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和十一年,冬月十五日,銀月滿盤高懸夜空,餘暉灑滿蜿蜒繞城的十里水岸。
然而,在漆黑冰冷的地牢裡,油燈一盞,囚犯二人,心緒萬千。
冬月十六日午時,是死期嗎?
夜闌將昏迷前的事情在腦海中反覆想著,自己沒有被慕延年派來的人殺死,卻莫名被帶到官府的地牢裡。然而,不管自己為何會在此處一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結果依然是要取了這條命。當夜破釜成舟決然一戰,這條命本就看輕了。
上蒼何苦再多加作弄,明日不死,半月之後的結局依然是死。古語有云,死或輕於鴻毛,或重於泰山。而她,命不由己,已經沒有氣力去將這場生死剪成鴻毛抑或壘成泰山。
可她,已然決定放棄血仇,只為護得身邊人周全。
大師姐和二師姐都安然離開陌南城了嗎?那個叫風歸塵的人為何身中黃泉水之毒?
腦海中忽然浮現出那寒潭般的目光,想起那日雙手相握時手心上的溫度,暖暖的感覺竟讓人捨不得鬆手。
不,不是這樣的。夜闌被自己的念頭嚇了一跳,猛然起身大呼口氣。
「怕死?」白髮老頭打了個呵欠,拖著鏈子慢慢走到夜闌身後,放低聲音問道。
夜闌轉過身正欲作答,只見白髮老頭負手而立,目光親切和藹沒有絲毫頑劣戲弄之意,仿若成了另一個人,衣衫襤褸掩飾不住浩然萬物之姿。
「前輩~~~」夜闌感受到一股若有似無的劍氣。
白髮老頭捋了捋鬍須,笑道:「你莫非真以為老夫是個老怪物,還是個老瘋子?」
「晚輩不敢!」夜闌拱手賠禮,欣喜道:「多謝前輩替晚輩療傷!」
「哈哈!你這妮子莫做那些虛禮,老夫呆在這三十多年可沒人前輩前輩的喚我,還是老妖怪聽得舒心啊!」白髮老頭開懷大笑。
「不知前輩所犯何罪,為何被囚在此處三十多年?」夜闌疑惑不解,若此人犯了十惡不赦之罪早該身首異處,為何還要在這地牢關押三十年之久,以其武功修為這地牢根本留不住他。
「偷竊之罪。」白髮老頭深知夜闌心中困惑,頓了頓又緩緩道:「三十年前,老夫盜取了一樣東西,無法歸還無法彌補無法擺脫,囚禁一生也無法洗刷當年的罪惡。」
何物,竟會歸還不得、彌補不了、擺脫不掉?
白髮老頭眼中浮出憂傷,夜闌被那目光觸動,心下生出一陣莫名的惋惜和無奈。
「起初我與一幫死囚關在這地牢裡,死囚一個個被拖了出去,最後就剩下我一人,我素來喜歡獨處,便故意挑起事端激怒獄卒,趁機放走一幫無辜獲罪的平民,我日日裝瘋扮傻地捉弄他們,犯人和獄卒見我就躲得老遠,只有剛才那臭小子被強制派來看守,日子久了,那臭小子娶妻生子,前些日子還添了個孫子,轉眼間,三十年了啊!」白髮老頭盤腿做了下來,慢慢地向夜闌訴說著。
「前輩年事已高,難道從未想過離開?」夜闌關切道。
「哈哈哈!」白髮老頭拾起麥草上的鐵鏈,點頭又搖頭道:「君子諾言如山,我絕不會離開此處!當年擔心自己奈不住性子逃走,特用玄冰寒鐵製成了這對鏈環,絕對堅不可摧!」
夜闌瞥見鐵環上有一小部分凹嵌下去,呈星月形狀,想必是要一把星月狀的鑰匙才可脫下鐵環。
「這鐵環的鑰匙我已交給一個人,我會一直在這等她來打開這對鐵環,我才能洗脫我這輩子犯下的最深的罪孽。」白髮老頭見夜闌望著鐵環,堅定而執著地說下這句話。
裝瘋扮傻,畫地為牢,徹底地封了一切逃路。他在等一個人,那個人會是怎樣的模樣,讓他甘願做到自我囚禁的地步?夜闌忽然很想知道那人是誰,應該是位絕世美艷的女子吧。
「小妮子,眉頭緊皺著作甚?」白髮老頭一問將夜闌的心緒拉回現實,忽起身念道:「萬物生於無歸於空,是故:名也空,利也空,百年之后土一封。愛也空,恨也空,但願今生不相逢。」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原本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夜闌聽出白髮老人語中寬慰之意,忽想起這首往日讀過的禪詩,頓然間品出幾分萬般如夢本心自明的深意。
「前輩,生死由命,我並看不破~~~」夜闌情切直言道:「奈何心間還有太多的牽掛和擔憂,我看破了自己的生死,卻無法不在乎他人的生死。晚輩身負血仇可以不報,卻不能撒手離去,讓更多的人因我而受到牽連。」
「你體內有一股強烈的寒氣聚在肺腑之間,心脈受損大半,我替你療傷之際,度了些真氣與你,最多撐不過一個月時間,你便會心脈衰竭而亡啊。」白髮老頭搖頭歎息。
「晚輩自知時日無多,卻不願死在明日,還望前輩指點一條逃生之路!」夜闌滿心懇求道。
白髮老頭眼神微變,不得不敬佩夜闌的敏銳,面上卻故做無奈道:「這四處石壁鐵門,又怎會留有出路?」
夜闌早在沉思之際,便猜測到此處必有出路。白髮老頭在鍛制鐵鏈之時,也一定為那個持有星月形鑰匙的人留下了一條路,這條路絕對隱秘安全,才不會讓那人受到任何傷害,打開鐵環以後,二人也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全身而退。
在這個地牢中,一定有一個通往外界的出口。
白髮老人本以為自己的話語熄滅了夜闌心中的希望,卻見夜闌忽然跪在地上,動容道:「夜闌懇請前輩相救!夜闌亦是罪孽深重之人,此生不求獲得解脫,只願在生命枯竭之前看到關心我愛護我的人都安然無事,夜闌便再無他求!」
「哎~~~」白髮老人摸著頭有些無措道:「你快起來,老夫就是反問了一句,何時說過不幫你,你別再跪拜老夫了,快快起身!快快起身!」
「多謝前輩!多謝前輩!」夜闌被白髮老頭攙扶著起了身。
不知為何,白髮老頭瞬間變臉一掌劈向夜闌,厲聲道:「若想知道出口,得先過了老夫這關!」
夜闌飛身躲開這一掌,好不容易才穩住身形。白髮老頭絲毫不留情地又是一掌襲來,夜闌新傷未癒行動不便,只好眼睜睜望著掌風破空而來,沒有絲毫躲閃的能力。
白髮老頭的一掌擊在夜闌腹部,夜闌半跪在地,腦中一陣眩暈,五臟六腑被震散一般,「哇」地吐出一堆血來,似乎要將整個心頭的血吐乾。
夜闌雙手撐在地面不要身子倒下,後悔自己輕信了一個瘋老頭的言語,一切都怪自己太過大意,心有不甘道:「前輩,你出爾~~~反爾,我~~~我~~~」夜闌無法承受住身子的傷痛,頹然地跌倒在地上,失去了所有的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