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初一,正是陌南城一年一度的水神節。巳時一刻,陌南河十里水岸早已人山人海鑼鼓喧天。城裡城外的人都在今日聚集在十里水岸上,共同祭拜水神祈福恩澤。而整個水神節最受人矚目的便是舞祭大會,不同鄉里村子、歌舞酒坊、城中顯貴都會選送一隻舞來參賽。今年舞祭大會的頭籌是一座通體鎏金的共工神像,神像與成年男子同高,威嚴肅穆地矗立在風浪台上,正低頭俯視著台下的芸芸眾生。
風浪台高高架在陌南河上,檯面由五根鐵柱穩穩支撐,沒入河水中的鐵柱上環雕著金色彩雲。遠遠望去,這風浪台就如懸空漂浮在流雲端。風浪台左右各有一處台階延伸至岸邊,台階盡出則擺著一個大的祭台,祭台上擺滿了紅燭高香、供果茶點、飛禽走獸。隔祭台一丈遠處,則是一個空曠的場地,專供來人立足跪拜。而祭台的兩旁則是十來處新搭的樓閣,這樓閣實際上是一個兩層高的看台,朝向正對著風浪台,憑欄觀望,視野極是開闊。這是來處樓閣則是陌南城最有聲望才氣的顯赫家族的專用看台,右側最靠近風浪台的那處樓閣格外富麗堂皇金碧輝煌,便屬於陌南城數一數二的慕家。
此時,祭台周圍早被圍得水洩不通,兩側樓閣之上也坐滿了人。孟一峰扶著孟歌兒在祭台前佔了個位置,孟歌兒最喜熱鬧,若不是腿上有傷,早就蹦蹦跳跳地四處遊玩去了。
「哥哥,你看到風浪台上那高高的鎏金神像了嗎?」孟歌兒不待孟一峰回答,便信心滿滿道:「他很快就會屬於咱們川谷村的!」
「歌兒,人這麼多可不要亂動,小心摔著!」孟一峰佯怒地教訓這個說話也手舞足蹈的妹妹。
孟歌兒才不理會哥哥的嘮叨,目光早已飄向一側的樓閣,樓閣上的人雍容華貴,個個神情悠然地端坐品茗,不似這尋常百姓拚命地向前湧作一團。
「哥哥,趕明年我們去那樓閣上看舞祭大會!」孟歌兒指著右側最貴氣的樓閣,滿心嚮往不已。
孟一峰放目望去,那樓閣上擺著四張桌子,每張桌上擺著茶水和各式茶點、四張桌子卻空著一處,只三人坐著。一名頗具威嚴的老爺端坐中間,其左手處坐著一名秀婉夫人,右手處則是一名翩翩公子,三人各自望著台下的人群未發一語。三人身後立著六名模樣機靈的丫鬟,個個低眉順目,似乎絲毫不對四周的喧囂熱鬧所動。一看便知這是何等顯貴的家族,鄉野婦孺怎有閒錢來置辦這鋪張排場。
風浪台上銅鑼一響,十里水岸漫天鞭炮轟鳴。午時正刻,舞祭大會正式開始。
一個個女子宛若天仙下凡,曼妙舞姿勾住了所有人的眼。梨香閣的花扇舞、翠竹軒的紅袖舞、西雅苑的彩綢舞、貝雅村的琉璃舞、桂澤鄉的水鶴舞、太守府的採蓮舞、李員外的踏浪舞,真乃風韻別緻各有芳華。在同一個舞台上可以一次欣賞這麼多不同的舞姿,當屬平生暢然盡興的美事。
最後一支舞,是川谷村的洛神舞。
洞簫悠悠,傳來遠古蒼涼的歎息。一陣清脆的銅鈴聲飄來,二十名女子分從兩側台階上魚貫而入,白衣裹身襯出柔美曲線,朵朵青蓮盛開其間。青絲散落,足上的銅鈴隨著起舞,發出整齊一致的悅耳響聲,宛若一卷靜美的水墨古畫,將眾人帶入到傳說中的洛水之濱。
七絃琴聲忽起,一名女子身披五彩仙衣抱琴低眉,腳上的步伐輕浮緩慢。正當眾人歎宓妃脫俗仙姿之時,一抹碧綠色的身影從天翩然而下,裙帶輕舞,好似一株從天而降的仙草,黑髮隨意地散在腰間,天然肆意不帶半分雕飾的美。她懷中抱著的不是七絃琴,而是一把墨色長劍。
足尖落地,拔劍而舞,一朵朵墨色劍花閃爍在青蓮上。那女子眉目微閉,默默的將滿腔相思孤寂訴諸劍招,心上的沉痛舞落了一地,她無聲地守候屬於她一個人的回憶,縱然她沉入河底,那人不會再望自己一樣。
宓妃,河伯失去了一顆眼珠,也讓你失去了他所有的愛意。
靜默淒美的宓妃,她這漫天劍花可是女神之淚?
樂停舞歇,所有的人都被深深震撼,過了半晌才爆出一片叫好聲。
美哉,悲哉!一舞城寂然,這才是真正的洛水之神,伏羲之女,馮夷之妻!!
「洛神舞好美,姐姐好美,她是宓妃,她是神界最美的女子!我知道,我知道她比我美,她真的好美好美,像一位降臨塵世的女神!!我們的共工神像!我們的共工神像!!」孟歌兒興奮地語無倫次,夜闌的宓妃讓她由衷的盛讚。
孟一峰也忘情地開懷大笑,同孟歌兒一起鼓掌歡呼著。
風浪台上曲終舞散,神色肅穆地司儀緩緩走上台,朗聲宣佈道:「舞祭大會現已結束,今年撥得頭籌的是川谷村的洛神舞!」
詞語剛出,台下陣陣雷鳴掌聲。一名風韻猶存的半老徐娘款步上台,向台下眾人欠身行禮。
「是藍姑姑!是凶巴巴的藍姑姑!!」孟歌兒跳著湧向前,身後的孟一峰一把扶住她搖晃的身子。
四名彪形大漢上台抬起鎏金神像,跟著藍姑姑一道下了風浪台。
「各位可稍作歇息,半柱香後便是陌南城萬民百姓共同拜祭祈福的吉時!」司儀在風浪台上點燃一炷香,向人群高聲道。
往年的舞祭大會之後便是祈福會,今年卻因司儀夜觀星象算定未時方是最佳的時辰。
此時午時一刻,離未時尚有大半個時辰。水岸上的人群漸漸散去,或買些新奇玩意者,或尋處酒樓用膳者,均是各自安排來打發這半個時辰。
樓閣上的慕延年等人也起身,預備去西水岸上的龍鳳居歇息用膳。慕二夫人婉如輕扶著慕延年,向樓下徐行,慕子遠恭謙有禮地緊隨其後。
一樓出口處候著十幾位手持大刀的家丁,個個目光精銳謹慎入微。一旁的台階上坐著一名紅臉老叟和一名黑衣男子。
眾人一見到慕延年的身影,目光謙卑順從。
從風浪台至西水岸的龍鳳閣約摸一里來路,三輛紅木馬車慢慢停在樓閣前。
數十名家丁護在馬車兩側,丫鬟門上前挑起車簾,敬候主子抬步上車。
慕延年上了最前方的一輛馬車,那名黑衣男子便飛身落在車上,輕拍馬背,馬蹄聲便響了起來。
待慕延年離去,婉如和慕子遠才各自上車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