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烏雲朵朵,黑壓壓地籠在頭頂,後院中的樹木婆娑起舞。
好大的風啊,蒼黛猛吸一口冷氣,趕忙緊緊了袖口好讓自己暖和些。好不容易打發走了那滿臉色相的薛正仁,這回終於可以自如地活動一下。蒼黛拔下髮髻上的玉釵子,麻利的解開髮結,任青絲如瀑瀉下,擋住頸間的風。索性又將墜子、鐲子、鏈子統統摘下放在石桌上,真不知道江南的女子為何如此喜好梳妝打扮,往身上掛些沉甸甸的勞什子。蒼黛拍了拍裙衫,嗅了嗅,又拍了拍,方才安心坐下。若西風樓中那些大人公子知道千嬌百媚的蒼黛姑娘,最討厭聞那些胭脂水粉金玉配飾,定然要目瞪口呆。常言道,女為悅己者容,女子愛美君子愛才,這都是聖人教誨啊。抱著酒壺大口灌酒的蒼黛姑娘,已經完全無視聖人警語。
「師父,你給我留了好大一個難題啊!」蒼黛啞然一笑,再往胃裡灌下半罈酒。腦中又浮現出師父的臉,正笑望著自己,眼中滿是柔光,輕輕責備道:「傻黛兒,又跑去偷喝你師叔的酒了?」
耍賴似地一笑,蒼黛將酒罈送入嘴下,仰頭欲飲才發現壇空了。真不盡興,蒼黛無奈地歎了口氣。抱著空空的酒罈坐在風裡,傻笑著陷在回憶裡。
離涼亭百步的槐樹下立著一個高大的身影,同樣傻傻地發著呆。炎不懼寒卻在這角落躲了很久。躲?自己為什麼要躲,連炎自己都不知道。打半個時辰前,自己就立在這裡不進不退。紅衣如火黑髮如黛,平日裡趾高氣揚潑辣蠻橫的女子就靜靜坐在風裡,一會凝眉一會展顏。寒風襲人,那一抹紅卻讓人冷到心底,又緩緩生出一些暖意,又轉而化成一陣心痛。炎忽然無法解釋心中的莫名的複雜的情緒,也忘了自己的來意,似乎此時最好的選擇就是默默地站在這裡。
黑雲壓城,大雨將至。風愈高浪愈急,破陋的漁船左搖右晃,幾次險些被打翻在江裡。船夫咬牙穩住身形,衣衫早被江水打濕,伸手抹了一把臉,方才發覺身後的青衣人神色安定直立在船頭,跟什麼事都沒發生似地沉浸在兩岸山色中。這青衣人在隨州上船,便一言不發地立在船頭。觀模樣也才二十出頭,劍眉星目體形修長,背上背著一個灰色包裹,隱隱見那包裹裡發出淡淡的光。
船夫熟知這一帶水深多礁,如今狂風險浪,就算是常年的行船人也不敢大意,便開口道:「這位小哥此處艱險,還是船中站站吧。」
青衣人微微點頭以示感激,依然立在船頭。
哎,這少年定是高手,無需自己擔憂。船夫抓緊船身,先顧及好自己這把老骨頭。船夫打了個哆嗦,寒意從心底滲出,真想立馬往肚裡灌一斤燒刀子。
雷鳴電閃,轟隆隆一陣折騰,傾下瓢潑大雨。船如落葉漂浮不定,船夫嘴中唸唸有詞,懇請神明庇佑。
一道風浪從身後打來將船推向一塊巨石,船身瞬間憑空拋起。一切發生的太快,船夫還未反應過來整個人已要脫離船身,本能地伸手四處亂抓,心中滿是恐懼絕望,這次連神明都救不了自己了。
不對,憑空的身子忽然停止了下落。待船夫回過神,半身躺在了船上。只見,青衣男子一手緊握著船夫的胳膊,另一隻手死扣著船身,神色淡然如舊。
「抓緊了!」青衣男子帶力將船夫整個身子拖了上來,久經風浪的船夫很快鎮定下來,雙手牢牢抓住青年男子的右臂。
船身未穩,一個浪頭將船尾筆直地掀了起來。模糊看見一道光閃過,船身轟然四裂,船夫莫明地感覺一股向上提的力道,一個轉身,自己和青年男子已爬在一塊浮木上。
原來,青衣男子瞬間把劍砍斷船身,船底的木板散成數塊,正好承受住兩人的重要不至於沉默。風浪之中,船夫看不清男子的臉色,只見劍身不時發出柔和的光。
青年男子足下借力,帶著船夫落在了一截斷木上,斷木大小適中正好能夠承載兩人的重力。約摸半日光景才出了峽谷險灘,順水而下拐入陌南河流域。風雨停歇,河道變寬,水勢也慢了下來。船夫模糊感覺到自己被拖拉著落在一塊大石頭上。
夜風蟬鳴,河水輕淌。船夫漸漸恢復神識,耳畔的一切那麼寧靜祥和,死裡逃生後才覺萬物的美好。睜開眼,便望見一片銀河星海。
「老翁,先吃些果子吧。」青衣男子遞來幾顆野果,邊推到大石頭的另一頭閉目調息。船夫吃完果子,看了看四周地勢,才發現兩人被衝到了龍巖山腳下。半山腰上的紅楓在水光月色下顯得夢幻迷離,原本寒意徹骨的身子立馬溫暖了些許。
船夫體力慢慢恢復,便起身作揖,道:「這次多虧小哥出手相救,老漢感激不盡,不知小哥如何稱呼?」
「勿虛言謝。」青衣男子語氣不冷不熱,便不再回應。
「小哥若不願告之名諱,老漢也就不再詢問。老漢鍾褚,家住九曲十二灘,日後有用得著老漢地方,老漢萬死不辭!」鍾褚再次抱拳施禮,轉身離了去。
脫掉濕漉漉的棉襖,鍾褚不由回頭看了一眼。坐在石頭上的青衣男子身材瘦削,長髮掩去了大半張臉,就那樣靜靜地坐在那裡。看他沉穩機智、身手敏捷,定是江湖中的高手。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老漢還是惜好自己的福吧。
略作猶豫,鍾褚便哼起山歌,轉身獨自離去了。
歌聲。笑意。美酒?此刻最大的遺憾,就是缺了一壺美酒啊!