜闌接過蒼黛遞來的乾淨衣物,激動不已地拉著蒼黛坐下,想向蒼黛描述雪蓮花的姿態,掏空了腦海中的詞語也說不出那讓人驚艷的一幕,最終只得反覆感歎著:「那花瓣擁簇在一起,很美很美很美很美很美!!」
蒼黛瞧見夜闌苦思冥想的模樣,撲哧一笑道:「很美很美很美很美,明日我也上山去看看!」
好久沒有這般說笑了吧。
蒼黛一眼便察覺出夜闌與上山之前的差異,她從沉痛悲傷變得豁然開朗起來。還記得半年前,帶著奄奄一息的夜闌回到棲雪山,師叔和掌門費了兩月的時間才將夜闌救活過來。師叔說若不是夜闌體內潛伏著一股強大的真氣,夜闌早就命絕身亡,至於那股真氣的來歷就連夜闌自己也不確定從何而來。在細心調養下,夜闌慢慢的身體慢慢康復,可她的心卻一直陷在自責中。還記得,她醒來的第一句話,問的便是青宿的下落。眾人沉默以對,她不再繼續追問,只是抱著失去光暈的墨魂劍在房中呆坐了十日。
「二師姐!你在想什麼呢?」在蒼黛出神之際,夜闌已換好衣物。
「我想我得找根繩子來將你捆在屋內,才免得你成天往風雪裡跑!」蒼黛回過神來打趣道。
夜闌剛想回應,卻瞥見案上已拆的書信,低聲向蒼黛問道:「大師姐又來信了,她在陌南城可好?」
「西風樓即將重新開業,大師姐、雲鵠、連朔、雪雁都在忙活著。大師姐說雲鵠對他極好,他們準定留在陌南城,等來年春天便回棲雪山看我們。」蒼黛早已看完信上的內容,笑著向夜闌講述眾人陌南城的情況。
蒼黛忽然想起那個古靈精怪的連朔,不由笑道:「你知道西風樓如今的大當家是誰嗎?」
夜闌想了想,推測道:「見你這般神情,西風樓的大當家不會是那個愛錢的小鬼頭吧!」
「正是他!」蒼黛繼續道:「還記得當日我將那賬本托與他,答應了要重金謝他,我讓他事成之後去隨州找雲浮討去,這小子果真獅子大開口地向雲浮要了一萬兩,說是要回陌南城重新經營西風樓,這雲浮心一軟竟真的給了他一萬兩。如今他買下西風樓,成了西風樓的大當家。聽大師姐說,這小子現下猖狂得很啊!」
「雲浮姐姐那麼機敏的人,才不會隨意地給他一萬兩銀子!」自打西風樓關閉,這錦州和雲州的暗線就被慕延年盯上,為了安全,這條線不得不中斷。話說西風樓和穗芳閣分置錦州和隨州兩地,做的不單單是酒肉生意,暗中還向外出售各種情報。如今雲浮支持連朔重開西風樓,便是想再次在陌南城中布下消息網,以便在最短時間內獲取和傳遞準確情報。
蒼黛抿嘴一笑,明顯早就猜出雲浮的深意。
「二師姐,可有青宿的下落?」夜闌緩緩開口,每到入夜閉眼,總會有一雙如墨的眸子浮現在腦海中。她知道黑鷹一直在四處尋找青宿的下落,她渴望這次的來信上有新的消息。
蒼黛失落地搖了搖頭,握著夜闌的手,柔聲道:「闌兒,我相信青宿還活著,他在某個地方好好地活著。」
「二師姐,我想一個人下山去看看九州的風光,我想以夜闌的遊歷四方,或許我會在某個地方遇見青宿,將墨魂劍還給他,然後告訴他,感激他不顧一切地救了我!」夜闌起身正色道。
「你要離開棲雪山?可是你體內的寒意剛去,不宜四處奔走辛勞。」蒼黛表情擔憂,婉言勸阻道:「闌兒,就算你急著向青宿表明心跡,也再等些時日才行!」
「二師姐,你在胡說什麼,我對青宿只是~~~」夜闌慌忙辯解。
「只是什麼?」蒼黛不忍欺負這臉色泛紅的小師妹,補充道:「只是心存感激而已,是不是?」
「二師姐,你若再無中生有胡言亂語,我就去和師叔聊聊,當日同炎一別,某人似乎憂傷了很久啊!」夜闌得意地威脅道。
「我口中念著炎心裡想著炎,我鍾情炎愛慕炎,這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總比某些臭丫頭口是心非的好!」
夜闌見屋外天色已晚,不再與蒼黛嬉鬧,沉下聲來認真道:「二師姐,我今夜便會偷偷下山,去雲州看竹海、去蜀州賞芙蓉、去奉州繞佛塔、去埃洛望落日,我可以去我想去的地方,找尋真的自己!我不是顏寄塵,也不是夜闌,我想拋開所有的仇怨和顧慮,我只是我自己而已。」
蒼黛望著夜闌眼中閃現出的光亮,她說話時嚮往的神情。蒼黛知道夜闌的去意已定,無拘無束的自由是每個人所嚮往的,包括她自己,然而不是每一個人都有勇氣和機會拋開一切去追尋像風一樣的生活,卸下偽裝和面具用一顆真摯的心去面對爾虞我詐的俗世。
「闌兒,我會準備些銀針和藥丸拿來給你,你自己多帶些銀子和衣物。」蒼黛隱去心中的擔憂,不動聲色地囑咐道。
「二師姐,我知道你對我最好了!你替我向師叔和掌門道個別,讓他們莫要生闌兒的氣,闌兒很快就會回來的!」夜闌歡喜地撲入蒼黛懷裡,兩姐妹像小時候一樣抱著對方轉來轉去。
「二師姐,我若在埃洛古城遇見炎,我會將你剛才的那句話一字不少地告訴他的。」夜闌抱著蒼黛喃喃道。
「臭丫頭,你若多嘴,莫怪師姐這就去稟明掌門和師叔!」蒼黛嗔怒吼道。
夜闌抱著最寵愛她的二師姐,鼻尖微酸,卻努力克制住聲音顫抖:「二師姐,你真的願意留在棲雪山成為棲雪派下一代掌門人,而不是和我一起遊歷江湖,一起去埃洛古城找炎嗎?」
「闌兒,不是每隻魚兒都能夠游入大海,有的魚兒會選擇留在湖中,守候著她認為最重要的東西。」蒼黛放開夜闌,握著她的手溫柔道:「棲雪山是我們的家,我想留在這裡守著師父,守著棲雪派,這裡對我來說是最重要的存在,你知道嗎?」
夜闌用力地點著頭,擦乾掛在眼角的淚,兩姐妹豁然地相視一笑。
屋外風聲漸止,待明日艷陽映雪,又是怎樣一番美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